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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幽隐堂

作者:枯词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门被推开的瞬间,檐角铜铃发出一声清越的声音,林穗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风裹挟着花香涌进来,她望着逆着光走进来的身影,青布衫角被风掀起,银簪在晨光里晃出了光,是柳姨娘。


    宋迟垂在身侧的手从腰间玉上松了半分,指节却仍微微蜷起,骨节泛着青白。


    林穗注意到他喉结动了动,像是要开口,又生生咽了回去,墨色衣袖下的脊背绷得笔直,那紧绷的姿态仿佛随时准备迎接一场恶战,又似在压抑着翻涌的情绪。


    “穗儿,迟儿。”


    柳姨娘的声音比往日低了三分,青布衫下的手指攥着帕子,染血的那角在晨光里泛着暗褐,仿佛凝固的伤口。


    她一步步走近妆台,衣服扫过青砖地,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沉水香,那香气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隐若现的血腥气。


    “方才我房里的小桃在门槛下捡到这个。”


    帕子摊开的刹那,林穗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将掌心掐出血痕。


    里面躺着封未拆的信,火漆印上那朵梅花栩栩如生,花瓣边缘的纹路与她账本上的暗纹如出一辙。


    她想起方才比对翡翠时,梅花纹在阳光下的冷光,此刻这枚印子就像根细针,扎得她太阳穴突突跳,心跳也随之紊乱起来。


    宋迟已经先一步伸手,指腹擦过封口的蜡,突然顿住:“有松烟墨的味道。”


    他抬眼看向柳姨娘,眼尾微挑,那双向来温润的眸子此刻泛起冷冽的光,仿佛能洞察一切阴谋:“谁送来的?”


    “小桃说,她开门时见个穿灰布短打的小子跑远了。”


    柳姨娘抚了抚鬓角银簪,那簪子尾端刻着朵极小的茉莉,花瓣边缘还嵌着颗碎玉,在光线的折射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我拆信前用了当年老夫人教的法子。”她指了指帕子上的血,“这是我扎破指尖滴的,若信里有毒,血会发黑。”


    林穗这才注意到帕子上的血珠还带着新鲜的红,在素白的绢面上晕开,像朵未开的红梅。


    她接过信的手有些发颤,拆开时听见宋迟在身侧低笑:“柳姨娘倒是和夫人学了些防人手段。”


    他的声音带着三分调侃,却掩不住眼底的警惕,那眼神像是在审视着周遭的一切,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信笺展开的刹那,林穗的呼吸几乎停滞。


    字迹是父亲的,她再熟悉不过,那笔锋和林记账册上“林”字最后一竖的弧度分毫不差。


    只是此刻那些熟悉的字迹,却让她指尖发寒,仿佛每一笔都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与危险。


    “幽影堂,李焕章掌中刃也。”第一行字就让她浑身发冷。


    李焕章是户部侍郎,上月刚参了定北侯府一本,说宋迟父亲任扬州盐运使时私吞盐引。


    林穗想起父亲暴毙前那晚,他站在檐下对她说。


    “明日要去见个重要的人”,原来竟是去见幽影堂的线头?那些回忆如潮水般涌来,让她心中满是不安与疑惑。


    “组织暗桩遍朝野,市井茶棚、绣坊药铺皆有耳目。”


    她继续往下看,喉间发紧,一种窒息般的压迫感席卷全身,“近月来频繁探查侯府动静,重点在…世子病况。”


    最后一句让宋迟突然倾身。


    他的影子罩住信笺,林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混着药气,是昨日她替他煎的药,还带着些微的甘草甜味。


    “重点在病况?”他低笑一声,指节叩了叩“病况”二字,声音里带着三分玩味。


    “他们倒真想知道我这病是真是假。”那笑声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仿佛在嘲笑对手的愚蠢与贪婪。


    柳姨娘突然伸手按住信笺边缘,指尖微微发抖,那颤抖的手指透露出她内心的紧张与恐惧。


    “当年老夫人的丫鬟,就是被幽影堂的人沉了湖。”


    她望着窗外竹影,声音轻得像叹息,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她走前留下了半块茉莉玉牌,和这银簪上的刻花……”


    她摸了摸鬓角:“是一对。”


    晨光透过窗纸照在她脸上,能看见眼尾细纹里凝着的水光,那闪烁的泪光承载着多年的思念与仇恨。


    林穗这才明白柳姨娘为何总戴这根银簪,原来每一次簪发,都是在祭奠故人,每一个日夜,都藏着不为人知的伤痛。


    宋迟突然伸手替她把帕子上的信收进袖中:“柳姨娘,午饭后我们去您房里说。”


    他的声音难得温柔,带着几分安抚,像是在抚平柳姨娘内心的波澜。


    午膳时林穗吃得心不在焉。


    青瓷碗里,宋迟夹给她鸡片上点缀着翠绿的葱花,却引不起她丝毫食欲。


    她用银匙拨了拨,突然听见他低笑:“夫人你这副食不知味的模样,倒真像那娇贵千金了。”


    她抬头撞进他带笑的眼,喉间的涩意突然散了些,她夹起鸡片咬了口,含糊道:“等会若问出什么,我定要多吃两碗饭。”


    宋迟的筷子顿了顿:“好,我让厨房炖你昨日说的藕粉桂花糖糕。”


    他说话时,阳光正斜斜照在他脸上,在睫毛下投出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眼底转瞬即逝的忧虑,那抹忧虑如同昙花一现,却让林穗心中微微一动。


    柳姨娘的院子在侯府西角,青竹绕墙,门廊下挂着串铜铃。


    微风拂过,铜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


    林穗推开门时,风正吹得铜铃叮当,混着屋里飘出的陈皮香,那香气中带着一丝岁月的沉淀,让人感到安心又惆怅。


    柳姨娘正蹲在檀木柜前翻找,青布衫下摆沾了点灰尘,见他们进来,抬头笑道:“我找着了她当年记的手札,有些名字或许有用。”


    摊开一本泛黄的线装本,纸页边缘泛着茶渍,显然历经岁月。


    林穗凑近看,见上面歪歪扭扭记着“城南绣坊王娘子”、“西市药铺陈掌柜”,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像是在匆忙间记下的。


    最后一页画着朵梅花,旁边写着“堂主座下四使,梅兰竹菊”。


    那朵梅花虽然简单勾勒,却透着一股凌厉的气息,仿佛在暗示着这个组织的神秘与危险。


    “梅使管暗桩,兰使管毒,竹使管杀,菊使管财。”


    柳姨娘指尖抚过去了菊使”二字,声音里带着几分恨意,那恨意如同深埋的种子,在岁月中生根发芽。


    “当年她说,菊使最贪,收了钱连主子都能卖。”她的指甲在纸页上留下浅浅的痕迹,仿佛要将那段往事刻进心里,将仇恨铭记。


    宋迟突然抽走手札,指腹蹭过“菊使”的字迹:“李延的管家贪了陈济三千两…陈济是户部的人,李焕章的门生。”


    他抬眼看向林穗,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能看穿一切阴谋诡计:“夫人昨日说的,正好能对上。”


    林穗心里“咯噔”一声。


    “昨夜陈济说去西郊破庙,李延若真怀疑你,说不定会让菊使的人埋伏。”她的指甲隔着衣料掐进他的皮肤,却浑然不觉,心中满是担忧与焦急。


    “所以我们要让菊使以为,他能钓到更大的鱼。”


    宋迟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茧传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那温度仿佛是黑暗中的一丝曙光。


    “柳姨说菊使贪,那我们就给他送份厚礼,侯府的“病世子”要和他做笔大买卖。”


    他说话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底却寒如深潭,那笑容中带着算计与谋划,仿佛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


    柳姨娘突然起身,从柜顶取下个锦盒。打开时,林穗倒抽口冷气,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十二块拇指大的玉牌,每块都刻着梅花,纹路细腻,栩栩如生。


    玉牌在光线的照射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却又透着一丝神秘的气息。


    “这是她当年攒的,说是能混进幽影堂的暗桩聚会。”柳姨娘将玉牌推给宋迟,“拿三块,剩下的我埋回老地方,省得招眼。”


    林穗摸着玉牌上的刻痕,触感像父亲账本上的暗纹。


    她抬头时,正撞进宋迟发亮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往日的病弱,倒像是藏了把要出鞘的刀。


    傍晚的风裹着槐花香钻进偏院。


    林穗坐在廊下,看阿九把三块玉牌塞进怀里。这是宋迟最信任的暗卫,左眉骨有道刀疤。


    此刻正摸着玉牌笑:“主子,属下扮成北边来的布商,说要给菊使送西域的宝石,够贪了吧?”


    他说话时,刀疤随着笑容扭曲,那笑容中带着一丝自信与狡黠。


    宋迟靠在廊柱上,手里转着枚玉牌:“记得提侯府的病世子,说我急着买…补药。”


    他瞥了林穗一眼:“要装得像我真怕活不过这个冬天。”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却掩不住眼底的认真


    林穗低头整理着从林家带来的账册。父亲的笔迹在暮色里有些模糊,墨迹深浅不一,像是在匆忙间写下的。


    她翻到最后一页,见父亲用极小的字记着“八月十五,城南码头,货船”。


    字迹小得几乎要看不清,却写得极为工整,可见当时的慎重,每一笔都仿佛蕴含着重要的信息。


    “我让林记在各地的掌柜留意,”她抬头道,“父亲出事前总往码头跑,说不定和幽影堂的货有关。”


    她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账本边缘,那里已经被磨得有些毛糙,仿佛在诉说着过往的故事。


    宋迟突然走过来,俯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账页哗啦作响。


    他的指尖点在“城南码头”上:“那是漕运的必经之路,而李焕章管着户部,若幽影堂私运违禁品……”


    “盐!”林穗和他异口同声。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了然,那眼神的交汇仿佛在无声地交流,传递着彼此的信任与默契。


    宋迟低笑出声,阿九已经抱拳退下。


    刀疤在暮色里泛着青,他走出门时回头道:“主子,小七小八在院外守着,今夜准保安全。”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让人安心的笃定,仿佛是一道坚实的屏障,守护着这片小小的天地。


    深夜的月光漫过窗户,在妆台上投下银霜。


    林穗坐在窗沿,怀里抱着父亲的翡翠。白天柳姨娘说的“梅兰竹菊”在脑子里转,她想起信末父亲写的"“穗儿莫要涉险”。


    翡翠贴着心口,凉意沁入肌肤,却暖不了她发凉的心,那寒意仿佛渗透到了骨髓,让她感到一阵无助与迷茫。


    “吱呀”一声,窗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林穗迅速把翡翠塞进袖中,抄起妆台上的青铜镜防身。


    铜镜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握在手里却沉甸甸的,给了她些许安全感,仿佛是她在黑暗中的武器。


    脚步声停在门口,她听见宋迟压低的咳嗽,是他们约好的暗号。


    门被推开时,风卷着夜露扑进来,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那气息中仿佛还夹杂着一丝危险的味道。


    宋迟的玄色锦袍沾了湿,眉峰凝着层薄霜,显然在外面奔波许久:“阿七在院外发现两个穿灰布短打的,怀里揣着梅花玉牌。”


    他关上门,反手插上门闩,动作干脆利落:”幽影堂的人,跟到侯府了。”


    林穗想起白天柳姨娘说的“市井皆有耳目”,原来耳目已经贴到了眼前。


    “他们怎么进来的?”她攥紧袖中的翡翠,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侯府的门房……”


    “我让阿九去查了,但今夜得先防着,方才我让阿八在院外撒了雄黄,他们若翻墙,会踩响铜铃。”


    他说话时,目光扫过窗外,警惕得像只猎豹,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林穗望着他眼底的凝重,突然伸手勾住他的手腕。


    他的脉搏跳得有力,和往日装病时的虚浮截然不同,证明着这个男人骨子里的坚韧。


    “你怕么?”她轻声问。


    月光落在他眼尾,像落了颗星子:“从前怕,怕侯府倒了,怕对不起祖父。”


    “现在不怕了,因为我不是一个人。”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话语仿佛是一颗定心丸,让林穗心中的不安渐渐消散。


    窗外的虫鸣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远处传来的犬吠,打破了夜的宁静。


    宋迟的笑意慢慢敛了,他侧耳听了听,突然拉着她躲到妆台后:“有人往这边来了。”


    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让林穗的神经瞬间绷紧,仿佛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叮铃”一声,是阿八撒的铜铃被踩响了。


    林穗贴着宋迟的后背,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是战鼓,为即将到来的战斗擂响前奏。


    她摸出袖中柳姨娘给的瓷瓶,指尖在微微发抖,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们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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