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晚自习是最让人想死的。
没有哪一天的晚自习不让人想死。
刘白认真写了半节课,后半节就开始磕头。醒不过来,根本醒不过来。好像被人为拉平了脑电波,一点思考都无法进行,沉甸甸的大脑自己睡过去了。
期间,巡班的老严叫醒了她一次:“睡睡睡,也不知道干什么的,晚上了还那么困!”
高中生有哪个是睡眠充足的吗?!困得不行的刘白板着脸,越想越生气,反倒气得睡不着了。
她戳戳李雯心:“数学卷子借我。”
“我没听,订正都是抄别人的。”
“你字好看。”
“......牛逼。”
刘白用红笔订正完卷子,对着黑板上的作业数了一圈,不情不愿地把数学练习册拿出来了。她今天中午没睡,已经写了生物和历史,下午的语文和英语课又写了一部分,再加上别人吃晚饭她也在写,紧赶慢赶现在居然只剩下了数学。
本着好歹学点的心态打开练习册,算不到两分钟刘白就想甩笔。盯着题目老半天好不容易想出点思路,辛辛苦苦算出来的答案不在选项里,刘白一个响头磕在桌上。
“我不想学了。”刘白说。
“我也不想。”李雯心半死不活地说。
“一起进厂打流水线算了。”刘白爬起来,愁眉苦脸地继续算。
李雯心盖上生物练习册:“那我要在你隔壁打螺丝。你物理写了吗?”
刘白挪了个位置:“大题没写,小题错一半。抽屉里自己掏。”
“卧槽我《赤壁赋》没背,死了算了。”
“没事,明天六号,应该不抽你。”
“万一呢?”
“那还是死吧。”
“叮铃铃——”下课铃敲响。
“走走走,先排心理剧。”李雯心瞬间喜笑颜开,拉着她往外跑。
刘白边跑边抱怨道:“慢点,你投胎啊。”
“你这种人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跑到多媒体教室,刘白扶着墙喘气。反观李雯心,她正眼睛发亮地和在场的人打招呼:“都到了呀,我们是不是来晚了?都怪刘白,慢得像乌龟。”
刘白拖了把椅子给自己坐,气还没喘匀,面无表情道:“我乌龟,我咬死你。”
林青茗:“不晚,我提前过来借教室了,她们也是前脚刚到。”她给众人发了剧本,最后一份递给刘白,顺势坐在她旁边替她拍背顺气。
刘白拍着剧本扇风,A4纸遮住脸的某个瞬间,向林青茗露出一个笑脸。
林青茗不轻不重地拍了她一下,清了清嗓子:“我们先把台词顺一遍再加上动作,就从我开始。”
排练很顺利,起初对着剧本念台词都还有些磕巴,后面已经能不看剧本背出来了。常年背各种课文单词,哪里会出现几句大白话背不下来的情况。
只不过几个学生都放不开,台词念得干巴巴的。林青茗提醒了几次也不见改善,刘白说:“大家围在一起念台词,多少有点尴尬,我们一会把动作加上就好。”
林青茗立刻拍板开干。她一早就做好了背景PPT,打开投影仪后跳过大标题,第一张就是满是课桌的教室照片。再搬来两张课桌充当“教室”的实景。
她们的经费从班费里出,这种活动不会得到师长的重视,林青茗秉持着能省则省的原则,尽量用最简单的条件创造最好的效果。
简单尝试几番,林青茗又演示调整了几次站位,才正式开始。
两个主角站上舞台,背景音乐响起,林青茗率先讲出台词。有她打头,原本紧张的刘白也被带着渐入佳境。过完两人的剧情,接下来基本是女一的戏份,刘白退远了些,和其他人站在一起看林青茗表演。
“他为什么不理我呢?”视线中央,少女认真地表演着,身后的背景图切过,是她恋爱时的聊天记录,从热切到冷淡,肉眼可见这段感情即将破裂。
她捂着脸,低声地啜泣着诉说。心思敏感又才思敏捷的少女曾经写下诗歌,甜蜜而羞涩地倾诉爱意。背景图一张张叠加,除了诗句,还有排名下降的成绩单。
她的表情从期待到低落,定格在悲戚。女一沿着充当舞台的讲台走了一个环形,一句句台词说给自己,又像是询问观众。
她最后哭泣一声,顺着动作站到舞台边缘。“老师”走上讲台,走到中央时放慢了脚步,恨铁不成钢道:“芃野这孩子,最近的成绩下降太多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刘白深吸一口气,走上讲台。在“老师”说完台词时,急切道:“老师,您说什么?”
“老师”:“唉!”她打量了女二一眼:“欸?钦玉?我记得你最近和芃野玩得不错,她最近成绩下降得厉害,你劝劝她吧!”
钦玉一愣,沉默不语,皱着眉头身体渐渐转向观众:“她?难道是?”
老师叹气,摇头走下讲台。钦玉保持着思考地神色,沿着边缘转一圈走向舞台中央,她行动的同时,芃野也从角落走过来。
“你——”钦玉拉住了芃野,“老师说你最近退步得厉害,发生了什么?是因为你那个男朋友吗?”
芃野挥开她的手,震声道:“不用你来操心!”
“我不操心!你甘心吗?!”钦玉道,“你不记得你曾经站上领奖台的模样了吗?那个会给同学讲解难题,被老师夸奖的你,现在只会对着几句甜言蜜语患得患失了吗!?”
“你的诗句不该写给任何人,那是你用来赞美胜利的颂歌!”
芃野愣住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再说一次,这和你没关系!”她倔强地转过头,两人不再面对面。钦玉冷哼:“好啊,我不管!你自己抱着他哭吧!看他还有没有爱你的闲心!”
钦玉气冲冲地离开,站在右半边的舞台。背景音乐转入平缓悲伤,芃野缓慢地沿着半个讲台踏步,背景切换成了她曾经的奖状和获奖场面,她一步步走着,抬头环视四周,好像在回忆过去。
她走到象征教室的课桌前,坐到自己的桌上,轻轻翻开笔记本。背景同步展示了两句诗: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背景音响起剧目开头时“老师”讲解的课文朗读声: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少女猛地趴在课桌上,呜咽着哭了一阵。
背景变换,另一半舞台上,狐朋狗友嬉皮笑脸地走上来和钦玉勾肩搭背:“走呗,好久没有一起出去玩了。我知道一家新开的网吧,未成年也能进!”
钦玉躲开:“不了,没兴趣。”
同学A冷笑道:“你就装吧,搞得好像多乖似的!”
同学B扫了她一圈,阴阳怪气道:“怎么,你现在跟了好学生,就要从良了?我看她可不想理你!”
钦玉扬起拳头,三人马上惊叫,惶恐离开,临走前还叫道:“真以为自己多清高了!”
另一旁,芃野从座位上站起,沉默地低着头。钦玉再走讲台前方边缘,自嘲道:“清高?”她有些出神:“我确实想过好好学,可我落下了那么多,现在再来努力又有什么用呢?”
“罢了。”钦玉笑了一声,“路都是自己选的。我不肯好好学,现在被嘲笑也是活该。”
她提高音量,急切道:“但她不一样!我应该再劝劝她,她曾经那么努力,就此沦落未免太让人遗憾。”
“她说得对,我不当是他人的点缀。”另一半舞台上,芃野说。
音乐渐渐转向激昂,两个人同时转头,绕了一圈才走到一起,芃野率先握住钦玉的手:“你说得对,我想通了。之前——是我的错。”
钦玉松了口气:“那就好......”
“我会重新开始努力——”芃野凑近她,迫使她看向自己,“钦玉,我们一起吧。重新开始,为了未来努力!”
钦玉叹气道:“我落下这么多,从现在开始努力未免太晚了。”
芃野不服地说:“只要你肯努力又怎么会晚?!我会帮你,老师也会,他们巴不得你好好学呢!我们才高一,高一还没过一半......夏天都还没开始,怎么就来不及了?”
钦玉动摇了:“......唉,算了。随你吧,到时候我跟不上你也别骂我。”
芃野:“我才不会,我和他分手都没骂他呢!”
钦玉被她逗笑,她转过身,两人交换了一个拥抱。
主题曲奏响,两人相视一笑,各自走向自己的座位。她们再也没有一句台词,而是面向观众,低头伏案作学习状。背景贴出各科的半数,两人都在抄写笔记。随着歌曲的进度,她们也会站起来,并肩沿着舞台走一段,又回到课桌上,各自露出苦恼思考的表情。
两张课桌在一次次“散步”中被暗中推动,越靠越近。芃野会叫醒瞌睡的钦玉,替她讲解题目。钦玉再次拒绝从前的狐朋狗友,不停地查缺补漏。“老师”发下一张张卷子又收起,背景图片是起起伏伏的成绩排名。舞台上,少女们的喜与哀无声而动人。
背景再次切换,乐声消失。两人从舞台两侧走向中央,拉开椅子坐到座位上,广播腔的女声播报着高考开始。考试场景转瞬而过,两人再次分立于舞台两端,合着背景音无声地表演长假的闲暇与等待。
“快递员”走上舞台,乐声戛然而止。两位主角接过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再次看向彼此的方向,缓慢地走到一起。背景图切换成了夏日的校园门口,背景音是断断续续的蝉鸣。
“夏天——”
“——开始了。”
她们说。
主题歌再一次播放,林青茗见台下的人没动静,连忙招呼道:“快快快,鞠躬了鞠躬了!”所有人如梦初醒,乱哄哄地站上讲台,一起鞠躬。
谢幕音乐早就停了,李雯心吐槽道:“这个谢幕得扣五分。”
罗婧拐了她一肘:“就咱们没谢好,你还好意思说。”
赵雅凡和稀泥:“好啦好啦,只是排练而已,除了谢幕都很完美啊!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
罗婧狠狠点头:“对对对!光看文字没什么感觉,真演出来才觉得卧槽牛逼大发了!演得也很好啊,感觉能媲美专业演员了。”
李雯心:“还有最后那一段,像音乐剧!太厉害了,班长你怎么想到的,给我看入迷了。”
林青茗得意地扬起下巴,神色掩不住的骄傲,嘴上谦虚:“还好吧。因为老师说不能超过十五分钟,我们这个剧本真要全演完就太长了,所以只能用这种形式表达了。”
刘白笑嘻嘻地给她鼓掌:“天才!”众人顿时热闹哄哄地鼓掌,左一句右一句地夸。
林青茗看向刘白,刘白也看向她,上挑的眼角显得慵懒不羁,笑嘻嘻地带头鼓掌,和人群一起簇拥着她。
锁上多媒体教室的门,走到操场上的林青茗立刻感到一阵不适。外界的热空气扑在身上,被空调吹凉的皮肤瞬间泛起痒意。
明明人多的时候嬉笑怒骂好不开朗,只要她们单独相处,刘白就又变成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不远处的教学楼亮着灯,一格格的白色镶在墙壁上,远远看去像一块混合口味的巧克力。
心里暗骂刘白不懂聊天,可要她开启话题,林青茗也不知道说什么。兜兜转转思来想去,林青茗只好嘟囔着问:“听歌吗?”
刘白的沉默瞬间被打破,脸上的表情鲜活起来,哭笑不得道:“别了吧,一会被看见就要收手机了。”
林青茗被拒绝,顿时刁蛮地一挑眉:“我不管,我就要听!”
刘白无奈道:“老严会巡逻的。”
林青茗:“我要听。”
刘白:“......不然我给你唱好不好?”
“哼。”
“想听什么?”
“......随你。”
刘白的歌声很平淡,大白嗓唱的歌平凡得很规矩。沙砾被一圈圈包裹,蚌壳才润出一颗珍珠。在进入蚌壳前,沙砾遍地都是。而许多日后成形的珍珠是独一无二的。
林青茗更靠近她了些,听着她唱那些歌。
听过的,没听过的,沙砾被一层层包裹。
城市的星星稀疏,孤零零的月亮连光辉地给予都不上心。学校里的果树开了花,稀稀落落掉了一地的干花。夏风忽大忽小,热岛效应,三圈环流,无端的联想无穷无尽,她心烦意乱。
风是不合格的和弦乐,树叶的鼓点奏得不好,看在它开了花等着结果的份上,原谅它们了。
刘白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