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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初次相遇

作者:一地梧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李守礼仿佛又回到了大明宫的含嘉殿,含嘉殿的湿冷是透骨的冷,让人感觉在这里的只是一缕游魂。


    “兄长,兄长,我好冷,我快死了么?”李守礼紧紧握住守义的手。“守义不怕,兄长在这里陪你,你哪里都不会去”。守义的手那么小,那么轻,他只能紧紧抓住,仿佛一松手就会消失不见。


    “是不是死了就能见到父王了,我不记得父王的样子,他能认得我么?”守义闭着眼睛,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说,见了父王吃饭时还会挨打么……”守义像是睡着了。李守礼摸着弟弟苍白消瘦的脸,他还是六岁的模样,“当然不会,父王最疼我们了,他会教你写字,教你下棋,还会用竹子给你削小木剑玩。待到中秋佳节,他还会和我们一起在桂花树下赏月吃月饼”。


    “那我想快一点见到父王,可是我又舍不得兄长一个人在这里。”守义的声音虚弱的快要听不见了。“兄长,你和我一起去见父王吧,这样我们就不用分开了……”守义的小手垂了下去,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好,兄长这就来陪你……”


    周围好冷,就像是守义离开的那天一样冷。李守礼仿佛还在弟弟身边,握着他的手,和守义的手一样,小小的,软软的。李守礼不愿放开,想继续这样睡下去。但这个手又和守义的不同,是热的,还在挣扎。似是一道光从心头掠过,李守礼从梦魇中醒来,慢慢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双沉静又清澈的眼睛,长长地眼睫上还挂着湿气,像一汪清泉氤氲着雾气。微微上挑的眼尾,透着一股英气,又不失温柔,几捋淋湿的头发从幞头泄出,贴在鬓边,透着些许狼狈。


    拉开披风,眼前是一张年轻男子的脸庞,脸颊削瘦,棱角分明,鼻梁高挺,眼睑狭长,皮肤透着不健康的苍白。张时正打量着眼前男子,他慢慢睁开了眼睛,透着淡淡的疏离和平静。


    不期然的四目相对,张时又扭动了一下被他抓住的手,男子的手有些滚烫,被他紧捏住的手背有些酸麻。李守礼这才意识到一直握着是眼前男子的手。还未来得及放开,从侧边飞来一根木棍砸向手腕,一阵酸痛袭来,紧接着飞来一脚正中受伤的左腹,疼得他冷汗直流,扑在地上,再次失去意识。


    “千山,住手”!张时赶忙拉住了还欲向这男子身上再补一脚的千山,看到殷红的血迹从男子腹部渗出。想起刚才拉着他的手触及的温度,张时用两根手指轻触了下男子的额头,果然触手滚烫。


    “他受伤了,正在发热”。千山也蹲下又戳了几下地上的人,果然没有一点反应。千山愣愣地看向张时,仿佛在问“不会是被我一脚踢死了吧”。


    张时摇摇头,“他本就有伤,应是被你踢到伤口,晕过去了”。“包袱里有干净衣物吧?他在发热,你先把他的湿衣服换下来”。张时扭过头,“我来生火”。


    千山开始粗鲁地给这男子换衣服,期间似又扯到了伤口,男子无意识地发出了压抑的呻吟声。


    “他伤口在腹部,你轻些”,张时忍不住道。“刚才我看到他身边有伤药,你给他重新包扎一下”。


    折腾了一会,张时火生好,千山也给这男子换好了衣服,伤口重新包扎。张时在火边铺了些干草,和千山一起把男子挪到火堆边,刚才这男子坐着没觉得,怎的这般重!张时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好不容易把这男子挪到草甸上,又在他头下垫了包袱,让他能躺地舒服些。张时一看,这么长一条,千山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手脚都短了一截,说不出的滑稽,全然没了刚才冷漠疏离的之感。


    张时想给他喂些水,经火一烤,男子脸色潮红。千山守在洞口,张时无奈,双手抬起男子脑袋用自己半个身子撑住,一手压着他的嘴唇,另一只手拿着水袋给他喂了些水。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才发现这男子皮肤简直比女子还要白皙细腻。


    张时耳根有些发红,待喂完水快速地把男子放下。


    一个大男子,长得这么妖娆作甚,偏偏醒来时又冷若冰霜。


    看男子穿着,颇为华贵,虽然款式中规中距,是唐朝男子多见的圆领长衫,但衣物面料像是缭绫,这可不是普通人家能穿得起的。可他怎会受伤独自在此?也无半个随从。张时按下心头疑惑,拿出手帕擦了擦男子额头的汗珠,随手放在男子身旁。


    张时看了看洞外,天色已暗,骤雨未歇,今晚是没办法下山了。


    一觉醒来,天色微熹。李守礼摸了下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已不像先前那般痛楚,身上也似乎恢复了些许力气。他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手下触摸到一团柔软,是个淡青色的手帕,上面绣有一簇白色花朵,像是蔷薇。


    李守礼先发现自己换了身衣裳,是唐朝常见的武人穿的窄袖袍,他记得昨日撞见的是个文秀公子。李守礼用手帕压了压仍旧有些昏沉的额头,看了下旁边将要熄灭的火堆,不论是谁,救他的人没有歹意。


    李守礼慢慢站了起来,脚步仍有些虚浮。外面暴雨早已停歇,空气中一阵潮湿的青草香气,他走出洞外,昨晚那个身着白色长衫的男子背对着他,面向山谷负手而立。李守礼向那人缓步走去。


    雨后的山中雾气缭绕,远处的山峰层峦叠嶂,氤氲在雾气之中,像一幅水墨画在眼前铺开。红色的霞光从最远处的山峰罅隙之间慢慢扩散,像是画师开始在黑白画卷之中晕染丹青、朱砂。一抹曙光开始跃动,牵引着画笔描绘勾勒,将如烟的云雾、秀挺的山峰、似海的沟谷,还有那少年如玉的脸庞镀上一层琥珀。那人就在这漫天的晨光中回头,浅笑着对他说“太阳出来了”。


    晨曦伴着清风轻轻抚动眼前少年的发丝,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盈着笑意,他从未见过有一人可以既英气飒爽,又透着淡雅温婉。


    李守礼有一时的失神,有些异样。他向对面少年行了个揖礼,“昨日多谢公子相救,在下李光,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张时,就住在山下子陵铺镇。昨日进山洞躲雨,家中侍从多有得罪,万望见谅”,张时拱手还礼。


    “无妨,昨日是我先冒犯了公子”,李守礼还记得自己在梦魇中紧紧抓住的手。


    “李公子为何只身一人在此山中,还受了重伤?”


    “山下是子陵铺镇?那这就是圣境山了”。


    看来这人习惯掌握说话节奏,看这人通身气度,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内敛沉稳,不想回答的问题会轻易闭开。不谈就不谈吧,反正萍水相逢。


    “李公子身上的伤还需静养,这里再往上走约一里处就是真武观,我与那里观主算是熟识,若公子不嫌,可暂到观里养伤。”


    李守礼想了片刻道:“也好,待我与随从留个记号,他昨日下山去寻帮手去了”,李守礼对张时客气地说,“还要麻烦公子领路”。


    回到洞中,千山已回来了,对张时说:“就在后面的山坳里,山洞连接泉水,污水就是从洞里排出的,里面有人把守。”


    “我知道了,咱们先摸清楚他们的位置,莫要打草惊蛇”,张时轻声说道。


    简单收拾停当,千山用湿土熄灭了火堆,在前面领路。李守礼毕竟伤还未癒,没走一会,额头又冒出些细密的汗珠,身影也有些不稳。


    张时道:“千山,你扶李公子一把”。


    李守礼用手虚推开千山递来的胳膊,说道:“无妨,还可坚持”。


    千山看向张时,好似在说:“这人不领情”。


    张时冲千山微笑地点点头,千山仍就继续上前领路,只是走的更快了些。


    张时抱歉地向李守礼一笑:“李公子见笑了,我这随从别看人高马大,实有些小孩脾性,您慢些走,这条路我也熟”。


    李守礼摇了摇头,以示无所谓。


    张时不禁莞尔,第一次碰到比千山话更少的人。千山是不会说,这人是不想说,或是懒得说。


    真武观位于圣境山灵芝峰的银薇林。楚地湿热,暮春时节有些银薇树已开出朵朵白花,蜷曲的花瓣层层叠叠,在雨后山中开得格外耀眼。


    清晨扫洒的道僮看到张时一行三人,向三人分别见礼,道“张公子许久未来,昨日观主还在说作了幅画想邀您品评,没曾想今日您就来了,里面请”。


    张时对李守礼道:“真武观相传是玄武大帝最初访求老子修道时,在此隐居修建的道观,有些年头了。这些年朝廷重佛抑道,前来访道者已寥寥,最是清幽。李公子可放心在此养病。”


    “此道观古仆雅致,风景清幽,张公子有心,李某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李公子切莫客气”。张时抬头看着面前男子。


    与昨晚相比,他已恢复些体力。张时堪堪与其肩平,许是身高差距,给人一种深深的压迫感和疏离感。但言语态度上又让人挑不出毛病,显然是受过良好教养的世家公子。今晨才看清他的样貌,这男子眼睛生的出奇好看,形似桃瓣,眼角狭长,直视人眼时透着些许凌厉。不看人时又有些漫不经心,似是万物都只入其眼而未入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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