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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风雨欲来

作者:枯词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陈府管家的话还在耳边嗡嗡作响,茶盏底下压着‘林穗,你逼我的’的纸像根细针扎在她心里面。


    “夫人。”宋迟的声音比窗外的风还轻:“他留字,只是想让你慌。”


    他另一只手覆上她按刀的手背:“但现在他越急,漏的马脚就会越多。”


    她想起前日在旧宅地道里捡到的半块碎玉,那玉色青中带灰,是陈三爷最爱的和田青籽料。


    当时碎玉上的血渍还未完全干涸,现在想来,怕是陈三爷为灭口杀了什么人。


    阿九已经备好三匹马,林穗翻身上马时,短刀的刀鞘撞在大腿上,是父亲在她生辰时送她的。


    “跟紧我。”宋迟勒住缰绳,马蹄声撞在青石板上。


    林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混着马厩里的干草味,意外地让人安心。


    陈府后门的角灯还亮着,门却被人从里面砸断了。


    阿九当先翻进去,落地时几乎没发出声响。


    林穗跟着宋迟跨过断木,脚腕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看,是半块茶盏,釉面还沾着褐色茶渍,和管家说的“砸了三回茶盏”对上了。


    “有人比我们先到。”宋迟的声音压得极低,手指点了点廊下歪斜的花盆。


    陶盆里,泥土翻得乱七八糟,几片残叶黏在砖缝里:“巡逻的侍卫每更天会绕后宅两圈,这盆应该翻了有一刻钟。”


    书房的窗户虚掩着,月光漏进来,照见满地狼藉,书案上的书被撕成碎片,砚台倒扣在青砖上,墨汁晕开一片。


    林穗踩过一片碎纸,听见“咔嚓”一声,是张当票,被撕去半截,只余“陈”字的半边。


    “暗格里的东西被拿走了?”她转身问宋迟,却见他正蹲在书案旁,指尖敲了敲左侧的木板。


    林穗凑过去,果然听见空洞的回响。


    她蹲下身,指甲扣住木板缝隙,用力一掰,暗格里躺着半本账册,封皮染着暗红,像血。


    “是陈记钱庄的流水。”林穗翻开第一页,心跳陡然加快。


    五月十五,汇往扬州三十万两,六月初七,汇往金陵二十万两,七月初九,汇往……她的手指停在七月廿三那行:“汇往幽影堂五千两?”


    宋迟的影子笼罩下来,他屈指弹了弹账册边缘:“幽影堂,半年前在京城闹过一桩血案,西市米行的老板被割了舌头挂在城门,墙上用血写着’幽影堂立威。”


    他的指腹擦过”幽影堂”三个字,当时官府查了三个月,一点线索都没摸到。


    将账册塞进怀里,又从暗格里摸出来几封信。


    最上面那封没封口,墨迹未干:“速将林记绸缎庄地契交于李府,若再拖延,你女儿的命……”


    “啪”的一声,信被宋迟捏成纸团。“陈三爷的独女在苏州读女学,前日突然说要回京城省亲。”


    阿九在窗外轻敲两下,是暗号。


    三人从后墙翻出时,陈府的更夫刚敲过三更,梆子声惊起几只夜鸦,扑棱棱掠过他们头顶。


    侯府书房的烛火映得账册上的血渍发亮。


    林穗将信件摊开,最底下那封的落款是“李尚书亲启”。


    信里夹着张药方,朱砂笔圈着“乌头”二字。


    她想起父亲暴毙那日,医馆的老大夫说过:“林老爷是坠马后受了惊吓,可这脉象…倒像是中了乌头的缓毒。”


    “乌头配人参,能掩住毒性,李尚书的嫡子是太医院的院判,上个月刚给陈三爷的二姨太开过安胎药。”


    林穗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锦囊里的账册硌得她肋骨生疼:“难道我父亲的死…和陈三爷、李尚书都有关?”


    “不止。”宋迟抽出手,从袖中取出那日收到的威胁信。


    空中浮起一丝极淡的香,和李尚书夫人每日必用的香粉一个味道。


    “陈三爷背后是李尚书,李尚书背后…是太子。”


    林穗的指尖抵在桌沿,指甲几乎要劈裂。


    她想起父亲出事前三天,曾说要去李府谈一笔大生意,想起林婉儿抗婚前夜,继母房里飘出的香。


    想起陈三爷看她时,眼底那抹志在必得的贪婪,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布好了局,要吞掉林家的产业,还要她这条命来做替罪羊。


    “明日我要去李府!”


    宋迟的茶盏“当”的一声搁在案上,茶水溅湿了半页账册:“不行,李府的门房认得你,你一去岂不是打草惊蛇。”


    “那我扮作你的侍妾,你前日在醉春楼闹的那出,说要纳个扬州来的粉头,李夫人最喜凑这种热闹,她若见了我”


    宋迟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一颤。


    他的拇指蹭过她发间未卸的珠花,声音低得像耳语:“夫人,这局太险了!”


    “不险,怎么钓得出鱼?”林穗抽回手,将珠花重新别好。


    月光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陈三爷失踪,是去给李尚书报信了,我们若不快些,等他把林记的地契交上去……”


    她的话被窗外的打更声打断。


    风卷着梧桐叶拍在窗纸上,像有人在外面行走。


    阿九掀开门帘进来时,身上带着露水的潮气:“世子,夫人,暗卫在西郊破庙发现了陈三爷的马车,车辕上沾着血迹。”


    林穗抓起短刀就要往外走,却被宋迟拦住。


    他将她的手重重压在“幽影堂”三个字上:“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明日我去李府探风声,你留在侯府查账册。”


    林穗想反驳,却见他眼底浮起一丝疲惫,她突然想起前日替他递药时,瞥见他颈间的刀伤,从耳后一直延伸到锁骨,想来是旧年戍边时留下的。


    “好。”林穗点头,“但你要带阿九,还要……”


    她摸出腰间短刀,塞进他手里:“这刀比你的软剑好用。”


    窗外的更声又响了,林穗将账册重新收好。


    她突然想起陈三爷房里那半杯茶,茶盏底下压着威胁信。


    或许陈三爷根本没打算跑,他留下线索,是想让他们查到幽影堂,查到李尚书,查到太子……


    “夫人?”宋迟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站在门口看着她,“天快亮了,去歇会儿。”


    林穗点头,却没动,她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


    “夫人。”小蝶端着热粥进来,“您一夜没睡,先喝口粥吧。”


    林穗接过粥碗,却没喝。


    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将锦囊压在父亲送她的玉镯下。


    午后,林穗借口头晕留在房中,她反锁上门,将账册摊在书案上。”


    阳光透过窗纸照在“幽影堂”三个字上,那些资金流动突然有了头绪。


    五月十五是林家绸缎庄新铺开业的日子,六月初七是父亲去李府谈生意的次日,七月初九……


    是父亲坠马前!


    她的手指停在七月廿三那行,汇往幽影堂五千两。


    那一日,林婉儿说要去报国寺上香,回来时手里多了支翡翠簪,说是寺里的师太送的。


    林穗记得那支簪子,和玉镯纹路极像。


    “叩叩叩”敲门声惊得林穗手一抖,账册“啪”的一声合上。


    她迅速将账册放好,转身时撞翻了茶盏,热茶泼在裙角,烫得她倒抽气。


    “夫人,世子让您去前院。”小蝶的声音隔着门传来,“说是李夫人来了,要给世子说亲呢。”


    林穗的心跳陡然加快。


    她理了理鬓发,打开门时,正看见小蝶手里捧着件月白衫子。


    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暗处轻笑。


    林穗接过衫子,指尖触到绣线里藏着的硬物,是半块碎玉,和旧宅地道里捡到的那半块似乎可以拼在一起。


    “夫人?”小蝶歪头看她,“您脸色好白,可是哪里不舒服?”


    林穗将碎玉攥进掌心,棱角刺得她生疼,却让她的头脑从未如此清醒。


    她听见前院传来声响,是李夫人到了。


    “我没事。”林穗将衫子搭在臂弯,“去前院吧。”


    裙角的茶渍已经干了,留下片暗黄的痕迹,像极了陈三爷书房里那方倒扣的砚台,洇开的墨汁。


    前院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林穗听见李夫人的笑声,像银铃般清脆,却让她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她抬头时,正看见宋迟从垂花门里出来,袖中露出半截东西,是她给他的那把短刀。


    “惠儿。”宋迟朝她伸出手,“李夫人说要给我们相看呢。”


    林穗望着李夫人鬓边的翡翠步摇,那上面的纹路和父亲坠马前喝的那碗参汤、还有那碎玉,全都串成了一条线。


    “好。”林穗笑着应了,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按,这是他们前日约好的暗号,意思是“计划有变”。


    宋迟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紧。


    他转头对李夫人说:“夫人来得巧,我正想和您说说,我新纳的侍妾……”


    话音未落,前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穗和宋迟对视一眼,同时离开前院。


    是阿九,他跑得太快,发带都散了,额角挂着汗珠。


    他单膝跪地,声音发颤:“西郊破庙的暗卫传回消息,陈三爷…陈三爷的尸首被挂在庙前的老槐树上,心口插着把短刀,刻着幽影堂的标记。”


    她望着阿九身后渐起的暮色,听见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


    账册、碎玉、簪子,还有李夫人鬓边的步摇,突然在她眼前连成一张网,将她和宋迟,还有整个侯府,都网在了中央。


    “备车。”宋迟的声音冷得像冰,“去西郊破庙。”


    她跟着宋迟往外走,瞥见墙上自己的影子和宋迟的影子叠在一起,怎么都分不开。


    前院的灯笼已经点亮,照得李夫人的脸忽明忽暗。


    林穗经过她身边时,闻到一阵熟悉的香。


    “惠儿姑娘这是要去哪儿?”李夫人的声音像蜜糖里泡着针尖,“世子新纳的侍妾,该在房里候着才是。”


    林穗停住脚步,转头对她笑:“夫人有所不知,我这人啊,最见不得血。”她拍了拍腰间的短刀,“可偏生有人要见血,我总得去瞧瞧。”


    李夫人的脸色白了白,却仍笑着:“年轻人就是爱闹,没事,你们去吧。”


    林穗没再理她,跟着宋迟上了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里,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马车驶出侯府大门时,她回头望了一眼,正看见李夫人的丫鬟捧着个锦盒往内院走。


    林穗握住宋迟的手:“幽影堂的刀,陈三爷的死,还有李夫人…这局,怕是比我们想的还要大的多。”


    宋迟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夫人,不管这局多大,我陪你,我们一起破。”


    宋迟的手像父亲的手,像所有她在乎的人在告诉她:别怕,我们都在。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一个急刹,林穗往前栽去,被宋迟稳稳接住。


    阿九掀开车帘,脸色比夜色还沉:“世子,前面的路被堵了。”


    林穗探出头,看见前面的官道上,横着辆带篷的马车,车帘紧闭,车辕上插着面小旗,旗面和账册上“幽影堂”的一模一样。


    夜风卷起车帘的一角,林穗看见车厢里坐着个人,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


    他的手里握着把刀,和陈三爷心口那把,分毫不差。


    宋迟将林穗护在身后,林穗能听见他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快。


    她摸出自己的短刀,和他的刀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响,这是他们新约的暗号,意思是“并肩作战”。


    远处传来打更声,已经是二更天了。


    林穗望着车外那辆幽影堂的马车,突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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