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院门紧闭,像一道沉默的伤疤,刻在红星机械厂家属大院里。连续三天,那扇门没有再打开过。压抑的死寂笼罩着周家的小院,也沉沉地压在所有知情人的心头。只有偶尔从里面传出沉闷的、带着极大压抑力量的敲打声——嘭!嘭!嘭!——那是周屿白在用铁锤反复捶打着几块废铁皮。单调、沉重、带着无处宣泄的怒火和屈辱,每一声都像砸在晚星的心上。
晚星变得异常沉默。她不再去厂门口张望,放学后总是低着头匆匆回家,像一只受惊的小鸟。父亲苏明远的话像魔咒一样缠绕着她:“离周家远点…谁也惹不起…” 她害怕看到周叔叔佝偻沉默的背影,更害怕看到周屿白那双曾经沉静、如今却盛满灰烬和死寂的眼睛。那块刺眼的上海牌手表,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日夜灼烫着她的良心。她每晚都做噩梦,梦见赵小军得意地晃着手腕,梦见周叔叔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梦见周屿白那双燃烧着屈辱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无声地质问:“你看见了,为什么不说?”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每晚临睡前,偷偷打开床底下的旧饼干铁盒,拿出那截被她掰下来的风筝竹骨。竹骨冰凉坚硬,边缘的毛刺硌着她的指尖,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她紧紧攥着它,仿佛能从这截断裂的“脊梁”里汲取一点对抗恐惧的勇气。竹骨上似乎还残留着周屿白递给她胶布时,指尖触碰的微温。这微弱的暖意,是她心里唯一的光。
这天下午,天色比前几天更加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得仿佛要压垮屋顶。空气闷热粘稠,一丝风也没有。晚星背着书包,低着头快步往家走。刚拐进家属院那条狭窄的巷道,一阵嚣张的哄笑声就刺破了压抑的寂静。
“哟!这不是‘神偷’周大少爷吗?怎么着,在家敲铁皮过瘾呢?不去车间‘帮忙’了?” 是赵小军那令人厌恶的公鸭嗓。
晚星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躲到巷口堆放的一摞旧蜂窝煤后面,屏住呼吸。
只见赵小军带着两个跟班,正堵在周家紧闭的院门口,叉着腰,故意把嗓门扯得老大,生怕左邻右舍听不见。他手腕上那块崭新的上海牌手表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
院门紧闭着,里面那沉闷的捶打声停顿了一下,随即以更重、更急促的力道响起!嘭!嘭!嘭!像是在用尽全身力气回应这恶毒的挑衅。
赵小军更得意了,抬脚就踹在周家那扇单薄的木门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装死是吧?有胆子偷东西,没胆子出来见人?你爸那老骨头跪得倒是挺利索!怎么,你也想学学?” 他身后两个跟班也跟着哄笑起来,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晚星气得浑身发抖,攥紧了书包带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看着赵小军手腕上那块表,那抹银色寒光像针一样扎着她的眼睛。懦弱和愤怒在她心里激烈地撕扯着。冲出去!喊出来!指着他骂!这个念头无比强烈。可是,父亲阴沉的脸、母亲担忧的泪、李副厂长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这些画面瞬间又攫住了她,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她的脚踝。她的喉咙像被堵住,身体僵硬,动弹不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屈辱和自责几乎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周家的院门猛地被从里面拉开了!
周屿白站在门口。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上面沾满了铁锈和油污。额头上全是汗水,几缕湿发贴在额角。他手里还拎着那把沉重的铁锤,锤头沾着新鲜的铁屑。三天不见,他似乎又瘦削了一些,但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棵被狂风吹打却不肯折断的竹子。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那双曾经像深秋井水般沉静的眼睛,此刻却像两簇被寒冰包裹的火焰,冰冷、锐利、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压迫感,直直地射向门外叫嚣的赵小军!
赵小军被他看得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嚣张的气焰被那冰冷的眼神硬生生压下去一截。但随即,他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怯意,更加恼羞成怒地挺起胸膛,把手腕上那块表故意晃得叮当响:“看什么看!贼骨头!不服气啊?有本事来偷回去啊!”
周屿白的目光掠过那块刺眼的手表,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看到的只是一块肮脏的石头。他的视线最终落在赵小军那张因为跋扈而扭曲的脸上,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没有说话,一个字也没有。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举起了手中那把沉重的铁锤。
锤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上面新鲜的铁屑无声地诉说着力量。
赵小军脸上的嚣张瞬间凝固,变成了真实的恐惧。他和他那两个跟班,像被掐住脖子的鸡,笑声戛然而止。他们惊恐地看着那柄仿佛随时会砸下来的铁锤,看着周屿白那双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睛,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你…你想干什么?”赵小军的声音都变了调,色厉内荏地喊道,“你敢动我一下试试!我爸饶不了你!让你全家滚出厂子!”
周屿白依旧沉默。他只是举着锤子,像一尊沉默的、充满危险气息的雕像,冰冷的目光牢牢锁住赵小军。那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冰水,将赵小军三人彻底冻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时间仿佛凝固了。巷道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赵小军手腕上那块表秒针走动的微弱“滴答”声,此刻听起来无比清晰,也无比讽刺。
躲在煤堆后的晚星,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她看着周屿白举锤的背影,看着他沉默的对抗,看着他以一人之力逼退了三个嚣张的欺凌者!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敬佩、心疼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激动瞬间冲垮了她心中的恐惧!她几乎就要冲出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一个尖锐的女声从巷口传来:
“小军!你死哪儿去了?磨蹭什么呢?快回来吃饭!”
是赵小军的母亲,李副厂长的老婆,一个同样趾高气扬的女人。
赵小军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猛地回神,色厉内荏地冲周屿白嚷道:“哼!算…算你走运!” 说完,带着两个跟班,如同丧家之犬般,慌慌张张地转身就跑,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周屿白看着他们狼狈逃窜的背影,缓缓放下了举起的铁锤。锤头沉重地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依旧沉默地站在门口,像一尊疲惫却不肯倒下的石像。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落在他汗湿的侧脸上,勾勒出少年紧绷的下颚线和紧抿的唇。那身影在狭窄幽暗的巷道里,显得异常孤独,却又带着一种无法摧毁的硬气。
晚星躲在煤堆后,泪流满面。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强烈的、被点燃的共鸣!她看着周屿白转身,沉默地关上院门。那扇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她冲出去的冲动。但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彻底改变了。
周屿白没有屈服!他没有被那沉重的屈辱压垮!他用他的沉默,用他手中的铁锤,捍卫了他仅存的尊严!那无声的抗争,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晚星心中懦弱的阴霾,让她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勇气该有的模样!
她擦干眼泪,没有立刻回家。等巷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她像一只灵巧的猫,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溜到周家院墙外那棵老榆树下。这里是周家堆放杂物和煤块的地方。刚才赵小军他们堵门时,似乎在这里推搡过。晚星的心砰砰直跳,她也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或许只是想离那个沉默抗争的身影更近一点。
借着昏暗的光线,她仔细地在煤灰和杂物间搜寻。目光扫过一堆散落的碎煤块时,一点细微的、与煤灰截然不同的银色反光,猛地抓住了她的视线!
她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就在一块半埋着的煤块旁边,静静地躺着一小截断裂的银色表带!边缘还有清晰的、被硬生生扯断的痕迹!表带很新,款式……和赵小军手腕上那块上海牌手表一模一样!
晚星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她飞快地蹲下身,用颤抖的手捡起那截冰冷的金属表带。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证据!这是赵小军偷表的铁证!一定是刚才他慌乱逃跑时,不小心被院墙或杂物刮断掉落的!
巨大的惊喜和随之而来的更强烈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该怎么办?拿着这截表带冲进周家?还是直接去找厂里领导?可李副厂长会信吗?他会怎么对付她和她的家人?赵小军会不会反咬一口?无数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里翻涌。
她死死攥着那截冰冷的表带,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它像一块烧红的铁,烫得她手心刺痛。她猛地想起藏在铁盒里的那截风筝竹骨。周屿白帮她捡回了风筝,用胶布粘好了它。现在,她捡到了能证明他清白的证据!
一个大胆得让她自己都颤抖的念头,如同破土的幼苗,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她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像守护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一样,小心翼翼地将那截表带藏进了自己贴身的口袋里,紧紧捂着。冰冷的金属隔着薄薄的衣料紧贴着她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战栗的坚定感。她没有回家,而是转身,朝着与家相反的方向——大院最深处堆放废弃物的角落,那个她和周屿白曾经埋下“时光铁盒”的废弃仓库跑去!
她需要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把这截能扭转乾坤的证据藏起来!就像藏起那截风筝的脊梁!
晚星的心跳如同密集的鼓点,在寂静的巷道里几乎要震破耳膜。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凭借着记忆和对黑暗角落的本能熟悉,七拐八绕,终于冲到了家属院最偏僻的角落——那座早已废弃、墙皮剥落、散发着潮湿霉味的旧仓库。这里堆满了不知哪年哪月遗弃的破旧机器零件、报废的木板和厚厚的灰尘,是孩子们探险的禁地,也是她和周屿白偶然发现并视为秘密基地的地方。
仓库大门早已锈死,只留下侧墙一个被雨水侵蚀出的、仅容小孩钻过的破洞。晚星毫不犹豫地矮身钻了进去。里面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和灰尘的气息。她凭着记忆,摸索着绕过一堆堆模糊的障碍物,径直走向仓库最深处那个靠墙的角落。
角落里,几块歪斜的厚木板倚着墙,后面就是她和周屿白上次用几块断砖头垒起来的“保险箱”位置。她喘着粗气,蹲下身,用脏兮兮的小手奋力扒开覆盖在上面的蜘蛛网和厚厚的浮尘,露出了下面那几块冰冷的砖头。
她小心翼翼地搬开最上面两块砖,露出了下面一个浅浅的坑洞。坑洞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巴掌大的、锈迹斑斑的旧铁皮糖果盒子——他们的“时光铁盒”。上次埋进去的,是晚星画的一张两人在老槐树下的涂鸦,和周屿白放进去的一小把他打磨得异常光滑的螺丝钉。
晚星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拿出那截冰冷的表带,借着高处破窗透进来的微弱天光,最后看了一眼这决定性的证据。那断裂的痕迹如此清晰,仿佛在无声控诉着赵小军的罪行和施加在周家父子身上的巨大冤屈。她不再犹豫,颤抖着打开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糖果盒。
就在她准备将表带放进去的瞬间,她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盒子里,除了她那张画和周屿白的小螺丝钉,竟然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小卷叠得整整齐齐的、边缘已经磨损的泛黄图纸!图纸的材质很特别,不像普通的纸,更像是某种坚韧的、半透明的描图纸。晚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屏住呼吸,颤抖着轻轻展开那卷图纸的一角。
微光下,展现在她眼前的,是极其精密、复杂的机械结构图!上面布满了细密的线条、标注着各种她看不懂的符号和数字,还有用蓝黑色墨水笔工整书写的注释!其中一张图纸的右下角,还清晰地盖着一个模糊的蓝色印章印记——红星机械厂技术科!
晚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周屿白!他在这里藏了厂里的图纸!技术科的图纸!
一瞬间,无数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偷窃技术图纸?这罪名比偷一块手表要严重十倍、百倍!如果被发现……周家父子就真的彻底完了!万劫不复!李副厂长那些人,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把他们撕得粉碎!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浇灭了她刚刚燃起的勇气火焰。她握着那卷图纸和冰冷的表带,蹲在黑暗的角落里,浑身冰冷,瑟瑟发抖。外面世界的风声、父母担忧的叮咛、李副厂长阴冷的面孔、赵小军嚣张的嘴脸……所有的压力仿佛都凝聚在这小小的废弃仓库里,沉重得让她几乎窒息。
为什么?屿白哥为什么要藏图纸?他是想报复?还是……晚星混乱的脑海里闪过周屿白蹲在车间角落看图纸时专注的侧脸,闪过他提起某个机器结构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光亮……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懂!他痴迷这些!他不是偷,他可能只是想学!就像他痴迷于修好每一件机器一样!
这个念头给了她一丝微弱的暖意,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覆盖。无论出于什么目的,私藏厂里的技术图纸,在这个年代,都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怎么办?把图纸放回去,假装没看见?只藏好表带?不行!如果这图纸被其他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把图纸拿走?藏到哪里?怎么处理?她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
晚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矛盾和恐慌之中。她看着左手那截冰冷的表带——这是洗刷冤屈的希望;右手那卷沉重的图纸——这却可能是引爆炸弹的导火索!两者都关乎周家父子的命运,却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就在她心乱如麻,几乎要被这巨大的压力压垮时,仓库外面,远处家属院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隐约夹杂着粗暴的呵斥声和……周父那熟悉的、压抑着愤怒的争辩声!
晚星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再也顾不上多想,慌乱地将那卷要命的图纸胡乱塞回糖果盒,连同那截表带一起,迅速放进坑洞里,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将砖头盖回去,胡乱扒拉些浮灰盖在上面。做完这一切,她像被鬼追一样,手脚并用地从仓库破洞里钻了出来,顾不上拍打身上的灰尘,朝着喧哗声传来的方向——周家,拼命跑去!
越靠近周家小院,喧哗声越大。晚星的心也沉得越快。她看到自家院门开着,父亲苏明远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母亲赵玉梅则一脸惊惶地拉着父亲的胳膊。而周家院门洞开,院子里灯火通明,人影晃动!
晚星挤过几个探头探脑的邻居,冲到了自家门口,刚好能看到周家院子里的情形。
只见院子里站着好几个穿着保卫科制服的人,为首的还是那个一脸横肉的大个子王科长。李副厂长也赫然在场,背着手,脸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假笑。周父被两个保卫科的人一左一右夹在中间,他佝偻着背,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还在徒劳地争辩:“…没有!我们家没有!屿白他不可能……”
周屿白则被另一个保卫科的人用力推搡着,从他们那间低矮的小屋里踉跄地走出来。他依旧沉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唇角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泄露着内心滔天的愤怒。他的目光,像受伤的野兽,死死地盯着李副厂长。
“不可能?”李副厂长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子,“王科长接到可靠举报,说周屿白不仅偷了东西,还私藏厂里的重要技术图纸!这可是严重的盗窃国家机密行为!老周啊,上次你跪下求情,我念在旧情,给了你们机会。没想到啊,你们父子俩是贼心不死!这次,必须彻底搜查!给我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搜!特别是这小子的东西!” 他手指直直地指向周屿白。
保卫科的人立刻如狼似虎地冲进小屋,翻箱倒柜的声音哗啦啦响成一片!破旧的木箱被粗暴地掀开,单薄的被褥被抖落在地,墙角堆放的杂物被踢得七零八落……整个周家,如同遭遇了一场劫难。
周父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随时会倒下,眼中只剩下绝望的死灰。周屿白死死攥着拳头,指节捏得发白,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极其隐蔽地、飞快地瞟了一眼墙角那个他常年不离身的、沾满油污的旧帆布工具包!
晚星站在自家门口,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她看到了周屿白那飞快的一瞥!图纸!图纸难道……难道他转移了?还是……那个帆布包!
就在这时,一个保卫科的人拎着那个旧帆布包走了出来,粗暴地倒提着,哗啦一下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倾倒在地上!扳手、钳子、螺丝刀、几团用剩的油棉纱、还有几本卷了边的旧书和练习本散落一地。
“报告科长!包里没有!”那人粗声粗气地说。
晚星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落下一点,但随即又揪得更紧!没有?那图纸在哪里?还在仓库?还是……她的心猛地一抽,想起自己刚才仓促埋回去的糖果盒!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李副厂长的脸色阴沉了一下,显然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院子,最后落在了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用破木板钉成的工具箱上。那是周父的工具箱,一个跟随了他几十年的老伙计。
“那个箱子!打开它!”李副厂长冷冷地命令道。
一个保卫上前,拿起撬棍就要去撬那箱子老旧的锁扣。
“住手!”一直沉默的周父猛地爆发出一声嘶吼,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他拼命挣扎着想扑过去,“那是我吃饭的家伙!你们不能动!”
“吃饭的家伙?谁知道里面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李副厂长冷笑一声,“撬开!”
“咔嚓!”一声脆响,老旧的锁扣应声而断!箱子盖被猛地掀开!
晚星的心跳几乎停止!她死死地盯着那个箱子!里面会是什么?工具?还是……图纸?
箱子被掀开的瞬间,一股浓重的机油味弥漫开来。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锉刀、刮刀、量具等一整套精密钳工工具,每一件都擦拭得锃亮,摆放得一丝不苟,显示出主人对它们如同生命般的珍视。在工具的最上面,还放着一个用蓝布仔细包裹着的、巴掌大小的东西。
没有图纸!
晚星和苏明远几乎同时松了口气。但李副厂长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他死死盯着那个蓝布包裹。
“那是什么?拿出来!”王科长厉声喝道。
一个保卫伸手进去,粗暴地抓起了那个蓝布包裹。蓝布被抖开——
里面露出的,不是什么图纸,而是一个极其精巧、闪烁着黄铜光泽的……金属小帆船模型!船身线条流畅,甲板上的桅杆、缆绳甚至小小的舷窗都清晰可见,每一个细节都打磨得光滑圆润,显露出制造者高超的技艺和无比专注的心血。
“哼!不务正业!搞这些没用的!”李副厂长厌恶地瞥了一眼那模型,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他显然对这个结果极度失望,目光阴鸷地在周屿白和周父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散落一地的书本上。他走过去,用脚踢了踢其中一本包着牛皮纸书皮的旧书。
“这是什么?”他弯腰捡起那本书,随手翻开。
晚星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她认得那本书!那是周屿白最喜欢的一本旧书,讲机械原理的!他经常在上面写写画画!
李副厂长皱着眉头,快速翻动着书页。翻到中间某页时,他的动作突然停住了!脸上那假惺惺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现猎物般的、冰冷的锐利!
晚星和苏明远的心,也随着他停顿的动作,骤然沉入了无底深渊!
“好啊!真是藏得够深!”李副厂长猛地合上书,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他举起那本书,指着书页内侧空白处密密麻麻的、用铅笔绘制的、虽然稚嫩却结构清晰的机械草图和计算公式,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终于抓到把柄的得意和狠厉!
“周屿白!你还有什么话说?!私藏厂里图纸不够,还要偷偷临摹、研究核心技术?!你想干什么?!偷师学艺?还是想窃取厂里的技术机密?!我看你和你爸,就是潜伏在厂里的蛀虫!破坏分子!”
“我没有!那是我自己想的!”周屿白终于爆发了,嘶哑的声音里充满了被彻底污蔑的悲愤!他想冲过去,却被保卫死死按住。
“自己想的?就凭你?”李副厂长嗤之以鼻,眼神像毒蛇一样缠住周父,“老周,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人赃并获!这次,我看谁还保得了你们!”
周父的身体晃了晃,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晚星站在自家门口,看着这如同噩梦般的一幕,看着李副厂长手中那本“罪证”,看着周屿白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悲愤火焰,看着周父那彻底灰败绝望的脸……她的身体冰冷僵硬,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口袋里的那截表带,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她藏起了洗刷冤屈的证据,却眼睁睁看着更可怕的罪名被强加!
而更让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的是——李副厂长翻到的那一页书里,夹着一张对折的、边缘已经磨损的纸!那张纸的一角露了出来,上面那半透明的材质、那熟悉的蓝色线条一角……晚星绝不会认错!
那是仓库铁盒里那种描图纸的一角!
周屿白,他真的把图纸夹在了书里!而这本书,就在刚刚,被翻了出来!落到了李副厂长手里!虽然只是小小的一角,但足以成为他私藏图纸的“铁证”!
晚星只觉得天旋地转!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命运戏弄的荒谬感瞬间将她淹没!她自以为藏好了证据和图纸,却不知致命的危机早已埋下!仓库里的图纸是安全的,可书里这张……
“带走!”李副厂长志得意满地下令,像宣判了死刑。
两个保卫粗暴地扭住周屿白的胳膊,将他向外拖去。周屿白没有再挣扎,只是最后抬起头,那双盛满了愤怒、屈辱和深不见底绝望的眼睛,如同两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地、死死地剜过晚星藏身的门框!
晚星只觉得那目光像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她的心脏!她猛地后退一步,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藏在口袋里的表带,还能成为翻盘的希望吗?
而周屿白最后那个绝望的眼神,又意味着什么?他……他是不是看到了躲在门后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