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迟的话音刚落,院外突然炸开一声尖锐的铜铃声,在寂静的夜里裂出清凌凌的脆响。
林穗的后颈瞬间绷直,她能清晰感觉到贴在宋迟后背的那片布料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
方才还温凉的体温,此刻竟烫得她掌心发颤,仿佛有细密的热流正透过衣料渗进皮肤。
“夫人,抓我手腕。”
宋迟的声音低得像浸了水的丝线,尾音里却凝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那声线在夜色里荡开,莫名让人心头一稳。
他反手扣住她的指节,指腹的力道沉稳有力,另一只手已迅速摸向腰间。
林穗这才注意到,他玄色锦袍下竟藏着柄乌鞘短刃,刀鞘上的暗纹在朦胧月光下泛着冷光,细看竟是定北侯府的云雷纹,每一道纹路都透着股久历沙场的凛冽。
门被撞断的声响比想象中更闷,像是重物砸在湿木上,“噗”的一声闷响惊得檐下宿鸟扑棱棱飞起。
林穗被宋迟护着退到墙角时,眼角余光瞥见三个黑影正从院墙上翻落,动作轻盈如狸猫。月光在他们腰间晃出一点寒芒。
是梅花玉牌,形制大小和阿七描述的分毫不差,玉牌边缘还雕着半朵未开的墨梅,在夜色里透着股诡谲。
为首那人的短刀尖擦过门框,在朱漆上刮出刺耳鸣响,木屑纷飞间,他沉声道:“拿下活口,主子要问话。”
那声音沙哑得像是磨过砂纸,尾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狠戾。
林穗的指甲下意识掐进掌心,月牙形的红痕渗出血珠,却被她悄悄碾进袖中。
此刻宋迟的后背正抵着她,他的呼吸声里没有半分病弱的虚浮,反而像擂鼓般有力,每一次起伏都带着沉稳的节奏,震得她胸腔发麻。
她突然想起白日里看到的他指腹上的薄茧,那茧子显然是常年握剑所致,从眉梢的倦怠到指尖的微凉,全是精心编织的假象。
“跟紧我。”宋迟突然侧过身,乌鞘短刃“铮”地出鞘,那声响清越如裂帛。
林穗这才看清刀刃上凝着层青霜,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蓝,刀锋未动,便仿佛有寒气扑面而来。
他反手将短刃塞进她掌心,刀柄尚带着他的体温,另一只手竟从袖中抖出条软剑,银亮的剑身划破夜雾,如银蛇出洞,“我护你左路,你守右。”
话音未落,第一刀已劈面而来,刀风带着破空声刮得林穗太阳穴突突直跳,额前碎发被吹得乱舞。
她本想虚晃几招,可那刺客的刀锋擦着宋迟肩颈而过时,刃口的寒光几乎要划破他颈间皮肤。
她旋身避开刺向宋迟后腰的短刀,短剑挑开刺客手腕的同时,反手用剑柄精准砸在对方肘弯上。
那刺客闷哼一声,短刀“哐当”落地,手腕已软软垂下。
宋迟的软剑挑飞第三个刺客的刀时,侧头看了她一眼,月光正落在他眼尾。
当第四个刺客从房顶跳下来,足尖点在瓦当上发出细碎的声音这么这次她不再保留,短剑挽了个利落的剑花,剑尖精准挑落对方手中的淬毒飞针。
飞针坠地时“叮”的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原来幽影堂的人连暗器都喂了毒,针尖泛着黑紫色,显然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宋迟的软剑突然缠住对方刀鞘,用力一拽。
那刺客踉跄间,林穗的剑尖已抵住他咽喉,冰凉的刀锋贴着皮肤,逼得对方瞳孔骤缩:“说,谁派你们来的?”
“死。”刺客的话音未落,嘴角已渗出黑血,那颜色浓得像墨,显然是咬破了齿间的毒。
林穗这才反应过来,可对方已经瘫软在地,身体还在微微抽搐。
“早料到会灭口。”宋迟的软剑“唰”地收回,剑身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银弧,他扯下袖中帕子仔细擦了擦剑身,连剑尖的血珠都擦得干净。
转身时锦袍下摆沾了点血渍,那暗红的痕迹在玄色衣料上格外醒目,“阿九。”他扬声唤道,声音里带着惯有的威严。
院外立刻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阿九提着刀冲进来时,额角还挂着汗,几缕湿发黏在脸上,刀疤在月光下泛着青:“主子,院外其余人都解决了。”
他踢了踢地上的尸体,刀刃在石板上磕出声响:“梅花玉牌,确实是幽影堂的标记,和前几次的手法一样。”
林穗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还紧紧攥着短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浸湿了里衣,凉飕飕的贴在皮肤上。
她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翡翠,方才打斗时,那枚翡翠一直硌在她袖中,触手温润,像父亲在替她攥着最后一分勇气。
那翡翠是她从小戴到大的,此刻在袖中微微发烫,仿佛带着某种无声的慰藉。
“先回屋吧。”
“阿九,带两个人守在院门口,其余人清理现场,务必不留痕迹。”他沉声吩咐,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回到屋内,烛火被风卷得摇晃,烛芯爆出几点火星,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明明灭灭。
林穗望着镜子上自己的倒影,鬓发散了,几缕碎发粘在汗湿的额角,那里还沾着点干涸的血渍。
她刚要摘下发间的珠花,却被宋迟按住手腕:“别动。”
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药膏气息,从袖中摸出金疮药,指尖轻轻点在她额角的擦伤上,动作格外轻柔。
“方才那刺客的刀带了倒刺,得仔细处理,不然容易留疤。”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药粉撒上时有点刺痛,林穗却没吭声,只是盯着他低垂的眼睫,那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抬眼时,眼底映着烛火,明明灭灭的光落在他眸子里,像落了一捧星辰:“今日…多谢你,阿穗。”
那声“阿穗”叫得自然,带着点熟稔的亲昵,让林穗的喉间突然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很奇怪的感觉。
她摸出袖中的翡翠,放在妆台上,那翡翠成色极佳,通体翠绿,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
“我父亲出事前,给柳姨娘写过信,说‘梅兰竹菊’是关键。”
她指着翡翠上的刻痕,那刻痕很细,是父亲亲手刻的:“这是他常带的,刻着‘穗’字的那面,仔细看,有半朵梅花。”
宋迟的手指顿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他拿起翡翠对着烛火,瞳孔微微收缩,烛火的光透过翡翠,在他眼底映出点点绿光:“梅兰竹菊,是幽影堂的暗桩代号,三年前祖父查盐税案时,也提到过这个,说这四个字背后牵扯甚广。”
他将翡翠还给她:“明日我让阿九去查林家旧宅的账本,你……”
“我回林家。”林穗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柳姨娘说父亲出事前常去城南旧宅,那里可能有线索。”
她望着他紧抿的唇,继续道:“我扮作娇弱模样时,连柳姨娘都信了,现在就算暴露点武艺,他们也只当是被逼急了,不会想到我早就有所防备。”
宋迟沉默片刻,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欣赏,也带着几分了然。
“好。”他从怀中摸出块虎纹玉牌,玉牌触手冰凉,上面刻着栩栩如生的猛虎,虎口大张,带着凛然的煞气:“这是定北侯府的暗卫令,拿好。”
“若有危险,捏碎它,无论我在哪里,半柱香内必到。”他将玉牌塞进她掌心,用她的手指握住,那力道带着不容拒绝的郑重。
夜更深了,更漏敲了三下,梆子声远远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穗坐在窗前,望着天上的星子,今夜的星格外亮,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
翡翠在她掌心温温的,像父亲的手,带着熟悉的温度。
她摸出柳姨娘给的账本残页,那纸页已经泛黄,边角磨损得厉害,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辨认上面的字迹。
“盐引……三百张……梅”,那“梅”字写得格外用力,墨色都晕开了些。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很轻,像猫爪踩在落叶上。
林穗迅速将残页塞进夹层,那里有个暗格,是她早就发现的。
她抄起桌上的茶盏作势要砸,指节却因紧张而发白。
门被推开时,带进来一股夜露的寒气,她看清来者是宋迟,他发梢还沾着夜露,几滴水珠顺着发尾滑落,滴在衣襟上,眉间凝着层霜,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幽影堂的人今夜没杀成,明日必然更狠。”
他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她藏账本的动作上,眼底浮起一丝笑意,那笑意里带着点无奈,也带着点了然。
“我让人在你发间插了追踪香,别拔,味道很淡,一般人闻不出来。”
林穗刚要反驳说不用,院外突然传来更清晰的脚步声。
这次不是阿九的沉稳步伐,倒像是有人故意放轻了脚步,在窗下停了停,鞋跟蹭到石子发出细微的声响,又慢慢往院门方向去了。
宋迟的脸色瞬间沉下来,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今夜,别睡太沉。”林穗望着他绷紧的下颌线,那里的肌肉微微起伏,透着紧张。
她突然想起方才打斗时,他护在她身前的背影,宽阔而沉稳,像一堵坚实的墙。
风卷着夜露扑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光影在屋内明明灭灭。
她听见院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得像是要贴在窗纸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她心上。
夹层里的账本残页硌着她的手背,而宋迟的手正覆在上面,那温度透过衣料渗进来,让她狂跳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而屋内的烛火虽弱,却亮得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