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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真武谈道

作者:一地梧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三人行至殿中,一位鹤发童颜的老道正在对着三清像打坐。


    “萧道长,多有叨扰,近来可好?”张时向老道长作了个揖,和道长甚是熟悉。


    “修道之人,十年如一日,无甚好亦无甚不好”。老道长看向张时身旁的李守礼,似是愣了一下。


    “在下李光,道长有礼了”。李守礼向老道长行了个礼。


    “萧道长,这位是昨日在山中偶遇的李公子,因身上有伤,需在山中静养几日,我便带至真武观了。”


    “公子客气,萍水相逢亦是有缘,观中清静,李公子但住无妨”。萧道长拂尘一挥,还了一礼。


    苏时见人已安顿好,心中还惦记去千山说的采矿山洞看一下,便和萧观主和李光道别。


    他把萧观主拉到一边:“道长,最近山中泉水不洁,镇里好多人都有中毒之症,可能是有人在山中私自采矿污染了水源。近期观中之水您让道长们去镇中我家后院水井里去取,待祖父过来料理好此事,我让他差人和您说。切记不可再饮山泉!”


    “记住了,你今日有事,老道就不留你了。”萧观主转身从香案上取了个平安符,“这个给你祖父,我知他老骥伏枥,壮心未已,他决定之事便不会回头。这是我虔心供奉四十九日的平安符,拿与他保个平安吧!”


    “多谢萧道长,我会转交给祖父”,张时向萧道长郑重一礼。


    “李公子,今日我家中还有要事,不便在此久留,您在此安心养伤,过几日我再来看您”,张时向李光作揖告别。


    “你我素昧平生,却蒙公子施救,李某已无已为报,愿后会有期,有缘再会”。


    “那我也祝李公子身长健,岁无忧。”张时淡然一笑。


    圣境山后山。


    “这里的守卫每两个时辰换岗,换岗间隙约摸半柱香时间。午时换岗时会有两人去送饭”。此时张时和千山藏在山洞边的草丛里。


    “一会儿咱们就趁这半柱香时间扮成送饭的人进去探下”,张时小声对千山说。


    “呯、呯”!张时看到千山两掌把这两个送饭人劈晕,不由对着他竖起了大拇指,千山习以为常地拍了下手,意为“小意思”。


    他二人利索地换上衣服,千山扮成了推车的老者,张时推着桶,拉低了帽檐。好在山洞里光线昏暗,不细看无法看清人的样貌。


    越往里走,空气中刺鼻的石灰味越重。大约往洞里走了半里,里面开始传来叮铛的敲打声。千山看了一下,把食车推到洞中央唯一的一张桌案上。一群人自觉地放下工具,拿着碗箸围了上来。


    张时趁着盛饭之际悄悄四处观察,洞中四处散落着已采下的矿石,白紫相间的就是夹杂了石灰的紫砂矿了。里面还有个大石头磨盘,看样子是先将紫砂矿敲碎,由石磨磨成粉后,再灌入大量泉水淘洗,紫砂泥重,经过数次沉淀便成了紫砂泥。


    这里劳作的工匠约摸有五十余人,个个面黄肌瘦,形容呆滞,也不是从哪里抓来的。


    张时初步了解清楚了里面的情况。放完饭后,就和千山按原路推着空车往回走,不敢耽搁。


    快到洞口时,两个守卫径直走来。张时与千山低头侧身与那两人让路。正待出洞,其中一人喊了声“站住”!


    千山推了张时一把道“你先走!”转身拦住了那两个守卫,从后背拔出了长刀。


    张时知道自己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赶紧往洞外跑。跑到洞外,张时看刚才隐藏的地方那两个送饭人还躺在那里,张时推了推那个年纪较大者,压低声音说道:“老人家,醒醒”。


    晃了几下,老人幽幽转醒,一睁眼就惊慌道:“别杀我,别杀我”。待看清楚面前是个眉目和善的少年,舒了一口气。


    张时道:“我是山下子陵铺镇的,听老人家口音不是本地人,怎会在此为这开矿的人做事”?


    “公子有所不知,我们都是被抓来此地的,我们也不知此地所在何处。”


    正说着,千山已到:“他们马上过来,赶紧走”。


    张时赶忙对老者说,“我祖父正是荆州刺史张柬之,这些人在荆州地界私自开矿乃属重罪,你们先同我一同下山,我祖父自会为你们作主。”


    老者把头摇成拨浪鼓,“老汉的儿子还在里面,如果老汉不见了,我儿子就麻烦了,我不能走。你们快走吧,我不会把你们的来历说出来的,如你说的你家大官能救我们,我们顶多再受几天苦罢了,总比丢了性命强啊!”


    张时看说不动老人,千山又在催促,只好对老人说:“您再忍耐几日,我下山就会和祖父禀告此间事”。


    约黄昏时分,张时回到了张宅,一回来就看到曹秉方曹参军在庭中等候。“曹参军,您怎么来了,我正好有要事禀告祖父”。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事,这是大人给您的,您先看下”,曹秉方给了张时一封信。


    信是益州刺史薛崇写给祖父的,张时快速浏览,越看越心惊,原是最近益州坊间流出一批极品紫砂壶,千金难求,极受世家贵族追捧。前几日,益州一女子写血书向州府状告义阳县令袁作伺私抓壮丁采紫砂矿,她家公公、丈夫、小叔三人被抓后皆杳无音讯,生死未知,随后在州府大门口撞柱而死。这几日还陆续有人来州府告说家中有人失踪,是否也被抓走挖矿。


    薛崇写信是让祖父协查圣境山是否有人私采紫砂矿。


    张时怒道:“凭他一个义阳县小小县令竟敢不过州府抓壮丁私自开矿,这明显只是个马前卒!”


    曹秉方看张时一下子就抓住了信中关键,点头道:“大人收到信时刚好也接到了你传来的子陵铺镇村民中毒的口信,确信薛刺史信中所述非虚。私抓壮丁未入军籍劳役,私自开山采矿,此事非同小可,大人托我嘱咐你切莫轻举妄动”。


    张时点点头:“我晓得”,他得尽快回趟荆州。


    “圣境山地处荆州辖区,我此次奉大人命带人马在矿区周围先行布控。”


    “曹参军,我今天和千山已经把矿洞摸了一遍,我这就把里面的布局情况写与你”,张时向书房走去。


    “什么?”曹秉方一下子急了,“你也太大胆了,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切莫冲动,这些人做的是灭九族的勾当,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你一个小……子也不怕有个什么闪失!”曹秉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深夜真武观,先是几声清脆短促的鸟鸣声,房外窗棱响起“叩、叩、叩”的声音。


    李守礼拉开房门,几个身影闪了进去。


    “主子,这三人是苏门主派来接应您的暗卫,卢元、赵松、赵柏”,从安指着穿着黑衣的三人介绍。


    “属下救驾来尽,请王爷责罚!”三名黑衣人朝李守礼跪拜,当首的一名黑衣女子说道。


    “本就约好荆州接应,与你们无关”,李守礼抬手让他们起来。


    “主子,我们来时,看山脚下有人马暗哨痕迹,我们好不容易才躲开未惊动他们,难道又是前来刺杀的?”从安担心地说道。


    “应当不是,如果是前来刺杀,昨夜在山洞中是最佳动手时机。益州情况如何?”李守礼负手站在窗前,观中格外静谧,偶有飞鸟哗啦啦地从树冠中飞过,在夜空中很是刺耳。天下承平太久,是时候打破了。


    卢元道:“回禀王爷,门主已按计划收购了益州所有的圣境山紫砂壶,现在圣境紫砂壶已奇货可居,千金难求。前几日已安排人向益州刺史薛崇捅破义阳县令袁作伺私抓壮丁一事,两案并发,益州的纸已包不住火”。


    李守礼冷笑一声:“薛崇想要明哲保身,本王偏要将火引致他身,容不得他左右摇摆,两头讨好。张柬之可有异动?”


    “暂时还没有动静,这段时间未出刺吏府,不过薛崇的信应当收到了”,卢元回道。


    “紫砂自荆州地界流出,薛崇这是想祸水东引。看来,是有人坐不住想用紫砂堵住张柬之回洛阳之路”,李守礼沉思道。


    “可需咱们帮他解决这个麻烦?”从安忍不住问。


    “不用,张柬之离开朝堂太久,狄公信他,有些人却未必,刚好用这紫砂矿试下他的态度”。


    翌日。


    李守礼一行正待出发,那日领路的道僮过来:“公子,观主有请。”


    李守礼不知观主找他何事,但好歹收留他一晚,就这么一走了之也不合适,去当面辞行也好,遂对从安道:“我去和观主辞行,你们在观外等”。


    道僮将李守礼带到了观后竹林的一个亭子,便退下了。


    “李公子昨日歇息可好?”萧观主给李守礼彻了杯茶。


    “承蒙道长惦念,一夜安睡”。


    “老道今年虽八十有余,但仍心明眼亮。昨日一见公子,竟让老道想起一位故人”。


    “不知道长哪位故人与李某相似,愿闻其详”,李守礼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说道。


    “可能年纪大了,总是回忆往事,六十年前,我初到真武观,跟随我师父在此修道,就在这个亭子里,那故人问我师父,“大唐基业能够延续多久”?”


    李守礼抬头看向眼前这个道士,目光凌厉。


    萧道长丝毫不为所动,继续说:“我师父回答大唐江山将永存万世,除非猪能够登上树。”萧道长边说边摇头,仿佛在说一个趣事。


    “你师父是袁天罡。”李守礼不是在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唐初曾祖父李渊初建大唐,以老子李耳为祖,既昭示李家统治天下为天命所归,又获得了民间声望和支持,因此李唐皇室向来推崇道教。袁天罡以相术闻名天下,常获太宗诏见,与太宗交情匪浅。关于大唐江山永存万世的论断,也是在皇室流传,民间并不清楚。


    “公子果乃故人之后,没想到老道有生之年还能遇到故人之后,真乃事事轮回,天道自有机缘”。


    “贞观二十年,都传袁天师已羽化登仙,没想到晚年隐居在此。”李守礼给自己续了杯茶,不意外这个道士能猜出自己的身份。


    “袁天师神机妙算,可窥天意,但这一卦算的着实不准,大唐延续不到百年,便已乾坤倒转,改天换地。如今武周朝推崇佛教,多少道观一夜之间改为寺庙,供奉的神像都能说换就换,再说天道机缘岂不可笑?”李守礼已敛了气势,又换成漫不经心的语调。


    “算得准或不准,要看求卦者所思所想,在老道看来,我师父算的再准不过”,萧观主说道。


    “看来所谓神机妙算不过只是诡狡之术”,李守礼面露讥讽。


    “天道微微,怎可随意堪破?我师父堪破的,不过人心罢了”。


    “既然道长是袁天师衣钵传人,想必得了天师真传,我且问道长,当今武周王朝又将延续多久”?李守礼望向眼前道长,目光如炬。


    萧观主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仿佛与六十年前坐在这里的贵人渐渐合为一体,长着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龙章凤姿。不过六十年前的太宗英姿勃发,谦逊慈爱,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却沉着内敛,清冷自持。这样的人,要么与天下大善,要么与天下大祸。


    “那就要看阁下所思所想了,在老道看来,哪个王朝都不可能延续千年,唯一可延续的是人心,阁下之心、我之心、这圣境山樵夫之心、子陵铺村民之心,这天下人之心”,萧道长答到。


    李守礼略一思忖道:“昔日太宗因蜀地地震,听李淳风之预言,唐三代后因武氏女而灭,欲尽斩天下所有武姓之女,是袁天师力阻,在蜀西蟠龙山开山凿石,以断逆龙之颈。如太宗当时听了李淳风之言,大唐可能还会再延续数百年”。这话说的已有些大逆不道,李守礼却毫不在意,似乎在和人闲话家常。


    “如以一人之言便滥造杀业,阁下以为,如今天下还会念李唐者众,阁下还能在此与老道谈天论道?”


    萧观主说:“王朝更迭,如日月星晨变幻,自有定数。但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同,如能看顾天下人心,自然有天道相助,如违逆人心,也自有天道来罚”。


    李守礼道:“若天道不公呢”?


    这句话自小便在他心中生根发芽,在父亲被逼自杀时,他叹天道不公;在他兄长、幼弟相继离世时,他骂天道不公;在他被囚十三年受尽凌辱时,他恨天道不公。他们只不过生在皇家,又做错了什么,天道何时与善人同!


    “天道轮回非在一时一刻,也非一朝一夕,甚至不在一生一世,因果有定数,善恶终有报。”


    李守礼摇头冷笑,“世人多无法像道长一样静心如水,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后世之事又与我何干”?


    “那唯愿阁下存善念、积善行、得善果”,萧观主注视着李守礼道,“唯有此道,才可助阁下达成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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