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相国府的墓园,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连风,都识趣地停歇。
唯一的声源,是林晚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平稳,有力,像一台正在冷启动的精密仪器。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将眼前这位年轻的帝王——萧景玄,瞬间纳入了侧写范围。
【侧写目标:萧景玄】 【外部特征:年龄20-24岁,龙袍加身,天子仪仗。权力位于金字塔顶端。表情冷漠,眼神极具压迫感,是典型的力量型人格。】 【内部状态:他对“死而复生”没有丝毫恐惧,只有探究和怀疑。这说明他心性坚毅,不信鬼神之说。他出现在此,绝非偶然路过,而是有备而来。他早已知晓此地异状,正在冷眼旁观。】
“我是谁?”林晚在心里无声地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一个完美的、无法回答的陷阱。
说自己是林晚?一个死人如何自证。说自己是穿越者?恐怕下一秒就会被当成疯子或妖孽,直接拖去火葬场,连抢救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好。很好。
林晚非但没有恐惧,心中反而升起一股久违的、棋逢对手的兴奋感。她最擅长的,就是在绝境中,将对方的诘问,变成自己的武器。
在满场死寂的注视下,林晚微微抬起下巴,那双清澈的眼眸毫无畏惧地迎上了帝王幽深的视线。
“回陛下,”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我是谁,这个问题,或许连我自己都无法回答。”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相国林远道和吏部侍郎王清,脸色同时一变。完了!这个妖孽要开始胡言乱语了!
就连一直挡在她身前的侍女云珠,也急得快要哭出来。
然而,林晚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的思维都停滞了。
“但我知道,”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是那个唯一能告诉陛下——是谁,用何种方式,为何要谋杀一位当朝相国的千金,并试图将一切伪装成意外的人。”
她没有回答“我是谁”,而是直接定义了“我能做什么”。
一瞬间,攻守之势异也。
萧景玄那冰封般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像一只正在审视猎物的猛兽,危险,又带着一丝不易察?的兴味。
“哦?”他拖长了语调,“你的意思是,相国千金,是被人谋害的?”
“是。”林晚回答得斩钉截铁。
“证据呢?”
“证据,就在微臣的脑子里。”林晚坦然道。
这话听起来狂妄至极,跪在一旁的王清立刻抓住了机会,高声道:“陛下!您听!此等妖言,分明是在藐视君上,故弄玄虚!求陛下降旨,将此妖孽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萧景玄没有理他,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前这个明明身处绝境,却依旧挺直脊梁,敢与他对视的“弱女子”身上。
有趣。
太有趣了。
他执掌大虞三年,见过的美人、才女、权臣、武将不计其数,所有人在他面前,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是第一个,敢用一种近乎“挑衅”的姿态,与他进行智力博弈的人。
“你的脑子,就是证据?”萧景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那朕倒想看看,你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林晚心中一定。她知道,她赌对了。这位年轻的帝王,最不缺的就是掌控一切的自信,也最厌恶被人当成傻子愚弄。王清那种急于下定论的行为,在他看来,才是最大的愚蠢。
“陛下想看,微臣自然剖心相告。”林晚微微欠身,算是行了个礼,随即,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举动。
她开始……给当今天子进行现场侧写。
“陛下乃万乘之尊,却屈尊亲临一处臣女的葬礼,这本身就说明,您对臣女的‘死’,早有疑虑。”
“您的仪仗停在百米之外,禁军环伺,说明您治军严明,行事谨慎。但您却只带了贴身总管一人前来,将自己置于一个相对危险的环境中,这说明您对自己身手极度自信,不惧任何突发变故。”
“从您出现到现在,您的目光有七成落在我身上,两成落在王清大人身上,一成扫过家父。您看似在问我,实则也在观察他们二人的反应。您怀疑的,从不是什么鬼神之说,而是一场由人主导的阴谋。”
“方才王清大人请旨杀我,您的左手拇指,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食指的指节。这是典型的、当内心已有判断,却被外部信息干扰时,所产生的压抑性烦躁动作。您……早就觉得他很吵了。”
林晚每说一句,萧景玄身后的总管高福,脸上的肉就抖一下。我的老天爷!这位林大小姐是疯了吗?她是在给陛下“算命”吗?这简直比诈尸还惊悚!高福的内心,已经上演了一出惊天动地、血流成河的大戏。
而当事人萧景玄,脸上的玩味已经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锐利如鹰的审视。
他确实不信鬼神。相国千金溺亡,三日后下葬,他收到密报,说相国府举动异常,似乎在极力掩盖什么。他本是来敲山震虎,却不料,看到了这么一出“棺中重生”的奇景。
这个女人,说的全对。
她仿佛能钻进他的脑子里,将他一瞬间的想法和长久以来的性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不是妖术。
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可怕的智慧。
“你叫什么?”萧景玄忽然问。
“林晚。”
“很好。”萧景玄颔首,语气中听不出喜怒,“朕给你三天时间。你就待在这相国府中,不得外出。三天之内,你要把你的‘证据’,变成朕能看得见的‘实证’。”
他顿了顿,目光扫向跪在一旁的裴衍和傅远山,“大理寺少卿裴衍,禁军统领傅远山,从即刻起,听候林晚差遣,协助查案。”
裴衍和傅远山同时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让一个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弱女子指挥查案?陛下是认真的吗?
“至于你,”萧景玄的目光重新落回林晚身上,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警告,“别让朕失望。否则,朕不介意,让你再体验一次……被埋进土里的滋味。”
说完,他再不看任何人,转身拂袖,在一众禁军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离去。
直到那抹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墓园里压抑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林晚轻轻吐出一口气,后背已是一片冰凉的冷汗。
第一步,活下来。
【当前任务:完成。】 【获得关键道具:查案权(临时)。】 【开启下一阶段任务:三日内,找出谋杀案的关键线索。】
……
夜色如墨,相国府,林晚的闺房。
云珠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参汤,眼眶还是红的:“小姐,您……您真的没事吗?要不要请沈院首来看看?”
“不必了。”林晚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十七岁的少女,眉眼如画,肤若凝脂,但脸色却带着一种长年不见天日的病态苍白。
这就是她未来的“壳子”了。
她挥退了云珠,开始整理“原主”留下的记忆。然而,关于死亡前的那一刻,记忆却是一片混乱,只有一个模糊的、带着诡异笑容的影子。
线索太少了。
“看来,只能从头开始了。”林晚自言自语。
犯罪现场,是最好的证人。
她换上一身利落的夜行衣——这是她让云珠偷偷找来的男装改的,裙裾环佩只会妨碍她的行动。然后,如一只灵猫般,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府中的护卫,来到了后花园的湖边。
这里,就是“林晚”溺亡的地方。
初春的夜晚,寒意刺骨。湖边种着几株垂柳,枝条在夜风中摇曳,如同鬼影。
林晚蹲下身,开始仔细勘查。她的双眼,如同最高精度的扫描仪,不放过任何一丝痕迹。
湖边的青石板上,有几道不明显的、被清洗过的划痕。泥土里,有一小片被踩断的、不属于这里的植物根茎。甚至连柳树的树干上,都有一处极新的、被指甲划过的印记。
她的大脑在飞速地进行着现场还原。
“原主被人约到这里,发生了争执,她试图逃跑,被抓住,指甲划过树干……挣扎中,被推下水……凶手还进行了现场清理……”
她一边分析,一边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让云珠找来的)和炭笔记录着。一个现代侧写师的勘查习惯,在这个时代,显得格格不入,却又无比高效。
她太过专注,以至于没有发现,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假山阴影里,一个黑色的身影,已经静静地站立了许久。
萧景玄根本就没回宫。
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那个女人,那个自称林晚的女人,像一个巨大的谜团,让他心痒难耐。他想亲眼看看,她所谓的“证据”,究竟是什么。
他看着她在湖边忙碌,看她蹲下、起身,看她用一根小小的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那副专注而认真的模样,与白天那个言语犀利、敢于和他对峙的女子,判若两人,却又奇异地融合。
就在萧景玄看得出神时,林晚忽然转身,似乎是要换个角度勘查。
她起身的动作很快,而萧景玄所站的位置,恰好是她后退的路径。
“唔!”
林晚只觉得后背撞上了一堵温热而坚硬的“墙”,她心中一惊,几乎是出于二十多年来养成的应急反应,身体瞬间矮身下潜,手肘发力,一个标准的过肩摔姿势,就要将身后的人给掀翻出去!
这是她前世在警校里,唯一学得还算不错的防身术。
然而,她预想中“敌人”被摔飞的场面并未出现。
一只铁钳般的大手,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间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所有的力道都化解于无形。同时,另一只手臂闪电般环过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都带得向后一旋。
天旋地转间,林晚被死死地禁锢在了一个宽阔而滚烫的怀抱里。
清冽的、带着一丝龙涎香的独特气息,瞬间将她包围。
她猛地抬头,撞进了一双深邃如夜空的凤眸里。月光下,那张俊美得令人窒息的脸,离她不过咫尺之遥。
“爱卿,”帝王低沉而磁性的嗓音,带着一丝被“袭击”后的哭笑不得,在她耳边响起,“大半夜不睡觉,就是为了练习……如何谋害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