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地牢。
“有劳官爷,”褚筱塞给守门官兵一锭银子,“若是官爷有空暇,能否帮我带话。”
“这……”官兵原本面露难色,掂了掂银两重量,方才展颜,“既然姑娘心诚,在下就跑这一趟,只是不知姑娘要带什么话?”
褚筱便附耳过去。
“啊!”一只老鼠从眼前飞快爬过,方孺意小声惊呼,又连忙捂住嘴巴,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她从小在一山观娇生惯养,观主待她如亲女儿一般,因她怕吃苦,连早课都能给她免了。不想今日身陷牢狱之灾,地牢里阴暗潮湿,虫蚁遍地。
褚筱一回来,见方孺意模样,心下微叹。
而云骥只是抱着化为狐形的小狐狸溪山,看也不看她们这边。
褚筱微微犹豫,还是开口:“云公子,溪山姑娘,我已托那官兵去找路府路老爷,只是恐那路老爷未必能给我们解决路引之事。溪山姑娘,我等**凡胎,不能日行千里,但对您想必不是难事,如果……”
不等褚筱开口,云骥便冷冷道:“不行。”
褚筱意外看他一眼,方才一路,云骥不曾开口,只专心抱着狐狸。但凡开口,也只是与溪山交谈,并不理会她人。
但不管云骥态度如何,褚筱仍坚持说完:“如果您愿意的话,可否前去一山观,我观观主也许有门路。云公子,路引也是为您而办,若不处理,只怕接下来去哪里您都要下狱了。我朝没有路引的黑户不能通行。”
“唔,”狐狸的金瞳看向褚筱,口吐人言,只是为防其他犯人听到,这声音极低,“不无道理。”
云骥又急急道:“不行。”
溪山便问:“为什么?”
云骥一顿,玄绫下睫毛低垂:“你说要我跟着你的。”不可以分开。
褚筱没料到是这个缘故,眉心一皱,方孺意也横眉立目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们之所以被关进来,还不是因为你?如果只有我和师姐,我们这会儿都到路府了!”
方孺意说这些倒也不全是怪罪云骥,只是溪山化作的小狐狸小巧可爱、皮毛光滑,方孺意素来爱看美人,对这种玉雪可爱的小动物自然也是爱不释手。
一路上她几次想抱抱小狐狸,这人腰间的佩剑就会蠢蠢欲动,愣是让她找不到一个机会。方孺意那时便很不爽了。
后来进城被扣,那个官兵搜走她们身上的包袱,还要带走小狐狸,谁知这人本来沉默配合的态度一下子就变了,差点又和那官兵打起来。
还是师姐出面,对那个官兵说这是自家兄长,年幼时因双目失明而性情古怪,更将这狐狸视若珍宝,轻易不能离开。
那官兵本也是好意要放生狐狸,见不能得手,且这狐狸手足有伤,放生了恐怕也不得平安。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方孺意还要再说,褚筱制止道:“师妹,不得无礼。”
“小姑娘这话不对哦,”狐狸含笑的声音在空中幽幽响起,空灵而又诡谲,“虽然没有他,你们不会进地牢,但你们也许昨晚就丧命了。”
方孺意并未见过鼠妖尸体死前所见,不解其意,褚筱却了然于胸,连忙道:“溪山姑娘所言甚是,二位救命之恩,我与师妹牢记在心。只是眼下情势所迫,还请溪山姑娘说服云公子。”
“唉,”溪山叹气,“你的主意我也很心动,只是我伤势未愈,恐难成行。云骥向来不是任性之人,他只是顾忌我伤势罢了。”
何况她一个半妖,云骥一个死气深重的非人,去一山观究竟是去求援还是送死呢?
褚家小辈不会当她是傻子吧,这么明显的陷阱都敢让她跳。
褚筱神色微顿,笑道:“是在下考虑不周了。”
而方孺意听了半天,完全没听懂在说什么,只能一头雾水地求问师姐。
在地牢待了三天,路家的消息还没传来,褚筱不免等得有些心焦。
地牢作为关押犯人的场所,自然条件很差,每日只会送一顿饭,只是为了确保犯人还活着。送的饭菜也多半是毫无油水的青菜和冷馒头,有时候甚至会有馊掉的饭菜。
方孺意一开始不肯吃送来的饭菜,然而饿了一天之后,她也只能忍着吃一口没馊掉的冷馒头。
地牢更不会有专门的如厕之地和洗浴之地,方孺意等人也只好忍着不出恭,方孺意看着抱着狐狸的盲眼青年郎君,忍不住发出羡慕的感叹:“师姐,我好羡慕她们啊。”
“?”
“她们不用吃饭,不用如厕。我觉得她们也根本闻不到这地牢里到处都是的恶臭。”
“……”
“师姐,我感觉我都快被熏成泔水味了……”
“……”褚筱抚额。
溪山也忍不住笑出声,她看着愁眉苦脸的小姑娘,从云骥怀里跳出来,她没注意到云骥的手蜷了蜷。然后原地设下一个结界。
方孺意只见一层朦胧的光罩住了整个牢房,随后溪山所在之地出现了一个红衣女郎。
方孺意震惊:“你你你……你怎么在别人面前化形了?”
“我我我……”溪山笑着学方孺意,“哎呀,我忘了,这下怎么办,他们都看到我化形了,那我只能杀人灭口,毁灭证据了。”
“别别别,”方孺意连忙道,“大家都是无辜的。”
“可是他们看到我化形了呀。”
“……”
褚筱忍不住道:“溪山姑娘你别逗她了,师妹,溪山姑娘方才在这个牢房中设下结界,此刻外面的人是看不见我们,也听不见我们交谈的声音的。”
“啊。”方孺意恍然大悟。
而溪山笑而不语,正要坐到云骥身边,云骥却微微摇头。
随后云骥站起身,脱下外袍露出精瘦的腰身与修长匀称的双腿,腰间挂着一个手艺拙劣的玉佩。
溪山目光凝在玉佩上。这玉佩玉质光滑通透,能看出来主人时常把玩,表面无一丝划痕,也能够看出来主人悉心保存,极为珍惜。玉佩上雕琢着一只不成形状的小动物,角落依稀能看出刻着字,只是看不清内容。
云骥将外袍盖在地上,才示意溪山坐下。
溪山便毫不客气地坐了。
她又随手设下一个小结界,方孺意进去一看,惊喜地发现是一方小小的温泉,深度约到她腰间,她便回头看溪山。
溪山笑着冲她摆手:“临时移来的,你不是想要洗浴吗?快去吧。只是衣裳我是变不出来了,我只能临时挪用一番。倒是也可以从成衣店里取来,只是你们人间会把这叫偷吧?”
她歪了歪头:“我可是有原则的妖精,才不会不问自取。”
云骥便一顿。
他听到有人语气无奈中带了三分纵容:“听说今日又有师妹的首饰不见了,还有郑师弟无缘无故从后山掉下去,摔残了双腿。”
分明早已双目失明,他却看见眼前一个颜色鲜妍的少女冲他弯眉一笑,素日潋滟含情的双目弯弯的,如月牙一般。
那少女语气有几分无赖:“你那个师弟老是欺负捉弄别人,他去后山也是要捉弄你师妹。他那么喜欢捉弄别人,想来是觉得很好玩咯,那我陪他玩玩不为过吧。”
“至于首饰,谁让你不给我买的。你不仅不给我买东西,还一下子消失那么久。”少女控诉道。
那人便微微叹息:“我只是闭关了几日。我跟你说过的,在人间,不问自取……”
“不问自取便是偷,偷盗者品行不端,为人轻视。”少女捂着耳朵不听他念叨,“可是你不是给了她们钱嘛,我知道你不会不管的呀。”
那少女满是理所当然,眼中全是信赖与依恋。
他听到自己胸腔处骤雨一般的心跳,骤雨初歇,微风拂过,一朵小花开起来。
“多谢溪山姑娘。”褚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洗漱完成,方孺意顿感一身轻松,只是也许是一桩心事了结,她的腹中又传来一阵鸣响,方孺意顿时大囧。
溪山把玩着云骥腰间的玉佩,听到这声鸣响不免轻笑起来。
方孺意脸上一热,心中暗暗恼自己不争气的肚子。
溪山摊了摊手:“食物我可无能为力了,不过你们要是愿意吃些野果,我倒是能弄过来一些。”
褚筱有些神色复杂:“不好再麻烦溪山姑娘了,溪山姑娘为我二人运来温泉水,解我二人困厄,已是大恩大德,在下无以为报。”
溪山便托着腮:“这好办,你叫我一声祖奶奶,实在不行叫祖宗也行,就一笔勾销了。”
褚筱:“……”
溪山哈哈一笑。
褚筱还要说什么,只见溪山随手掐了个诀,小结界与温泉水悉数消失,而四周环绕着的朦胧的微光也如雾般消散,随之而来的是重返鼻间的恶臭。
方孺意顿时捂住鼻子,洗浴过后更加难以接受地牢里这股恶臭的气味了。
溪山也早已变回了小狐,跳上云骥怀里,云骥便非常自然地捋她光滑的毛发。
幽幽空灵的声音回荡四周:“有人来了,还是很多人。”
褚筱略一深思,猜想应当是路府有回信来了,只是为何会是许多人呢?她有些不解。
不一会儿,一阵凌乱的步伐响起,一群官兵簇拥着中间一位身着红色官袍的官员急匆匆而来。
这官员方头大耳,满头大汗,肥胖的身躯跑动时肉一颠一颠的。他旁边的一位身形瘦削,看形容应当是位师爷。
城门那位扣押褚筱一行人的官兵跑在前面,见到褚筱,就指了指她们所在牢房:“大人,就是她们。”
那官员提着官袍,冲到褚筱这一间牢房门前,扑通一声跪下:“下官该死,下官该死,下官有眼不识泰山。”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众人一时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