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湖水的湿气,吹得人寒毛倒竖。
林晚的心跳,在最初的震惊后,迅速恢复了平稳。她被一个身高体壮、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禁锢在怀里,这个男人还是这片土地上权力最大的帝王。
从任何角度看,这都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局面。
但对林晚而言,危机,往往也意味着转机。
“谋害朕?”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眸在月光下像两潭寒泉,没有半分小女儿家的羞怯或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无礼的冷静,“陛下,您太高看微臣了。我只是……在进行一次标准的危险源应激反应测试。”
“危险源?”萧景玄的眉梢微微挑起,他饶有兴致地低头看着怀里这个口出狂言的女人。她的身体很纤细,隔着几层衣料,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腰肢的柔软和脆弱,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可她的眼神,却像一柄出鞘的利刃,冷静而锋利。
“当然。”林晚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一个身份不明的、体格强健的成年男性,在深夜,于一个谋杀案现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分析,您符合百分之九十九的加害者特征。我的反击,是本能,也是专业。”
她顿了顿,仿佛真的在做什么学术报告:“不过,测试结果显示,您身手远超常人,反应速度快于顶级刺客,并且,您身上没有杀气,只有……”
“只有什么?”萧景玄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笑意。
“只有一种想看好戏的恶趣味。”林晚平静地补充。
“噗——”站在远处的总管高福,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又赶紧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把头埋得更低了。天底下敢这么和陛下说话的,这位林大小姐,绝对是开天辟地头一个!他几乎能预见到,自己未来提心吊胆的日子,要开始了。
萧景玄闻言,竟真的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很轻,如同冰层碎裂,让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俊脸上,瞬间多了一丝鲜活的人气。
他松开了禁锢着林晚的手,后退一步,重新恢复了那副高深莫测的帝王派头。“伶牙俐齿。看来你的脑子,确实比你的身手要好用得多。”
“谢陛下夸奖。”林晚整理了一下被他弄乱的衣襟,神色自若地仿佛刚才那个惊险的“投怀送抱”从未发生过。“既然陛下也认为微臣的脑子尚且有用,那我们是否可以谈谈正事了?”
“比如?”
“比如,我刚刚在案发现场,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林晚将自己记录的小本子递了过去。当然,她知道他不会接,帝王之尊,怎会触碰来历不明的东西。
她自顾自地说道:“湖边的青石上有拖拽的划痕,被人清洗过,但石缝里还有残留。泥地里有被踩断的牛筋草根,而这种草,只生长在城西的马场附近。柳树干上,有被玉质发簪划过的痕迹,划痕很深,可见原主挣扎之用力。”
她每说一句,萧景玄的眼神就深沉一分。这些细节,大理寺的仵作和官员勘查了数遍,也未曾上报过。
“这些,只是最表层的物理证据。”林晚收回本子,直视着他,“我需要进入原主的闺房,查看她的遗物,我需要询问所有声称目击她‘落水’的仆役。我需要……陛下的授权。”
“朕凭什么信你?”萧景玄淡淡地问,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那个充满怀疑的君王。
“陛下不需要信我。”林晚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您只需要信您自己。您信这是一个漏洞百出的‘意外’,还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谋杀’。我,只是您用来找出真相的工具。一把……或许不太听话,但绝对锋利的刀。”
她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是工具,是刀。一场**裸的交易。
萧景玄沉默了。月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轮廓,也给那双幽深的凤眸,镀上了一层寒霜。
许久,他才开口:“好一个‘交易’。”
他忽然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再次将林晚笼罩。他没有再碰她,只是微微俯身,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近乎耳语的音量,在她耳边轻声道:
“朕允了。但记住,林晚,工具若是钝了,或是……有了自己的心思,便只有被折断的下场。”
那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像一条毒蛇,顺着耳蜗一路钻进心里。
林晚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但随即放松下来。她微微一笑:“谢陛下。也请陛下记住,刀,是双刃的。用得好,可斩尽天下敌;用不好,也可能会……伤到持刀人。”
说完,她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恭敬地、却又带着疏离地行了一礼:“微臣,告退。”
望着那道纤细却倔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萧景玄的嘴角,再次勾起了一个极度危险又充满兴味的弧度。
高福这才敢凑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陛下,这林大小姐……是不是太……太大胆了点?”
“不大胆,”萧景玄望着林晚离去的方向,淡淡道,“又怎敢替朕,去捅破这大虞王朝已经烂穿了的脓疮呢?”
……
翌日,相国府。
林晚获得圣旨授权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府邸。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敬畏有,但更多的是疏远。
林远道更是把自己关在书房,称病不见。林晚知道,她这个便宜爹,是指望不上了。
一大早,裴衍和傅远山便黑着脸来到了林晚的院外。一个是大理寺少卿,一个是禁军大统领,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却要听命于一个“死而复生”的黄毛丫头,脸色能好看到哪儿去。
“林小姐,陛下有令,我二人前来协助。”裴衍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方方正正,毫无波澜。
傅远山则环抱着双臂,靠在门柱上,冷哼一声,显然连话都懒得说。
“有劳二位大人了。”林晚对此毫不在意。她需要的,只是他们所代表的“权力”而已。“裴大人,我需要大理寺所有关于相国府仆役的背景卷宗,越详细越好。另外,我需要单独询问几个关键的下人,期间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扰。”
她转向傅远山:“傅统领,我需要您派人,将我闺房周围三丈之内全部清场,除了云珠,我不希望看到任何闲杂人等。我怕……有些‘证据’,会自己长腿跑了。”
她的指令清晰、明确,完全不像一个深闺女子,倒像一个发号施令惯了的上位者。
裴衍皱了皱眉,但还是点头应下。傅远山则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去,算是默认了。
打发走两个“监工”,林晚带着云珠,走进了原主那间已经落了三日灰尘的闺房。
房间的陈设雅致又不失奢华,充满了少女气息。梳妆台上,还放着未绣完的鸳鸯戏水图。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但林晚知道,魔鬼,就藏在细节里。
她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书架、衣柜、妆匣、甚至床底……她像一个最严谨的法医,一寸寸地搜查着。
裴衍送来的卷宗很快就到了,林晚一边翻看,一边对照着记忆里原主的人际关系。原主性格温婉,几乎从不与人结怨,社交圈也极小。仇杀的可能性很低。
那么,就是情杀?或是……原主无意中发现了什么秘密,被人灭口?
林晚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妆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那里挂着一个半旧的香囊。
这个香囊,在原主的记忆里出现过。但她对它的情绪,却是恐惧和厌恶。
林晚将香囊取下,放在鼻尖轻嗅。除了上好的安神香料,里面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无法察觉的金属腥气。
她将香囊倒空,在香料的碎末中,仔细地翻找着。终于,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极小的、米粒般的硬物。
那是一小截被磨得极其光滑的金属屑。
这是什么?
就在林晚将那金属屑捻在指尖,试图辨认的瞬间,一股毫无征兆的、极致的冰冷和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她的意识!
“共情烙印”,发动了!
她的眼前瞬间陷入一片黑暗,紧接着,是刺骨的冰冷湖水疯狂地涌入口鼻,剥夺了她所有的呼吸。巨大的恐惧和被背叛的彻骨悲伤,像无数根钢针,扎遍了她的每一个神经末梢。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原主在水中挣扎的最后一刻,看到了那双死死抓住她脚踝、将她拖入深渊的手!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最重要的是,在那只手的拇指上,戴着一枚通体碧绿、刻着奇特云纹的……玉扳指!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云珠的尖叫声,将林晚从那窒息的幻觉中猛地拉了回来。
林晚“噗通”一声跌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刚才那濒死的体验,太过真实,太过痛苦。
“我没事……”她扶着桌腿,颤抖着想要站起来。
就在这时,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一个高大的、带着熟悉龙涎香气息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萧景玄皱着眉,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大步走了进来:“怎么回事?查案查到把自己吓晕了?”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但行动却很诚实。他伸出手,想要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他的衣袖,因为抬手的动作而微微上滑,露出了手腕和……拇指。
在那根代表着至高权力的拇指上,一枚通体碧-绿、刻着奇特云-纹的玉扳指,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下,反射出冰冷而诡异的光。
与她刚刚在幻觉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林晚所有的血,在这一瞬间,凉了个彻底。
她的目光,死死地、一寸寸地,从那枚扳指,移到了萧景玄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
那个给予她生杀大权、给予她查案希望、甚至……在她最痛苦的幻觉中,成为她唯一精神慰藉的男人。
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一个最荒谬、最惊悚、也最致命的疑问,如同一座大山,轰然压在了林晚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