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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2006

作者:独立因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栾平阳彻底消失在了他们的生命里。


    栾青听刘芳军说,有消息说他可能去了缅甸有人曾经在边境见过他,也有人说他早死了,当年就已经摔下悬崖尸骨无存。


    栾青对这个父亲的印象停留在7岁,在那之前,栾平阳是大学生,是才华横溢的画家,经营本地唯一的画廊。在那之后,栾平阳褪去了好父亲、好丈夫的皮囊,变回魔鬼。


    画廊的生意那时候已经慢慢变差,栾平阳清高有心气,嫌商人的审美庸俗市侩,凭自己喜好画的作品又卖不出去,开始酗酒抽烟,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每次回家总免不了跟蒋爱文大吵一架,栾青记得他那时候最害怕的就是听到他半夜回家的脚步声。眼神充满戾气地站在客厅,蒋爱文被他推倒在地,梳妆台前的瓶瓶罐罐砸在地上,砸在身上、额头上,流出鲜血。


    “钱钱钱,你就知道问我要钱。”


    “要钱你出去卖啊,趁现在还有几分姿色,你站大街上卖吧。”


    他瑟缩在墙角,咬住嘴唇不敢哭出声。


    拳头一下一下落在蒋爱文的身上,声音是沉闷的。


    从夜不归宿,到三天见不到人影,再到一周、半个月、一个月...


    蒋爱文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镜子里略带憔悴的女人出神,时钟当当当敲响,半夜十二点了。


    她起身把挂在墙上的长方形老旧钟表摘下来,狠狠摔在地上,木屑纷飞、玻璃碎了一地。


    栾青被这声音惊醒,站在卧室门口静静看着母亲。


    瘦骨嶙峋的脊背凸起,她垂着头像一只受伤的野猫。


    “妈妈。”他跑过去,伸出双臂抱住蹲坐在地上的蒋爱文。


    蒋爱文把他揽进怀里。


    “想不想爸爸?”她轻声问。


    “不想。”栾青摇摇头,回答的毫不犹豫。


    “为什么不想?”


    蒋爱文额头上的疤痕还没消下去,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妈妈,疼吗?”


    “不疼,我们去找爸爸,好不好?”蒋爱文声音像平日里一样温柔,神情安详。


    凌晨的莒宜县一片寂静,路灯早已熄灭,头顶只有高悬的明月和零散的几颗星。


    蒋爱文牵着他走进黑暗,寂静的街道上,月光把影子拖长。


    路是通往画室的路,夏末的夜风吹在身上有丝丝冷意。


    两旁的店铺都关上了卷帘门,二楼画室亮着昏黄的微光。


    他跟着蒋爱文登上楼梯,画室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满地地烟头跟酒瓶,空气里是一股难闻的怪味,栾平阳躺在椅子上一身酒气,醉的不省人事。


    蒋爱文带着他,一点点把酒瓶跟烟头捡起来,栾青看到一支不一样的烟头,上面有红色的印痕。


    找到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他捡起来凑近仔细端详,被蒋爱文看见了,伸手从他手里夺走扔进垃圾桶“别碰,脏。”


    蒋爱文声音很轻,似乎是怕吵醒睡熟的男人“乖,去楼下画廊等妈妈。”


    他点点头,顺着楼梯下去,一楼没有开灯,他借着楼梯口的光沿着走廊仰头慢慢看钉在墙上的画,森林湖泊、高山流水在黑暗里显得格外阴森,也有他看不懂的色块,胡乱涂抹在画布上,鲜红的、暗红的、红到发紫、发黑最后隐入幽深的背景里,他眯起眼睛凝神看了一会,似乎看到了一颗破碎的心脏。


    走廊的尽头,是一幅两米高的巨幅人像画,两具交织在一起的白花花的□□,男人的长发凌乱扎在脑后,脑袋伏在女人的胸口;女人仰着下巴,皮肤白皙脖颈纤细像一只优雅地天鹅,长卷发随意散落在肩头,红唇微张,鼻尖一颗醒目的黑痣。


    他俯下身开始干呕,一声又一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


    蒋爱文听到了他的声音跑来下,高跟鞋敲在地面上‘哒哒’声急促响彻在夜色里。


    干呕的声音越来越大,栾平阳被吵醒了。


    蒋爱文走到他的身边,仰头看到面前的画,如坠冰窟,她颤抖着回过神用力扇了背后的男人一巴掌,栾平阳偏着头,伸手抹掉嘴角的血渍,脸上没有一丝愧疚。


    蒋爱文飞奔回画室胡乱拿了几罐颜料,发疯般的往画布上倒。


    蓝色、大红、赭石、翠绿、、、蒋爱文用手胡乱抹开,长裙被染的乱七八糟,垂顺的长直发沾染了颜料,一缕缕凌乱、肮脏的垂在肩头。


    可是,还是不够。


    她转身去拿水桶,拧开颜料盖子往水桶里倒,最后混成一种难看的灰。


    她用力想要抬起来泼在画上,被栾平阳伸手摁住。


    “够了,孩子面前你非要闹得这么难看?”他低声斥喝,再无半点温情。


    画布已经面目全非,肮脏的画面终于干净了,蒋爱文跌坐在地上,颜料罐滚落,滑到栾青脚下。


    他伸手捡起地上的罐子,红色的颜料沾了满手,像鲜血。


    栾平阳站在一旁,冷漠的扫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两个人,仿佛眼前的事情与自己毫无关系一般,转身走出了画廊,走出了这间屋子,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栾平阳。


    画室结课的第二天,刘芳军带着他去了医院。


    眼科大夫皱着眉头看手里的检查报告。


    “眼球结构一切正常,甚至近视散光都没有。”


    他坐在凳子上听着,大夫冷冰冰的给他判死刑。


    “这种后天的色盲,不好说,搞不好真是心理问题,那次被刺激的太深。”


    “没办法康复吗?”


    “心理上的问题谁都说不准,这个东西谁也不敢下定论。”


    从诊室出来,栾青低着头跟在刘芳军身侧。


    “你父亲是我们那届最有天赋的,可惜了。”


    “你和他年轻时很像,哎~”


    栾青始终一言不发,医院的走廊很安静,快要下班了来看病的很少,浓重的消毒水味刺激的鼻腔有些不适。


    “没事,能把单色画好也挺好的,就当是给自己培养了个爱好。”


    在医院门口,刘芳军拍了拍他的肩。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老师,医院离我家很近。”


    “行,注意安全。”刘芳军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往停车场走,去找他的摩托车。


    天空阴沉沉的,栾青垂着头沿着小路慢慢往家走,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打开家门,早上出门前放在玄关的伞原封不动摆在那里。


    快七点了,栾青看了眼窗外,天空乌云密布,随时都会下雨。


    他拿上伞往楼下跑,刚出小区豆大的雨点就开始落下来,他撑起伞,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赶。


    此刻安炎站在图书馆门口,想起出门前放在玄关的伞,心头涌上一丝懊悔。


    雨是突然开始下的,越下越大。她轻叹一声,书包顶在头顶上准备咬牙冲进雨里。


    刚跑下楼梯,安炎就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忙道歉,往旁边闪了一下,准备继续往家跑。


    手腕被人握住,拉回来,她抬起头,杜闻宇撑着伞,低头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你回来了?”安炎的表情从震惊瞬间变成了开心,眼睛弯了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一个假期不见,他个子似乎更高了,身上穿了件崭新的白色T恤,自己要仰着头才能看他了。


    “我今下午刚回来,就猜到你出门不会带伞。”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


    “赌了一下。”


    杜闻宇接过她的书包背在胸前。


    “走吧,我送你回家。”


    男孩垂着眼睛对上她的目光,他没戴眼镜,左眼微微有点别扭,其实不细看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他五岁那年幼儿园放学的时候被车撞到伤的。


    安炎记得那个春天过去了很久她才再次见到他。


    那一年杜闻宇都没有上学,匆匆回来待几天又匆匆的走,她很多次下楼敲他家的门,想找他玩,得到的答案都是,杜闻宇去北京治眼睛了。


    很久以后杜闻宇回来了,脸上多了一副眼镜。


    “你近视吗?”有次安炎忍不住问。


    杜闻宇摇摇头,“你要帮我保守秘密。”


    “好。”安炎有些懵懂不知道是什么秘密,然后男孩摘下眼镜,定定地看着她。


    安炎瞧了半天发现他的左眼微微有点奇怪,说不出哪里奇怪,可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你左眼怎么了?”她问。


    “之前伤的。”


    “还看得清东西吗?”


    “有点点模糊。”


    “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杜闻宇摇摇头“我就告诉你。”


    安炎拍拍胸脯“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这个秘密在安炎心底藏了很多年,时间久到很多时候她都忘记了自己曾经与他共享过这个秘密。


    也忘了自己是世界上唯一知道他左眼秘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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