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香?”阿无疑惑看向自己,“何为异香?”
千羽一愣,上下看了看阿无,这才惊觉那异香乃是阿无身上发散出来的。
他一向气味灵敏,每人身上味道都是不相同的,尤其阿无。
阿无身上的异香极为特殊,这是千羽站在人挤人的街巷之中也能瞬间识得出的香。
如同冰霜裹了梨花,花瓣晶莹剔透,隐约渡一片丝丝缕缕清冷的香。
风一吹,这香便会迎着面于自己撞个满怀,多了几丝香甜。
“阿无,你难道闻不到自身异香?”
岂巫将信将疑地伸出手背嗅了嗅,狐疑地抬眸,看了眼自己,又仔细嗅了嗅,最终垂下手去:
“主莫欺我。”
“我哪有骗你?难道…你当真闻不到?”
“陛下说的可是酒香?”
“并非酒香也,唉,既然你闻不到,那便作罢,你伤势如何?结痂掉否?”
岂巫拱手道:“谢主关心,已无大碍,只是血痂还有小片未掉。”
“是么?那便好。”实在无话可聊,他略显尴尬,二人便小酌起来。
屋内烛火昏黄,二人卧于踏上,窗外芭蕉树叶片落了厚厚一叠雪,枯黄的叶片,雪缓缓向下滑落——坠落在地。
红帘白纱,层层叠叠,帐中暖黄烛火摇曳着两人的虚影,火光葳蕤,缱绻微软地柔进二人眼眸之中。
阿无不胜酒力,早已困倦地半垂眉眼,只手惬意地撑着半边脸。
屋内暖香炉的香气氤氲缠绕指尖,千羽看着阿无,突然很想看看他究竟是怎样一副模样。
便伸出手,但在触碰面具的一瞬,被阿无一把抓住,他的手便滞空,指尖轻触到什么绒绒的东西,轻轻一颤。
指尖传来的触感直直顺着血脉流进心中,连同心脏都轻痒一刻。
“陛下,不可。”
说罢,阿无松开手,千羽看着他,将手收回。
“如何不可?”
“奴模样丑陋,不可于外人见之。”
“我是外人么?”
“是…也不是。”
千羽抬眸看向他:“你会替外人扛上几刀么?”
“暗卫一向不曾露面,便是怕容貌被他人记下,以后若惹上杀身之祸…故而不可予外人所见。”
“原是如此…昼夜将至,我也神情疲惫,先行回去歇息了。”
“恭送陛下。”岂巫行礼。
千羽起身,轻叹口气,他此时当真是有些醉了,面色红润,头晕体乏,立即左右来了两宫女搀扶,扶着他回了寝宫里去。
他站着,宫女为他伺候更衣,刚坐在床榻上,太监便左右凑过来:“皇上,今夜要翻谁的牌子?”
“我乏了,先睡了。”
“是。”
太监退去之后,寝宫熄了灯,四处漆黑一片,凭借月光,他连忙起身蹑手蹑脚混入床底。
伸出手用力一抹挲,床底木条便被拨开一条镂空的腕足粗的暗阁,他将兵符至于此,又轻轻将它拨了回去。
确认严丝合缝之后便困倦地重新躺回床上睡去了。
不日上朝诸葛雄胡突然自告奋勇要去收复西吴。
千羽对他最是顾虑,诸葛一直暗中联络西吴五十贵姓,真让他去了,不过是给个更好的机会引兵造反吧。
但西吴近日以来着实猖獗,时不时射杀守城池的兵卒。
可千羽眼下只有一支无主亲兵,这该如何是好……
他思忖片刻,敌军来犯,不得不守。
董将军或许可以一用,可他一走,若诸葛雄胡此时造反,那便再无翻身之日……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此话一出,朝中大臣无不交头接耳,并不看好千羽拖延此举。
“诸位爱卿,有何见解?”
内阁堆案成墙,书、香、气四处蔓延。
吴孙让左右思忖片刻:“陛下不若去向诸葛雄胡借兵,亲自率军出征?留董将军在此,不怕他忽然造反。”
陈子健突然吐出一口浊气来:“唉,诸位,难道不知…董将领以前与那诸葛痴儿乃是至交亲友么?更何况那诸葛痴儿已有叛变之心,但董将领却并无明确表态,谁能知两人有无串通之意?”
“子健兄所言极是……”李放缓缓颔首,“不若……先试探一试董将领,随后再做保全之策。”
“可董将军乃是先皇亲自提拔,应忠于朝廷,更何况陈兄也说,两人建交乃是许久之前,现在倒是不太好说。”齐子健摸了摸胡须。
吴孙让突然灵机一动,“哎,都说董将军酷爱结交善武之人,不若让陈兄与董将领假借“切磋之意”顺便套话如何?”
陈子健双眼瞪大,大惊失色,连忙双手摇摆:“不可不可!”
“爱卿有何顾虑?”千羽凑过去看他。
陈子健叹了口气:“不怕诸位笑话,我曾与董将军一战,不过三回合,我犬齿便被董将领打掉,根本不是他对手。”
“可我三人全是文官,如何…”
沈澜沝一双凤眼狡黠,甚至没有仔细思考,他脑中自主浮现出一不二人选来,接下来就只用隔日上朝时诈董将军和诸葛雄胡一诈。
身旁宫女过来倒茶,他看着这茶杯,忽然勾唇一笑。
诸位不解向他看去,李放鸡嗓响起:“陛下何故发笑?”
“我心中已有计算,不便告知,明日诸位自会知晓。”
批案过半,夜已至深,四位大臣皆已归家去。
千羽批完最后一个一案,将竹简卷起。
身后暗影拉长,他站起身,走出书房,身前两位宫女挑灯走着。
他忽闻一阵异香,站住,身前宫女还未察觉陛下驻足原地。
“阿无。”
身后声音响起:“在,有何吩咐?”
回宫已一月有余,阿无背后伤口已然愈合,只留下细微的残疤,星河般扒在后背。
轻轻一扣便落下白白一点。
宫女听到身后声音,立即返还,在沈澜沝身前行礼。
“恕奴婢愚笨。”
“恕奴婢愚笨……”
他看着站在自己背影中的阿无,全身漆黑,眸光幽暗,般若面具阴森恐怖,他神情黯淡看着自己。
“你伤势如何?”沈澜沝边问边伸手示意宫女退下。
宫女走后,岂巫立即行礼:“已无大碍。”
“那日,你护我有功,我将封你为从四品武将,明日……。”
阿无瞳孔骤缩,猛然间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陛下这是何意??”
“爱卿有何顾虑?”
“陛下……”阿无面露难相,长叹口气:“陛下,此举不妥。”
“有何不妥?”
阿无欲言又止,眉头紧紧蹙着:“奴面貌丑陋,并不能示人……”
千羽将阿无扶起:“那便继续戴着面具好了。”
“……”阿无视线瞥向一旁,似乎还是有些顾虑。
长廊将两人身影拉长。
彼此对彼此怀疑猜测。
岂巫清楚自己是凭空蹦出来的,论官职再怎么算都不可能会轮到自己。
自己只是暂时驻足于此,因为要等他。
若是说岂巫唯一活下去的念想,那边是自己阿母和家乡的追寻。
他只是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从何而来。
并不想被任何事情牵绊住寻家的脚步。
这官职的帽子往自己头上一扣,恐怕不好再脱身。
那自己怎么去找他……
暗夜里,千羽如往常一般失眠,躺在床上。
他眼下挂着浅浅的黑眼圈,轻轻叹了口气,诺大的床,他独自一人躺在上面。
绵软的绸缎并没有让他觉得有多惬意,反而让千羽原本就薄浅的睡眠扰乱更深。
他有些焦躁不安,忽然想到了阿无身上的异香。
“阿无甚香,不知食用是何滋味……”思绪落下,他忽然倏地睁大双眼,自己这是在想什么!?!
千羽猛地坐起身来,背后隐隐渗出细微冷汗,一旁太监慌忙跪下,为他俯首。
他轻轻拿出丝巾轻轻拭了下嘴角。
自己当真是饿疯了,竟想要食人。
千羽左右思索起来:吴国人身上从未有过这种异香,岂巫莫非是跟柳宰相在西吴时沾染了什么,身上才会如此之香?
赐阿无做官,然后借诸葛雄胡三万精兵,再将自己那几千精兵调进部队,如此空手套白狼。
只要阿无还乖乖地待在自己的身边,心甘情愿忠心于自己。
可若是阿无脱离了掌控的话……
千羽弯着的身躯缓缓直起,眉头死死皱着、眉宇间凭空生起一股浓郁怨气来,他用力咬牙将那股怨气径直咬碎吞吃入腹:“那我便只好——”
眼神一凛。
“岂氏巫儿,武艺高超、鹤立鸡群、盖世无双,因其救驾有功,特晋位至从四品,至内阁……”宣读的太监话音未落,朝中便喧哗一片,其声溢顶。
沈澜沝望着这朝中人群喧哗,他闻声易躁,拧眉。
虽然朝中文武百官俱全,可大半全是受了惠进朝谋官贪污的。
满朝文武除内阁四位无不贪不贿之人,这满堂貔貅一个个亮出嗜血尖锐爪牙来,双目猩红,互相对视一眼,十分忌惮地瞪着朝堂正中跪地磕头的岂巫,恨不能将他撕咬成一片片碎肉。
一人不用献脸色、不用贿赂、无人脉、闻所未闻的破落户匹夫,单单凭借“救驾”有功而被封号从四品。
沈澜沝的私做主张让内阁四臣皆目瞪口呆,然而齐子健、吴孙让二人却在大惊失色过后顷刻间便明白了自己的用意,一言不发地立在人群之中,颔首低眉,并无多言,听候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