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开,诸位落座。
诸葛雄胡见沈澜沝来到,便唤两名美人去作陪。
美人在他左右倚着,沈澜沝装作多情模样,在这个脸颊亲一口,在那个颈肩嗅一下。
诸葛雄胡见他还是这幅模样,暗自嘲笑,他睁着猪眼,眉压得很低,上身红袍下身黑裙,红袍上金丝纹龙盘旋袍上,腰间刀剑被一旁侍女拿在手中。
侍女扎着丫鬟髻,垂着首,身上一件藕粉纱衣,裹胸绿罗裙。
“今日邀大家至此,乃是为了庆陛下龙体安康归朝中主持朝政。”说着,他宽大袖口处龙爪被灯火映得泛着金光,粗壮的双手端起龙凤金雕盏向各位敬了一杯。
有人识出他袖口的纹样与皇帝才能用的杯盏,窃窃私语起来。
他倒也不可以去拦住那些人,笑笑没有再去理他们。
“陛下管理朝中上下事,难免有些过度老累伤神了,五十贵种姓如今在东吴边界缕缕越线,陛下这几日是否要拨兵一支前去讨伐?”诸葛雄胡看着他,笑着问。
沈澜沝听他这么一说,笑了笑,竟当即起身上前一步亲自为他斟了杯酒。
这一举动,把在座众人皆吓得不清,一个个瞠目结舌。
就连骄傲无比的诸葛雄胡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陛下……你这是!?”
沈澜沝咧嘴一笑,竟举起自己酒杯当中为他敬了一杯,弯腰鞠礼:“自从我继位以来,诸葛雄胡大人为我打点上下,在我受难归朝后又为我设办酒宴,汝于我恩重,今敬诸葛大人一杯!”
说罢,也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仰头便将酒直直吞入喉中。
仰头灌酒的一瞬间,沈澜沝的余光瞥到屋外守着的面朝内、时刻提着剑准备破门而入的兵卒,与方才诸葛雄胡身身边侍女拿着剑手下准备弹出的细小飞银针。
喝空一杯,他举杯朝众人示意并无作假,真真切切地喝空了整杯。
烈酒入喉,他感觉胃部烧了起来,浑身上下都有些发热,可他背后和晚上却轻轻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汗珠。
他的耳边是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声。
沈澜沝面上还微笑着,但是在座的每一位朝廷官无人不晓方才他这句话的轻重。
在座无人敢言。
苏子夫看着沈澜沝,暗暗想着:“这沈澜沝竟说话如此之重……难不成是真的要让位于诸葛雄胡?”
诸葛半晌回过神,猪眼瞪得老大,周沿的条条红血丝用力爬向瞳孔。
他心头猛地一沉,脸上的笑意没有掩住,立即咧嘴笑起来,连忙起身,抬杯敬酒于沈澜沝:
“陛下如此言重,臣万万不敢当…但陛下既已喝毕,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他举杯仰首喝下,喝光杯盏中的酒,倒倾杯口向众人展示。
见诸葛当真喝的精光,他便放心了许多。
诸位大臣开始吃宴,千羽敬完酒后没碰宴席,恐怕酒食之中有毒,他怕旁人发现,于是抱着两位美人说话调笑着,谁要是给他喂了酒肉,他便侧身躲过,亲在那人耳畔。
以免旁人起了疑心。
吴孙让试探着朝诸葛雄胡敬酒道:
“听闻诸葛兄手中已拿到柳宰相藏匿的兵符?真有此事否?”
“嗐,兵符而已,他死后,我便派了人去去搜寻,当真搜到了,如今在我府中搁放,不曾交予旁人看过。”
“诸葛兄果然厉害,有了兵符,就能将西吴收复,诸葛兄打算何时去收复西吴呀?”齐子健大笑着向他敬酒,言语之中全然是羡慕。
“唉,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还是得看陛下旨意不是?”
“诸葛兄可知那兵符上刻的符文是何字?兵符诞生几年几月?章印为何?”
齐子健说完,替自己补漏:“诸葛兄莫要藏掖着,我们从未见过那兵符,说出来也叫诸位长长见识。”
吴孙让连忙起哄:“是啊是啊!”
在座诸侯皆窃窃私语着。
沈澜沝装作吃东西的模样,口中反复空嚼着,看着身旁两位夹菜,笑着摇头。
“这……咳、诸位勿怪,我自拿到兵符后从未仔细看过,今日回去定仔细鉴赏一番,再来与诸位探讨!”
沈澜沝装作将空气吞吃入腹的模样,笑着:
“兵符上篆刻符文乃古巫一族秘语:皇权特许、篆刻此令、攻落山河、充江扩土;兵符乃参炀帝祝历七年四月十一日篆造、章印乃是柳国师兵令特印。”
在座皆目瞪口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座唯一拿过兵符的董才德董大将军颔首:“不错,正是如此,说的分毫不差。”
原本诸葛雄胡是有十足的把握沈澜沝绝对没有兵符,如今看来未必。
他的心突然沉下来,看着沈澜沝怔愣过后哑然失笑,看着他,笑中藏刀,眼神凶恶。
“陛下所言极是,难道是年幼时见过么?”
“并非年幼时所见。”沈澜沝笑笑,却突然脸色一变,站起身来鞠上一礼:
“诸葛将军,我来时吃了些上贡的瓜果 ,方才又吃了宴席,谁知此时腹中绞痛,我便先去入恭,失陪一下。”
诸葛雄胡就算再想开口试探询问也架不住想要如厕,只好行礼眼睁睁看着面前人走出门去。
千羽刚出门不久,便片刻不停地飞快跑动,坐进马车里便赶紧催促马夫快走。
行至宫中,他终于松了口气。
他斟酒之时,偷偷往杯中放了自己养的毒蛊。
那蛊虫并无颜色,同体透明,在人体内会一点点吞食人的五脏,烤火时会浑身冒出虚汗,不出五年,此人便会因为五脏损毁而死。
千羽之所以会毒蛊之术,是因为他便是消失已久的古巫一族的旁支一代。
古巫一族常年来都是传女不传男,可千羽生母却并未生出女子,自己一个,还有个弟弟,不过刚一出生不久时便夭折。
母亲无奈,偷偷教会自己蛊毒医药之术,告诫自己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害人。
但母亲想不到的是:父皇和贵妃便是自己毒死的。
贵妃刁难陷害母亲致死,而父皇袒护贵妃并将自己过于贵妃膝下,不知居心何如。
杀母之仇,岂能不报?
父皇不看好他,立嫡长子为太子。
千羽在诸多皇子中排行老四,他与其他皇子不同点的是:他是唯一一个继承了父皇阴毒的儿子,便是其他人,谁都没有做到他这个地步的阴毒。
原本父皇想让他去敌国当质子,思忖片刻,若非母亲日夜求情,自己估计早已经在送去敌国的路上被皇后和贵妃的人打死了。
深宫阴险,步步为营,不害别人,别人就会来害自己。
千羽听从母亲教诲,只要旁人不伤害自己,那自己便安分守己。
皇后乃是腰斩而死,贵妃被灌了毒水,不能大声呼喊,被关在她自己房中一步宽的暗格里日日嘶哑着喉咙求救,一边忍受着蛊虫的撕咬,一边忍受着饥饿,最终被活活饿死累死。
父皇被喂了音蛊,每每听到人声,蛊虫便开始撕咬心脏,最终被自己的心跳声活活吵死。
谁畏我予泪,谁畏我予痛,都在心底里狠狠地记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给予我的恨、狠、毒,我要百倍奉还。
千羽抬眸,凌冽的某种藏匿着浓浓的杀意。
“诸葛雄胡和苏子夫不会坐太久便会露出马脚,这兵符果真还是先藏于暗格里,莫要轻易拿出才是。”他一边想着,一边大步流星地走到自己书房里,将座椅移到一边去,撬开一块地砖来,把兵符藏在里面,又将地砖盖了回去。
他趴在地上看了看,地砖与其于地砖并无高低参差,这才将檀木座椅又搬回原地。
这才前脚刚安置完,后脚便看到窗外身影。
他心下一惊,连忙追赶出去,可门外人的身影却早已消失不见。
千羽眉头拧紧,狐疑将目光缓缓移向岂巫居住的梨花阁,恐是调虎离山之计,便又立在原地,思忖片刻,又进了书房里去。
这几日入宫不少太监宫女,但大都在嬷嬷那儿学了规矩,不该来的地方不会来。
“难不成是他…”
千羽一向对阿无心存顾虑,这兵符是在他身上发现的,说他不知自己定然不信,可阿无既然有了这兵符又为何在能杀掉自己之时选择降于自己?
究竟为何要杀掉柳宰相?
阿无原本只是个暗卫刺客,哪里习得的如此高强的武功?到底是何来历?
阿无身上让千羽疑虑的点实在太多太多。
自己藏匿兵符他定是看见了的,此处实在不可再藏……
他将兵符又拿出来,索性直接将其戴在身上。
虽不保险,但看得见、摸得着,多多少少心中踏实一些。
千羽习过武,他禁声站在阿无的房前,颇有忌惮,用银针轻勾出一个小洞,还未向内看去,一股异香便隐隐溺出。
“又是这股味道,是什么药草熏的么?”他好奇探去看。
屋中红帘白沙半虚半掩,一通体白玉色丽人躺在浴桶之中,抬手一掀起温热水花轻轻泼弄半露的香肩上,微微侧颈,浑身顿住。
千羽一惊,不知是自己还是宫中哪位妃子竟在此沐浴,他以为自己看错,又轻手轻脚向后退却了半步,抬眸一看,不会错的,就是这儿。
那难不成里面的人是岂巫?
他疑惑不解,又凑上前去,再一看,屋内的人已经身披白袍赤足立于浴桶之上。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他裹衣的手却又顿住。
千羽回想起来,自己并非没有见过阿无的躯体,只是当时的阿无全身是血,且洞窟内漆黑无光,除摸清伤口之外什么都视不真切。
“陛下,驻足门前而不入,是有何事吩咐?”
千羽愣住,咳嗽两声,“我不知阿无正沐浴于此,咳、不便入内。”
阿无散着墨色长发,直直垂到腰部,他双手拧了一拧,不慌不忙穿上衣物,又将面具戴上:“陛下有事不妨直说,奴非贵人,有何不便?何必戳指破窗而立于屋外?”
如此一言,千羽更加心虚,额间冒汗,缓缓推门入内:“我本无意于此,忽闻异香,以为屋内另有他人,便驻足于外,并无他意。”
阿无正对自己站着,因为并未学过宫规,不知见到皇上要下跪行礼。
但千羽并无被冒犯之意。
“异香?”阿无看着自己。
似乎在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