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你我何时能回到宫中。”千羽叹口气,偏过脸看着阿无,那张凶恶的般若面此刻看来倒是有些蠢笨呆萌了许多,全然没有最初那般恐怖。
“宫中危机四伏,陛下回去也是置身仙境。”
“即便如此,更要回去。”
岂巫看着千羽,看到他的眼底满满的恨意快要溢出眼眶。
他眼底的决绝岂巫认得,他要杀掉柳宰相时,满眼的恨意与他一模一样。
幸好被千羽丢出去的蛇全部冻死了,他学过医,分辨得清楚哪些是毒蛇哪些是可食的草蛇。
将草蛇咬断头,剥了皮,摘掉内脏,用药草湿土裹着放入柴堆里烤。
虽无色无味,却也可果腹。
二人被困在这洞窟之中,洞窟深处是一条极深的长河。
河中渊水漆黑一片,一眼无法望到底。
二人在此颇为无趣。
岂巫便用自己的弯刃在洞穴墙上作画。
“你画的这是何物?”
千羽识画,懂得品画,阿无在墙上刻画的这几笔倒是叫他提了兴趣。
“这个地方,很像我许久之前梦中之地,往常我便睡在这池底。”
“睡在池底?”千羽哑然失笑:“梦中的你是条蛇不成?”
岂巫思忖片刻,随即点头:“我有手。”
听闻此话,千羽觉得岂巫竟如此幽默恢楷,“那你是蜥蜴?”
说到这里阿无也顿了一下,用力点头:“是。”
似蛇非蛇,长有手足。
阿无身上的伤口未愈不能反复行走,容易牵连旧伤。
于是他便又靠着石墙缓缓坐下,篝火火光昏暗,照着他那张凶狠的般若面。
千羽看着洞外风雪大作,无奈扶额,这几日只能先让阿无养伤,其他事情再从长计议。
阿无虽看似冷血无情,但心境却如孩童,总无意地玩着自己的手指。
这让千羽对他更添了几分好奇。
但问了却又什么都不说,又跟不懂人言般疑惑看来。
两人在此困了十日,已无粮食,就在千羽思考是否吃马时,转眼看,岂巫竟将自己袖口皮革放进口中咀嚼。
千羽虽惊却也能理解。
皮革剪映难嚼,费了番功夫才将其吞吃入腹。
翌日清晨,忽然听到马嘶鸣声,千羽一惊,竟是有人找到了这儿。
有些惶恐,以为是诸葛雄胡的人,不敢轻举妄动,且阿无现在伤势未愈,若是动起舞来,恐怕凶多吉少……
他缓缓扶开扇,摁住岂巫示意他误要轻举妄动。
洞口传来人声:“陛下何在?陛下何在!”
千羽忽觉不对,探头望去,乃是朝廷旧臣陈子健。
陈子健麻衣裹身,腰间别一长刀,直直向洞内走来,边走边轻唤着:“陛下何在?陛下何在……”
沈澜沝惊喜,没想到陈子健会来。
分明前几日寄的信中,最无主的便是他,真是万万没想到。
“我在。”沈澜沝站起身,将阿无缓缓拉起,转身看着他。
陈子健一瞧见他,眼中老泪纵横,“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头磕得砰砰直响。
“爱卿!这是如何?!”
“陛下…臣救驾来迟……前几日陛下通信乃是信任于我,臣微顾颇多,不敢言说,辗转反侧不可入眠,陛下继位时日颇短,这几日朝中妄议您走失雪山怕是已……”
“爱卿但言无妨。”
“众人妄议陛下遭遇不测,我叹悲惨,怕那诸葛雄胡痴儿会谋害于您,连夜派人来找,始终不见踪影,直至昨夜,我骑向林深处奔波,忽然被绊倒,我以为有诈,翻开雪却发现是几句尸体,恐是刺客以来,立即调动更多人马来找……臣真怕您遭遇不测……”
千羽看了看岂巫,岂巫站在原地不动,他这才走上前去扶起陈子健。
陈子健四十又二,头发却已花白无颜色,他涕泪横流,说话抽噎着。
“若是找不到…臣只得已死谢罪了陛下尚年幼,不可有差池……”
“爱卿莫要伤悲…,只有你一人来么?”
“还、还有吴孙让、庆子健、李放带兵马来寻,我走南山,孙让走北山,庆子健、李放分别去了东西,搜寻十几日无果,今日终于……”
千羽拍了拍他的后背:“我尚未死,任何事尚有一线生机,莫悲,莫哀。”
“恕、恕臣无礼……”
上了马车,千羽身旁坐着裹着自己披肩的岂巫。
阿无伤口虽已结痂,却仍然不能大动作。
陈子健将二人护送回宫中,千羽后宫之中多有空房,他便挑了间宽敞、距自己颇进的梨花阁,把阿无置办进去。
自从阿无挺身而出护住自己的那一刻起,他心中已存感激,虽有忌惮,却仍暗中发誓:若阿无对自己不动杀心,自己便将他视作手足兄弟。
自从自己被救之后,千羽便将救驾四人认命内阁大夫。
早朝过后,四位便伴随他一同拟定法案、商议对策。
诸葛雄胡、苏子夫眼见沈澜沝回宫,不出七天,便布置场地宴请诸位来府吃酒。
“诸位爱卿,有何见解啊?”
陈子健略微思索,陈子健当初在战场上立功而封六品武将,后又两次征战沙场夺取城池故而升为从四品。
陈子健略懂武谋,其余却不精通,但诸葛雄胡的意图明显,他连忙摆手:“不可去!不可去!陛下,此去凶多吉少,怕是有趣无回呀!”
庆子健国字脸其须长过喉,一双刀眉颇有凌冽之姿,他手缓缓抚住胡须捋两捋,“嗯?”眼中忽显精光:
“诸葛雄胡现如今朝中势力庞大,既设宴邀请,不若将计就计,伏底姿态,叫他毫无防备,后待他露出马脚,不妨……”
庆子健伸出两指平放于喉间,猛一拉。
千羽知道他的意思,正在思索,吴孙让忽然直指庆子健,瞪圆大眼:“你是想害了陛下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出此下策,是何居心?!”
吴孙让颧骨突出,人中两缕胡须垂在颊侧,头戴一精致银冠,面长如马,此时眉头紧皱,死死瞪着庆子健:
“诸葛那厮心怀不轨,早已人尽皆知,此时设宴能有好心?!若陛下此行前去安排有误可如何是好!?陛下这才归朝,你便让陛下这又去赴宴,是何居心!?”
说着,二人竟然吵起来。
庆子健和吴孙让二人手直指着对方,一时间唾沫横飞。
陈子健与两方交好,不知如何劝解,只能无奈大喊:“莫要再吵!莫要再吵!”
李放,字云山,腰间总别一会动的金纹云绣百宝袋,此人圆脸,眉毛长如须遮住颧骨,长相清秀,声却如公鸡。
千羽实在被二人叨扰不行,皱眉去看李云山:“云山卿可有何计谋可出?”
李放思忖良久,眼神凌冽:“咱不如直接派兵埋伏!直直杀了诸葛雄胡那孬熊!”
千羽扶额叹息:“云山爱卿稍安勿躁……”
旁边儿两个吵着吵着竟然站起身来动起了手。
千羽扶额叹息。
陈子健见二人打起来,也立即站起身,三人打了一顿后发现都打不过陈子健,这才怄气又重新坐好。
吴孙让这才献计:“陛下不若也在宫中设宴,叫那诸葛雄胡苏子夫一齐来此吃宴,在宫中埋伏卫兵,待他二人前来,便除之后快。”
“驴脸孙献计果然愚蠢!”庆子健瞪着他,上下看了一眼,不屑说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前提乃是那诸葛雄胡没脑子!他既出此计定是要让陛下臣服于他才能稳固!兵符在他手上!若是他看出陛下有返还之意,若是直接动兵,你以为你还能活否!?”
“你这贱人!你是诸葛雄□□来的卧底不是!?若陛下去了要如何保全自己!?”
二人看着又要骂起来。
李放突然眼神一凛:“诸葛雄胡那孬熊虽一直鼓吹有兵符,但有啥人亲自见过?他若真的有兵符,为何不直接打进来?反而献计谋害于陛下?”
几人面面相觑,皆为沉默。
吴孙让正要开口,千羽却点首,从袖口掏出一枚掌心大的精美铜符:“云山爱卿所言极是,兵权乃在我手中,他便是调兵也奈何不了我。”
四人皆是一惊。
“这兵符不是在柳宰相死后就不翼而飞了么?!怎么会!?”
“此乃我前内阁大臣为我搜寻而来,并非意外落到我手。”
千羽其实也不清楚这兵符是怎么到岂巫身上的,他先前盘问,阿无却只说地上捡的。
此等重物,怎会被人随意搁置在地!?可不论怎么问,阿无却始终只有这一个说辞,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便作罢了。
得亏自己发现的时机正好,若是再晚一些,估计就被阿无这个酒蒙子给卖了换酒了。
“你若把这枚铜片给我,待我出去后便赠你百坛上好的女儿红。”
“!此话当真!”
“若我所言有假,我便一辈子出不去这石洞。”
“好。”
出来后被披肩裹着的阿无看着自己:“你说的女儿红,可莫要忘了。”
“嗯,定不会忘。”
多亏了阿无,自己才能翻身。
塞翁失马焉知福祸。
“有此符,他们伤不得我,诸葛雄胡一直迟迟未动手,就是忌惮恐怕兵符在我手,现如今我真地拿到了兵符,也可压他一压不是?至少现在,他还不敢动手。”
李放颔首:“陛下所言极是。”
“陛下竟已经想好了退路,庆子健兄果然好计谋,哈哈哈哈哈在下自愧不如。”
“哎,孙让兄才是,始终为陛下考虑,我才要谦卑请教。”
两个人此时又嬉笑着相互吹捧。
陈子健颔首:“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到时我四人都受邀参加,我可另派暗卫来保全陛下安危。”
“也好。”千羽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