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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棺中人,睁眼时

作者:梦里困着个阿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黑暗。


    不是物理意义上单纯的无光。


    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剥夺了所有感官维度的虚无。它像是有生命、有重量的怪物,从四面八方挤压着意识,试图将刚刚凝聚成形的“自我”再次碾碎,回归混沌。


    林晚的意识就在这片虚无中,如同一粒尘埃,载沉载浮。


    最后的记忆是撕裂耳膜的爆炸轰鸣,以及被火光吞噬前,那名证人眼中倒映出的、她自己的惊愕。作为二十一世纪最负盛名的犯罪心理侧写师,她追踪了那个代号“画师”的连环杀手整整三年,最终却在收网的时刻,与他同归于尽。


    那么,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吗?没有天堂,没有地狱,只有永恒的、冰冷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她终于感知到了一丝异样。


    “气味”。


    一股极其沉闷的、混合着腐朽木料与潮湿泥土的气息,顽强地钻入她的感知。紧接着,是“触感”。身体似乎被某种平滑但坚硬的界面包裹着,空间狭窄到她无法伸展四肢。


    然后,是“呼吸”。


    每一次吸气都变得无比艰难,胸腔像一个破旧的风箱,拼尽全力,也只能换来一丝稀薄、混浊的气体。缺氧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


    林晚那被爆炸冲击得支离破碎的逻辑思维,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开始强行重组。她像一个最严谨的侦探,分析着自己所处的这个“犯罪现场”。


    环境分析:


    空间:规整的长方体,长约两米,宽不足半米。


    1.材质:木制,结构紧密,无明显缝隙。


    2.外部环境:浓郁的泥土气息,结合完全的隔音与避光特性……


    3.结论:她在一个被完全封闭的木盒子里,并且,这个盒子被埋在了地下。


    林晚的思维,在推导出这个结论的瞬间,凝固了。


    这是一个任何现代人都无法轻易接受,却又无比符合逻辑的答案。


    棺材。


    她正躺在一具棺材里。


    这个认知,像一道九天惊雷,在她混沌的意识中轰然炸响。这就是她面临的第一个、也是最致命的转折——从对死亡的哲学思辨,瞬间坠入被活埋的物理现实。


    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恐惧几乎要撑爆她的理智。但二十余年的职业生涯,无数次与最穷凶极恶的罪犯进行心理博弈的经历,让她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强行找回了一丝冷静。


    尖叫和恐慌,只会徒劳地消耗掉棺内所剩无几的氧气。


    她必须自救。


    林晚开始摸索。她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并非习惯的职业装,而是一种触感丝滑、层层叠叠的古代服饰。发髻上,插着一些冰凉坚硬的饰品。她用尽力气,小心翼翼地从发间拔下一支最长的,入手微沉,尖端带着锋利的棱角。


    是一支金属发簪。


    这是她唯一的武器,唯一的工具。


    她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先调整呼吸,尽力让每一次吸气都变得绵长,最大化地利用氧气。大脑在缺氧的状态下飞速运转,计算着一切。


    棺木的厚度、泥土的深度、声音的传导率……这些都是未知数。但她别无选择。


    林晚握紧发簪,积蓄力量,朝着头顶正上方的棺盖,开始用力地、一下、一下地刮擦。


    “滋……啦……”


    刺耳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绝望。她没有乱刮,而是极有耐心地,在同一个位置反复摩擦,企图将那块木板刮薄,哪怕只能薄一毫米,声音的穿透力也会增强一分。


    刮擦了一阵,她换了种方式,用发簪的尾部,开始有节奏地敲击。


    “叩……叩叩……叩……”


    三长两短。这是最基础的求救信号。


    她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是否能懂,但这无疑是在向外界传递一个最重要的信息:里面有活人,一个神志清醒的活人。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她的动作越来越慢,意识也因为缺氧而渐渐模糊。视野的尽头,似乎已经出现了因大脑缺氧而产生的、斑斓的光晕。


    就在她几乎要沉入那片黑暗的温暖时,头顶上方,终于传来了一丝微弱的、截然不同的震动。


    不是风,不是错觉。


    是……铲子掘土的声音!


    生的希望,如同一剂强心针,瞬间刺穿了死亡的阴霾。林晚精神一振,用尽最后的力气,再次敲响了求救的信号。


    外界的动静越来越大。泥土簌簌滚落的声音,人们惊疑不定的呼喊声,模糊地穿透木板传来。终于,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一道刺眼到近乎惨白的天光,猛地从棺盖的缝隙中撕裂了黑暗。


    紧接着,棺盖在几名家丁颤抖的手中,被合力掀开了。


    “呼——”


    带着青草与泥土芬芳的新鲜空气,如甘霖般涌入,林晚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剧烈地咳嗽起来。肺部火烧火燎的刺痛感,却带来了无与伦-比的、活着的感觉。


    她撑着手臂,缓缓坐起身,模糊的视线在剧烈的光暗转换后,逐渐聚焦。


    她看到了一片青灰色的天空,看到了肃穆的、插着引魂幡的墓地,更看到了……墓坑周围,那一圈密密麻麻、表情各异的人。


    有身穿绫罗绸缎的贵族,有手持长戟的卫士,还有一群哭得双眼红肿的仆役。


    可是,他们的脸上没有“失而复得”的喜悦,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有一种情绪,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


    恐惧。


    一种看到了鬼魅、撞上了妖邪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恐惧。


    这是她破局而出的瞬间,所面临的第二个转折——她不是得救的幸存者,而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恐怖之源。


    “动……动了!真的动了!” “天哪!诈尸了!林大小姐她……她诈尸了!” “快……快跑啊!!”


    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尖叫,不少人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现场一片混乱。


    只有一个穿着淡绿色罗裙的侍女,约莫十五六岁,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震惊地捂着嘴,想上前,又不敢,一双杏眼里混杂着恐惧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妖孽!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此作祟!”


    一声雷鸣般的怒喝,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林晚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青色官服、颌下留着一撮山羊胡的中年男人,从人群中越众而出。他面色铁青,一双三角眼死死地盯着林晚,仿佛在看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


    “相国千金林晚,三日前于府中湖泊溺水身亡,由老夫与太医院沈院首亲自验明,早已气绝身亡,断无生还之理!”他指着林晚,声色俱厉地对周围的人高喊,“如今棺中复生,必是那水中的妖邪附了小姐的身体,欲借尸还魂,为祸我大虞王朝!此乃大凶之兆!”


    一顶“妖邪附体”的帽子,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扣了下来。


    而这,正是她面临的第三个,也是最险恶的转折。她不仅是怪物,更成了害死“自己”的凶手。


    这一刻,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入她的脑海。


    【相国之女,林晚。年方十七,性格温婉,体弱多病。三日前,于府中后花园的湖边赏花时,意外失足落水……】


    【冰冷的湖水……窒息的痛苦……水面上,那张一闪而过、带着诡异笑容的脸……】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是意外!是谋杀!


    她瞬间明白了。她穿越了,来到了这个叫“大虞”的王朝,附身在了一个刚刚被谋杀的少女身上。而现在,这群人,正准备将她这个“复生”的灵魂,连同这具无辜的身体,一起送入火海。


    好,真是好一个天衣无缝的连环计。


    林晚的目光,在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她的大脑,那属于二十一世纪首席侧写师的“系统”,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运转。


    【当前身份:相国千金,林晚。】 【当前状态:已被判定死亡,现被指控为“附身妖邪”。】 【主线任务:自救。查明原主死因,揪出幕后真凶。】 【任务时限:在他们烧死你之前。】


    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从那口束缚了她三日的棺材里走了出来。身上华贵却死气沉沉的寿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却丝毫无法动摇她挺得笔直的脊梁。


    她的目光,如同一把最精密的手术刀,开始解剖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个哭泣的侍女,云珠。她的情绪波动最大,震惊、恐惧、担忧、还有一丝希望。当指控她是“妖邪”时,云珠的下意识反应是愤怒和反驳。初步判定:核心盟友。


    她的“父亲”,当朝相国林远道。一个位高权重、养尊处优的男人。此刻他面色惨白,手足无措,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他在害怕,但恐惧的源头并非“诈尸”,而是这件事本身。他在害怕这件事会牵连到他。初步判定: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关键时刻不可依靠。


    吏部侍郎,王清。那个指控她的官员。林晚的目光重点落在了他的身上。从她“复生”到现在,这个人的情绪线平稳得可怕。没有震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目标明确的、急切的狠戾。他在人群中不断地扫视,寻找着支持者,煽动着恐慌情绪。初步判定:敌对阵营,且极有可能是谋杀案的直接或间接参与者。他在急于“销毁证据”,而她,就是那个证据。


    “一派胡言。”


    林晚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因为缺氧和久不说话而显得沙哑,但语调却平稳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无视了王清,目光直直地射向自己的父亲。


    “父亲,”她轻声唤道,“女儿未死,您不该高兴吗?为何您的眼中,只有惊慌?”


    林远道浑身一震,嘴唇哆嗦着:“晚儿……你……你真的是晚儿?”


    “我若不是,又是谁?”林晚反问,随即话锋一转,看向王清,“王大人,你说我溺水身亡,那么请问,我是何时落水?何时被打捞?由谁判定死亡?”


    “这……自然有府中医士和仵作判定!”王清眼神闪烁。


    “哦?那敢问,判定溺亡的依据是什么?”林晚步步紧逼,“是口鼻中有无水草泥沙?肺部是否有大量积水?这些,可有记录在案?太医院的沈院首德高望重,他验尸,想必文书齐备。可否请出来,让大家一观?”


    这一番话,完全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一个刚刚“死而复生”的深闺弱女子,不哭不闹,不惊不惧,反而条理清晰地问起了验尸细节?


    王清被问得额头开始冒汗:“你……你一介女流,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胡说八道?”林晚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更深了,“我只是在陈述常理。王大人,你如此急切地想将我定罪为‘妖邪’,甚至不惜打断我与父亲的对话,究竟是怕我这个‘妖邪’,还是怕我……说出不该说的话?”


    她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如同一记重锤,砸在王清的心上:“比如说……是谁,在湖边,将我推下去的!”


    这句话一出,王清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而就在此刻,人群再次骚动起来,但这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源于一种更高级别的敬畏。


    一个冷冽如冰川、又带着无上威严的通报声,如同一道圣旨,从远处传来,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声音。


    “——陛下驾到!”


    人群如被狂风吹过的麦浪,齐刷刷地跪伏于地。林远道和王清更是将头颅深深地埋进了尘土里,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林晚一人,还笔直地站立着。


    她缓缓转身,看向那条由玄甲禁军让出的通道。


    一个身着玄色金龙袍服的年轻帝王,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缓缓走来。他面容俊美如天神,气质却冷冽如寒冬。那双狭长的凤眸,像淬了万年寒冰的黑曜石,淡漠地扫过跪地的人群,最终,牢牢地锁在了林晚的身上。


    那是审视,是探究,是高位者对未知事物不带任何感情的剖析。


    他停在林晚面前三步之遥,偌大的墓地,落针可闻。


    许久,萧景玄那性感的薄唇,终于吐出了几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他们说,相国千金,死而复生。”


    他微微倾身,那双深渊般的凤眸里,映出了林晚苍白而倔强的脸。


    “那你告诉朕,”他一字一顿,如同最后的审判,“站在朕面前的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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