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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月下·梨花劫·

作者:蛋黄酥不是蛋黄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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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御花园的夜风带着料峭春寒,吹散了未央宫那令人窒息的药味与依兰花香,却也吹得楚晏玉单薄的龙袍猎猎作响,袖口那块刺目的褐色药渍在清冷的月光下愈发显得狼狈不堪。他下意识地将手缩进袖中,试图遮掩那耻辱的印记,指尖却依旧残留着药汤粘腻冰冷的触感,以及…那失控滑脱时的颤抖。


    谢君栾伴在身侧半步之后,月白的锦袍几乎与月色融为一体,步履从容,仿佛真的只是陪君王月下漫步。他温润的声音在寂静的园中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陛下,夜风寒凉,当心龙体。” 说话间,他极其自然地解下自己肩上的银灰色锦缎披风,动作流畅优雅,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便要披到楚晏玉肩上。


    那披风上沾染着谢君栾身上特有的、清冽如松雪的气息,与依兰花香截然不同,却同样带着一种无形的包围感。


    楚晏玉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一避,动作虽轻微,抗拒之意却清晰。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谢相不必,朕…不冷。” 那“不冷”二字,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单薄无力。


    谢君栾的手停在半空,披风柔软的锦缎边缘拂过楚晏玉的手臂。他并未因这拒绝而显愠色,唇边反而漾开一抹更深、更难以捉摸的笑意。他从容地将披风收回,搭在自己臂弯,目光却始终未离开楚晏玉苍白的侧脸和那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


    “是臣疏忽了。”他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陛下心中郁结,气血不畅,自然比常人更畏寒些。方才未央宫之事…陛下受惊了。” 他巧妙地绕开了“药碗打翻”的具体描述,只用一个模糊的“受惊”带过,却精准地戳中了楚晏玉此刻最不愿面对的心绪。


    楚晏玉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谢君栾的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他极力维持的平静假象之下。他沉默着,目光投向不远处那株在月光下伸展枝桠的百年梨树。枝头确实已缀满累累花苞,洁白如雪,在清辉下含羞待放,远远望去,像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看,陛下,”谢君栾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发现珍宝般的欣喜,指向那梨树,“‘梨花先雪’,诚不欺我。纵使春寒料峭,这天地灵秀之物,亦知顺应天时,蓄势待发。” 他再次引用了那个词,却赋予了它完全不同的解读——不再是楚颂谭口中“时机稍纵即逝”的紧迫威胁,而变成了一种自然规律下充满希望的美景。


    他引着楚晏玉向梨树走去,步履轻缓,如同引导迷途的羔羊。“陛下可知,梨花之美,在于其清、其洁、其不争。不与桃李争艳于春日喧闹,只在寒意料峭时,悄然绽放,冰清玉洁,自成高格。” 他话语轻柔,如同月下低吟,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试图熨平楚晏玉心中的惊涛骇浪。“就如同陛下,虽身处九重宫阙之巅,心怀万民,宵衣旰食,这份为天下计的澄澈之心,便是这世间最珍贵的‘梨花’。”


    他停下脚步,站在梨树下,仰头望着那累累花苞,月光洒在他清俊的侧脸上,镀上一层圣洁的光晕。他转头看向楚晏玉,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陛下,您便是这江山社稷孕育出的、独一无二的至宝。您承受的,非常人所能想象。但臣相信,您的坚韧与澄澈,终将如这梨花一般,历经寒夜,绽放出照亮整个邵元盛世的光华。”


    这番话语,字字句句都包裹着最熨帖的关怀与最高规格的赞美,如同最上等的丝绸,温柔地缠绕上来。没有逼迫,没有露骨的暗示,只有对“澄澈之心”、“坚韧不拔”的颂扬。然而,在这特定的语境下,在这刚刚经历了未央宫那场狼狈不堪的“意外”之后,这些话听在楚晏玉耳中,却比楚颂谭直接的威压更让他心头发冷。


    谢君栾在提醒他——提醒他“身系江山”的重担,提醒他“非常人所能想象”的“承受”,提醒他需要“坚韧”去面对那注定要“绽放”的“光华”。他用最温柔的方式,将那份生育“正统”的责任,包装成了帝王必须肩负的、神圣而孤独的使命。他否定了楚颂谭的强硬,却用一种更高明、更难以辩驳的方式,将楚晏玉同样牢牢地钉在了那个“天命”的位置上。


    楚晏玉站在梨树下,仰望着枝头那些冰冷的、未开的白色花苞。夜风吹过,花苞微微颤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束缚,却又被无形的寒意冻结。他袖中药渍的冰冷触感再次鲜明起来,与谢君栾话语中那温柔的枷锁交织在一起,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感到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力,仿佛自己就是那枝头的花苞,被无数双无形的手操控着,等待着被“适时”地催开。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而极具存在感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打破了月下梨园这份刻意营造的、带着催眠意味的静谧。


    楚颂谭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小径尽头,玄色蟒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狭长的凤眼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他显然并未听从楚晏玉“不劳裴太医”的话,身后跟着提着药箱、神色恭谨的裴太医。


    楚颂谭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梨树下的两人,最终定格在楚晏玉单薄的身影和那未能完全遮掩的袖口污渍上。他大步流星地走近,带着夜风的凛冽气息,瞬间冲散了谢君栾营造的那份柔和氛围。


    “陛下,”楚颂谭的声音低沉有力,不容置疑,“夜露深重,您龙体为重,不可再此久留。裴太医,为陛下请脉。” 他看都没看谢君栾一眼,仿佛对方只是空气,目光只牢牢锁住楚晏玉。


    谢君栾脸上的温润笑意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对楚颂谭的闯入毫不在意,只是微微侧身让开位置,对着裴太医颔首:“有劳裴太医。” 他看向楚晏玉,语气依旧充满关切:“陛下,摄政王所言极是。身体要紧,先让裴太医看看吧。方才受惊,又吹了风,若落下病根,臣等万死难辞其咎。”


    裴太医战战兢兢地上前,在楚颂谭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和谢君栾温和却同样不容拒绝的注视下,跪倒在楚晏玉面前:“陛下,请容微臣…”


    楚晏玉看着眼前跪着的太医,又看了看身旁两位如同铜墙铁壁般将他围困的权臣。楚颂谭的强势直接,谢君栾的温柔围剿,此刻如同冰与火的夹击,让他无处遁形。他缓缓伸出那只未曾沾染药渍的手,手腕纤细苍白,在月光下仿佛一折即断。


    裴太医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搭上那冰凉的腕脉。


    清冷的月光洒在三人身上,也洒在那株沉默的百年梨树上。花苞累累,却寂静无声。楚颂谭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盯着太医的每一个细微表情;谢君栾则带着温和的笑意,视线却若有似无地扫过楚晏玉平坦的小腹,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隐晦的期待。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夜风拂过枝叶的沙沙声,以及裴太医指尖下那微弱却牵动着所有人心跳的脉搏。


    楚晏玉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他感到裴太医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仿佛也承受着莫大的压力。脉象如何?是虚浮?是郁结?还是…有了那两人都期盼的、不该有的迹象?他不敢去想,也无法逃脱。


    这月下的梨花,还未绽放,便已成了最冰冷的囚笼。而悬在脉息之上的,是比夜露更沉重的命运,是比寒风更刺骨的,来自最亲近之人的、名为“忠诚”与“责任”的枷锁。


    楚颂谭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冷意,在楚晏玉耳边响起,只有两人能听清:


    “陛下,这药效…看来还需再‘斟酌’些分量。您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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