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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惊变

作者:断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无影灯惨白的光刺得人眼球生疼,手术室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冰冷的气息。


    “肾上腺素1mg静推!快!”


    “除颤仪充电!200焦耳准备!”


    “林晚秋,加压输血!患者血压垮了!”


    林晚秋的指尖在微微发抖,冰凉的血液袋被她死死按在伤者塌陷的胸口,每一次挤压,粘稠温热的血都从指缝里溢出来,滑腻得让人心悸。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像刀子一样切割着每个人的神经,屏幕上那根象征生命的心电波纹,微弱得几乎成了一条直线,每一次微小的起伏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呼吸。


    “再来一次!360焦耳!离床!”


    “砰!”


    伤者瘦弱的身体被电流猛地弹起,又重重落下。那条线,短暂地挣扎着跳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归于一条死寂的、绝望的直线。


    “时间……14点27分……”主刀医生沙哑的声音带着沉入深渊的疲惫,放下了手中的器械。汗水浸透了深绿色的手术衣,在无影灯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手术室里只剩下仪器的单调嗡鸣和一片沉重的死寂。又一条生命,在全力以赴的抢救后,依旧从指缝里溜走了。林晚秋脱下手套,橡胶粘着皮肤扯下,指尖冰凉麻木。那刺目的直线还在视网膜上残留,挥之不去。


    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出医院大门,傍晚的风带着初夏的燥热,吹不散心头的沉重和疲倦。霓虹初上,车流如织。她站在十字路口,看着绿灯亮起,迈步踏上斑马线。


    尖锐到撕裂耳膜的刹车声毫无预兆地炸响!刺眼的白光从侧方猛地吞噬了她的视野,带着一种毁灭性的蛮横。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她甚至能看到那辆失控的黑色轿车狰狞扭曲的车头格栅,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飞,世界在瞬间倾覆、旋转、碎裂。剧烈的撞击感从全身骨骼深处爆开,仿佛每一寸身体都在哀嚎着解体。玻璃碎裂的脆响如同冰雹砸落,眼前最后的光影是刺目的车灯和路人惊恐扭曲的脸,随即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


    痛。


    撕心裂肺的痛从身体各处炸开,仿佛被拆散了又重新草草拼凑在一起。意识像沉在冰冷粘稠的泥沼里,挣扎着,一点点上浮。


    浓烈的、带着陈旧腐朽气息的熏香霸道地钻入鼻腔,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药草苦涩和……灰尘的味道。林晚秋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头顶是深褐色的雕花木床顶,挂着洗得发白、边角磨损的靛青色粗布帐子。昏暗的光线透过窗棂上糊着的粗糙油纸渗进来,在布满细小裂纹的泥土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光斑。空气沉闷而滞涩。


    她微微侧头,看见墙角立着一个蒙着灰尘的陈旧木柜,柜旁是一张掉了漆的枣木梳妆台,上面放着一面边缘有些坑洼的铜镜,镜面模糊,只能映出扭曲晃动的影子。整个房间狭小而简陋,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寒酸。


    “这是……哪里?”


    疑问刚在脑中升起,一股庞大而混乱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她脆弱的意识堤坝!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带着强烈的情感冲击,疯狂地涌入!


    嫡母王氏那双精明又刻薄的眼睛,像冰冷的蛇信子在她脑海中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庶出的丫头片子,也配用这么好的料子?克扣你月例怎么了?给你口饭吃就是天大的恩德!”


    嫡姐林宛秋那张娇美的脸凑近,却吐出尖酸刻薄的话语,手指狠狠掐在她胳膊上:“离沈家公子远点!也不撒泡尿照照,凭你也配?”那指甲陷进皮肉的痛感如此清晰。


    生母模糊而苍白的脸孔,躺在同样简陋的床上,咳得撕心裂肺,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眼神充满不舍和绝望,气息一点点微弱下去……那种无助和冰冷,如同实质的冰水浸透了她。


    还有父亲林侍郎那张永远带着疏离漠然的脸,目光扫过她时,如同看着一件碍眼的家什。


    “庶女……林晚秋……”现代医学生的理智与这具身体里残留的怯懦、惶恐、绝望激烈碰撞。巨大的时空错位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左小腿传来的剧痛,终于将她彻底拉回现实——这身体的现实。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左小腿传来的剧痛让她倒抽一口凉气,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她咬着牙,掀开身上盖着的、同样粗硬单薄的薄被。左小腿中段明显肿胀变形,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紫色。轻轻触碰,痛彻骨髓。


    “胫骨骨折……闭合性…可能有点移位…”作为医学生的专业判断瞬间压过了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混乱。求生的本能占据了上风。她必须处理这伤,现在!


    目光迅速扫过简陋的闺房。视线落在梳妆台那面模糊的铜镜上。支撑镜面的木架!


    她忍着剧痛,几乎是半爬着挪到梳妆台前。铜镜很沉,她费力地将其取下放到地上,露出了后面两根相对平直、约两指宽的硬木条。就是它了!


    中衣是粗糙的棉麻质地。她用力撕扯下相对干净、没有污渍的里层内衬,扯成长长的布条。动作牵动伤腿,痛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她挪回床沿,背靠冰冷的土墙。伤腿肿胀得厉害,必须尽快复位固定,否则一旦畸形愈合或继发感染,在这个时代几乎是致命的。


    “哈……”她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抓住左小腿骨折处的上下两端,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根据解剖结构和触感判断移位的方向……猛地发力!


    “咔嚓!”


    一声清晰的骨擦音伴随着无法形容的剧痛在她体内炸开!那一瞬间,她仿佛听到了自己灵魂出窍的声音,眼前一片漆黑,金星乱冒,所有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整个人瘫软下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条离水的鱼。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冰凉地贴在背上。


    短暂的剧痛巅峰过后,虽然依旧痛楚难当,但那种骨头茬子相互摩擦的尖锐痛感减轻了。她颤抖着手,将那两根粗糙的木条紧贴在小腿两侧作为夹板。然后拿起撕好的布条,一圈一圈,从脚踝上方开始,用力而均匀地缠绕、捆绑、打结。每一次缠绕都牵扯着痛处,每一次打结都耗尽力气。当最后一根布条系紧,她几乎虚脱,脸色惨白如纸,靠在墙上,只剩下沉重的喘息。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缝,一张带着稚气和惊恐的小脸探了进来,是她的贴身丫鬟小桃。看到林晚秋狼狈的样子和腿上奇怪的装置,小桃惊叫一声:“小姐!您…您这是怎么了?在做什么呀?”


    林晚秋虚弱地抬了抬眼皮,声音嘶哑:“莫怕…小桃…摔断了腿…梦里有神仙…教了这个法子…疼得实在受不住…只能…自己试试……”


    小桃看着那虽然简陋却显得异常“专业”的固定夹板,又看看林晚秋惨白却异常冷静的脸,心里的恐惧被巨大的震惊和一丝莫名的敬畏取代。她连忙跑进来,跪在床边,想帮忙又手足无措:“小姐…您受苦了…这…这能行吗?要不要告诉夫人请个大夫?”


    林晚秋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先…不必了…” 她深知,在这深宅里,一个不受宠的庶女,轻易请不动大夫,反而可能引来更多的麻烦。她需要时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尖利刻薄的女声,像碎玻璃刮擦着耳膜:


    “作死的小蹄子!房里鬼哭狼嚎什么劲儿?腿断了?嚎给谁看呢!定是你自己行止不端,毛毛躁躁摔的!真晦气!”


    厚重的木门被粗鲁地一把推开,带起一股风。嫡母王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穿着湖蓝色绣缠枝牡丹的锦缎褙子,头上插着赤金点翠的簪子,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却布满寒霜和毫不掩饰的嫌恶。她那双精明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林晚秋苍白虚弱的脸、额角的冷汗、以及腿上那简陋怪异、缠满布条的夹板。


    王氏的嘴角向下撇着,刻薄的话语如同冰雹砸下:“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还想请大夫?府里哪有那闲钱给你这庶出的丫头片子请大夫?自己作的孽,自己受着!安生点,别出来丢人现眼!”


    她目光落在小桃身上,厉声道:“看什么看?没规矩的东西!还不滚出去!让她在房里‘好好静养’!没我的话,谁也不准放她出来,更不准去给她请什么劳什子大夫!听见没有?”最后一句是冲着林晚秋吼的。


    小桃吓得浑身一抖,连忙应声“是”,低着头飞快地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林晚秋和王氏。王氏嫌恶地瞥了她腿上的夹板一眼,冷哼一声:“装神弄鬼!” 随即转身,锦缎裙裾划出一个冷漠的弧度,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房门被从外面带上,隔绝了光线,也隔绝了外界。简陋的闺房陷入一片更深的昏暗和死寂,只有浓烈的熏香气息挥之不去。


    林晚秋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左小腿的剧痛一阵阵传来,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王氏刻薄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耳膜。愤怒的火焰在她心底猛地窜起,灼烧着五脏六腑。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条断腿,在这些人眼里,竟如此不值一提?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破口而出的怒吼。


    不能喊。


    不能怒。


    至少现在不能。


    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和那深不见底的冰冷。剧烈的情绪波动牵扯着伤处,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她攥紧了身下粗糙的褥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愤怒、屈辱、不甘……这些情绪最终都沉甸甸地压下去,沉淀成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活下去。


    在这个时空,在这个冰冷的牢笼里,靠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和脑子里那些“离经叛道”的识,活下去。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梳妆台角落,那里有一小截干枯的、不知名植物的茎秆,大概是以前随手扔在那里的。又看向油纸窗外,院子里似乎有几株顽强的野草在石缝间生长。


    药材…工具…信息…


    冰冷的眼神深处,一点属于现代灵魂的锐利光芒,如同寒夜里的星火,在绝望的冻土上,艰难而倔强地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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