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在房间的这几日,心越沉越重,她实在想不清楚慎王让她亲自验证的底气在哪,心里开始隐隐倾向于另一个答案。慎王只是把她圈禁起来,既不动刑也不杀她,衣食照旧,脑海里回荡着他最后讲过的话,让她松一口气又感到隐隐失落。
“咚”,门被撞开,魏瑜冷脸瞧着她:“走吧,启程回京了。”
她骑着马跟在队伍后面望着最前方,知道他就在那里。只是这一回,即使她摔下马他也不为所动了吧。
刚到洛城的时候深夜她被拍门声唤醒:“叶医侍,慎王临时决定今晚赶往铁嶂关,你快些起来收拾,半个时辰后启程。”
夜行军的强度非常人能及,一个尚药局的侍医会骑马不奇怪,可是体力超群马术精湛就很奇怪了。叶知秋慢慢落到了后面。
却见前面的队伍自动闪开一条通道。
是一身银色盔甲的慎王逆行而来,身后跟着一个士兵。他从马上睨着她:“你上我的马,你的马给他骑。”叶知秋马上乖乖按照他的话下马。
他伸出手扶她,叶知秋刚伸出手,就被他猛地握住使劲一拽,她便坐到了他身后。叶知秋只觉得手被攥地生疼,她刚要张嘴道谢,慎王便策马飞奔起来。夜晚的风格外冷冽,把她的话逼得只好吞了回去。
她咬牙攥住他的披风,生怕被颠下来。
慎王仿佛感受到了她的顾虑:“你搂紧了。”
叶知秋用力地环住他的腰,触手所及全是坚硬冰冷的铁甲,他的披风在她头顶呼啸,传来噼啪的响声。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
经过一夜急行军,终于到了铁嶂关。慎王伸手扶叶知秋,她拉着他的手下马。
腿一抖,她跌进了他的怀里。
叶知秋马上后退两步,她抬眼看上去,是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但是依然锐利。她有些害羞,“多谢慎王。”
但她的手还在扶着他的胳膊。一夜行军,他的两只手都被马绳勒得通红,青筋暴起。
慎王抬手示意她把手松开......叶知秋被周围的议论声打断了思绪。
“听说晋王在皇上面前进言,说咱们慎王有故意杀鄞州都督杨晓灭口的嫌疑,战场上抓活口哪这么容易?”“就是,慎王带咱们来鄞州辛辛苦苦平叛,还要被这样赃污,实在是没天理。”
原来晋王跟她想到一处去了。就快要到京都了,他还是对她没有任何处置和交代。她虽然身份低微,但毕竟是御前的人。除非借着沙场无眼的由头,否则他并不能随意打杀她。他难道不怕她跟皇上说他故意杀了杨晓吗?
回宫后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太子从监禁变回了禁足。终于到了半月一次王府应诊的日子,叶知秋已经等得太煎熬了。
而等她跨步进入慎王府的大门,却感觉魂灵仿佛被整个抽走,只余下一具行尸走肉。她搭上他的脉搏,只能感觉到跳动,却读不出任何讯息。
“你怎么了?”头顶传来平淡的声音。
叶知秋回过神来,抬头对上了慎王的眼睛。
他的眼神闪过一丝波动,收回了手:“你看到了。”
是,她看到了,亲眼看到了。
昨日她去晋王府应诊并详细讲了慎王平叛的种种,但是对于被捕一事,她未提一字,并且在不经意间告知母亲已经好转不少,果然晋王向往常一样说会去探望。
她的母亲被安排在一家字画铺的后堂,她远远地看着晋王前来的身影只觉得心跳如鼓。她借口端茶的时机三两下跃上房顶,透过拿走瓦片的缝隙清晰看到他拿出一个黑盒子,把里面的尸虱引入了昏睡的母亲体内。
她感觉一道惊雷劈了下来,把她劈得七零八落。
她端着茶回来递给晋王,看着他轻轻勾起她的下巴说着关照母亲的话,眼前却只有那一条钻进母亲身体的毒虫。
送走他后她颤抖着给母亲喂下波斯红砂,她竭力控制住自己不露声色,因为照料母亲的侍女也是晋王送来的人。
这夜她睡在母亲身边,看着她苍老的病颜泪如雨下。她摸着她的脉搏,没有任何异样,是啊,根本诊不出来,所以她被骗了这么多年,为仇人肝脑涂地。
她跪下来,他伸出手拉她,她还是不管不顾磕了一个响头,被他强硬地拉起来。他深深地看着她:“你想做什么?”
“微臣自知罪孽深重,本不该多言。只是正因微臣害过慎王,晋王才会深信于我。微臣自请为慎王的马前卒,助你行反间计,不知慎王是否愿意等微臣复仇后再处置微臣。”
“可以。”
她绷紧的身躯终于松了下来,大滴泪珠滚滚而下,积蓄了一日的愤恨在此时突然决堤。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这样肆无忌惮地哭泣。眼前递来一块青色的手帕,上面还带着淡淡的檀香。她意识到有些失态,小心地接过,却并不敢把自己横流的涕泪擦在上面,只是轻轻捏着。
慎王拿起书继续翻看:“你今夜先住下,明日再回尚药局,不要让人看出端倪。”“是,多谢慎王。”
他看着她躬身退出的身影,把书扔到桌上,慢慢攥紧了拳头。
叶知秋在房里枯坐了半日,窗外的天光逐渐变得黯淡,终于全部黑下来。侍女为她奉上了一桌菜肴后悄悄退出。她意外地发现还有一壶酒,便一杯接一杯地饮到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重影。
隐约间感觉有人把她从桌上抱到了床上,并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叶知秋感觉像回到了小时候,母亲就是这样抚摸她的。她抓着那个手轻轻唤着母亲,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她醒来感觉嗓子眼就像火烧一样难受,侍女赶忙从门外进来递上了水和醒酒汤。她感激地接过,小心地问道:“昨晚是你把我放到床上的吗?多谢你。”“姑娘客气了,醒酒汤是温的,喝了能舒服些。”喝了汤她才感受到一阵饥饿,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正想说自己准备离开,却听侍女说:“姑娘若醒了酒请到正厅,慎王有请。”
只见他头顶戴了一个暗金色的簪冠,一身鎏金黑袍衬得他英姿勃发。他坐在长形桌的对面,身体后靠,抬起眼看了她一眼,示意上膳。
她坐到桌的另一端,各式各样的餐点被接连端上。她掏出手帕放在桌上:“这是昨日慎王给的手帕,并未脏污......”
他淡淡瞟了一眼打断她的话:“食不言寝不语。”
她抿嘴收回了话,默默地吃着早膳。出人意料地合她胃口,酒后的灼烧感逐渐消失。她悄悄看他一眼,发现他只是小口慢慢地咀嚼,往日在军营里也不曾见他这般细嚼慢咽过。她未作多想,只是自己已经吃完,也不好要走,只能默默喝粥。
“要行反间计就不能让人看出端倪。”他拿起丝巾擦了擦嘴角。
她赶忙放下勺子,正襟危坐:“慎王放心,我一定会小心的。”
“你往日如何应对父皇和晋王,如今也要一以贯之。你既然曾在他们面前传递我的消息,那便要继续如此。”他淡淡地注视着她,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扣动。
“可是......”
“只有如此才能让他们不起疑心。他们对你疑心越少,将来你才能帮得上本王。”
“是。”
“自从洛城之战以来,晋王就跟太子结成了同盟明里暗里挑拨是非,要致本王于死地,我是绝对不可能放过他的。只是事不能急,要等待合适的时机才能一击即中。蛰伏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布局中最要紧的一步。”
“谨听慎王教诲。”
“你还有什么要讲的吗?”他的眸色乌黑,平静地凝视着她。
她有些庆幸桌子把他们分隔成两端,能让她不受太多他的气息干扰。她收回与他对视的目光,微微低下头:“抱歉。”
他摩挲着丝巾的一角,简洁地答复:“不必。”
她抬起眼,声音有些许颤抖:“多谢。”
他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起身走开。她追溯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目光收回落到眼前的手帕上,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又默默收回。
叶知秋一回尚药局就被告知京郊出现了互相传染的疫病,来势汹汹,已经有向京都蔓延的事态,皇上命他们要迅速研制出治疗的药方。要研制药方需要接触到病患,京都的病患有限,最好要去京郊才行。叶知秋主动请缨,她的徒弟向远也要一同跟去。
散朝后皇上把慎王和晋王等几个皇子留下:“如今京郊的疫病愈发严重,再这样下去只怕京都也是岌岌可危。朕打算派叶知秋去考察一番,让尚药局尽快拿出个方子来。你们要各自守好门户,这段时间无事不必来上朝,保护好身体最要紧。”
“多谢父皇关怀,谨遵父皇圣意。”,皇子们一同答复。
“皇上爱民如子,想必一定忧心京郊的百姓。儿臣自请去京郊视察,做好疫病防治,尽所能减少病症传入京都。”,慎王言辞恭谨地说。
晋王微微一笑:“慎王果然体恤父皇,只是代父皇巡视唯太子可为,如此恐怕不妥吧。”
皇上微嗔道:“这种时候还计较这些?如今京都已有不少病患,若是再大幅传入,后果不堪设想。慎王,就依你所言。”
晋王有些讪讪:“是儿臣思虑不周,请父皇恕罪。二哥,务必好好防护。”
散朝后晋王看着张扬而去的慎王,默默咬紧了牙关。
叶知秋和向远坐上了马车,安置好药物,却迟迟不见车走。向远探出头:“敢问什么时候出发,我和姐姐等了许久了。”
他坐回来:“车夫说还要等人,尚药局不是只有我们去吗?”
“或许皇上还派了人来?出门在外要叫师傅。”
话音未落,只听到脚步声渐进,马车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