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更深的沉默和颓丧中滑过。那日在医院外窥见的阳光,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像一根冰冷的针,将我更深地钉在了自己的阴影里。
我更加刻意地避开任何可能遇到宝生永梦的时间点,像躲避瘟疫。那扇门,成了我和那个“正常”世界之间牢不可破的壁垒。
直到一个深夜。
窗外的城市早已沉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模糊的车鸣。我依旧蜷在窗边的椅子里,指尖的香烟明明灭灭,对着空洞的黑暗发呆。稿纸上依旧一片空白,比我的大脑更干净。手腕的旧疤在寂静中隐隐作痛,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虚无感正缓慢地漫上来,试图将我拖入冰冷的深潭。
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蹒跚的脚步声。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脚步停在隔壁门口,然后是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门被小心地推开,又轻轻地关上。
是宝生永梦回来了。很晚。
这本该与我无关。我本该继续对着我的虚无发呆。然而,就在那扇门关上的瞬间,我听到了一声压抑的、极其短促的抽气声,像是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紧接着,是重物被轻轻放在地上的闷响,然后是身体靠着门板缓缓滑落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痛楚?
我的心跳,毫无征兆地漏跳了一拍。之前在医院看到的画面——他跪在阳光里,被孩子们围绕着,笑容温暖纯粹的画面——猛地闪过脑海。与此刻深夜归来的、靠着门板无声滑落的身影,形成了诡异而令人不安的对比。
鬼使神差地,我掐灭了烟,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自己的门边。耳朵几乎贴在了冰冷的金属门板上。
门外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刚才那声抽气和滑落的声音,仿佛只是我的幻觉。但空气中,似乎弥漫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血腥味。
这个认知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我,那个被阳光笼罩的、温柔笑着的儿科医生形象,和此刻门板后可能存在的、带着伤痛的画面,在我脑中激烈地碰撞、撕扯。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混合着白日里那刺眼阳光带来的刺痛感,以及更深处的、连我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某种东西,猛地冲破了长久以来筑起的心防。
我甚至没有思考,没有犹豫,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我猛地拉开了自己的房门!
楼道里声控灯应声亮起,惨白的光线瞬间倾泻而下。
宝生永梦果然靠着隔壁的门板坐在地上,头低垂着,黑色的头发凌乱地遮住了大半张脸。他的一条腿屈起着,另一条腿不自然地伸直。他穿着那件我熟悉的、如糖果般绚烂的T恤,而最刺眼的,是他垂在身侧、紧紧按着左腹的右手——指缝间,正有粘稠的、深红色的液体,缓慢地、无声地渗出来,染红了绿色的的衣料,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他脚边的水泥地上。那浓重的铁锈味瞬间变得清晰可闻。
他似乎被突然的开门声和灯光惊动,猛地抬起头!
惨白的灯光下,他的脸色是吓人的灰白,额角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嘴唇因为失血和疼痛而失去了血色。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棕色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瞳孔因为剧痛和突如其来的惊愕而微微放大。他看清是我,眼中瞬间闪过极度的惊讶、狼狈,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脆弱。
时间仿佛凝固了。惨白的灯光,刺鼻的血腥味,他脸上痛苦而脆弱的表情,地上那不断扩大的暗红色痕迹……所有感官接收到的信息都带着一种不真实的冲击力。
就在他错愕的目光中,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我的嘴唇,竟然不受控制地自己动了起来。一个干涩、紧绷、带着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沙哑的声音,突兀地、毫无预兆地冲出了喉咙,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你……需要包扎吗?”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冰湖。
话音出口的瞬间,我自己也彻底僵住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我在说什么?我做了什么?我为什么要管他?他怎么样关我什么事?手腕上的旧疤在皮肤下灼热地燃烧起来,像在发出尖锐的嘲笑。
宝生永梦显然比我更加震惊。他按着伤处的手指猛地收紧了一下,指缝间渗出的血色似乎更深了。那双因痛苦而失焦的眼睛瞬间睁得更圆,里面清晰地倒映着我僵硬而苍白的脸。惊讶、难以置信、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星火般骤然亮起的……光亮?各种情绪在他眼中飞速闪过。他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剧痛和这突如其来的问询而彻底失语。只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虚幻的暖意,在他眼底深处,艰难地试图冲破痛苦和惊愕的冰层。
然而,那丝微弱的暖意,对我而言,却比最锋利的刀锋还要可怕!
就像长期蛰伏于黑暗的穴居生物,骤然被强光直射,巨大的恐慌和灼痛感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不合时宜的冲动。他那带着一丝希冀的眼神,比伤口和鲜血更让我感到刺痛和无所适从。
“算……算了!” 我猛地后退一步,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仓惶。所有的勇气在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本能地、疯狂地想要缩回自己那安全的、黑暗的壳里。
我甚至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不敢再看地上那刺目的红色。逃,必须立刻逃离这里!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光线,逃离这刺鼻的血腥,逃离他眼中那丝该死的、令人心慌的微光。
“砰——!”
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自己那扇沉重的防盗门重新甩上,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楼道里如同惊雷般炸开,震得门框都嗡嗡作响,也彻底隔绝了门外那片惨白的灯光,隔绝了那个受伤的男人,隔绝了那句脱口而出的、足以将我灵魂烫出一个洞的询问。
背脊重重地撞在冰冷的门板上,我剧烈地喘息着,如同刚刚逃离一场致命的追捕。身体控制不住地顺着门板滑落,最终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黑暗中,只有我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震耳欲聋。
手腕的旧疤在皮肤下疯狂地跳动着,灼热,疼痛。那句“需要包扎吗?”仿佛还带着我自己的体温,悬在冰冷的空气里,像一把刚刚捅出去又立刻后悔的匕首,刀尖正对着我自己跳动的心脏。
我做了什么?我竟然……竟然主动伸出了手?用我这肮脏腐朽的身躯……对一个……光?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灭顶而来。我蜷缩起身体,将滚烫的脸深深埋进冰冷的膝盖。黑暗中,只有牙齿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颤。
胆小鬼。果然连幸福都会害怕。连一点点靠近光的可能,都害怕得想要立刻逃开。
这一章永梦受伤是因为处理崩原体,但是站在朝夜的角度她只是个局外人,不知道为什么受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