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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无声的绝望吗?

作者:死兆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冰冷的黑暗如同粘稠的沥青,包裹着未来。镇静剂的药力像沉重的铅块,将她死死摁在意识的海底。然而,在那片药物强行构筑的混沌深渊里,意识并未完全熄灭。它像一块被投入冰海的灼炭,在绝对的死寂与寒冷中,持续地、微弱地散发着痛苦和恐惧的余烬。


    “冷…好冷…”


    “为什么…是我…”


    “孩子…我的孩子…”


    那来自消散灵魂的呓语,并未随着中年女人的离去而消失。它们如同最顽固的病毒,侵入了未来的意识深处,在镇静剂制造的虚无中反复回响、盘旋、变异。不再是清晰的信息流,而是扭曲成更抽象、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一种纯粹冰冷的感知,一种无边无际的空洞呼唤,一种对生命逝去最本质的哀鸣。它们不是声音,却比任何声音都更能穿透灵魂的壁垒,在死寂中刻下永不磨灭的寒痕。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的堤坝终于被药力消退的潮水冲开一道缝隙。沉重的眼皮如同灌了铅,挣扎了无数次才勉强掀开一条细缝。刺目的白光瞬间灼痛了视网膜,让她立刻又紧紧闭上。适应了好一会儿,她才敢再次尝试。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又陌生的病房天花板。惨白,冰冷,带着细微的裂纹。但这一次,她的视线无法聚焦在那上面。因为一股尖锐的、钻心的剧痛,正从左手的末端凶猛地辐射开来,瞬间攫住了她全部的感官神经!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看向自己的左手。


    手腕被结实的约束带固定在冰冷的金属床栏上。手掌包裹在厚厚的、雪白的纱布里,像一只臃肿而怪异的茧。然而,最显眼的,是左手小指的位置——那里不再是五根手指的自然弧度,而是被医用夹板和绷带固定成一个僵直、突兀的角度。纱布下隐隐透出消毒药水的黄色痕迹。


    “咔嚓!”


    那声清晰的骨裂声,如同噩梦的回响,再次在她脑海中炸开!伴随着的是昨夜失控时撞上铁床栏的剧痛,护工粗暴的压制,针头刺入皮肤的冰凉,以及最终坠入黑暗前,看到的自己小指那绝望的扭曲。


    断了。


    真的断了。


    这根曾经固执地敲击着《欢乐颂》旋律、成为她与破碎过去唯一微弱连接的手指,这根在果嘉死后变成断断续续、毫无规律敲击着绝望节奏的手指,现在,被物理性地折断了。像一株被连根拔起、踩进烂泥里的向日葵。那点微弱的声音,那点扭曲的表达,也被彻底剥夺了。


    一种比剧痛更深的、冰冷的绝望感,如同冰水漫过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连最后一点属于她自己的、无声的哀鸣都失去了。彻彻底底的无声。她成了一个被钉在病床上、连挣扎都发不出声响的标本。


    病房里很安静。阿婆抱着她的破布娃娃,似乎还在昏睡,发出含糊的呓语。小夜的床铺空着。靠近门口的那张床——中年女人的床铺,已经空了。床单被褥被换成了崭新的、毫无褶皱的白色,冰冷得刺眼。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异常浓烈,仿佛要彻底冲刷掉昨夜生命消逝的最后一丝气息。只有点滴架孤零零地立在床边,像一座冰冷的墓碑。


    未来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胸膛随着微弱的呼吸极其缓慢地起伏。身体的剧痛和灵魂深处的空洞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麻木的钝痛。她望着那空荡荡的床铺,昨夜目睹的灵魂消散过程如同高清影像般在眼前回放——那灰白的轮廓,那茫然的凝视,那穿透意识的呓语…以及最后,那消散时如同破碎泡沫般的彻底虚无。


    “冷…”一个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耳畔响起。


    未来猛地一颤!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约束带勒进皮肤带来刺痛。她惊恐地转动眼珠,扫视着空无一人的床边。没有人!只有惨白的墙壁和冰冷的铁床栏!


    幻听?是镇静剂的副作用?还是…那消散的灵魂留下的最后回响,依旧缠绕着她?


    “好冷…”那声音又来了!更清晰了一点,带着一种湿冷的、仿佛从地底渗出的质感。就在她的左耳边!近得仿佛有人正贴着她的耳朵在低语!


    未来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想尖叫,想蜷缩,想逃离!但约束带死死地固定着她,喉咙也像被堵住一样,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死死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屏蔽那声音,但毫无作用。


    “为什么…是我…”那声音带着无尽的委屈和不解,如同冰冷的蛛丝,缠绕着她的意识。


    “孩子…我的孩子…”这一次,声音里充满了深切的、撕裂般的哀伤,仿佛有无形的泪水滴落在她的灵魂上。


    这些呓语,不再是昨夜那种直接灌入意识的清晰信息流,而是变成了真实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在她物理听觉中响起的低语!它们断断续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围绕着她的病床,在她耳边、脑后、甚至天花板上方盘旋!冰冷的气息仿佛随之而来,病房里的温度似乎都骤然下降了几度。


    “闭嘴!闭嘴!走开!”未来在心中疯狂地呐喊,身体在约束带下徒劳地挣扎扭动,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她感到一阵阵眩晕和恶心。这不是幻觉!这比幻觉更可怕!这是…纠缠!


    病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如同天籁。早苗护士端着药盘走了进来。她看到未来苍白的脸上布满冷汗,身体剧烈颤抖,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立刻快步走到床边。


    “未来?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还是伤口很疼?”早苗护士的声音带着关切,伸手想探探未来的额头。


    “别碰我!”未来猛地侧过头避开,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有…有声音!她在说话!她还在!好冷!她说好冷!”


    早苗护士的手僵在半空,眉头紧紧皱起。她警惕地环顾了一下空荡的病房,又仔细听了听,除了阿婆含糊的梦呓,一片寂静。“未来,冷静点。没有声音,这里只有我们。是药物的影响,或者…你太紧张了。”她尽量放柔声音安抚,但眼神里明显多了一丝疑虑和担忧。她迅速检查了未来的约束带是否过紧,又查看了她裹着纱布的手。“手很疼对吗?忍一忍,医生会来看你的。先吃药,吃了药会好受些。”


    药片被喂到嘴边,未来紧闭着嘴唇,抗拒地别开头。她不想吃!那些药让她昏沉,让她无法分辨真实与虚幻!她害怕沉睡,害怕在黑暗中再次被那些冰冷的呓语包围!


    “听话,未来。吃了药才能好起来。”早苗护士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一只手轻轻但有力地固定住未来的下巴。苦涩的药片最终还是被强行塞入口中,温水灌下。熟悉的、令人昏沉的暖流再次顺着食道蔓延开来。


    那冰冷的低语似乎被药力暂时压制了下去,变得模糊不清。未来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但眼神里的惊恐并未褪去,只是被一层更深的疲惫和绝望覆盖。她像个破败的布娃娃,瘫软在病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早苗护士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离开前,她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小夜…昨晚吓坏了,暂时被转到其他病房观察。那位…阿姨…已经送去太平间了。未来,都过去了,别怕。”


    门关上,病房再次陷入寂静。药力开始占据上风,意识如同沉船般缓缓下沉。但就在彻底坠入黑暗前,那湿冷的低语又如同幽灵般,在她意识边缘幽幽响起:


    “好黑…好孤单…”


    “你…为什么能看见我…”


    未来在昏沉中猛地一颤,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药效退去,左手小指的剧痛再次成为最清晰的感知。约束带似乎松了一些,但手腕依旧被固定着。病房里只剩下阿婆和她怀里的布娃娃,小夜果然没有回来。空着的床位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


    查房的时间到了。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停在病房门口。门被推开,进来的除了例行公事的医生,还有一个未来从未见过的男人。


    这个男人大约四十岁上下,身材瘦削,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医师袍,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狭长而锐利,像手术刀一样,带着一种审视标本般的冷静和探究。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嘴唇很薄,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混合着消毒水和高级古龙水的冷冽气息,与早苗护士那种带着烟火气的消毒水味截然不同。


    “诸伏未来?”男人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未来的脸上,仿佛能穿透她额前的刘海,直视她空洞的眼底。“我是立花清志,你的主治医师之一。从今天起,你的评估和治疗方案由我主要负责。”


    他的目光扫过未来被固定包扎的左手,镜片后的眼神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件需要处理的故障部件。“看来情绪爆发导致了意外伤害。我们需要加强情绪管理和行为矫正。”他对着随行医生平淡地陈述,仿佛在讨论一个实验数据。


    随行医生恭敬地点头记录。


    立花清志走到床边,没有询问未来的感受,而是直接拿起挂在床尾的病历板,快速翻阅着。他的手指修长而苍白,翻动纸张的动作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精准和效率。当翻到昨夜抢救和未来失控的记录,以及早苗护士关于“幻听”(提到已逝病人声音)的备注时,他狭长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锐利的目光再次投向未来。


    “听说你昨晚经历了一些…不寻常的体验?”立花清志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是询问还是陈述。他的目光像探针,试图刺入未来紧闭的精神世界。“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告诉我。”


    未来死死地闭上眼睛,将脸转向墙壁。又是这种问题!又是这种试图窥探她最深处恐惧的眼神!她不要回答!她不要被当成怪物!更不要被这个眼神像手术刀一样冰冷的男人剖析!


    沉默。长久的沉默。


    立花清志似乎并不意外。他放下病历板,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趣?仿佛眼前这个沉默抗拒的女孩,比病历上那些冰冷的文字更有研究价值。


    “沉默是常见的防御机制。尤其是在面对巨大创伤和可能的解离症状时。”他像是在对随行医生进行现场教学,声音依旧平稳无波,“持续的幻视、幻听,指向严重的精神病性症状,结合PTSD背景,需要排除精神分裂症早期表现或严重的解离性身份障碍。当然,也可能是药物副作用或睡眠剥夺诱发的谵妄。”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未来裹着纱布的手,“自伤行为是高风险信号,必须24小时密切监控。物理约束暂时保留。”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解剖刀,将未来的痛苦和恐惧精准地切割、分类、贴上病理学的标签。每一句话都像一块冰,砸在未来本就冰冷的心上。


    “初步方案,”立花清志继续道,语气不容置疑,“调整药物,增加抗精神病药物剂量。暂停团体治疗,加强个体化行为矫正和暴露疗法。环境方面,确保安全,减少刺激源。”他看了一眼空着的床位,“同病房人员变动,暂时维持现状。观察她对‘空缺’刺激的反应。”


    “是,立花医生。”随行医生飞快记录。


    立花清志最后看了一眼将脸死死埋在枕头里的未来,金丝眼镜闪过一丝冷光。“心理评估需要更深入。安排时间,进行罗夏墨迹测验和主题统觉测验(TAT)。我需要更清晰的病理画像。”他转身,白大褂下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记录她所有的肢体语言和细微反应。沉默本身,也是一种语言。”


    他离开了病房,留下那股冰冷的消毒水混合古龙水的味道,和未来更深沉的绝望。个体化行为矫正?暴露疗法?罗夏墨迹?这些陌生的、冰冷的词汇,如同新的枷锁,预示着更严酷的“治疗”即将到来。而这个叫立花清志的男人,他那双像手术刀一样的眼睛,让未来感到一种比外守一的厨刀更深的寒意——那是一种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剖开、研究的冰冷意图。


    未来被严密监控起来。除了上厕所和极短时间的放风(也在护工寸步不离的监视下),她大部分时间都被束缚在病床上。左手小指的疼痛持续着,成为她清醒时最忠实的伴侣。早苗护士每天按时来给她换药、喂药。新加入的药物让她更加昏沉,反应迟钝,像一具被抽走了大部分灵魂的空壳。


    然而,那冰冷的灵魂低语并未因药物的增加而消失,反而变得更加…“丰富”。


    最初,只有那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冷…好冷…孩子…” 在夜深人静时,在她意识模糊时,断断续续地响起。


    但渐渐地,新的声音加入了。


    有时,是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无尽怨毒的老头声音,在她耳边反复念叨:“骗子…都是骗子…不得好死…” 那声音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听得她毛骨悚然。


    有时,是一个年轻女子凄楚的哭泣声,幽幽地,仿佛从墙壁里渗出来:“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抛弃我…” 那哀伤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最让她恐惧的,是一次在昏沉的午睡中,一个稚嫩的、带着浓浓委屈的童音在她枕边响起:“妈妈…好疼…好黑…我怕…” 那声音瞬间让她想起了担架上那一角湿透的碎花布,想起了有里!她猛地惊醒,浑身冷汗,心脏狂跳,却只看到空荡荡的病房和窗外灰暗的天空。


    这些声音,各不相同,却都带着死亡的冰冷气息和对尘世未了的、扭曲的执念。它们不再是单纯的呓语,而是带着鲜明的个性、情绪和…故事片段。它们像无形的幽灵,盘踞在这间病房里,盘踞在未来的意识边缘,将她团团包围。它们有时低语,有时哭泣,有时咒骂,无休无止。未来的沉默,似乎成了它们唯一的听众,一个被迫接收所有死亡怨念的容器。


    她试图告诉早苗护士。在又一次被那苍老的怨毒声音惊醒后,她抓住早苗换药的手,声音颤抖:“…又有…声音…好多…不同的…” 她的眼神充满了无助的惊恐。


    早苗护士的动作顿了顿,看着未来苍白惊恐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反手轻轻拍了拍未来的手背(未来下意识地想缩回,但被握住了):“未来,我知道你很难受。那些…声音,都是你生病产生的幻觉。是压力太大,是悲伤过度。别怕,立花医生在调整药量,会好起来的。试着…试着别去听它们,好吗?想想…想想开心的事?” 早苗的声音很温柔,但话语的核心,依旧是将这一切归咎于“幻觉”和“疾病”。她无法理解,或者说,她所处的认知体系无法容纳未来所经历的“真实”。


    开心的事?未来空洞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更深的痛苦。什么是开心的事?是妈妈泡茶时的香气?是哥哥递来的焦黑饼干?还是…果嘉塞给松田丈太郎的那颗彩色玻璃纸的柠檬糖?


    柠檬糖!


    她猛地想起!入院时,那颗被她藏在旧衣服里、象征着与果嘉最后联系的柠檬糖,被护士收走了!装进了贴着标签的塑料袋里!


    “糖…”她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我的…糖…柠檬糖…”


    早苗护士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哦,你说那个啊?是收在个人物品保管处了。等你情况稳定些,可以申请领回来的。”她以为未来是想吃糖了,安慰道:“等会儿我给你拿点水果糖来?或者明天早餐的牛奶里给你加点糖?”


    未来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抽回了手。她想要的不是甜味,而是那抹在绝望雨夜里短暂出现过的彩色玻璃纸,是果嘉最后留给她的、带着体温和莽撞善意的念想。它被锁在冰冷的保管处抽屉里,像她破碎的过去一样,遥不可及。


    早苗护士的善意,如同隔靴搔痒,无法触及她真正的痛苦。那些冰冷的低语,依旧如影随形。而更让她感到窒息的是立花清志的“治疗”。


    个体治疗室。一个比病房更小、更封闭的空间。惨白的墙壁,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单向玻璃观察窗。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立花清志身上那股冷冽古龙水的混合气味。


    未来坐在椅子上,左手因为夹板和固定带显得笨拙而怪异。她低着头,刘海垂下,像一道隔绝的屏障。


    立花清志坐在对面,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专注。他手里没有笔,只是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姿态放松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未来,”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沉默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但沉默不代表治疗无法进行。”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未来低垂头颅的角度,肩膀绷紧的弧度。


    “我们今天不谈论昨晚的事,也不谈论你的朋友果嘉。”立花清志的声音很稳,却巧妙地避开了她最深的创伤核心,又精准地提到了关键词。“我们来谈谈…颜色。”


    未来没有任何反应。


    立花清志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语速平缓:“你眼前的墙壁,是什么颜色?白色。很单调,很冰冷,对吗?”他仿佛在描述一个客观现象。“但白色,也可以包含很多。纯净,空白,或者…虚无。你喜欢什么颜色?蓝色?像天空?像…某个下雨天,你朋友雨衣的颜色?”


    当他说到“蓝色雨衣”时,未来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呼吸似乎停滞了半秒。


    立花清志镜片后的眼睛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变化。他继续说下去,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红色呢?热烈,危险…或者…鲜血的颜色?”他吐出“鲜血”这个词时,语气平淡得像在说“纸张”。


    未来的手指(没有被束缚的右手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指甲掐进了掌心!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绿色?代表生命?希望?还是…像医院里消毒水的标签?”立花清志的声音如同冰冷的蛇,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游走。他精准地挑选着能刺激她记忆和情绪的词汇,却用最冷静、最学术化的语气包装起来。这不是关怀,是试探,是刺激,是观察她在各种“颜色”(象征物)刺激下的生理和心理反应,如同在实验室里用不同试剂刺激实验动物。


    “黄色…像阳光?像…一颗包裹在彩色玻璃纸里的柠檬糖?”立花清志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柠檬糖!未来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爆发出强烈的情绪——不是惊恐,而是愤怒!一种被亵渎了最后珍宝的、原始的愤怒!她死死地盯着立花清志,胸口剧烈起伏,被束缚的左手因为愤怒而微微牵动,带来一阵剧痛。他想干什么?!他凭什么提那颗糖?!那是在果嘉死后,她唯一仅存的东西!


    立花清志迎着她愤怒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挑了挑眉。他身体微微前倾,金丝眼镜反射着冰冷的光。“哦?对‘柠檬糖’有反应?看来这是个有价值的锚点。”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宣告一个发现,“强烈的情绪波动,愤怒主导。指向与特定物品(糖)相关的创伤性记忆联结。”


    他无视未来眼中几乎要喷出的怒火,继续用那令人憎恶的平静语调说:“黑色呢?代表什么?夜晚?绝望?或者…你瞳孔里有时会出现的…那种颜色?”


    这句话,如同一个冰冷的楔子,狠狠凿进了未来最深的秘密和最深的恐惧!她瞳孔里的黑色!那种非人的、吞噬一切的黑暗!那是她抹除哥哥记忆时的状态!那是她最不愿被人知晓、被视为绝对“邪性”和“怪物”的证据!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愤怒!她像被闪电击中,身体猛地向后缩去,撞在椅背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瞳孔因为极致的惊恐而骤然放大!她死死地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把自己缩成一团,恨不得消失在空气中!他想干什么?!他怎么会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


    立花清志将她这一系列剧烈的反应尽收眼底。他靠在椅背上,双手指尖轻轻对碰了一下,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极其细微、转瞬即逝的弧度,那不是微笑,而是如同科学家发现了一个有趣现象的、纯粹的探究兴趣。


    “显著的惊恐反应,伴有强烈的回避行为。对‘黑色’和‘瞳孔’的联想表现出过度敏感和恐惧。这指向…某种深层的、与自我认知相关的创伤,或…对自身某种‘异常’特质的恐惧?”他平静地对着单向玻璃窗的方向说道,仿佛在口述观察报告。


    “今天的评估很有收获。”立花清志站起身,白大褂纤尘不染。“药物调整方案我会尽快确定。下次治疗,我们进行投射测验(指罗夏墨迹或TAT),希望能更清晰地描绘出你内心的‘颜色’。”他看了一眼几乎蜷缩在椅子上、抖得像风中落叶的未来,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审视。“带她回病房。继续约束,加强观察。”


    沉重的病房铁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立花清志那令人窒息的存在和冰冷的话语。未来被护工几乎是半拖半架地弄回病床上,重新固定好约束带。她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冰冷的床铺上,只有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立花清志的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


    “瞳孔里的黑色…”


    “有价值的锚点…”


    “投射测验…”


    他知道了!他一定察觉到了什么!那双像手术刀一样的眼睛,仿佛已经剖开了她的皮囊,看到了她灵魂深处那非人的黑暗!他要“描绘”她!要把她当成一个奇特的病例来研究!像研究显微镜下的细菌一样!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比那些灵魂的低语更让她恐惧的,是这个活生生的、穿着白大褂的、试图将她最后一点秘密和尊严都撕扯下来的男人!


    而就在这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中,那些冰冷的灵魂低语,仿佛受到了某种滋养,变得更加活跃、更加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恶意的喧嚣,再次在她耳边、在她意识深处,层层叠叠地响起:


    “冷…好冷…”


    “骗子…不得好死…”


    “为什么抛弃我…”


    “好疼…好黑…我怕…”


    “你…逃不掉的…”


    “和我们…一起…”


    无数个死亡的声音,来自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带着不同怨念的灵魂低语,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它们与立花清志冰冷的注视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张天罗地网,将她死死困在这间惨白的病房里,困在这具破碎的躯壳中,困在这片由真实痛苦与超验恐惧共同编织的、无边无际的灰暗地狱里。


    未来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惨白的天花板。那里没有裂缝,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完整的、冰冷的白。左手小指断裂处传来的剧痛,此刻竟成了她感知自己还“存在”的唯一真实坐标。在这片由低语、恐惧和冰冷视线构成的混沌深渊中,她连最后一点微弱的声音(手指的敲击)都失去了。


    彻底的无声。


    彻底的囚笼。


    彻底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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