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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卷一

作者:嗷嗷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我需要触碰它。”


    崔决的目光在他依旧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没有犹豫:“可以,小心。”


    姜嗣微微颔首,伸出未受伤的左手。


    指尖在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粘腻、浸透了血腥与诡异气息的丝线时,他琥珀色的眼瞳深处,一点极细微的金芒倏然亮起,随即又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压制,光芒显得有些黯淡、不稳定。


    姜嗣指尖甫一触及那冰冷粘腻的丝线,琥珀色的眼瞳深处金芒骤亮又瞬间被压下,化作一片沉凝的幽光。


    他身体猛地一震,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脸色瞬间褪去血色,如同覆上一层薄雪,额角青筋微凸。


    “姜嗣!”崔决的声音几乎与他的闷哼同时响起,带着不容错辨的紧张。


    他一步抢上前,手臂已下意识抬起,虚扶在姜嗣身侧,随时准备接住那看似摇摇欲坠的身形。


    晏清的画笔停在半空,白荻和薛烛也瞬间屏息,目光聚焦在姜嗣身上


    姜嗣并未倒下。他紧咬着牙关,强撑着站定,搭在丝线上的手指却因用力而骨节泛白。他急促地喘息了几下,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带着强行压制反噬后的疲惫与锐利交织的光芒。


    “没事。”姜嗣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是对崔决那声关切的回应。


    他迅速抽回手,仿佛那丝线带着灼人的温度,指尖微微颤抖。


    破碎、混乱、充满极致恐惧的画面如同冰锥狠狠凿入姜嗣的识海。


    金三指肥胖的身躯在舞台上踉跄后退,不是走,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搡、拖拽!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因惊骇而缩成针尖,死死盯着前方。


    不是那具“武松”木偶,而是舞台后方阴影里,一个模糊不清的、穿着锦绣班杂役短衫的身影!


    金三指大张着嘴,似乎在发出凄厉的嘶吼,但姜嗣的“视野”里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看到金三指徒劳地挥舞着手臂,想要抓住什么,却抓了个空。


    那阴影中的身影,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冰冷如毒蛇。


    手臂猛地一挥!那具“武松”木偶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以一种非人的速度和诡异的平衡扑向金三指。


    坚韧的丝线如同毒蛇般瞬间缠绕上他的脖颈,猛地收紧。


    金三指眼球暴凸,双手绝望地抠向脖颈的丝线。


    就在金三指断气的瞬间,那模糊身影的另一只手似乎对着“武松”木偶的眼窝做了一个弹指的动作。


    两滴极其粘稠、暗红色的液体精准地射入木偶空洞的眼窝深处。


    液体迅速渗出、流淌……


    紧接着,阴影中那人影口中无声地念动了几句,手指凌空一划。


    舞台上悬挂、摆放的其他木偶、皮影如同被无形的狂风吹起,又仿佛被无数看不见的手撕扯、摔打。


    木屑、布片纷飞,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看到了?”崔决的手并未收回,依旧保持着虚扶的姿态,墨黑的眼瞳紧锁着他苍白的脸,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后怕、审视,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不愿再看到对方受伤的焦灼。


    “嗯。”姜嗣抬手用力捏了捏刺痛的太阳穴,眉头紧蹙,语速略快地将“狐瞳”所见复述出来。


    “……一个穿杂役短衫的影子,在后台阴影里。他手臂一挥,那木偶便如活物般扑出,丝线绞杀!金三指是被活活勒毙,挣扎剧烈。断气瞬间,那影子弹指,将两滴粘稠毒液射入木偶眼窝,伪造血泪。紧接着,他口中默念,手指凌空一划,操控其他傀儡自毁,制造混乱假象。”


    “最后……他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充满嘲弄和警告。” 他省略了那穿透时空的冰冷一瞥带来的心悸感。


    “杂役短衫……班子里的人!操纵木偶?隔空毁物?”晏清倒吸一口凉气,桃花眼里满是惊疑,“这是什么邪术?”


    “不是妖术。”姜嗣斩钉截铁,强忍着识海的余痛,“是人!手法虽诡,但核心是精妙的机关术与……某种操控提线傀儡的极高明技巧!那‘隔空毁物’,更像是以极细、近乎透明的坚韧丝线,在远处操控其他傀儡相互撞击撕扯。”


    白荻立刻看向地上散落的傀儡残骸,锐利的目光搜寻着可能的透明丝线残留:“毒液成分已确认,是人工合成的伪血,含磷粉、醉梦萝,与‘狐灯案’同源!薛烛?”


    薛烛无声点头,指向金三指指甲缝,那里有他刚刮取出的微量皮屑和特殊木屑纤维。


    他又迅速走到“武松”木偶旁,极其小心地用镊子拨开木偶眼窝后方一处极其隐蔽的、几乎与木头纹理融为一体的微小活动挡板,露出里面一个精巧的、形如微型弩机的弹射装置。


    残留的粘稠物清晰可见。


    “果然有机关!”晏清立刻将木偶眼窝后的结构细节补入画稿。


    崔决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如同淬了寒冰。


    姜嗣的复述和薛烛的发现,彻底坐实了凶手就在内部且手段诡谲阴毒。


    他虚扶着姜嗣的手终于撤回,但身体依旧保持着一种保护的站位,声音沉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下达命令:


    “晏清,立刻依据姜嗣所见,画出那杂役身形轮廓及最关键的眼神特征,比对所有锦绣班在册人员画像及体貌描述!”


    “白荻,详查所有人员背景,尤其注意有无精通傀儡机关术、药理毒理或近期行踪异常者!重点排查后台区域,寻找操控其他傀儡的透明丝线残留、特殊木屑来源及任何可疑药物残留!”


    “薛烛,全面搜查后台、道具间、所有杂役学徒居所!寻找与弹射装置匹配的发射器、残留毒液容器、以及……任何与玄尘或那邪教相关的标记、物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脸色依旧苍白的姜嗣身上,语气不容反驳:“封锁戏园,所有人集中看管,逐一盘问!没有我的手令,一个人都不能走无论是谁!”


    “明白!”晏清、白荻、薛烛凛然应命,迅速分头行动。


    衙役们立刻如狼似虎般执行封锁与集中人员的命令,戏园内瞬间充斥起压抑的恐慌与混乱。


    崔决这才转向姜嗣,看着他依旧紧蹙的眉头和按在太阳穴上的手,声音低沉了几分:“当真无碍?” 那语气比刚才的命令柔和了些许,带着一丝只有两人能察觉的探究。


    姜嗣放下手,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疲惫感,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但脸色依旧不佳:“消耗大了些,缓缓便好。”


    他目光投向通往戏班后台和杂役居所的后院方向,那里相对安静,尚未被衙役完全覆盖。


    “凶手最后那一眼带着强烈的指向性。后院,或许有他留下的‘东西’,不一定是物证,也可能是某种标记,只为‘告诉’我们他来过。”


    崔决墨黑的眼瞳瞬间锐利如鹰隼。姜嗣的直觉,尤其在涉及“那些人”时,往往异常精准。


    “我同你一起。”崔决的声音不容置疑,已然迈步,“晏清!”他头也不回地扬声,“前面人员盘问与画像比对,交给你主持!若有疑点,立刻来报!”


    正埋头速写的晏清头也不抬,挥了挥画笔:“得嘞!崔木头你就放心去吧!前面有我和白大姐还有薛烛镇着,保管连只耗子都审得清清楚楚!”


    他促狭地朝姜嗣挤挤眼,换来姜嗣一个无奈的微表情。


    崔决不再多言,与姜嗣并肩,穿过略显混乱的前厅,朝着光线更暗、气味更混杂的后院走去。


    融雪的湿冷气息混合着后台特有的油彩、木头和汗味扑面而来。


    后院不大,堆放着废弃的道具箱、柴火和一些杂物,地面泥泞。


    几间低矮的厢房是杂役和学徒的居所。


    崔决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地面、墙壁、堆放的杂物。


    姜嗣则微微闭目,似乎在感知空气中残留的、极其微弱的气息波动,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粗糙的土坯墙面。


    忽然,姜嗣的脚步在一间最角落、看起来最破败的厢房门前停住。


    那扇门虚掩着,门轴似乎有些歪斜。


    “这里……”姜嗣的声音带着一丝异样。


    崔决立刻上前,一手按在七宝尺上,另一只手谨慎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劣质烟草味涌出。


    屋内极其简陋,一床一桌一凳,床上被褥凌乱,桌上散落着几件修补傀儡的工具和一些干硬的饼屑。


    姜嗣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这些杂物上,而是径直投向屋内最昏暗的角落——那面斑驳的土墙。


    在靠近地面的墙角处,被一张破草席半遮半掩的地方,几道新刻上去的、极其潦草却异常深刻的划痕,清晰地映入两人眼帘。


    那并非胡乱涂鸦,而是一个扭曲的、仿佛带着无尽恶意的符号——一个倒置的“卍”字符,边缘还残留着些许暗红色的、类似朱砂的粉末。


    姜嗣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符号,他曾在南山藏经洞某卷被列为禁忌的古籍残页上见过!是那个信奉“夺灵炼神”的古老邪教,某个分坛用于标示“猎物”或“已完成之祭祀”的隐秘印记!


    这是其中一个。


    “玄尘……”姜嗣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刻骨的恨意与寒意,“他果然来过 !金三指的死,恐怕不只是私仇,更是他……或他背后的人,一次新的‘点灯’尝试,用傀儡师的‘灵巧之气’为引。”


    崔决看着墙角那狰狞的符号,又看向姜嗣瞬间变得无比冷峻的侧脸,心中的疑云与寒意交织升腾。


    玄尘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不仅笼罩着姜嗣的过去,如今更直接染指了他崔决掌管的异闻司案件。


    这已不是简单的凶杀,而是邪教势力向京城、向异闻司**裸的宣战!


    他伸出手,指尖凝聚一丝内力,小心翼翼地刮取了一点那暗红色的粉末,沉声道:“看来,这锦绣班的‘血泪’,流的还远不止金三指一人的血。我们的对手,比预想的更狡猾,也更迫不及待了。”


    墙角那狰狞的倒置“卍”字符,如同毒蛇盘踞,无声地宣告着玄尘的阴影已悄然渗入。崔决小心刮取了些许暗红粉末,放入特制皮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玄尘的手笔,错不了。”姜嗣的声音冰冷,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个扭曲的符号,“金三指的死,是献祭,也是警告。”


    姜嗣补充道:“他在向我们宣告,他的‘灯’,随时可以点燃。”


    崔决颔首,墨黑的眼瞳中杀意凛然:“此獠不除,京城永无宁日。走,看看前面有何收获。”


    两人返回前厅。


    白荻正将从金三指床底暗格搜出的水红纱衣展示给薛烛看。


    晏清则拿着刚画好的几张人物速写,对着一个身材干瘦、眼神闪烁的中年杂役——张老四,反复比对。


    “白大姐,这味儿……”晏清抽了抽鼻子,桃花眼促狭地眯起,“‘夜来欢’的独门香料?金班主常去‘倚翠阁’快活啊!”


    白荻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对崔决正色道:“此衣非寻常妓子所有,金三指藏得隐秘,恐有内情,‘倚翠阁’或有关键线索,甚至可能与凶手或邪教有关联。”


    崔决目光落在那刺眼的纱衣上,眉头紧锁。


    线索指向青楼,探查难度陡增。


    “倚翠阁……”姜嗣沉吟道,“金三指若卷入邪教,此阁或是他唯一对外接头之处,玄尘印记在此,那边或许也有痕迹。”


    崔决略一思忖,果断下令:“白荻、薛烛,坐镇此地!详查所有物证,尤其是这件纱衣的出处和残留气味,务必撬开张老四的嘴!晏清,”他目光扫过跃跃欲试的画师,“随我与姜嗣,去‘倚翠阁’走一趟。换便装,行事低调。”


    晏清眼睛一亮,立刻收起画稿:“得令!这热闹我可得凑!”


    ……


    “倚翠阁”门前车水马龙,丝竹管弦之声靡靡入耳,脂粉香气浓烈得几乎化不开。


    崔决换了一身深青色暗纹锦袍,气质冷峻,自带生人勿近的气场。晏清则是一贯的靛蓝锦缎,摇着不知从哪顺来的折扇,一副风流倜傥的纨绔模样。


    而走在两人稍前一步的姜嗣,只着一身素雅的月白长衫,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半束。


    他重伤初愈,脸色犹带几分清减的苍白,身姿挺拔如修竹,眉目温润,气质沉静儒雅,与这烟花之地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形成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三人一踏入门槛,喧闹的大堂仿佛都静了一瞬。


    无数道或惊艳、或好奇、或贪婪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姜嗣身上。


    “哎哟喂!瞧瞧这是哪位神仙公子下凡了?可真是稀客中的稀客啊!”一个穿红着绿、涂脂抹粉的老鸨扭着腰肢,摇着团扇,风风火火地迎了上来。


    她目光如炬,在姜嗣脸上停留片刻,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刻意拉近关系的热络。


    “天爷!这……这不是姜少卿吗?!哎哟喂!您可真是稀客!稀客啊!”


    老鸨的声音穿透力极强,瞬间吸引了更多目光:“前些日子听闻您身子骨不爽利,辞官还乡养病去了,可把大伙儿心疼坏了!瞧瞧,这清减的……快,快里面请!姑娘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伺候着姜少卿!这可是咱们京城多少姑娘日思夜想的贵客!”


    话音未落,莺莺燕燕们如同闻到了花蜜的蜂蝶,瞬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姜公子~~”


    “少卿大人,您可算来了!”


    “让奴家看看,这气色可好些了?”


    “公子喜欢听曲儿还是饮酒?奴家陪您……”


    香风扑面,环佩叮当。


    姜嗣瞬间被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围在了中间。


    衣袖被拉扯,柔荑轻抚过手臂,各种娇声软语在耳边响起。


    他何曾经历过这等阵仗?


    饶是活了数千年,此刻也窘迫得手足无措,白皙的脸上迅速泛起一层薄红,想后退,却被人群裹挟着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抬手虚挡,口中有些慌乱地应着:“额……诸位姑娘……请自重……在下……在下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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