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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逃避

作者:御晚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门板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睡衣,直刺骨髓。我瘫坐在地,背脊死死抵着那扇刚刚被我用力甩上的门,仿佛它是隔绝地狱与人间的最后屏障。黑暗中,只有我自己粗重、紊乱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放大、回荡,如同垂死野兽的呜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跳痛,几乎要炸裂开来。


    那句该死的“需要包扎吗?”,像一句恶毒的诅咒,反复在耳边尖啸。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我的耳膜,灼烧着我试图缩回壳里的神经。


    我为什么会说出口?之前在医院看到的、他被阳光包裹着跪在孩子群中的画面,像一枚延迟引信的炸弹,终于在此刻引爆了那点可悲的同情?还是地上那不断扩大的、粘稠的暗红,像磁石一样吸走了我残存的理智?


    手腕内侧的旧疤在皮肤下疯狂地灼痛、跳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它不再是沉寂的遗迹,而变成了一道活生生的、咧开嘲笑的嘴,无声地尖叫着:


    看啊!你这个懦夫!你这个怪物!你连一句简单的关心都害怕!你只配烂在这里!和你的酒罐、烟蒂、发霉的稿纸一起腐烂!


    “呃……” 一声压抑的、极其痛苦的闷哼,极其微弱地,穿透了厚重的门板,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我的耳蜗。


    他还在外面。他没有立刻进屋。那个有着阳光笑容的儿科医生,此刻正带着流血的伤口,无助地靠坐在冰冷的、沾满灰尘的楼道地面上。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比刚才目睹鲜血时更甚。胃部猛地一阵痉挛,翻江倒海。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那股涌上喉头的恶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的刺痛来盖过灵魂深处翻涌的、陌生的、令人恐慌的悸动——那是愧疚吗?还是……一种更可怕的、想要再次拉开那扇门的冲动?


    不!不行!绝对不能!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屈起的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黑暗和熟悉的、属于我自己的、混杂着烟味、酒气和淡淡霉味的颓败气息包裹上来,带来一种扭曲的安全感。


    这才是我的世界。冰冷、坚硬、充满绝望的腐殖质,滋养着我这株畸形的植物。外面的光,无论是他笑容里的,还是他伤口流出的、象征生命流逝的红色,都太刺眼,太灼热,太……危险。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伴随着沉重而艰难的喘息。他似乎正尝试着移动,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伴随着极力压制的抽气。钥匙串碰撞的轻微叮当声响起,然后是钥匙艰难插入锁孔的金属刮擦声。转动门锁的声音异常滞涩、缓慢,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接着是门被推开、身体拖拽着挪进去的沉重声响。


    最后,“咔哒”一声轻响。隔壁的门关上了。


    楼道彻底恢复了死寂。感应灯大概也因长久的寂静而熄灭,门缝底下再无一丝光亮透入。


    那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似乎也被隔绝了。我的世界重新被纯粹的、熟悉的黑暗和寂静填满。


    然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刚才门外的景象——他惨白的脸,布满冷汗的额头,因剧痛而失焦却在我问话时骤然亮起一丝微光的眼睛,还有地上那不断滴落的、粘稠的暗红——像一组清晰得过分的幻灯片,顽固地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在黑暗中反复播放。还有那句我脱口而出的蠢话,像幽灵一样在房间里飘荡。


    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终于灭顶而来。身体和精神都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维持蜷缩的姿势都变得困难。我松开紧抱膝盖的手臂,身体像一滩烂泥般彻底瘫软在冰冷的地板上。脸颊贴着布满灰尘的地板,粗糙的颗粒感带来一丝奇异的真实感。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意识在黑暗的边缘漂浮。


    我做了个短暂而混乱的梦。梦里是父亲冰冷的声音:


    “没用的东西!连弟弟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是母亲疲惫而空洞的眼神,永远落在别处。


    是编辑冰冷刻板的退稿邮件,像雪片一样纷纷扬扬落下,将我掩埋。


    然后画面突然扭曲,变成了宝生永梦在阳光下陪着孩子画画的剪影,温暖得刺眼。


    紧接着,那剪影破裂,渗出粘稠的鲜血,他倒在地上,向我伸出手,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充满了痛苦和无声的质问。


    而我,站在高高的阳台上,脚下是万丈深渊,手腕上的旧疤像活蛇一样扭动、裂开,流出黑色的、散发着腐臭的脓液……


    “!” 我猛地惊醒,心脏狂跳,浑身冷汗涔涔。窗外天色依旧是浓稠的墨黑,离天亮似乎还很遥远。喉咙干得冒火,头痛欲裂。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隔壁……一点声音都没有。


    死一般的寂静。他怎么样了?那伤口……严重吗?他一个人处理得了吗?他是医生,应该……没问题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自己狠狠地唾弃。


    关你什么事?川端朝夜!你是什么人?


    一个连自己都厌恶、随时可能从阳台跳下去的废物!你有什么资格去担心一个被你骂作“笨蛋”、用门狠狠甩开的、有着阳光般笑容的儿科医生?


    你的关心廉价又虚伪,只会让人恶心!


    我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冲向厨房,目标明确——冰箱里那半瓶威士忌。


    我需要麻痹,需要彻底淹没这些该死的、不合时宜的念头和那令人作呕的、像幻觉一样的血腥味。冰冷的玻璃瓶握在手里,带来一丝熟悉的慰藉。我拧开瓶盖,甚至懒得去找杯子,直接仰头灌了一大口。


    辛辣灼热的液体如同火线般滚过喉咙,呛得我剧烈咳嗽,眼泪鼻涕一起涌出。但这正是我需要的。痛苦。熟悉的、可掌控的□□痛苦。它有效地压下了心中那片翻腾的、陌生的、名为“在意”的沼泽。


    我抱着酒瓶,重新滑坐到客厅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矮几腿。


    黑暗中,只有我吞咽烈酒时喉咙发出的咕噜声,和偶尔被呛到的咳嗽声。意识在酒精的侵蚀下开始模糊、漂浮。那些烦人的画面和声音渐渐远去,只剩下一种沉重的、令人安心的麻木感。


    对,就是这样。用酒精筑起堤坝,将所有不该有的情绪都冲垮。


    沉下去。沉到最深、最暗、最安全的地方去……


    朝夜的人生是悲惨的、痛苦的,是不被重视的出生,是重男轻女的父亲,是不爱她的母亲,所以她的潜意识是自卑的,认为自己残破肮脏不被爱的人生是不配触碰太阳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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