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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陈三爷

作者:枯词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寅时三刻的天色还未大亮,林穗系方巾的手在镜中晃了晃。


    青缎子方巾下是她刻意养得圆润的脸,可此刻镜中人眼底的锐光却刺破了那层娇软表象。


    “手别抖。”宋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晨起未褪的低哑。


    他手里的食盒还裹着温香,掀开盖子时,桂花糕的甜香混着冷铁味涌出来。


    林穗的指尖刚碰到瓷碟边缘,便触到块青布,掀开那层布的瞬间,她的呼吸陡然一滞。


    短刀在晨光里泛着幽光。


    她的指腹轻轻抚过刀鞘,能摸到刻痕里未擦净的铜锈:“这是……”


    “昨夜翻了祖父旧物。”宋迟将食盒往她手边推了推,袖口露出半截玄色暗纹,“当年他戍边时,每个亲兵都配这种短刀,刀柄刻家纹。


    “你父亲手记里画的牡丹,是林家的?”


    她想起幼时跟在父亲身后看绣娘绷花,父亲总说并蒂牡丹是“根脉相连”,后来绸缎庄的货箱火漆印,确实是这纹样。


    “是。”她攥紧刀鞘指节泛白,“父亲……或许早料到会有今日。”


    宋迟没接话,只将一块桂花糕塞进她手心。


    温热的糕体压着她冰凉的指尖:“吃,旧宅的青砖地可不会给你暖肚子。”


    旧宅的门在晨雾里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林穗跟着宋迟跨过门槛时,鞋尖踢到半块碎瓷,蹲身去捡的瞬间,她瞥见墙根草窠里有新鲜的断枝,不是风折的,是被人硬踩断的。


    “阿九带人守在外围。”宋迟像是看出她的紧绷,伸手虚虚护在她腰侧,“但旧宅里可能有机关。”


    林穗抬头看他。


    这个总把自己裹在病弱皮囊里的世子,此刻眉峰冷得像把刀,哪里还有半分往日酗酒宿妓的荒唐?


    她突然想起昨夜他替她擦眼泪时,手背上的湿痕,原来他早把她的痛,也当成了自己的。


    密室的入口在西厢房的青砖下。


    林穗蹲在积灰的地上,按照父亲手记里的提示,数到第七块砖时,指甲缝里已经沾了黑灰。


    “往左转半寸。”宋迟蹲在她身侧,指尖抵着砖缝,“祖父的暗室也是这样开的。”


    青砖下的地道飘着霉味,林穗摸出火折子,昏黄的光映出墙上的蛛网。


    最里面的木架上堆着几摞信,封皮上的墨迹已经发暗,但“陈三爷”三个字还是刺得她眼睛生疼。


    “夫人。”宋迟的声音突然低下来。


    他抽出最上面那封,拆信时封蜡簌簌落在地上:“三年前,陈三爷以林家名义向李记借了三千两,用的是你父亲的私印。”


    林穗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她记得陈三爷是父亲最信任的伙计,当年跟着父亲跑南闯北,连她周岁抓周时,陈三爷还送了对银锁。


    可此刻信里的字却像毒蛇的信子:“林老儿若查账,便说货船遇了海匪……李大人要的盐引,得用林家的铺子做幌子……”


    “还有这个。”


    宋迟又抽出一封,信纸边缘焦黑,像是被人急着烧毁时又捡回来的:“上月十五,陈三爷给李尚书的信:‘林穗那丫头嫁去侯府,倒是省了我们动手……”


    林穗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父亲出殡那日,陈三爷跪在灵前哭到昏过去,继母和庶妹躲在偏厅分她的首饰匣子。


    想起她被推进侯府马车时,陈三爷抹着眼泪往她怀里塞了包蜜饯——原来那蜜饯里藏的不是心疼,是唯恐她不死的毒。


    “走。”宋迟突然拽她的手腕。


    地道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混着铁器相撞的轻响。


    他护着她往地道深处退,短刀已经出鞘,刀鞘上的并蒂牡丹在火光里忽明忽暗:“看样子是陈三爷的人,阿九的暗卫应该还没发现。”


    “他们怎么会知道?”林穗的声音发颤。


    “你父亲的手记。”宋迟的刀尖挑开木架后的暗格,里面掉出半块带血的碎玉,“陈三爷可能早就在找这个。”


    等暗卫们冲进来时,地道里只剩满地碎信。


    林穗攥着那半块碎玉,指缝里渗出的血滴在玉上,像朵开败的红梅。


    午后的侯府书房飘着墨香。


    林穗将碎玉放在宋迟的书案上,阳光透过窗纸照在上面,映出半枚“陈”字的残痕。


    “这是陈三爷的私印。”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进静潭,“当年父亲让他管账,他便刻了和父亲私印相似的玉章,偷梁换柱。”


    宋迟的笔停在纸上,他正在写暗卫名单,准备调动旧部去查陈三爷的钱庄。


    “所以盐引案里,你父亲是替罪羊。”他抬头看她,目光灼灼,“李尚书需要个商户当幌子,陈三爷需要个靠山,他们合起手来吞了林家的产业。”


    林穗点头。


    她想起父亲手记里被划掉的“李记”,原来不是划掉,是想写“陈记”却改了。


    陈三爷早把林家的货,都换成了李记的私盐。


    “先从陈三爷的账房先生入手。”宋迟把名单推给她,“那人好赌,上个月在春风楼输了八百两,陈三爷替他填了债。”


    林穗的手指在名单上划过。


    “我可以让绣娘送新样缎子去账房先生家。”她的眼睛亮起来,“他娘子最喜海棠纹样,我让绣坊把密信绣在裙角。”


    宋迟突然笑了。


    晨光里他的眼尾微弯:““林记的绣娘,确实是最好的传信人。”


    傍晚时分,丫鬟送来了那封警告信。


    信是用炭笔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故意模仿孩童:“莫要再查陈三爷,否则侯府也不得安宁。”


    林穗捏着信的手在发抖。


    她转头看向宋迟,却见他正盯着信纸上的水痕——是泪渍,混着点胭脂味。


    “是陈三爷的妾室。”宋迟突然说,“他新纳的二姨太,娘家在扬州,上个月她弟弟来找过她。”


    “你怎么知道?”


    “侯府的暗卫,总该知道点陈府的私事。”宋迟将信折好收进袖中,“她怕了,陈三爷最近脾气暴躁,砸了三回茶盏。”


    夜深了,书房里的烛芯爆了个花。


    阿九掀开门帘进来时,身上还带着露水的潮气。“世子,林姑娘。”


    他单膝跪地:“陈三爷的钱庄这两日频繁往城外运箱子,暗卫跟到了西郊破庙。”


    林穗和宋迟对视一眼。


    宋迟起身时,玄色大氅扫过她的手背:“设套吧。”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陈三爷要运的,该是那些见不得光的账册。我们在破庙等他,人赃并获。”


    阿九领命退下后,林穗突然抓住宋迟的手腕。“你说……陈三爷会不会……”


    “他不会跑。”宋迟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她的指尖漫进心口,“他要的是林家的产业,要的是李尚书的庇护,现在跑了,这些都成空。”


    可就在他们商量着如何调暗卫埋伏时,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值夜的侍卫撞开书房门,额头的汗在烛下闪着光:“世子!陈三爷……陈三爷不见了!”


    林穗的呼吸一滞。


    宋迟的手在她手背上收紧,像要把她的慌乱都攥进自己骨血里。


    “怎么会,什么时候的事?”


    “方才陈府的管家来报,说陈三爷用晚膳时还在,不过半柱香的工夫,人就不见了。”


    侍卫的声音发颤:“房里留着半杯茶,茶盏底下压着张纸……写着‘这是你们逼我的’。”


    林穗的指甲几乎要掐进宋迟手背。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暗处冷笑。


    她突然想起旧宅地道里那半块带血的碎玉。


    陈三爷,怕是要狗急跳墙了。


    “备马。”宋迟的声音冷得像腊月的雪,“去陈府。”


    林穗抓起案上的短刀插进腰间,像父亲在说:“阿穗,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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