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恋爱日记之舔狗的自我修养》 第1章 阿无 前朝宰相叛变投敌,其死后,兵权被五十贵姓蚕食,新帝登基,实权实少。 “大王,来抓我呀~” 金碧辉煌的寝宫中,传来男女的娇羞吆唤声。 沈澜沝笑着扑过去,结果却扑了个空:“美人儿,你在哪儿呢?” “哎呀大王~我在这儿呢。” 沈澜沝的后宫中有男有女,一群人笑着搭肩勾背,哑然一副荒淫无耻模样。 “要让我抓住了,我可就要欺负你了~!”他又一次扑过去,却不慎摔倒。 众人立即大惊失色地凑过来要扶起陛下。 却不料一带般若面具男子立在他面前一把将他拉起。 他立即色眯眯地伸出手抚在男子腰间:“小美人儿,我抓住你了~” 眼上丝带一摘,看到面前的人被吓了一跳。 “哎呀!呼……你为何突然出现在这?叫我吓得不清……”他叹口气,胸前剧烈起伏着。 “陛下,莫要贪恋美色,正事还未办。” 面前带般若面具的男子身材窈窕,宽肩窄腰,语气冷漠疏离,走姿飒爽有风,一副谦谦君子模样。 可这般若面具却为其平添了几分凌冽凶神恶煞之色,叫人望而生畏,却又实在忍不住好奇面具下的脸。 侍卫腰间带着黑色皮革马甲束腰、黑色皮革束袖,黑色长靴,将身形衬托得极好,单单盯着领口,能看到被紧贴身体的衣物衬托出的隐隐若现的肌肉。 沈澜沝点点头,“既然爱卿都这么说了,那爱妃们便退下吧。” 一旁的妃子小倌们也识相,纷纷退下。 只有两人的时候,沈澜沝就不叫沈澜沝,叫千羽暿璃。 他一改刚才荒淫无道的色样,挺直腰背,面无表情,眼神凌冽地看着他:“如何?阿无?” 侍卫从胸口掏出一封信,双手奉上。 千羽接过信时手轻轻抚上阿无的手背,他似乎嗅到了阿无身上奇异的香味。 阿无身上的香味分外明显,和周遭暖炉的香气格格不入。 他展开信封,转过身,将后背暴露在阿无视野之中。 向前走了两步,抖抖信,再向前走两步,顿住。 千羽并未看信,眸子转动到末角,等了一小会。 发觉身后之人并没有要刺杀自己之意,才把目光放回信上。 一看,他简直要气死。 明日就是一年一度追猎日,得到兵权的五十贵姓的那三姓在朝大臣竟然联合起其他人撺掇谋杀自己。 千羽孤注一掷,他手下没有可用的权臣,全部都是些妄图篡位的鼠辈。 自己手中唯一有的一颗棋子,还是最可能刺杀自己的,就是自己身后的阿无。 阿无乃是前朝宰相叛变之后,临死之前查出来的最后一个暗卫,武功了得,一个人就把自己的十八暗卫全部杀死。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日。 风雨交加的夜晚,刚刚登基不足三旬的沈澜沝右手捏着自己唯一用得顺手的武器——一柄金丝边银钢扇,站在床头。 头发散乱,双目充血,瞪着大眼死死地盯着门口。 风雨用力地摇荡着窗,屋外吵闹一片。 一道惊雷劈下,自己最后一个暗卫——第十八暗卫浑身是血地闯进来。 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页泛黄契纸递交给自己,“陛下、此契不知可否…有用……”话还未说完,便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那是他最心惊动魄的一次。 心跳声震耳欲聋,眼睁睁看着寝宫的门被人推开,一个浑身是血、带着般若面具的男人一甩手中的一柄弯刃—— 凭借屋外雷电,银色弯刃上的血沫被甩飞满墙,凶恶噬人的双眸死死锁住自己,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来。 迎面而来的般若面男子如同猛虎出山,气势磅礴。 周遭冷得出奇,可千羽却吓得冷汗浸了全身,手抖得攥不住手中的扇和契纸。 “这是我心狠手辣的报应吗?!不、不要!我不要死!!”千羽用力瞪着大眼,红色的血丝从眼白四周蜿蜒扭曲地爬向瞳孔,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头渗出的冷汗涔涔,直勾勾爬满全身。 比雷声更甚的是耳旁的心跳。 “咚!咚!咚!咚!……” 我要活!我要活!哪怕是尽数羞辱我,我也要活下去!!! 千羽用力地咬紧牙关,浑身颤抖着做不出决断。 当时以为此生转瞬即逝,绝望痛心,怕死的自己差点跪地求饶。 却不想那般若暗卫走到自己两步之遥,自己被吓瘫倒在地之时,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门外惊雷劈下,响彻天际。 “你、你此为何意?” 千羽惊魂未定地瞪眼看着他。 “吾主有契。” “有、有契…便、便不杀我?” 般若面暗卫又说一遍:“吾主有契。” “你若在我起身后又杀了我呢?” “奴不敢。” 千羽惊魂未定,缓缓站起身来,双腿直颤,他轻轻走过去,想一扇子砍掉暗卫的头,却不想被躲了过去。 “主莫伤我。”他仍旧双膝跪着,头磕在地。 缓过神来的千羽简直快要气绝身亡,自己的十八暗卫可不止是保护自己这么简单,还有搜集朝廷上下情报、勘察地形、打探底细的作用,眼前这厮全给自己杀了,现在还唤自己为主。 他怒目圆睁,怒呵:“你将我十八暗卫全部杀死,你可有想过我!!” “未见主契,不得不杀。” 他淡淡道。 千羽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前朝宰相的暗卫乃是凭契认人,他的三十八个暗卫已全部被自己绞杀,唯独缺了一页消失不见,如今一看,这似乎是前朝宰相的最后一根保命稻草。 可那前朝宰相的死却不明不白,虽兵权被五十贵姓所分,但这五十贵姓家族庞大根本无一姓敢动宰相。 这宰相乃是莫名横死的? “你前主谁?”千羽不放心地问。 “柳宰相。” “你可知他是谁杀的?” “我。” 千羽一惊。 “为何杀他!” “未见主契,不得不杀。” 原来前朝宰相之死并非横死。 他的这些暗卫竟是凭契认人…… 千羽仍旧不放心,他死死盯着他,手中紧紧捏着那页契书,明白这乃是自己的保命文书。 “我杀了你的同伴,你不恨我?不想杀我?!” “契在主手,奴不敢逾越。” 他气势弱下来,突然明白了自己最后一个暗卫为何要那么说,因为这页契纸是偷来的。 缓过神来,千羽摸着胸口的契纸,他害怕身后的人会直接一刀劈过来。 幸亏没有。 “明日追猎,那群人定然埋伏了人马在林中,等我去送死呢!哼!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千羽暿璃咬牙切齿地紧紧攥着信。 他转过身去,盯着般若面侍卫:“阿无,你怎么看?” “陛下人手不足,去了定中埋伏。” “废话!还用你说!” 侍卫点头,仍旧单膝规整地跪在原地。 “……也是,你只会s人,不会说话,更是个猪脑筋……” 阿无认真地点点头: “陛下所言极是。” “你!罢了……”千羽头疼得抚了抚额。 现在就写信给父王剩下的最后几个忠臣,虽然这群人没什么用,但说不定关键时期可以保命。 抬笔写完之后,他递给了无:“喏,去送信。” “是。” 阿无身手矫健,武功盖世,本想杀了,可自己眼下内府当真是一个能用到的都没有,只好将他留下。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将胸口的契纸掏出,又仔细地看了看。 姓名上清晰地写着一个大字:“无”。 故他唤作阿无。 千羽时常能感受到:阿无除了会武、识得几个字之外,其他几乎一窍不通。 他坐到桌前批案,一炷香后,公公过来嘘寒问暖,他将公公调去巡逻。 自从阿无来的那天起,宫里就缺人得不得了,阿无来的时候并不止抹掉了自己的十八暗卫,还有宫里会武的太监都一齐杀掉了。 只是没有杀掉宫女,当真奇怪。 说不伤心,怎么可能!每每回想起来,除了骂阿无两句之外别无他法。 只因自己其实打不过阿无。 他盯着案本,抬起官印,刚印上去,面前就多了道黑影。 “陛下。” 又把他给吓了一跳。 “你要总神出鬼没的,”千羽叹口气:“吓人。” “信已送到。” “嗯,你过来,给我沏一壶龙井来。” “是。”阿无一点头,转身却没了影。 他走时,带动了一阵香的风,千羽以为是自己嗅错了,并未多想。 “?”千羽好奇地向门外看去。 人呢?? 只是片刻,阿无便提一壶热水来,将自己上好的龙井全部倒进去,来到自己面前,看着自己手边的杯子,一下倒进去。 “!!!你这蠢货!” 阿无顿住,抬眼茫然地看着自己。 千羽咬牙扶额,第一次抬手用力一掌拍在阿无手背上:“会不会沏茶!?” “陛下息怒。”他把铁壶放到地上,利索地一下跪倒在地。 “你……唉,罢了,你也未曾与宫中嬷嬷学过礼数,我便不多苛责你了。” 外面寒风凛冽、风雨飘摇,可阿无却只穿了这单薄一身。 千羽的暗卫最起码衣食住行都是顶好的,看着阿无冻红的双手,他眼神带着探究地用余光观察着。 阿无仍旧跪着。 “起来罢。” “是。”他站起身待在原地。 这是自己最后一颗棋,虽风险大,却还是要养着不是。 “阿无,你可冷?” 他一愣,想了半天:“陛下何意?” 这蠢货。 “你冷否?” “陛下这究竟是何意?” “……”千羽看着他,抬起手往他胳膊上打了一拳。 阿无淡淡低下头,“主莫伤我。” “……你来替我研墨。” “是。” 阿无当即跪坐在他身边,双手紧握着缓缓研着墨。 “呲——” 墨被打翻了,整个卷宗全是墨。 千羽恼了,拍案而起:“你这厮!蠢笨无礼!” “陛下息怒。” 阿无这幅蠢笨姿态直叫他气得头昏脑涨,世间怎会有如此蠢笨如猪之人!! “罢了,你退下吧。” “是。” 阿无从地面爬起来,转身消失在门外的风雨之中。 第2章 追逃 夜半,沈澜沝睡不着,令两个宫女提灯散步后花园。 紫花苑里,腊梅一片,寒风萧萧。 沈澜沝站在梅树下,伸出手折了一只梅花枝。 身后传来一阵微弱细小的风,他肩上的貂裘被风吹得毛直乱颤。 “何时会下雪?”沈澜沝转动视线到左提灯宫女脸上。 左提灯宫女弯腰:“奴才不知。” “何时下雪?”他又看向右侧提灯宫女。 右侧提灯宫女弯腰:“奴才不知。” “唉,罢了罢了。”他正要入座亭椅,身后突然递来一张信。 沈澜沝身体猛地一抖,哪来的手!??! 回头一看,是阿无。 阿无的般若面具凶狠地瞪着自己。 “陛下,回信。” “阿无,以后若再这样,你便自截小指给我。” 阿无立即下跪磕头:“奴才知错。” “坐我身边吧。”他抬起手,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 阿无立即起身,规规矩矩地坐在千羽的身侧。 千羽观察了两月才确定阿无不会伤他。 “ 他为何这么信这一纸契书?这契书看起来平平无奇,一撕便碎,竟有如此大的威力,让此怪物为我俯首称臣……”他想着,拆开信件。 千羽只是没有可用之人,他手下还有一支八千军马的精兵,只是这八千精兵刚好就是自己第十八位暗卫的部队,现在他死了,没人能调动这支军队。 这只军队缺少一个将。 千羽看着信,仅剩的几个信臣果真无用! 自己安危不顾,竟全然在自顾自地哭天抢地咒自己将要驾崩! 千羽咬牙,一把将纸撕了个粉碎。 一旁的阿无立即下跪:“陛下息怒。” “不关你事。”他拧着眉头。 本就地位不保,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回去罢。”他一甩袖,两提灯宫女便领着回了寝店。 “拿酒来,我需烈酒暖身。” 一旁另外两位宫女伺候脱衣,他走到一旁的桌边坐下。 阿无呆呆地跪在原地。 千羽看着他,叹口气,“这蠢货……”。 “过来罢,陪我一醉。” “是。” 千羽其实还是在试探,之前好几回叫他脱面具都不肯,这回喝酒看你还戴不戴了。 龙凤金雕盏拿在手里,他看着对坐着的阿无,眼底里多了一丝好奇。 没想到阿无将那面具上的牙齿摘掉几颗,仍旧是戴着那面具,几口灌了下去。 “!????”虽面上无色,但心中却早已惊讶万千。 两人离得不远,千羽又闻到了那阵异香。 轻轻的、却又很浓,像一位冷艳女子,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目眩神迷,神采游离… “竟真是他身上的气味,为什么这么香呢?难道平日里他会去些脂粉气儿浓郁的地方不成?看来还是个色胚子,平日里装着不喜颜色,没想到还有这个癖好……” 千羽想着,便就要伸出手去逗着他。 手刚伸出就要碰到阿无腰的一瞬—— “啪!” “君逾越了。” 阿无迅速从位子上起身在自己身侧单膝跪地行鞠礼。 鞠礼多是迁国行此礼,本国行此礼只有下属对君上行。 千羽看着他:“你这是作甚?” “无。” “唉……阿无呀阿无,我可还未碰到你呢,如今我身边只有你在,拉你说说话还不行么?” 千羽装作难过愤慨的模样,看着阿无,摇摇头。 “陛下,不可。” “行了,料你在我身侧也会拘谨许多,你退下吧。” “是。” 阿无刚起身,千羽便又唤住他: “慢着。” 沈澜沝在外,人人都传其乃是一好色之徒,但他却并非传言那般荒淫无道,所谓“好色”其实全是由他自己装出来的,若是被朝中的“老姜”看出他聪慧过人,便是连阿无认契的那日也撑不到了。 说来好笑,自己身边可用的竟只有阿无。 阿无除了刺杀之外,对一些琐事蠢笨如猪。 再可能伤手的利刃,身边没有其他武器,也是要用的。 “这“无”,是你姓呢还是名?亦或是字?还是……正如我所想,你其实无名无姓?” “奴从无姓名。”阿无行着鞠礼,单膝下跪,腰杆弯曲,双手抱拳举于头顶。 “是吗……既从来都是无名之辈,那我给你取名岂巫如何?” 阿无突然瞪大双眼,抬头直直看着自己。 他的整张脸虽被般若面遮住,但眼底灯光亮点,却清晰可见。 这是千羽和他呆在一块儿起第一次见他露出这副神情。 “是。”岂巫放下膝盖,直直跪着磕了个头:“陛下赐名,感激不尽。” 从此以后,再不是无名之辈。 “面可摘否?” 岂巫沉默一瞬:“陛下赐奴姓与名,奴自感激不尽,但般若面有关契书,不可摘取。” “有关契书?契书在我手,我命你摘也是不可,倒说说是怎么个关法?” “若非契书作废,否则不可露面。” 千羽眉头拧起,眉眼惊奇俯身去看他:“作废是怎么个废法?” “作废无非契书被毁。” “啧。”千羽眉头拧起:“你退下罢。” “是。” 半夜,屋外风声呼啸。 屋内暖炉点燃。 热得他倒有些睡不着了。 千羽起身,挑灯正向外走,穿过长廊惊觉窗外竟落了大雪。 恍惚间看到有人在鹅毛大雪纷落的石桥上翩然起舞。 他一下被勾了心,踱步靠柱,定睛一望:那人身姿风采,动作干净利落,这分明是在舞剑。 身姿窈窕有力,挥刃间,风雪竟被劈成两半。 千羽的嗅觉极好,风过,那人身上余香迎着面跌入自己怀中。 沁香一阵…… 他从小便极爱看舞,一度到了痴醉程度,但先前皇额娘调笑其长大定是个浪荡儿,而被生母气得直接关起来用藤条死命抽打。 如今再看,依旧眼瞪得快要跌了进去。 直到那人转身,瞧见那心惊动魄的般若面,千羽才惊觉:这竟是岂巫!?! 巡班值守的几个太监瞧见了,忽然高呵着朝舞剑那人跑来。 阿无停下来,定在原地,垂着手,等那几人来至身前,忽然紧握双刃,抬眸—— “慢着!” 本以为岂巫是反应过来要杀掉这群太监,却不想他只是回眸看着自己。 风雪从他身边略过,他的眼中一片死寂,唯有自己手中的灯光轻轻柔进了他的眼底。 几个太监见了皇上,纷纷跪倒:“参见陛下。” 沈澜沝快速踱步至阿无身前,眉头轻皱: “你这是如何?” 直到自己开口说话,岂巫才行了鞠礼: “参见陛下。” “半夜三更,为何在此舞剑?” 他眼神中带着审视,盯着面前的阿无。 “回陛下,奴才不知。” “不知?此举在你,为何不知?” “畏奴姓名,一时兴起。” 沈澜沝唤其他人退下,唯独留下岂巫“你站起来。” “是。”他站起身,直到二人相对时,千羽才忽觉到,岂巫竟比自己矮半头,凶狠般若面具下的那双眼,睫毛修长而神情清冷。 “你以前无名无姓之时,旁人怎么称呼?” “从不称呼。” “你们不见面?” “不曾见过。” “面具摘下来,让我细细瞧上一瞧。” 岂巫看着自己,却没有动。 千羽好奇心重,伸手就要摘,却被岂巫后退两步给躲过了,他立即下跪在地,头磕在石桥上:“陛下,不可。” “你这木头,为何不可?” “契书有约。” 有契书便不能摘面具,自己的安危也可保,无契书摘面具,自己安危不保。 此乃死局。 “罢了,为何直到雪天还衣衫单薄在此?为何不回屋取暖?” 千羽自己在外站着的这几时,双手都已冻得冰冷。 “臣不知。” “你这般痴头呆脑……真叫人难受。” 千羽解下自己身上的虎皮白绒银貂裘披,甩着,一把披到了岂巫的身上。 既来之则安之。 岂巫诧异地看着自己。 千羽拍拍他的肩:“蠢阿无啊,蠢阿无……” 说着,转身便走了。 他平静躺在床上,四周暖炉灯火葳蕤、暖气四散。 细雪轻声飘落,顷刻间,大地覆上一层白霜。 温床馨香。 千羽闭上眼,满眼却全是那凌冽的舞剑之姿。 若是在台上,自己高低得赏两箱黄金。 他后宫中的小倌与妃子们全不会舞。 只有些会音律的。 一是为严己,叫自己能管束自己,于美色不予沉沦。 二是为生母,母亲望儿平安,并不希望自己志向过远,恐怕惹祸上身。 沈澜沝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违背母亲意愿当上了个万人可欺压的无权无势的皇帝。 或许万事终有变数。 第二日,文武百官齐聚屯虎林,鼓声响起,围猎开始。 沈澜沝拿起弓与箭,调戏了声身边嫔妃:“美人儿,朕这一箭,会中否?” 妃子一笑:“那要看大王自己。” 他拉满弓,箭出—— 从鹿角边擦过。 “哎呀呀,如此可惜,射箭未中,朕心痛也……可否借肩抹泪?” 妃子轻笑:“大王,文武百官俱在,即便如此却不耍威风,反倒借我薄纱抹泪,是否不妥?” 确实不妥。 沈澜沝耍赖,双手揪住妃子羊绒披肩便把脸埋进去。 在朝掌管执政大权的几个贵族之姓见当今圣上如此懦弱无能且贪恋美色,相视轻蔑一笑。 一位权臣拉满弓,竟一把将他头冠定在了树上。 “啊呀呀!”他一个没稳住,竟从马上跌落下来。 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前朝宰相义子——诸葛雄胡,乃是一威壮男子,身高八尺,猪眼、蹙眉、圆面,其胡须如鱼鳃,附着两面。 沈澜沝抬头,透过散乱的长发,分明瞧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笑。 “一群谋反的蠢货……迟早我要把你们挨个剥皮抽筋——!!”沈澜沝暗自快将牙咬碎,他低着头,额上青筋暴起,眼神凌冽如虎。 “诸位爱卿,为何发笑啊?”他缓缓站起身,轻浮笑着看向众人。 诸葛雄胡呲牙笑着,答非所问:“陛下为何惊吓至此?既为追猎,那我们众人便先行入林了。” 说罢,众人当即散开,一群人横冲直撞,铁骑声此起彼伏响起,却无一人避躲开自己,直直踏过来—— 一道黑影闪过,将他掠至马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缓过神来自己已经跨在马上。 竟是阿无! 他双手紧紧环住阿无的腰,并未想好要去到哪里。 “阿无,我们去哪?” 岂巫的发丝在空中散乱,他也不知道去哪,只是不得已继续向前跑。 “后方有追兵。”他淡淡道。 第3章 追猎 马蹄用力将雪踏碎,飞溅出的雪花又从半空中一点一点落下,有的被飞出去猛砸到树上。 千羽咬着牙紧闭着双眼死死搂着他,马蹄太快,踏乱了他的思绪、头寻目眩。 残破的风刃从他耳骨极速略过,耳边一阵刺痛。 阿无就像他抓在手中的救命稻草,此时此刻,他的双手正用力地箍住阿无的腰。 低头竟又嗅到岂巫身上那阵隐隐隐冷香。 “能回宫否?” “宫里有刺客。” 阿无驾着马载着自己,风雪猛倒向二人,他眼神放狠,疾驰的黑马将四周风雪撕裂成两半。 千羽看了看四周,这林子位置极阴,左右看不到出路。 后方追兵眼看以至身前,二人已被逼无路。 一眼看去,兵约二百。 “看来今日,是要葬身于此了……”千羽叹气咬牙,从腰间掏出那柄长扇,缓缓展开… “未必。” 千羽偏头看着他,自己对于面前这人的认知太浅,无甚了解,只是觉得他有些笨。 如今看来,还有些太过狂妄。 “嗖——!” 一箭射出,诸葛雄胡、苏子夫二人赶马至跟前。 “胡兄果真箭艺高超,此鹿虽愚笨,却也懂得躲避,兄一箭便中了要害,实在精准,佩服,佩服!” 苏子夫束发、赤色棉衣裹着,黑色长裤长靴,剑眉狗眼,鹰钩鼻,胡须如鬃,笑起来犬牙尖锐。 诸葛雄胡笑着看着他:“弟此话可有别意呀?” “今圣上之位,兄……” “哎——!弟,此话可不兴讲啊!”诸葛雄胡表面拦住,不让再说,其实面上笑意却并不断。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这心思,就是百姓也知道,他要谋权篡位。 再加上沈澜沝名存实亡,如实傀儡,要么逼迫他拱手相让,要么就直接杀了。 他对自己而言属实是没什么威胁,一好色之徒罢了。 “这不是迟早之事么?兄勿要谦虚呀!” 诸葛雄胡笑着:“既然弟如此推举我,那我便难为应下罢,不出一月,朝中无主,我便……”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两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兄莫要大意,需找到了尸体再下议才好。” “弟放心!我可是足足派了两百余人,难道还杀不得一个小小沈澜沝不成!?哈哈哈哈哈哈。” “兄所言即是,那今晚不妨与弟一同商议大策,共饮鹿血酒如何?” “好也好也!” 几人大笑起来。 寒光利刃直直劈开细雪一刀封喉。 岂巫双手狂颤,彻底失去了力气,倒在地上。 千羽处理掉最后一人,转身看着他,一惊,快步跑去搀扶。 “阿无!阿无!你还好么?!” “谢主赐名,我再不是无名辈。”说完,阿无便昏死过去。 千羽随手牵过一匹马,将阿无搂在怀中,翻身上马,拧着眉头。 风霜刺骨,二人在林中许久,最终找到一处石窟躲了进去。 冬季本就昼长夜短,此刻洞外漆黑一片,恐林有兽伏昼出现,咬紧牙关决心等晨露落下时再外出。 洞穴可避风寒,弊病却也如影随形。 到处都是蛇与蝙蝠。 黑压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岂巫为救自己被砍伤两刀,如今就只能先喂他两颗药来吊着口气了。 看来是自己太过小气,阿无竟然会心甘情愿为自己赴死。 最可能杀掉自己的人,现在却成了唯一一个能够保全自己的人,先救下吧,万一以后留着有用,还方便了些。 若非顾全自己,定是不会挨下这刀的。 岂巫确实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刃。 千羽不怕蛇,只是担忧这些蛇会有毒,于是抱着他靠在一处石壁下,抬头,石钟乳直直垂下来,稍微抬手就能碰到。 二人倚在一齐,稍微暖和了一些。 他看着怀中的阿无,那股隐香却又缠上鼻尖。 他将脸轻轻埋在阿无的肩颈处细细地嗅起来。 好香… 洞窟内漆黑一片,也不能查看伤势如何,只好用小刀割断衣襟在伤口处围住先简易处理。 细细想想,岂巫并无时间外出去胭脂地浪荡潇洒,他不会说话,不可能跟宫中宫女有往来,更何况那些宫女还有些怕他。 那这香…… 难不成他还有抹粉装扮的习惯?谁知道他睡前会不会摘掉面具呢? 他伸手想去摘掉这碍眼的面具,想想却住了手。 千羽自己不能去怪罪暗卫们,毕竟这一页契书当初乃是自己下令去查的,只是没想到会引来如此下场。 现在局势糟糕,还不如先想想要如何活下去,那几个老贼,说不定此刻正高兴着呢。 估计都以为自己死了吧。 一想到这里,他就气得牙痒痒。 罢了,自己也倦了,还是早日休息吧。 正想着,把披肩裹到阿无的身上,忽然在他腰侧摸到了什么。 “这是……?”他掏出来一看,这竟是一枚兵符?! 兵符为何会在他身上!? 柳宰相死后,兵符消失不见,七十万大军被五十贵姓蚕食殆尽,那五十贵姓用的乃是一页兵契而非兵符。 兵契只能分走一部分的兵却无法调动所有,兵符却可以。 这掌心大的铜片威力巨猛,为何会在他身上??不是传闻说被诸葛雄胡给私吞了么?? 难道那只是用来威吓自己的假消息?? 千羽不敢马虎,仔仔细细地阅着上面雕刻的符文,翻开,后背赫然刻着一个印,这个印子,不会错的,这确确实实是兵符。 有了这兵符相当于夺回了一半的兵权,另一半还要将那些散落在各户贵姓手中的兵契拿回,才算是有了完整的兵权。 常言道:塞翁失马,焉知福祸,果真如此。 难道岂巫杀掉柳宰相之后将兵权私吞了不成?他难道也想谋反?? 千羽死死盯着他。 怪不得杀掉柳宰相呢。 可是既然兵权在手,为何不将兵契也一同拿走?还任由旁人将兵契蚕食?? 又为何见自己第一面不杀掉自己?? 若真的认自己为主,又为何不将兵权主动献于自己? 阿无呀阿无,你身上当真是有太多让我疑虑之点了……究竟是故意的呢,还是另有所图……? 若是岂巫谋反的话,那我便不得不除之后快了。 岂巫功夫了得,自己十八暗卫便都败于他手,若这样的人谋反,必有旁人跟随,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冬夜竟如此漫长…… 但却一点都不冷,还挺暖和。 千羽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头靠着一片棉软的地方,虽不如龙卧睡得舒服,却也无比舒心。 这阵芬芳馥郁,令人心旷神怡。 或许是太过疲倦,他便又垂下头枕上去,忽觉哪里不对,猛地睁眼起身。 原来方才自己枕的地方乃是阿无的胸脯。 千羽伸手探去,抚着阿无的喉颈,才发觉他中了风寒,患了温病,此刻身体正泛着虚热。 如此看来,自己是不能继续在这里呆着了。 他将披肩留下,拿上自己那柄扇,牵着马,便到外面去找药。 林中积雪覆盖一片,方才踩上的雪印,顷刻间便又被大雪覆盖。 他沿路用扇在树上刻“一”字,恐怕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 风雪簌簌,有一两片细雪融在他的睫上,扒开厚厚的积雪,找到几株枯草,可碾碎了做药,这片林中多是杂草,最后寻了几株苦艾与干柴便回去了。 出来的这须臾片刻,自己双手双脚都已冰冷无直觉,叼着缰绳沿路回去。 他首先生了火,看清洞穴内部后才伸手脱掉了阿无的上衣。 看他背后挨得刀口,竟如此触目惊心。 千羽看了看四周,害怕这些石头上会有细小毒虫被自己碾碎,便秉着气一把将药草全部放在嘴里,用力嚼碎,吐在手心糊在布条上敷上去。 又用自己的扇削掉自己的衣布,裹在阿无的身上。 若岂巫活下来了,那自己便也多出一丝存活希望,救人救己,更何况阿无现在大病,他若是醒来见自己拿了兵权要杀自己,也打不过。 千羽恐怕那些蛇会因火温而醒,便将他们全部扔到雪地里,如此一来,威胁便又小了一些。 他抱着阿无,便又昏睡过去。 阿无身上是有香囊吗?这香味经久不散,不像是在谁身上沾染的,反倒像是自身本就有的。 好安静舒心。 一觉醒来,洞外昼夜以至,星河漫天。 他低头看着阿无,阿无的烧已退,只是嘴里在喃喃着叫着阿娘。 千羽惊讶,像阿无这般亡命之徒,竟然也会有牵挂的家人?他一直以为阿无是个从小无父无母的孤儿,后学了武遂成为暗卫刺客。 看来,阿无身上的故事,比自己想象之中要多的多。 梦中,阿无恍惚间回到了自己儿时。 阿娘的脸迷蒙不清,只能听见隐约的几声轻唤。 阿娘身上一股莲花香气,梳着头,突然间瞧见了自己。 “阿娘等等要陪你父亲出去,你就在家,莫要乱跑,懂么?嗯?” 娘亲温柔地抚着自己的双颊,温热掌心抚下他的好奇心。 “阿娘不要走,陪我一齐出门玩儿吧。” “乖,阿娘去去便回来,到时候再陪你出去,好不好?等阿娘回来,给你买糖吃。” 阿娘耳上的翡翠玉饰十分吸睛。 “真的么?!” “阿娘平日里不让你吃,是因你年幼,吃糖易蛀牙,你若听话,便可奖赏于你,这不好么?” “好!好!” 阿娘用手指轻轻刮了刮自己的鼻子,笑着抱住自己,拍了拍自己的背:“乖,娘亲去去就回。” “好。” 阿无站在原地,阿娘从身边走过,他转过身去,四处篝火昏黄、自己已置身军营之中。 为柳宰相俯首称臣。 第4章 弑主 “无名无姓之贱奴,也配觊觎我位?” 阿无跪地:“奴不敢逾越。” “呸——!贱奴!你这狗娘养的,只配趴在我靴旁祈食,竟还妄想我妾?” 阿无只因柳宰相一小妾耳饰熟悉多看了两眼,便被他踹了几脚。 “奴不敢。” “你还不敢!?你这狗娘养的杂碎!” “还请主勿辱我娘。” “你这狗杂碎!定然也是狗杂碎生的!凭你也配!?!” 岂巫忽然抬首,盯着他,从腰间掏出弯刃,直直刺向柳宰相喉颈—— “阿无,你可知你自己的身世?” 阿无愣在原地,怔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此为何意?” “你不会真的以为,你是吴国人罢?” “此话怎讲?” 阿无对自己十二岁之前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 为什么自己会做关于一个女人的梦?那个女人是谁?当真是自己的娘吗?亦或是以前养育自己的恩人? 阿无的身世一直是个谜,连他自己都想弄清楚,自己究竟是谁。 “你可知道为何我一直叫你吃藏香丸?你生父谁?母亲何族?你为何流落至此?” “为何!?为何不说?快说啊?!”阿无激动抓住男人衣襟,眼神急切地看着他。 面前的男人笑了笑:“你若杀掉柳宰相,我便将你身世告之于你。” “这…” “既然你并不想知道自己身世,那我便不叨扰你了。” “我想,可若我杀掉柳宰相,我便会死。” “这简单,我先前帮宰相批阅文书时偷印盖了通关文牒,你借此一路向东逃到东吴去,在东吴一栽有歪斜梨花的寺庙中等我,待我处理完手中之事,定去找你。” 说罢,他将手中的通关文牒递给阿无,“若守关官兵追问,你便说你乃一卖马匹夫,出关牵马去。” “好。” “对了,你定要在拿到一巴掌大的铜牌之后再入东吴,这样,也可省下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铜牌?长何模样?” “是一枚掌心大、刻有符文与印章的铜牌。” “好,我尽力。” 在众妃子一片惊叫声中,他在尸体上快速搜寻着兵符,一翻,在衣襟里,立即一把踹进怀中,撕下自己那页奴契,带在身上,快马加鞭地躲避众人的追捕,最终逃到一处客栈歇脚。 却不想前脚刚歇,后脚便遭人追杀,他逃入一山林间,搭建一方小屋。 这里距集市颇远,似乎要走很远,顾不上歇息,官兵的人很快便会追杀过来,他随意找个裁缝铺买了身衣裳,剃下发丝用薄胶黏在人中与下巴处、又将眉毛剃完,往嘴里塞了俩面团,扣了泥巴用墨水染黑沾到面上做痦子。 他花钱买了一柄青竹伞,胡乱盘了个发髻将铜片塞入其中。 儒道官兵查得正严,拿着面相反复对比,将信将疑地挑了挑眉,“此人与画像上之人简直相差千里,走罢走罢。” “谢哝,俺要牵马哩。”阿无装着呲牙傻乐,转身牵着马走了出去,刚出关没多久便快马加鞭奔向东吴。 半路遭一窝土匪打劫,土匪约莫六七人,只会蛮劲儿而并无武功。 阿无将土匪一窝全部绞杀,便又换了身行头,,骑上马用力挥动缰绳:“驾!” 一路纵马狂奔,就快要到东吴,马儿已累得无法再跑。 无奈找到家客栈里歇脚,却不想这家客栈是家黑栈,一下子花光了身上所有盘缠。 阿无原想赖着不给,却不想老板娘乃是江湖中人,手底下更是一大群会武之人,切磋几下,阿无心道不可在此浪费时间,兵马很快便会追过来,便给了钱骑上马走了。 阿无身无分文,入东吴后只能每天去钓鱼来烤着吃,困了就在林间休息,即便如此,却仍旧逃不过被追杀的命运,他在林间搭了个马鹏,没事就睡在里头,一日,他将自己的奴契放在木桌上。 回来时,便看到十八个人掏出刀剑,围在自己马舍周围。 他明白,自己若不杀掉这群人,这群人便会杀了自己。 一个都不放过,已绝后患。 他快马加鞭地追逐着最后一个人,一路穿过无人空巷、贫瘠之地、红绿闹市,来到宫前。 风雨交加、二人在雨中交手,那人身负重伤,却仍旧向前跑着。 阿无死死盯着那人,感叹那人为何还未血尽而亡。 路上的太监见了自己皆提剑向自己奔来,于是寒光雨中落,到了门前,踹门而入,抬手甩刃,血花飞溅,抬眸,自己的奴契被人攥在手中。 他受够了被人追杀,看着眼前人,思虑着或许可以平静地过活一阵。 一路颠沛流离,奴契竟又到了他人手,这究竟是天缘,还是孽缘? 他每行一步便思虑一些,不知不觉行至跟前,看着眼前瑟瑟发抖之人,当即下跪—— “未见主契,不得不杀。” 阿无从始至终就只杀了想杀自己的人,那些无辜之人他不会动手。 故而那些宫女全然无事,会武的太监却死了一片。 既然认了主,姑且保他一保罢…… 半夜三更,他醒了过来,气若游丝,看着忽隐忽灭的火堆,抬眼望去,正对上千羽的目光。 “你可终于醒了,在此之前,你已昏睡许久。” “昏睡非我本意,只是忽然疲了。” 阿无的语气很轻,似乎还是有些无力。 “你我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不妨陪我说说话罢?” “是。” “既到此时,无需拘谨。” “……好。” “阿无,你可知“兵符”是什么?” 他心中咯噔一声,面上不变,摇头:“奴不知。” “那这个呢?”千羽亮出手中的兵符。 暖黄火光印在两人身上,千羽的眸子之中带着探究与势在必得的犀利,眼中火光流转,带着一丝狠戾,直勾勾看着他。 岂巫低头一模腰,果真没了,他抬头,顾作不解地看着千羽:“主…为何要窃走我钱?” “什么钱?” 千羽愣住了。 阿无伸出手指了指千羽手中拿着的兵符。 “这是兵符,不是钱。” “兵符?” 阿无歪着头,眼神好奇地看着他。 千羽还是怀疑阿无是在装做无知,但阿无装得实在太像,让他都分辨不出真假来。 他将信将疑,一字一顿:“阿无,你当真不知?” “知道什么?”阿无双眼火光跳跃,看起来颇为愚笨。 “你拿此兵符,是想如何,我早已知晓,你不用再装,现在就只有你我,你若坦诚我怕便不加怪罪,直说无妨。” 千语看着他,想诈他一诈,瞧他何时漏出真面目。 岂巫楞在原地,他左右思忖片刻,眉头蹙着,瞧着自己,欲言又止。 见他这样子,千羽以为自己猜中了,目光狠狠锁着他:“你若肯诚实交代,我便好好待你,你若欺我,日后若是被我知晓,你不知我心狠手辣,我可不会对你从宽。” “既主已知,那不若我分你一半。” “什么!?”他瞪大双眼凑近:“什么一半?快说快说!” 千羽以为阿无当真藏有禁军,欣喜过望。 “待我将这铜牌换了酒,”岂巫停顿,冲他点点头:“你我一人一半。” 千羽咬牙,伸手打了下他的肩膀:“兵符岂能用来换酒!?” 岂巫被打这一下,后背伤口撕裂,忍不住闷哼一声:“呃、嘶……” “!怪我,竟忘了你身负重伤…” “主不弃而救我,已是大恩、无以回报……” “这伤本是你替我受了的,何谈我救你一说?” 岂巫看着千羽,感觉二人之间关系有些惊奇,不像主奴不像君臣。 千羽唯一蠢笨如猪的地方:就是下令让内阁十八去查,本意是锻炼老十八,却不想十八个人全部都去了。 朝廷上下全是前朝宰相的人,包括自己的嫔妃与小倌。 千羽小时候酷爱看人跳舞,他偷偷翻看书籍 ,一日,在午后,散步于紫花苑中,偶然听得一两声虫鸣,他趴过去一看,竟是一只蝈蝈!! 他喜不自胜,双手罩住。 学着书中的样子,在它身上缠上一根又一根的红线,困于掌心之中。 如今想来,自己竟残忍至此…… 年芳十八,用母族残留的一支八万军队,与原立太子沈殊之于飞龙门交手。 最终亲手杀死兄弟手足共十余人,什么嫡出庶出?杀了还不是只有我一人! 此举引起朝中许多大臣不满,朝廷本就动荡不安,柳宰相在自己立为太子后半月内叛变,整个朝廷彻底一分为二。 至此,吴国分为东吴与西吴。 东吴便是千羽的国,而西吴,便是五十贵姓的国。 诸葛雄胡认贼作父,自落为寇,但在柳宰相死后却并未继续呆在西吴,反而回归朝廷。 而原本落在朝廷之中被柳宰相安插的眼线也自然而然的听从他的指挥。 皇帝尚未驾崩而公然领头噱信“让位”于沈澜沝,其意图明显。 而沈澜沝这个傀儡,自不负他所望地终于在妄图夺取五十贵姓的城池中兵败而归,登基称帝。 沈澜沝的军队节节败退、早已所剩无几,为留后手最后几千精兵全部用于自保而将兵权调令给予内阁十八。 却不想至此连自保能力都消失不见。 就在岂巫屠宫的这夜里,诸葛雄胡收到暗信大喜过望,就等追猎日为沈澜沝设下鸿门宴等他主动赴死。 估计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沈澜沝并没有像他所期望的那般惨死林中。 但眼下局势动荡不稳,这步棋要怎么走才可以保全自我呢…… 小时候被贵妃、皇后、贤妃忌惮,长大后又被诸葛雄胡、苏子夫把刀架在脖子上走。 恍惚间自己像是手中被根根红线撕扯着的蛐蛐,稍微动根手指,连同自己的筋肉一齐都被连根扯断,鲜血淋漓。 如今又要想自己该如何保全自身、如何夺回朝中执政大权。 “以至夜深,陛下为何还不入睡?” “愁也愁也,掌中小虫,如何睡得着?”他叹了口气,眉皱苦颜。 岂巫头脑还在发昏,一听此言,他好奇地凑过来,在自己衣袖处看来看去。 千羽忽然明白了他在想什么,摊开双手,无奈叹息:“小虫是我,不用找了。” 岂巫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继续靠在石壁上。 千羽的虎皮银狐裘披肩披在二人的身上。 “阿无,你为何要杀柳宰相?”回想着岂巫之前回答的千羽有几分恶趣味地打趣着他。 他心想阿无如此愚钝蠢笨,应当会一直重复之前的言辞。 “不愿。” “什么?” 阿无双眼冷漠地看着前方的石壁:“不愿。” 千羽眉梢一挑,竟对他的话起了丝兴趣。 “什么不愿?” “不愿再为奴为囚,不愿再为他奔波卖命。” 千羽双眼倏地瞪大,只是在阿无脱口而出这句话之后,他忽然觉得自己人头不保。 若有天,岂巫也不愿再为自己卖命了…是不是也会杀掉自己? 人心不古,说不定呢。 “如此说来,你并非全然凭契认人?” “契认主,而非人。” 阿无竟如此居心叵测…… 千羽忽然觉得阿无是一心思深重之人。 岂巫不像其他暗卫一般从小便规训并无恻隐之心,岂巫原本是江湖浪子,拿钱杀人的刺客,后因杀了不该杀的人惹祸上身,被迫伏底姿态落为柳宰相的奴仆,后因身手不错,规训三年,成了柳宰相最锋利的腰间匕首。 这三年来从未被当人对待,仿佛只是泡在血池里的傀儡。 可在江上乘筏受过江上清风、林中狂奔尝过香甜野果、水中漫游知晓游鱼活动、偶入花市听过琴瑟和鸣的岂巫,虽无名无姓,身无分文,却也逍遥自在,活得快活。 十六岁刚入江湖杀到十九,再到被带走后规训了三年,一眼望不到头再到认千羽作主。 颠沛流离,却又心性难磨。 现在的他只想追溯过去,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这在他心中早已成了活下去的唯一执念。 似乎是看出自己的顾虑,岂巫开口安慰他: “当暗卫非我本意,一时规训忘却了从前生活的习性,君若不嫌,我便一直追随。” 千羽看着他,惊觉岂巫竟是这样一个心思深沉的人,心中顾虑也越堆越多。 第5章 意外 “不知你我何时能回到宫中。”千羽叹口气,偏过脸看着阿无,那张凶恶的般若面此刻看来倒是有些蠢笨呆萌了许多,全然没有最初那般恐怖。 “宫中危机四伏,陛下回去也是置身仙境。” “即便如此,更要回去。” 岂巫看着千羽,看到他的眼底满满的恨意快要溢出眼眶。 他眼底的决绝岂巫认得,他要杀掉柳宰相时,满眼的恨意与他一模一样。 幸好被千羽丢出去的蛇全部冻死了,他学过医,分辨得清楚哪些是毒蛇哪些是可食的草蛇。 将草蛇咬断头,剥了皮,摘掉内脏,用药草湿土裹着放入柴堆里烤。 虽无色无味,却也可果腹。 二人被困在这洞窟之中,洞窟深处是一条极深的长河。 河中渊水漆黑一片,一眼无法望到底。 二人在此颇为无趣。 岂巫便用自己的弯刃在洞穴墙上作画。 “你画的这是何物?” 千羽识画,懂得品画,阿无在墙上刻画的这几笔倒是叫他提了兴趣。 “这个地方,很像我许久之前梦中之地,往常我便睡在这池底。” “睡在池底?”千羽哑然失笑:“梦中的你是条蛇不成?” 岂巫思忖片刻,随即点头:“我有手。” 听闻此话,千羽觉得岂巫竟如此幽默恢楷,“那你是蜥蜴?” 说到这里阿无也顿了一下,用力点头:“是。” 似蛇非蛇,长有手足。 阿无身上的伤口未愈不能反复行走,容易牵连旧伤。 于是他便又靠着石墙缓缓坐下,篝火火光昏暗,照着他那张凶狠的般若面。 千羽看着洞外风雪大作,无奈扶额,这几日只能先让阿无养伤,其他事情再从长计议。 阿无虽看似冷血无情,但心境却如孩童,总无意地玩着自己的手指。 这让千羽对他更添了几分好奇。 但问了却又什么都不说,又跟不懂人言般疑惑看来。 两人在此困了十日,已无粮食,就在千羽思考是否吃马时,转眼看,岂巫竟将自己袖口皮革放进口中咀嚼。 千羽虽惊却也能理解。 皮革剪映难嚼,费了番功夫才将其吞吃入腹。 翌日清晨,忽然听到马嘶鸣声,千羽一惊,竟是有人找到了这儿。 有些惶恐,以为是诸葛雄胡的人,不敢轻举妄动,且阿无现在伤势未愈,若是动起舞来,恐怕凶多吉少…… 他缓缓扶开扇,摁住岂巫示意他误要轻举妄动。 洞口传来人声:“陛下何在?陛下何在!” 千羽忽觉不对,探头望去,乃是朝廷旧臣陈子健。 陈子健麻衣裹身,腰间别一长刀,直直向洞内走来,边走边轻唤着:“陛下何在?陛下何在……” 沈澜沝惊喜,没想到陈子健会来。 分明前几日寄的信中,最无主的便是他,真是万万没想到。 “我在。”沈澜沝站起身,将阿无缓缓拉起,转身看着他。 陈子健一瞧见他,眼中老泪纵横,“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头磕得砰砰直响。 “爱卿!这是如何?!” “陛下…臣救驾来迟……前几日陛下通信乃是信任于我,臣微顾颇多,不敢言说,辗转反侧不可入眠,陛下继位时日颇短,这几日朝中妄议您走失雪山怕是已……” “爱卿但言无妨。” “众人妄议陛下遭遇不测,我叹悲惨,怕那诸葛雄胡痴儿会谋害于您,连夜派人来找,始终不见踪影,直至昨夜,我骑向林深处奔波,忽然被绊倒,我以为有诈,翻开雪却发现是几句尸体,恐是刺客以来,立即调动更多人马来找……臣真怕您遭遇不测……” 千羽看了看岂巫,岂巫站在原地不动,他这才走上前去扶起陈子健。 陈子健四十又二,头发却已花白无颜色,他涕泪横流,说话抽噎着。 “若是找不到…臣只得已死谢罪了陛下尚年幼,不可有差池……” “爱卿莫要伤悲…,只有你一人来么?” “还、还有吴孙让、庆子健、李放带兵马来寻,我走南山,孙让走北山,庆子健、李放分别去了东西,搜寻十几日无果,今日终于……” 千羽拍了拍他的后背:“我尚未死,任何事尚有一线生机,莫悲,莫哀。” “恕、恕臣无礼……” 上了马车,千羽身旁坐着裹着自己披肩的岂巫。 阿无伤口虽已结痂,却仍然不能大动作。 陈子健将二人护送回宫中,千羽后宫之中多有空房,他便挑了间宽敞、距自己颇进的梨花阁,把阿无置办进去。 自从阿无挺身而出护住自己的那一刻起,他心中已存感激,虽有忌惮,却仍暗中发誓:若阿无对自己不动杀心,自己便将他视作手足兄弟。 自从自己被救之后,千羽便将救驾四人认命内阁大夫。 早朝过后,四位便伴随他一同拟定法案、商议对策。 诸葛雄胡、苏子夫眼见沈澜沝回宫,不出七天,便布置场地宴请诸位来府吃酒。 “诸位爱卿,有何见解啊?” 陈子健略微思索,陈子健当初在战场上立功而封六品武将,后又两次征战沙场夺取城池故而升为从四品。 陈子健略懂武谋,其余却不精通,但诸葛雄胡的意图明显,他连忙摆手:“不可去!不可去!陛下,此去凶多吉少,怕是有趣无回呀!” 庆子健国字脸其须长过喉,一双刀眉颇有凌冽之姿,他手缓缓抚住胡须捋两捋,“嗯?”眼中忽显精光: “诸葛雄胡现如今朝中势力庞大,既设宴邀请,不若将计就计,伏底姿态,叫他毫无防备,后待他露出马脚,不妨……” 庆子健伸出两指平放于喉间,猛一拉。 千羽知道他的意思,正在思索,吴孙让忽然直指庆子健,瞪圆大眼:“你是想害了陛下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出此下策,是何居心?!” 吴孙让颧骨突出,人中两缕胡须垂在颊侧,头戴一精致银冠,面长如马,此时眉头紧皱,死死瞪着庆子健: “诸葛那厮心怀不轨,早已人尽皆知,此时设宴能有好心?!若陛下此行前去安排有误可如何是好!?陛下这才归朝,你便让陛下这又去赴宴,是何居心!?” 说着,二人竟然吵起来。 庆子健和吴孙让二人手直指着对方,一时间唾沫横飞。 陈子健与两方交好,不知如何劝解,只能无奈大喊:“莫要再吵!莫要再吵!” 李放,字云山,腰间总别一会动的金纹云绣百宝袋,此人圆脸,眉毛长如须遮住颧骨,长相清秀,声却如公鸡。 千羽实在被二人叨扰不行,皱眉去看李云山:“云山卿可有何计谋可出?” 李放思忖良久,眼神凌冽:“咱不如直接派兵埋伏!直直杀了诸葛雄胡那孬熊!” 千羽扶额叹息:“云山爱卿稍安勿躁……” 旁边儿两个吵着吵着竟然站起身来动起了手。 千羽扶额叹息。 陈子健见二人打起来,也立即站起身,三人打了一顿后发现都打不过陈子健,这才怄气又重新坐好。 吴孙让这才献计:“陛下不若也在宫中设宴,叫那诸葛雄胡苏子夫一齐来此吃宴,在宫中埋伏卫兵,待他二人前来,便除之后快。” “驴脸孙献计果然愚蠢!”庆子健瞪着他,上下看了一眼,不屑说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前提乃是那诸葛雄胡没脑子!他既出此计定是要让陛下臣服于他才能稳固!兵符在他手上!若是他看出陛下有返还之意,若是直接动兵,你以为你还能活否!?” “你这贱人!你是诸葛雄□□来的卧底不是!?若陛下去了要如何保全自己!?” 二人看着又要骂起来。 李放突然眼神一凛:“诸葛雄胡那孬熊虽一直鼓吹有兵符,但有啥人亲自见过?他若真的有兵符,为何不直接打进来?反而献计谋害于陛下?” 几人面面相觑,皆为沉默。 吴孙让正要开口,千羽却点首,从袖口掏出一枚掌心大的精美铜符:“云山爱卿所言极是,兵权乃在我手中,他便是调兵也奈何不了我。” 四人皆是一惊。 “这兵符不是在柳宰相死后就不翼而飞了么?!怎么会!?” “此乃我前内阁大臣为我搜寻而来,并非意外落到我手。” 千羽其实也不清楚这兵符是怎么到岂巫身上的,他先前盘问,阿无却只说地上捡的。 此等重物,怎会被人随意搁置在地!?可不论怎么问,阿无却始终只有这一个说辞,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便作罢了。 得亏自己发现的时机正好,若是再晚一些,估计就被阿无这个酒蒙子给卖了换酒了。 “你若把这枚铜片给我,待我出去后便赠你百坛上好的女儿红。” “!此话当真!” “若我所言有假,我便一辈子出不去这石洞。” “好。” 出来后被披肩裹着的阿无看着自己:“你说的女儿红,可莫要忘了。” “嗯,定不会忘。” 多亏了阿无,自己才能翻身。 塞翁失马焉知福祸。 “有此符,他们伤不得我,诸葛雄胡一直迟迟未动手,就是忌惮恐怕兵符在我手,现如今我真地拿到了兵符,也可压他一压不是?至少现在,他还不敢动手。” 李放颔首:“陛下所言极是。” “陛下竟已经想好了退路,庆子健兄果然好计谋,哈哈哈哈哈在下自愧不如。” “哎,孙让兄才是,始终为陛下考虑,我才要谦卑请教。” 两个人此时又嬉笑着相互吹捧。 陈子健颔首:“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到时我四人都受邀参加,我可另派暗卫来保全陛下安危。” “也好。”千羽颔首。 第6章 心疑 宴开,诸位落座。 诸葛雄胡见沈澜沝来到,便唤两名美人去作陪。 美人在他左右倚着,沈澜沝装作多情模样,在这个脸颊亲一口,在那个颈肩嗅一下。 诸葛雄胡见他还是这幅模样,暗自嘲笑,他睁着猪眼,眉压得很低,上身红袍下身黑裙,红袍上金丝纹龙盘旋袍上,腰间刀剑被一旁侍女拿在手中。 侍女扎着丫鬟髻,垂着首,身上一件藕粉纱衣,裹胸绿罗裙。 “今日邀大家至此,乃是为了庆陛下龙体安康归朝中主持朝政。”说着,他宽大袖口处龙爪被灯火映得泛着金光,粗壮的双手端起龙凤金雕盏向各位敬了一杯。 有人识出他袖口的纹样与皇帝才能用的杯盏,窃窃私语起来。 他倒也不可以去拦住那些人,笑笑没有再去理他们。 “陛下管理朝中上下事,难免有些过度老累伤神了,五十贵种姓如今在东吴边界缕缕越线,陛下这几日是否要拨兵一支前去讨伐?”诸葛雄胡看着他,笑着问。 沈澜沝听他这么一说,笑了笑,竟当即起身上前一步亲自为他斟了杯酒。 这一举动,把在座众人皆吓得不清,一个个瞠目结舌。 就连骄傲无比的诸葛雄胡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陛下……你这是!?” 沈澜沝咧嘴一笑,竟举起自己酒杯当中为他敬了一杯,弯腰鞠礼:“自从我继位以来,诸葛雄胡大人为我打点上下,在我受难归朝后又为我设办酒宴,汝于我恩重,今敬诸葛大人一杯!” 说罢,也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仰头便将酒直直吞入喉中。 仰头灌酒的一瞬间,沈澜沝的余光瞥到屋外守着的面朝内、时刻提着剑准备破门而入的兵卒,与方才诸葛雄胡身身边侍女拿着剑手下准备弹出的细小飞银针。 喝空一杯,他举杯朝众人示意并无作假,真真切切地喝空了整杯。 烈酒入喉,他感觉胃部烧了起来,浑身上下都有些发热,可他背后和晚上却轻轻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汗珠。 他的耳边是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声。 沈澜沝面上还微笑着,但是在座的每一位朝廷官无人不晓方才他这句话的轻重。 在座无人敢言。 苏子夫看着沈澜沝,暗暗想着:“这沈澜沝竟说话如此之重……难不成是真的要让位于诸葛雄胡?” 诸葛半晌回过神,猪眼瞪得老大,周沿的条条红血丝用力爬向瞳孔。 他心头猛地一沉,脸上的笑意没有掩住,立即咧嘴笑起来,连忙起身,抬杯敬酒于沈澜沝: “陛下如此言重,臣万万不敢当…但陛下既已喝毕,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他举杯仰首喝下,喝光杯盏中的酒,倒倾杯口向众人展示。 见诸葛当真喝的精光,他便放心了许多。 诸位大臣开始吃宴,千羽敬完酒后没碰宴席,恐怕酒食之中有毒,他怕旁人发现,于是抱着两位美人说话调笑着,谁要是给他喂了酒肉,他便侧身躲过,亲在那人耳畔。 以免旁人起了疑心。 吴孙让试探着朝诸葛雄胡敬酒道: “听闻诸葛兄手中已拿到柳宰相藏匿的兵符?真有此事否?” “嗐,兵符而已,他死后,我便派了人去去搜寻,当真搜到了,如今在我府中搁放,不曾交予旁人看过。” “诸葛兄果然厉害,有了兵符,就能将西吴收复,诸葛兄打算何时去收复西吴呀?”齐子健大笑着向他敬酒,言语之中全然是羡慕。 “唉,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还是得看陛下旨意不是?” “诸葛兄可知那兵符上刻的符文是何字?兵符诞生几年几月?章印为何?” 齐子健说完,替自己补漏:“诸葛兄莫要藏掖着,我们从未见过那兵符,说出来也叫诸位长长见识。” 吴孙让连忙起哄:“是啊是啊!” 在座诸侯皆窃窃私语着。 沈澜沝装作吃东西的模样,口中反复空嚼着,看着身旁两位夹菜,笑着摇头。 “这……咳、诸位勿怪,我自拿到兵符后从未仔细看过,今日回去定仔细鉴赏一番,再来与诸位探讨!” 沈澜沝装作将空气吞吃入腹的模样,笑着: “兵符上篆刻符文乃古巫一族秘语:皇权特许、篆刻此令、攻落山河、充江扩土;兵符乃参炀帝祝历七年四月十一日篆造、章印乃是柳国师兵令特印。” 在座皆目瞪口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座唯一拿过兵符的董才德董大将军颔首:“不错,正是如此,说的分毫不差。” 原本诸葛雄胡是有十足的把握沈澜沝绝对没有兵符,如今看来未必。 他的心突然沉下来,看着沈澜沝怔愣过后哑然失笑,看着他,笑中藏刀,眼神凶恶。 “陛下所言极是,难道是年幼时见过么?” “并非年幼时所见。”沈澜沝笑笑,却突然脸色一变,站起身来鞠上一礼: “诸葛将军,我来时吃了些上贡的瓜果 ,方才又吃了宴席,谁知此时腹中绞痛,我便先去入恭,失陪一下。” 诸葛雄胡就算再想开口试探询问也架不住想要如厕,只好行礼眼睁睁看着面前人走出门去。 千羽刚出门不久,便片刻不停地飞快跑动,坐进马车里便赶紧催促马夫快走。 行至宫中,他终于松了口气。 他斟酒之时,偷偷往杯中放了自己养的毒蛊。 那蛊虫并无颜色,同体透明,在人体内会一点点吞食人的五脏,烤火时会浑身冒出虚汗,不出五年,此人便会因为五脏损毁而死。 千羽之所以会毒蛊之术,是因为他便是消失已久的古巫一族的旁支一代。 古巫一族常年来都是传女不传男,可千羽生母却并未生出女子,自己一个,还有个弟弟,不过刚一出生不久时便夭折。 母亲无奈,偷偷教会自己蛊毒医药之术,告诫自己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害人。 但母亲想不到的是:父皇和贵妃便是自己毒死的。 贵妃刁难陷害母亲致死,而父皇袒护贵妃并将自己过于贵妃膝下,不知居心何如。 杀母之仇,岂能不报? 父皇不看好他,立嫡长子为太子。 千羽在诸多皇子中排行老四,他与其他皇子不同点的是:他是唯一一个继承了父皇阴毒的儿子,便是其他人,谁都没有做到他这个地步的阴毒。 原本父皇想让他去敌国当质子,思忖片刻,若非母亲日夜求情,自己估计早已经在送去敌国的路上被皇后和贵妃的人打死了。 深宫阴险,步步为营,不害别人,别人就会来害自己。 千羽听从母亲教诲,只要旁人不伤害自己,那自己便安分守己。 皇后乃是腰斩而死,贵妃被灌了毒水,不能大声呼喊,被关在她自己房中一步宽的暗格里日日嘶哑着喉咙求救,一边忍受着蛊虫的撕咬,一边忍受着饥饿,最终被活活饿死累死。 父皇被喂了音蛊,每每听到人声,蛊虫便开始撕咬心脏,最终被自己的心跳声活活吵死。 谁畏我予泪,谁畏我予痛,都在心底里狠狠地记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给予我的恨、狠、毒,我要百倍奉还。 千羽抬眸,凌冽的某种藏匿着浓浓的杀意。 “诸葛雄胡和苏子夫不会坐太久便会露出马脚,这兵符果真还是先藏于暗格里,莫要轻易拿出才是。”他一边想着,一边大步流星地走到自己书房里,将座椅移到一边去,撬开一块地砖来,把兵符藏在里面,又将地砖盖了回去。 他趴在地上看了看,地砖与其于地砖并无高低参差,这才将檀木座椅又搬回原地。 这才前脚刚安置完,后脚便看到窗外身影。 他心下一惊,连忙追赶出去,可门外人的身影却早已消失不见。 千羽眉头拧紧,狐疑将目光缓缓移向岂巫居住的梨花阁,恐是调虎离山之计,便又立在原地,思忖片刻,又进了书房里去。 这几日入宫不少太监宫女,但大都在嬷嬷那儿学了规矩,不该来的地方不会来。 “难不成是他…” 千羽一向对阿无心存顾虑,这兵符是在他身上发现的,说他不知自己定然不信,可阿无既然有了这兵符又为何在能杀掉自己之时选择降于自己? 究竟为何要杀掉柳宰相? 阿无原本只是个暗卫刺客,哪里习得的如此高强的武功?到底是何来历? 阿无身上让千羽疑虑的点实在太多太多。 自己藏匿兵符他定是看见了的,此处实在不可再藏…… 他将兵符又拿出来,索性直接将其戴在身上。 虽不保险,但看得见、摸得着,多多少少心中踏实一些。 千羽习过武,他禁声站在阿无的房前,颇有忌惮,用银针轻勾出一个小洞,还未向内看去,一股异香便隐隐溺出。 “又是这股味道,是什么药草熏的么?”他好奇探去看。 屋中红帘白沙半虚半掩,一通体白玉色丽人躺在浴桶之中,抬手一掀起温热水花轻轻泼弄半露的香肩上,微微侧颈,浑身顿住。 千羽一惊,不知是自己还是宫中哪位妃子竟在此沐浴,他以为自己看错,又轻手轻脚向后退却了半步,抬眸一看,不会错的,就是这儿。 那难不成里面的人是岂巫? 他疑惑不解,又凑上前去,再一看,屋内的人已经身披白袍赤足立于浴桶之上。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他裹衣的手却又顿住。 千羽回想起来,自己并非没有见过阿无的躯体,只是当时的阿无全身是血,且洞窟内漆黑无光,除摸清伤口之外什么都视不真切。 “陛下,驻足门前而不入,是有何事吩咐?” 千羽愣住,咳嗽两声,“我不知阿无正沐浴于此,咳、不便入内。” 阿无散着墨色长发,直直垂到腰部,他双手拧了一拧,不慌不忙穿上衣物,又将面具戴上:“陛下有事不妨直说,奴非贵人,有何不便?何必戳指破窗而立于屋外?” 如此一言,千羽更加心虚,额间冒汗,缓缓推门入内:“我本无意于此,忽闻异香,以为屋内另有他人,便驻足于外,并无他意。” 阿无正对自己站着,因为并未学过宫规,不知见到皇上要下跪行礼。 但千羽并无被冒犯之意。 “异香?”阿无看着自己。 似乎在皱眉。 第7章 难测 “异香?”阿无疑惑看向自己,“何为异香?” 千羽一愣,上下看了看阿无,这才惊觉那异香乃是阿无身上发散出来的。 他一向气味灵敏,每人身上味道都是不相同的,尤其阿无。 阿无身上的异香极为特殊,这是千羽站在人挤人的街巷之中也能瞬间识得出的香。 如同冰霜裹了梨花,花瓣晶莹剔透,隐约渡一片丝丝缕缕清冷的香。 风一吹,这香便会迎着面于自己撞个满怀,多了几丝香甜。 “阿无,你难道闻不到自身异香?” 岂巫将信将疑地伸出手背嗅了嗅,狐疑地抬眸,看了眼自己,又仔细嗅了嗅,最终垂下手去: “主莫欺我。” “我哪有骗你?难道…你当真闻不到?” “陛下说的可是酒香?” “并非酒香也,唉,既然你闻不到,那便作罢,你伤势如何?结痂掉否?” 岂巫拱手道:“谢主关心,已无大碍,只是血痂还有小片未掉。” “是么?那便好。”实在无话可聊,他略显尴尬,二人便小酌起来。 屋内烛火昏黄,二人卧于踏上,窗外芭蕉树叶片落了厚厚一叠雪,枯黄的叶片,雪缓缓向下滑落——坠落在地。 红帘白纱,层层叠叠,帐中暖黄烛火摇曳着两人的虚影,火光葳蕤,缱绻微软地柔进二人眼眸之中。 阿无不胜酒力,早已困倦地半垂眉眼,只手惬意地撑着半边脸。 屋内暖香炉的香气氤氲缠绕指尖,千羽看着阿无,突然很想看看他究竟是怎样一副模样。 便伸出手,但在触碰面具的一瞬,被阿无一把抓住,他的手便滞空,指尖轻触到什么绒绒的东西,轻轻一颤。 指尖传来的触感直直顺着血脉流进心中,连同心脏都轻痒一刻。 “陛下,不可。” 说罢,阿无松开手,千羽看着他,将手收回。 “如何不可?” “奴模样丑陋,不可于外人见之。” “我是外人么?” “是…也不是。” 千羽抬眸看向他:“你会替外人扛上几刀么?” “暗卫一向不曾露面,便是怕容貌被他人记下,以后若惹上杀身之祸…故而不可予外人所见。” “原是如此…昼夜将至,我也神情疲惫,先行回去歇息了。” “恭送陛下。”岂巫行礼。 千羽起身,轻叹口气,他此时当真是有些醉了,面色红润,头晕体乏,立即左右来了两宫女搀扶,扶着他回了寝宫里去。 他站着,宫女为他伺候更衣,刚坐在床榻上,太监便左右凑过来:“皇上,今夜要翻谁的牌子?” “我乏了,先睡了。” “是。” 太监退去之后,寝宫熄了灯,四处漆黑一片,凭借月光,他连忙起身蹑手蹑脚混入床底。 伸出手用力一抹挲,床底木条便被拨开一条镂空的腕足粗的暗阁,他将兵符至于此,又轻轻将它拨了回去。 确认严丝合缝之后便困倦地重新躺回床上睡去了。 不日上朝诸葛雄胡突然自告奋勇要去收复西吴。 千羽对他最是顾虑,诸葛一直暗中联络西吴五十贵姓,真让他去了,不过是给个更好的机会引兵造反吧。 但西吴近日以来着实猖獗,时不时射杀守城池的兵卒。 可千羽眼下只有一支无主亲兵,这该如何是好…… 他思忖片刻,敌军来犯,不得不守。 董将军或许可以一用,可他一走,若诸葛雄胡此时造反,那便再无翻身之日……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此话一出,朝中大臣无不交头接耳,并不看好千羽拖延此举。 “诸位爱卿,有何见解?” 内阁堆案成墙,书、香、气四处蔓延。 吴孙让左右思忖片刻:“陛下不若去向诸葛雄胡借兵,亲自率军出征?留董将军在此,不怕他忽然造反。” 陈子健突然吐出一口浊气来:“唉,诸位,难道不知…董将领以前与那诸葛痴儿乃是至交亲友么?更何况那诸葛痴儿已有叛变之心,但董将领却并无明确表态,谁能知两人有无串通之意?” “子健兄所言极是……”李放缓缓颔首,“不若……先试探一试董将领,随后再做保全之策。” “可董将军乃是先皇亲自提拔,应忠于朝廷,更何况陈兄也说,两人建交乃是许久之前,现在倒是不太好说。”齐子健摸了摸胡须。 吴孙让突然灵机一动,“哎,都说董将军酷爱结交善武之人,不若让陈兄与董将领假借“切磋之意”顺便套话如何?” 陈子健双眼瞪大,大惊失色,连忙双手摇摆:“不可不可!” “爱卿有何顾虑?”千羽凑过去看他。 陈子健叹了口气:“不怕诸位笑话,我曾与董将军一战,不过三回合,我犬齿便被董将领打掉,根本不是他对手。” “可我三人全是文官,如何…” 沈澜沝一双凤眼狡黠,甚至没有仔细思考,他脑中自主浮现出一不二人选来,接下来就只用隔日上朝时诈董将军和诸葛雄胡一诈。 身旁宫女过来倒茶,他看着这茶杯,忽然勾唇一笑。 诸位不解向他看去,李放鸡嗓响起:“陛下何故发笑?” “我心中已有计算,不便告知,明日诸位自会知晓。” 批案过半,夜已至深,四位大臣皆已归家去。 千羽批完最后一个一案,将竹简卷起。 身后暗影拉长,他站起身,走出书房,身前两位宫女挑灯走着。 他忽闻一阵异香,站住,身前宫女还未察觉陛下驻足原地。 “阿无。” 身后声音响起:“在,有何吩咐?” 回宫已一月有余,阿无背后伤口已然愈合,只留下细微的残疤,星河般扒在后背。 轻轻一扣便落下白白一点。 宫女听到身后声音,立即返还,在沈澜沝身前行礼。 “恕奴婢愚笨。” “恕奴婢愚笨……” 他看着站在自己背影中的阿无,全身漆黑,眸光幽暗,般若面具阴森恐怖,他神情黯淡看着自己。 “你伤势如何?”沈澜沝边问边伸手示意宫女退下。 宫女走后,岂巫立即行礼:“已无大碍。” “那日,你护我有功,我将封你为从四品武将,明日……。” 阿无瞳孔骤缩,猛然间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陛下这是何意??” “爱卿有何顾虑?” “陛下……”阿无面露难相,长叹口气:“陛下,此举不妥。” “有何不妥?” 阿无欲言又止,眉头紧紧蹙着:“奴面貌丑陋,并不能示人……” 千羽将阿无扶起:“那便继续戴着面具好了。” “……”阿无视线瞥向一旁,似乎还是有些顾虑。 长廊将两人身影拉长。 彼此对彼此怀疑猜测。 岂巫清楚自己是凭空蹦出来的,论官职再怎么算都不可能会轮到自己。 自己只是暂时驻足于此,因为要等他。 若是说岂巫唯一活下去的念想,那边是自己阿母和家乡的追寻。 他只是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从何而来。 并不想被任何事情牵绊住寻家的脚步。 这官职的帽子往自己头上一扣,恐怕不好再脱身。 那自己怎么去找他…… 暗夜里,千羽如往常一般失眠,躺在床上。 他眼下挂着浅浅的黑眼圈,轻轻叹了口气,诺大的床,他独自一人躺在上面。 绵软的绸缎并没有让他觉得有多惬意,反而让千羽原本就薄浅的睡眠扰乱更深。 他有些焦躁不安,忽然想到了阿无身上的异香。 “阿无甚香,不知食用是何滋味……”思绪落下,他忽然倏地睁大双眼,自己这是在想什么!?! 千羽猛地坐起身来,背后隐隐渗出细微冷汗,一旁太监慌忙跪下,为他俯首。 他轻轻拿出丝巾轻轻拭了下嘴角。 自己当真是饿疯了,竟想要食人。 千羽左右思索起来:吴国人身上从未有过这种异香,岂巫莫非是跟柳宰相在西吴时沾染了什么,身上才会如此之香? 赐阿无做官,然后借诸葛雄胡三万精兵,再将自己那几千精兵调进部队,如此空手套白狼。 只要阿无还乖乖地待在自己的身边,心甘情愿忠心于自己。 可若是阿无脱离了掌控的话…… 千羽弯着的身躯缓缓直起,眉头死死皱着、眉宇间凭空生起一股浓郁怨气来,他用力咬牙将那股怨气径直咬碎吞吃入腹:“那我便只好——” 眼神一凛。 “岂氏巫儿,武艺高超、鹤立鸡群、盖世无双,因其救驾有功,特晋位至从四品,至内阁……”宣读的太监话音未落,朝中便喧哗一片,其声溢顶。 沈澜沝望着这朝中人群喧哗,他闻声易躁,拧眉。 虽然朝中文武百官俱全,可大半全是受了惠进朝谋官贪污的。 满朝文武除内阁四位无不贪不贿之人,这满堂貔貅一个个亮出嗜血尖锐爪牙来,双目猩红,互相对视一眼,十分忌惮地瞪着朝堂正中跪地磕头的岂巫,恨不能将他撕咬成一片片碎肉。 一人不用献脸色、不用贿赂、无人脉、闻所未闻的破落户匹夫,单单凭借“救驾”有功而被封号从四品。 沈澜沝的私做主张让内阁四臣皆目瞪口呆,然而齐子健、吴孙让二人却在大惊失色过后顷刻间便明白了自己的用意,一言不发地立在人群之中,颔首低眉,并无多言,听候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