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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作者:苏南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木架支起的篷帐随风轻轻抖动,发出吱吱呜呜的声响。叶知秋和向远拿扇子围着熬制了驱役药材的大锅轻轻扇火。


    向远看着用胳膊支起脸颊若有所思的她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姐姐,我觉得慎王似乎心悦于你。”


    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只是冷笑着微微摇摇头。


    “我想问你......是怎么想的?”


    她的眼眸黯淡了下去:“我想什么?”


    向远有些紧张地追问:“你心仪他吗?”


    她只是继续扇火,看着跳动的火苗舔舐着锅底:“我怎么敢。”


    取药的人们陆陆续续赶来,渐渐排起了长队。他们开始一碗碗地分发药汤。负责器具的侍女有些焦急地跑过来:“叶侍医,备用的药碗就快要用完了。”


    向远有些疑惑地问:“不是告知了百姓自己带碗吗,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要用备用的?”她稳了稳心神:“为今之计是赶快回衙署取碗,不能让人越聚越多,这样下去只会造成大量传染。向远,你去把没带碗的人都带到旁边去等待。”


    叶知秋一边发药一边观察前来取药的人,发觉队伍里的人一眼望过去都穿得比较鲜亮,找不到几个穿着粗布衣服的人。


    她正想得出神,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身后穿过来接过她手里的铁勺。一股檀香笼罩了她的身体,又很快消散。


    她转头看到了慎王波澜不兴的侧脸,硬朗的脸颊线条有种拒人远之的气质。


    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接替她乘药分发。


    叶知秋走到身侧发药的侍女身边:“你先歇着吧。”接过了她手中的铁勺。身后的士兵搬来几筐新的碗,她瞄了他一眼,轻轻咬了下嘴唇:“慎王带了多少碗来?”


    “一百只。”


    他侧头看了她一下:“我已吩咐没有带碗的人只能用不能带走。”


    她收回疑惑的目光,落在了手中瓷质温润的碗上,回想着之前递上来的许多粗糙的碗,突然有了答案。魏城一向富庶,少有需要施粥的时刻,所以衙署里并不常备相关的器具。而此次用的碗皆产自官窑,虽然只是中等品相,放到大户人家自然是给下人用的,但是放到贫家却是上品。


    这些病人用过的碗只能砸碎烧掉,但是若是一味让他们带走,再多的碗也不够。她突然有些难过,京郊的富城尚且有这么多人视一只碗为宝贝,更何况其他地方?眼前的队伍里多了许多举着粗糙碗的手,他们都穿着粗布甚至打了补丁的衣服。


    叶知秋抬起眼看了眼身边的慎王,他的神情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喉咙轻轻滚动了一下。


    不想这一走神滚烫的药倒在了手上,她感到一阵刺痛,但面上并未发作,只是让侍女接手了自己的位置。慎王侧过头来看她,目光落到了她发红的手上,他转过头跟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


    她默默地收回了视线,却被一个冲过来的身影吓了一跳。


    向远看着她的手:“你烫伤了。”她刚想张嘴说“没什么”,却发现慎王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


    向远放好药枕,示意她把手放上来。轻轻地用药帮她涂抹,一边涂抹一边轻吹。虽然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上药过程,但是身边慎王的气息让她觉得还是很不自在。她虽然没敢抬头看他的表情,却隐隐觉得他周身带了一种压迫感很强的气场。或许是临时搭起的篷子太小,虽然是四处通风的,但是她还是有种闷气的感觉。


    日暮西斜,前来取药的人越来越少,她取了木筐准备收敛备用的碗。侍女上前来:“叶侍医,我来收就好。”“没事,都是病患用过的,我知道怎么处理。”她戴好手套掩住口鼻,和侍女一起收碗,一边收一边数,发现用过的只有一半。


    收拾好发现人都走光了,只剩下站在篷外的慎王。夕阳把他的身型勾勒出淡淡的金色,他站在那里如一尊精雕细琢的像。她盯着他看了几秒,看到他的头转过来,但是看不清表情。他一步步朝她走过来,神色变得清晰。


    她有些没话找话:“他们都走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问道:“那是你的徒弟?”


    她有些意外地点点头,却见他漫不经心地勾起一抹笑,还若有若无地轻轻哼了一声。


    “我已经让张峥改口了,就说是他女儿感染了疫病,他为了让我放了她让她就医出卖了晋王。若是皇上和晋王问你,你就这么说。“她明白若是按照原委很容易让晋王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便认同地答应下来。


    “微臣能不能悄悄去看看他女儿?”


    他并未拒绝:“我答应了张峥送他家人离开,你明晚去吧。”


    她有些感激地下拜行礼:“多谢慎王。”手摸到一直藏在袖子里的东西,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出来。


    她把一只碗捧到他面前:“微臣留了一只未曾用过的碗,或许慎王会愿意留下。”


    她看着他波澜不兴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动容,暗暗松了口气。


    他接过来,轻轻摩挲了半晌,眼神变得严肃:“有朝一日,昭朝的百姓都会用得上这样的碗。”


    她看着他坚毅的目光,心里暗暗想着:“你一定能的,让我做你的梯子。”


    次日入夜,她披上黑色的披风,打量了四处无人,从衙署的墙上翻了出去,却不想墙外是一身黑衣的慎王坐在马上。她没想到他会同她一起去,或许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装扮,目光投向前方:“上来。”


    她迟疑了一下跃到了他身后。却听见前面的人出声,“坐前面。”


    她不得不又下马再上马,坐到了他的身前。身后的人伸出手把她的宽大的帽檐拉到了她面前,她整张脸都被遮住。身后的人环住她伸手攥住缰绳,她只能看到他青筋暴起的手。


    他骑地飞快,她的背不得不紧紧贴着他的胸膛,热腾腾的气息无孔不入地侵入她的感官。叶知秋闭上眼,贪恋着这个算不上怀抱的怀抱,想记住这片刻的温暖。


    马猛地刹住蹄,她被带着往后一仰,几乎整个栽倒他的怀抱里。她感觉到他的胡渣若有若无地蹭过她的额头,甚至他温热的呼吸都扫过了她的眼睛。


    马停稳后他翻身下来,叶知秋随后轻盈地跳了下来。


    慎王看着被篱笆圈起来的屋子:“去吧。”


    “慎王不同去吗?”


    她看着他微微颔首后敲门进入。张峥的夫人虽然穿得很简单,但是看起来常年养尊处优,脸上的泪痕也没有让她看起来起憔悴不堪。她温柔地把她带到里屋,床上的小姑娘还在沉睡着。她的脸上透着微微青黄的颜色,头顶有些稀疏的头发被编成了小辫子搭在肩上。


    叶知秋搭上她的脉搏,多年反复的用药让她的病越拖越重,即使康复,恐怕也会一直身弱多病。她叹了口气,凝神帮她拟了一个方子交给了夫人:“这个方子比之前的改动了几味药材,会更合适她的体质。至于方子里珍稀的药材,慎王会给你们备足的。”


    夫人看着药方泪如雨下:“多谢你,其实夫君不是坏人,是我们母女害死了他。”叶知秋看着她觉得心里发堵,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肩便离开了。


    回程的路上他骑得很慢,叶知秋只是默默出神,等马停下来她才意识到他们并没有回府衙,而是来到了一处高地。


    她跟着他跳下马走了几步,发现此处竟然可以看到半个魏城的灯火。中间的坊市流动着金黄的灯龙,把眼前的景象一分为二。两侧星星点点的暖黄色或深或浅,最显眼的莫过于佛寺塔尖的长明灯,与月光共浮在檐角铁马间。构成了一副极为壮丽的画卷。


    她有些惊叹地回过头,却发现他已经闭目仰面躺在了一块石头上,两手随意地垫在头下,一只腿弓起,另一只搭在上面。


    她轻轻松了口气,回过头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的灯海放空思绪。周围只剩下知了的鸣叫声,迎面吹来湿润的风,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一下下温柔地拂过她的脸颊,轻轻撩起她耳边的碎发。


    她随手采了几根细细长长的草,手指不需要思考地翻动,不一会儿就编成一个小小的草偶。这是小时候妈妈会教她编的,她把草偶放到鼻端,轻轻地嗅着它的味道。时间缓缓流动,她感觉闷住的心渐渐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远方的钟声传来,眼前的灯次第灭了下来,只剩下如豆的长明灯独自发出光亮。身边的人从石头上跃了下来,扔掉嘴里叼着的一棵草,走到身后拍了拍马。


    她跟着上了马,两人一路无言地回了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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