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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遇

作者:断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逼仄昏暗的闺房,连空气都凝滞着腐朽和压抑的味道。林晚秋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左腿木制夹板紧缚处的钝痛,成了这死寂里唯一鲜明、持续的存在感。王氏刻毒的话语像淬了冰的针,扎在心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细密的痛楚和汹涌的怒火。然而,比愤怒更强烈的,是那股在绝境中破土而出的求生本能。


    活下去。不是苟延残喘,而是带着现代的灵魂和知识,在这个等级森严、视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凿出一条生路。


    她闭上眼,摒弃杂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一个真正的医者那样思考。腿伤需要药物——消炎、止痛、促进骨痂生长。可王氏绝不会施舍半分。她必须靠自己。


    目光再次扫过这陋室。梳妆台角落那截干枯的褐色茎秆,是之前原主不知从何处捡来丢弃的蒲公英?油纸窗外,院墙根的石缝里,似乎有艾草顽强地探出灰绿的叶片。野草,不起眼的野草,或许就是她此刻唯一的指望。


    接下来的几日,成了与疼痛、饥饿和冰冷耐心的无声较量。王氏果然言出必行,每日只有小桃偷偷摸摸送来一点难以下咽的粗粝饭食和寡淡的清水。林晚秋并不抱怨,只是默默咽下。她节省下每一寸干净的布条,小心地拆下夹板,忍着剧痛检查伤腿。炎症控制得还算理想,得益于及时的复位和固定,加上她刻意的、缓慢的活动脚趾以促进循环。每一次触碰伤处,都疼得她眼前发黑,冷汗涔涔,但每一次坚持,都让她对恢复增添一分信心。


    她用省下的水,忍着恶臭,清理了房间里积存的污秽。窗台那几株灰扑扑的艾草被她小心地收集起来,晒干。干枯的蒲公英根茎也被洗净切碎。没有工具,她就用牙齿一点点咀嚼那些苦涩的根茎,将汁液涂抹在肿胀的关节处。艾草叶揉搓出微弱的辛辣气味,被她放在枕边,以期那一点点驱虫安神的功效。


    时间在忍耐和算计中流逝。腿上的肿痛渐渐消退,虽然夹板依旧必要,但她已经能靠着墙,用那条好腿支撑着,尝试缓慢挪动。每一次移动都是煎熬,汗水浸透单薄的衣衫,但每一次挪动,都象征着她在挣脱这无形的牢笼。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沉寂被打破。王氏身边得力的婆子用钥匙“哗啦”一声打开门锁,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施舍般的不耐烦:“赶紧收拾收拾,夫人今日去感业寺上香,府里女眷都去。别磨蹭,装什么死!”


    机会!


    林晚秋心头猛地一跳。感业寺,香火鼎盛,往来繁杂。更重要的是,寺庙周围的山野林地,或许能找到更多有用的草药!她立刻垂下眼,敛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做出虚弱又顺从的样子,声音细弱蚊蝇:“是…多谢妈妈告知…我这就准备。”


    婆子嫌恶地瞥了她一眼,扔下话就走了。


    小桃很快溜了进来,忧心忡忡:“小姐,您这样子能行吗?夫人说了,让您就待在偏殿休息,不许乱走。”


    “无妨。”林晚秋深吸一口气,在小桃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她拒绝了小桃找来的一根破旧藤杖,目光落在墙角一根长短粗细都更趁手的、用于支撑破旧柜子的粗木棍上。“用那个。”


    小桃依言取来。林晚秋试了试手感,很沉,但足够结实。她将一端抵在腋下,重心压过去,受伤的左腿悬空,右腿和木棍形成了稳定的三角支撑。每走一步,腋下和手臂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疼痛依旧,但至少有了行动的可能。


    “走吧。”


    感业寺果然气象不凡。青灰色的古砖高墙隔绝了尘嚣,巨大的山门殿宇巍峨,飞檐斗拱在晨光中勾勒出庄严的轮廓。香火缭绕,空气里弥漫着檀香、烛火和无数信众带来的复杂气味。低沉而浑厚的诵经声从大雄宝殿深处传出,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也巧妙地掩盖了人声的嘈杂。


    林府的女眷被引至偏殿休息。王氏带着林宛秋,矜持地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与旁边几位衣着华贵的夫人低声交谈,言笑晏晏,眼角眉梢都透着京城贵妇的优越感。林宛秋则好奇地打量着殿中精美的佛像和壁画,不时和旁边的丫鬟说笑几句。


    林晚秋则被安排在角落一个最不起眼的蒲团上。她微微低着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目光却透过殿门,悄悄打量着外面来往的僧侣、香客,以及殿宇旁侧那一片较为安静、通往后方禅院和僧舍的路径。


    “母亲,”她等到王氏与人谈话的一个间隙,用极其微弱、带着痛苦的声音开口,姿态放得极低,“女儿腿伤不便,久坐实在难熬…想去外面廊下透透气…坐一坐就好…绝不敢走远…”


    王氏正与人谈笑,被打断后眉头一皱,扫了林晚秋一眼。见她脸色苍白,额头有细汗,靠着木棍支撑的样子确实狼狈不堪,在这贵妇云集的偏殿里也着实碍眼。她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去吧去吧!离远点!别冲撞了贵人!小桃,看着她点,别惹事!”


    “是,夫人。”小桃连忙应声。


    林晚秋心中一定,在小桃的搀扶下,拄着沉重的木棍,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艰难地挪出了偏殿的门槛。殿外的空气顿时清新了不少,混杂着草木泥土的气息。她刻意避开了香客云集的主道和各大殿,沿着回廊,朝人迹更少的西北侧禅院方向挪去。


    越往深处走,香火气越淡,诵经声也渐渐被风声和鸟鸣取代。这里显得格外幽静,几排低矮的禅房掩映在几株高大的古柏树下。墙角堆放着一些柴薪杂物。


    突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浓烈的气味钻入林晚秋的鼻腔。


    血腥味!


    极其新鲜、浓稠、带着铁锈腥甜的血腥味!这味道在寺庙清幽的背景下,显得格外突兀和刺鼻!


    她脚步猛地顿住,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医者的本能压过了腿部的疼痛和身处陌生环境的警惕。她示意小桃噤声,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迅速扫过周围。血迹!在通往柴薪堆的碎石小径上,几点暗红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痕迹,如同暗夜里指引方向的鬼火。


    林晚秋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屏住呼吸,一手死死攥住木棍,一手扶着冰冷的墙壁,循着那断断续续的血迹,一步一步,极其小心地挪向柴薪堆的后面。


    拨开一丛枯黄的、带着倒刺的荆棘杂草,眼前的情景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年轻男子,蜷缩在柴堆与冰冷墙壁形成的狭小夹角里。他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嘴唇因失血而呈现出可怕的灰白色。肩胛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狰狞地翻卷着皮肉,鲜血浸透了半边衣襟,还在缓慢地、持续地向外渗出。伤口边缘沾染着泥土和草屑,暴露在空气里,狰狞而危险。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林晚秋的瞳孔猛地一缩!作为医者,她瞬间做出了判断:利器伤,开放性创口,深度足以伤及深层肌肉组织,大量失血,休克状态!感染风险极高!必须立刻处理!


    救人!


    这个念头压倒了一切身份、环境的顾虑,瞬间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维。她几乎是扑跪下去,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碎石地面上,顾不上疼痛。


    “小桃!快!”她声音急促而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去找干净的水!越多越好!还有火!快!”


    小桃被眼前这血淋淋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腿肚子直哆嗦:“小…小姐…这…这人是谁啊?好…好多血…我们快走吧!被夫人知道就完了…”


    “他是人!是条命!”林晚秋猛地回头,眼神凌厉如刀,那瞬间爆发出的气势让小桃浑身一颤,“去取水!还有火!快去!这是救人!菩萨看着呢!”


    或许是林晚秋眼中的决绝,或许是“菩萨看着”这几个字带来的压力,小桃一咬牙,转身踉跄着跑开了。


    林晚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迅速解开男子衣襟,暴露伤口以便观察。伤口深长,边缘不整,肌肉纤维断裂严重,幸运的是没有伤到主要的大血管和骨骼。但失血过多,环境肮脏,感染几乎是必然的。


    没有手套,没有消毒液。她只能尽力而为。她用力撕下自己中衣下摆相对干净的内层布块,叠成厚厚一叠,紧紧按压在血流最汹涌的伤口近心端上方。强大的压力暂时减缓了血液涌出的速度。


    很快,小桃抱着一个盛满清水的陶钵,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点着的火折子,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小脸煞白:“小姐…水…火…庙里的师傅们都在前面做法事…没人注意…”


    “好!”林晚秋接过火折子,目光落在自己腰间挂着的一把用于削果皮(如果有的话)或防身的、只有手指长短的小银刀上。这是原主不知何时留下的唯一一件还算“锐利”的器物。她毫不犹豫地拔了出来。


    火折子橘黄色的火焰跳跃着。林晚秋将小银刀冰冷的刀身,缓缓地、稳定地移向火焰最炽热的外焰部分。刀刃被灼烧得迅速变黑、发红。空气中弥漫开一丝金属被炙烤的焦糊味。


    小桃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小姐!您…您要做什么?烧刀子?”


    “消毒!”林晚秋言简意赅,目光紧紧盯着烧红的刀刃,又迅速瞥了一眼男子肩头狰狞的创口,“不清创,他会死得更快!你按住他!”


    小桃看着男子昏迷中依旧痛苦扭曲的脸,颤抖着伸出手,按住了男子另一边没有受伤的肩膀。


    烧红的刀刃离开火焰,迅速冷却成暗红色。林晚秋眼神沉静如水,握紧刀柄,毫不犹豫地将刀尖探向那血肉模糊的创口深处!冰冷的刀锋接触滚烫血肉的瞬间,空气中响起极其轻微的“嗤”声,一股皮肉烧焦的气味混合着血腥弥漫开来。


    “呃啊——!”


    剧痛让深度昏迷的男子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而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挣扎。小桃吓得差点松手,死死按住。


    林晚秋的手稳如磐石,没有丝毫停顿。她的动作快、准、狠!刀尖灵巧地在创口内部几个快速的点刺、拨动,将几块被污染严重、明显坏死的肌肉组织边缘和深陷的污物碎屑精准地剥离、剔除!每一次下刀都避开主要的血管和神经束,展现出令人惊叹的解剖学功底和对人体结构的熟稔于心。


    烧灼止血和清理坏死组织的剧痛让男子短暂地清醒了一瞬。他猛地睁开眼,眼神涣散而痛苦,带着濒死的野兽般的狂乱和警惕,死死地盯住近在咫尺的林晚秋那张陌生而冷静的脸。


    林晚秋与他目光短暂相接,声音清晰而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忍着!不想死就给我忍着!”


    那男子瞳孔似乎缩了一下,但剧烈的疼痛很快再次吞噬了他的意识,头一歪,又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快速清创完成。林晚秋立刻将小银刀丢开。现在需要缝合,彻底关闭创口,隔绝污染!


    “针线!”她急促地对小桃说。


    小桃茫然:“针…针线?小姐…这里…没有啊…”


    林晚秋的目光瞬间扫过男子紧束的腰带边缘——那里缝着一圈用于加固的、坚韧的黑色丝线!她毫不犹豫,用尚且滚烫的刀尖(再次在火折子上略一加热)快速燎过丝线,然后用力扯断几根,又从自己衣角撕下一条更细长的布条捻成细股。


    没有针!她目光再次扫过柴堆,猛地抽出一根细长、坚韧、被削尖了一端的木刺!


    火折子再次燎过木刺尖端。她将那捻好的细线艰难地穿进木刺的尖端孔洞(如果有的话)或用力缠绕固定好。


    一切就绪。林晚秋俯下身,左手用干净的布块按压伤口边缘,将翻卷的皮肉尽可能对齐,右手捏着那根简陋的“缝合针”,对着那还带着余温的皮肉,狠狠地刺了下去!


    针尖穿透皮肤、皮下组织。剧痛让男子身体又是一阵抽搐。林晚秋毫不停顿,手腕沉稳而快速地上下翻飞。一针,又一针。用最基础的间断缝合方式。每一次穿透都伴随着皮肉的轻微撕裂声和男子压抑不住的痛苦喘息。线是粗糙的,针是简陋的,但她缝合的针距、边距却控制得异常精准、均匀,每一针都力求最大程度地减少组织损伤和张力。鲜血不可避免地渗出,染红了她苍白的手指和粗糙的木刺。


    这场景,原始、野蛮,却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不容置疑的生命力。


    就在她即将缝完最后一针,准备打结时——


    一股冰冷、沉重、带着铁血杀伐气息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笼罩了这片狭小的角落!


    林晚秋的动作猛地顿住,一股寒意从脊椎直窜头顶。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柴薪堆的另一端,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


    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男子。他身着玄色劲装,外面罩着一件暗青色的半臂轻甲,勾勒出宽肩窄腰、充满力量感的轮廓。腰悬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刀,刀柄上的金属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五官如同刀削斧凿般深刻冷峻,一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死死地盯在林晚秋那双沾满鲜血的手上,以及她手下那个生死不知的黑衣男子。


    那目光,锐利如鹰隼,冰冷如寒潭,带着审视,更带着一种刀锋般的警惕和蓄势待发的杀意!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了。小桃吓得浑身僵直,连呼吸都停滞了,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只有林晚秋指尖捏着的木刺,末端那根染血的线,在死寂中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那玄甲男子,裴寂,目光终于从林晚秋的手移到了她的脸上。他看到了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看到了她额角细密的冷汗,看到了她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嘴唇,更看到了那双眼睛里,此刻除了疲惫,竟没有一丝慌乱和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以及一种专注于手头任务的、奇异的光芒。


    他的视线再次落回那道狰狞的、被粗糙丝线强行拉拢的伤口上。那缝合的手法虽然简陋,针脚却出乎意料地平整、严密,是他从未见过的方式。伤口渗出的鲜血明显被控制住了。


    裴寂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那摄人心魄的冰冷审视中,似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名为惊疑的光芒。他沉默着,向前踏出了一步。


    沉重的军靴踏在碎石上,发出清晰的声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晚秋握紧了手中的木刺,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沾血的指尖冰凉。她没有后退,只是抬起眼帘,毫不避讳地迎上那双冰冷审视的眸子,声音因为紧张和疲惫而显得有些沙哑,却清晰地在幽静的角落里响起:


    “我在救他。清创,缝合。不然他会死于伤口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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