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城的疫情逐渐控制住,一行人坐马车回程的路上,隐隐听到街头有人议论晋王授意将疫病传入京都。回京后皇上下旨削晋王为郡王,并嘉奖慎王办事得力,升叶知秋为正五品奉御,向远升为侍医。
自从亲眼目睹晋王给母亲引毒虫的一幕,她的心上就重重地压了一块巨石,剥离了她感知天地万物的触觉,艳阳高照和凄风苦雨没有什么不同,冰凉蜿蜒的毒虫随时会噬咬她的心,让她只能维持一个勉强过活的状态。
如今晋王被削爵,她走在路上第一次流连于路边的野花,甚至采了一朵插在了发间。她要在明日去晋王府上请脉前尽情快活。
恣意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叶知秋把唇间樱红的胭脂擦掉,往脸上多摸了些粉,看起来略显憔悴。她深吸一口气来到了晋王的书房,他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穿着一袭墨绿色的长袍,腰间束了明黄色的宝石腰带,眼角微微发红,显得整个人看来有种妖冶的俊美。他伸出手腕来示意叶知秋帮她把脉,她感觉到他的眼神若有若无地扫过自己的全身,头顶传来平静的声音:“多亏你及时传信来。”
叶知秋诚惶诚恐地:“但是依然没能扭转什么,请晋王恕罪。”他的手抚上了她的头发,一下下格外轻柔:“无妨,是张峥出卖了本王,不关你的事。”
她忍着让她头皮发麻的触感抬起眼看着他:“皇上已经判他死刑,三天后处斩。”他悠然地点点头:“慎王有没有跟你说过他的情况?”
她一边收拾起药枕,一边回复道:“是他女儿感染了疫病,微臣研制出药方时她已经等不及了。”他站起身来:“本王身体如何?”“晋王身体康健。”他轻轻抖抖袖子,带她去到了一个隐秘的房间。
两人刚到餐桌旁边,便有人通报“太子殿下驾到”,叶知秋忙起身行礼,皇上何时解了太子的禁足?
面前伸来一只修长带了玉扳指的手,清朗的声音响起:“叶奉御请起。”
三人落座,精美的菜肴摆满了一整桌。晋王拿起玉质的酒壶:“这是我珍藏的美酒,请大哥品鉴一下。”太子从他手里接过酒壶,倒了一杯后递给了叶知秋。
她诚惶诚恐地起身下拜:“太子太抬举微臣了,微臣能与两位王上同桌就餐已是僭越,实在受不起。”
太子伸手示意她起身,她坐了回去。太子把酒放到她面前:“若不是你来给孤送信,今日孤恐怕不能好端端坐在这里了,你受的起。”晋王笑着看着她:“既然是太子的心意,你就喝了吧。”
她只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太子也陪她喝了一杯。
“四弟,皇上也只是一时之气,不必挂心,况且他心里也给老二记上了一笔,不然怎么会这个时间解了我的禁足呢?”
晋王放下手中的酒杯:“大哥的意思是,皇上认定是慎王故意在城内散播我放病人入京都的流言,逼他惩治我?”
太子微微点头:“是啊,老二这次心急了,虽然暂时拉下了你却也犯了父皇的忌讳。若非如此,父皇肯定会为了皇家颜面捂下这件事情。父皇虽然不动声色,但是此时放我出来就是为了制衡他。“
叶知秋回想着一直以来皇上对慎王的猜忌和他这些天的反应,知道太子说的确有其事。她只顾着开心,如今才意识到这件事情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慎王对你如何?”太子温柔的看着她问道。“回禀太子,慎王对微臣还算信任,但是他心知肚明我是皇上派去的人,所以总有顾忌。”
“孤是说,他对你可有情意?”
叶知秋有些赧然:“或许有一些。”
太子了然地点点头,晋王微微勾起嘴角,给太子倒一杯酒,深深看了她一眼。
叶知秋在药房煮醒酒汤,刚盛出来准备端出去,却见晋王身边的侍女璇儿走了过来。“晋王让备的汤已经煮好了,璇儿姑娘正好帮我一起端过去。”
“叶姑娘,晋王的意思是,今晚让你陪同太子。”
“什么?”
“奴婢陪您去梳洗准备一番。”
手里的汤有些没端稳,洒在了裙子上,形成一片污迹。
她有些发懵地任由璇儿帮自己沐浴,浴桶里飘散着各色花瓣,飘荡着馥郁的芳香。璇儿帮她把身上的水擦净,裹好后把她带到了一个布置华贵的房间,为她盖好被子后点上熏香便离去了。
她躺在床上死死盯着床顶,后背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知道自己不能逃,因为这本就是晋王为她安排的道路。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慎王,想到了他的一颦一笑。
房门被打开了,脚步逐渐走近。
叶知秋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受控地微微颤抖。
一只带着酒气的手打开了蒙住她脸的被角,四目相对,她注视着太子有些惊讶的眼神。
太子把脸侧开,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伸出手,轻轻抹掉了她眼角的泪。
她不由自主地往后一缩。
他叹了口气:“你不用怕,孤不会勉强你的。”
她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他起身,看了她一眼之后便走出了门,门外传来他的声音:“告诉晋王,孤今日就不留宿了,让人来送孤回府吧。”
侍女送来了她的衣服。叶知秋的心安了下来,她没想到太子会这么放过了她。
离开了晋王府,夜晚的凉风吹得她散去了酒后淡淡的头昏,她并没有感到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重新审视起自己还是晋王的人这个事实,她若要复仇,就必须跟从前一样对他言听计从,若非如此,只会打草惊蛇。
她认命地抬起头,不想让眼泪滴落下来,却还是控制不住地簌簌而下。她再次想起了慎王,虽然他厌恶自己,但是绝不会这样利用她。虽然她的自信只是来自于他一向光明磊落。
第二日她来到慎王府上请脉。不知怎地,她有种把一切都告诉他的冲动,但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来到了他的书房等候。
不一会他便来了,整个人看起来颇为轻快。他一边伸出手一边问道:“昨日晋王可有什么异样?”
她放到他手腕上的手指微微一颤;“不曾,他只是循例问了一句。”
他没应,只是由她继续诊脉。她一边收药盒一边说道:“慎王的旧伤还没有好全,微臣开一副......”却不想手腕被他猛地抓住。
她吓了一跳,对上了一个幽深的眼眸:“他怀疑你了?”
她试图挣脱没有成功,只好说道:“慎王多虑了,晋王没有线索可以怀疑到微臣头上。”
握住她的力道逐渐放开,她收回被握得有些疼痛的手腕,准备起身告辞。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有一种用曼陀罗做的假死药你可会制?”
她有些疑惑地回过头来看他,点了点头。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你马上制两份,一份你用,一份给你母亲。我送你们离开京都。”
她顿时不太相信耳畔听到的话,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为何要这样?”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看得她有些害怕。
她回想起昨日太子和晋王的对话,突然有些惶恐地跪下来:“微臣知道这次虽拉下了晋王但也让皇上疑心了慎王,并且还让太子趁机解了禁足。但是请慎王息怒,微臣受皇上和晋王信任,还有太子,太子也因传信对微臣颇有好感,微臣一定能帮得上慎王,求你不要放弃我。”
她一股脑把心里第一想法全都说了出来,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并且语无伦次。他迟迟没有回应她,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试探着抬起头,发现他一脸冷漠地看着她,眼神像是从来没认识过她一样。
她知道自己恐怕说错了话,搜肠刮肚地想着怎么弥补,却听他平平地说道:“这由不得你,收拾一下准备离开。”
她立马爬着抓住了他的小腿,哭着哀求他:“慎王,求求你,若是不能亲自复仇,微臣生不如死......微臣一定忠心耿耿地为你效力......”
她感觉到他的身体甚是僵硬,整个人就像定在了椅子上,她根本不能撼动分毫。她尝试着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甚至试图用曾经引起他怜惜的方式勾起他的恻隐之心。
他的眼睛慢慢移了下来,很缓慢地从她的头发一点点往下勾勒。她的眉毛,眼睛,鼻子,都被他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遍,最后落在了她的唇上。她被看得犹如针刺一般,实在受不住只好闭上了眼睛。
他的呼吸越来越近,近到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睁开眼睛就能撞上他的鼻梁。她攥住了衣袖,实在不知道他下一步想做什么,或许是要拿她撒气甩她一个耳光?
温热的气息瞬间移开,只听道一声带着些悲怆的“罢了”。
她睁开眼睛,看着他可以数得清睫毛的双眼垂下,看着地面。
她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微臣这几日随侍皇上,觉得他或许对慎王有些怀疑,但是此事毕竟是晋王闯出的祸事,他的怒气总归是冲着他去的。至于太子,虽然放了他出来,但是私运盔甲视同谋反,皇上对他的心结一时半会是不会放下的。”
“你说完了吗?”他放佛被抽走了什么,“说完就走吧。”
她赶紧小心翼翼地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