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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良知

作者:死兆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冰冷,坚硬,带着皮革和金属扣环的粗糙质感,紧紧勒进皮肤,压迫着胸腔,限制着每一次呼吸的幅度。未来被强行套上了一件厚重的帆布约束衣,双臂被紧紧束缚在身体两侧,整个人像一具被包裹起来的木乃伊,固定在冰冷的治疗椅上。这是立花清志在目睹她测验中的“激烈反应”后下达的新指令——最高级别的物理约束。


    测验室里残留的消毒水和古龙水气味,此刻混合着她自己呕吐物的酸腐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空气。她低垂着头,湿漉漉的刘海黏在额前,遮挡着视线。身体依旧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每一次细微的抽动都牵扯着约束衣粗糙的内衬,摩擦着皮肤,带来火辣辣的刺痛。更深的,是灵魂深处那被强行撕裂后的剧痛和冰冷残留。


    立花清志站在单向玻璃窗前,背对着她。他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叫护工进来清理。他似乎在观察,又似乎在沉思。金丝眼镜反射着惨白的灯光,看不清他镜片后的眼神。但那股冰冷的、探究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弥漫在整个狭小的空间里,比约束衣更让未来感到窒息。


    他缓缓转过身,踱步到桌边。那十张印着诡异墨迹的卡片散落在桌面上,像一片片凝固的噩梦碎片。其中几张沾染了未来喷溅出的呕吐物,墨迹在污渍的浸润下晕染开,变得更加扭曲、不祥。立花清志没有嫌弃,他伸出那双苍白修长、戴着一次性医用手套的手,动作精准地拈起一张卡片——正是那张未来看到“雨中猩红”和“灰白影子”的卡片。


    他将其举到眼前,对着灯光,仔细审视着墨迹和污渍交融的图案。他的眼神专注而锐利,如同地质学家在分析一块蕴含秘密的矿石。


    “强烈的躯体化反应…呕吐…失禁…”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玻璃窗外的记录者进行口述,“指向极度的恐惧和厌恶。诱因明确指向这张卡片的具体图样——黑色区域(雨水?)与下方不规则的红色晕染(血迹?),以及…中间区域的白色留空(人形?影子?)。”


    他的指尖隔着橡胶手套,轻轻拂过卡片上那片未来“看到”灰白影子的区域。“对特定抽象图案产生如此具象、如此情绪化的‘投射’反应…这超出了典型精神分裂症幻视的随机性。”他顿了顿,放下卡片,目光投向被牢牢束缚、如同待宰羔羊般的未来。


    “更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在反应最高峰时,她的瞳孔状态。”他走近未来,无视她因恐惧而剧烈瑟缩的身体,俯下身,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如同高倍显微镜的镜头,死死锁定了未来低垂眼睑下露出的、因惊恐而放大的瞳孔。


    “虽然短暂,且被呕吐反应干扰,”立花清志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发现稀世珍宝般的狂热,“但我确信,我捕捉到了…那种异常的收缩。虹膜颜色…变深了。趋近于…非自然的墨色。”他直起身,对着玻璃窗,斩钉截铁地宣告:“这绝非单纯的恐惧性瞳孔放大!这是一种…生理性的、可重复的异常现象!与她描述的‘看见’高度相关!”


    未来听到他的话,巨大的恐惧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她的心脏!他看到了!他真的看到了她瞳孔的变化!那个她最恐惧、最想隐藏的非人秘密!他不仅看到了,还把它当成了“现象”来记录和研究!她感到自己最后一点作为“人”的屏障,正在被这个冷酷的男人用手术刀般的目光和话语,一层层剥离!


    “结合她入院后持续的‘幻听’报告(指向已逝个体),以及昨夜同病房病人死亡时她的异常反应和描述…”立花清志的语速加快,思路清晰得可怕,“一个假设正在形成:诸伏未来所经历的,可能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幻觉或妄想,而是…一种对特定能量场或信息残留的异常感知能力?一种与死亡和意识消散高度相关的…感官变异?”


    他踱了两步,手指习惯性地轻轻对碰着。“这就能解释她对特定刺激(如死亡现场、相关象征物)的极端敏感,以及‘幻听’内容与已逝者生前状态的潜在关联性。瞳孔的异常变化,可能是这种感知激活时的生理标记!”


    他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再次看向未来,那眼神不再仅仅是审视,更像是在看一个亟待解密的、**密码本。“当然,这只是一个大胆的假设。需要更多的观察、测试和数据来验证。排除器质性病变(如颞叶癫痫)是首要的。安排详细的脑电图(EEG)、功能性磁共振(fMRI)扫描,尤其是当她处于‘感知’状态时!”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至于现在…”立花清志看了一眼未来惨白的脸和被约束衣勒出的红痕,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清洁,送回病房。约束衣保留。药物方案调整:停用目前的抗抑郁剂,增加奥氮平剂量以控制可能的激越和精神病性症状,同时加用丙戊酸钠稳定情绪并预防可能的癫痫样放电。密切监测生命体征和意识状态,记录任何细微的行为异常或‘感知’报告。尤其是…瞳孔变化!”


    他最后看了一眼桌上的墨迹卡片,尤其是那张沾满污渍的“关键样本”,对护工吩咐道:“这张卡片单独封存,标记为‘高反应性刺激源S-1’。其他卡片消毒后归档。”


    护工面无表情地上前,动作粗鲁地解开治疗椅的固定扣,像拖拽一件货物一样将未来从椅子上拉起。帆布约束衣限制了她的行动,她只能踉跄地被推着走。路过立花清志身边时,她闻到他身上那股冰冷的消毒水混合古龙水的味道,混合着呕吐物的酸气,让她胃里又是一阵翻搅。她死死低着头,不敢看他,仿佛他的目光能灼伤她的灵魂。


    回到病房,阿婆依旧抱着她的破布娃娃,对进来的人毫无反应。小夜的床铺依然空着。未来像一袋沉重的沙包,被护工粗暴地扔回自己的床上。约束衣的带子被重新检查、勒紧,确保她连翻身都困难。冰冷的床板硌着被束缚的身体,断裂的左手小指在厚厚的包扎下传来阵阵闷痛,但这些都比不上立花清志那番话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知道。


    他在研究。


    他想把她当成实验品!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而这一次,那些如影随形的灵魂低语,仿佛感应到了她剧烈的情绪波动和立花清志那番关于“感知能力”的宣告,变得更加喧嚣、更加…“亲近”。


    “他…看见你了…” 中年女人那湿冷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一种诡异的幸灾乐祸,就在未来的耳边,近得仿佛嘴唇贴着她的耳廓,“白衣服的…医生…他闻到了…死亡的味道…和我们一样…”


    “切开…切开他!” 那个充满怨毒的老头声音尖啸着,充满了嗜血的渴望,“像他切开别人一样!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黑的!”


    “逃…快逃…” 年轻女子的哭泣声带着焦急,“这里…是坟墓…他会把你…也变成标本…”


    “妈妈…那个医生…好可怕…” 稚嫩的童音带着浓浓的恐惧,仿佛在寻求未来的庇护。


    无数个声音,不同的音调,不同的情绪,不同的死亡故事,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冰冷的、混乱的信息洪流,疯狂地冲击着未来脆弱的意识屏障!它们不再仅仅是在耳边低语,而是仿佛穿透了约束衣,直接钻进了她的骨头缝里,在她的血液里尖叫!病房里的温度骤降,空气粘稠得如同冻住的胶水。未来感到一阵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眼前阵阵发黑,仿佛灵魂要被这些声音强行扯出躯壳!


    “闭嘴!滚开!不要过来!” 她在心中疯狂地嘶喊,身体在约束衣下徒劳地挣扎扭动,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汗水浸透了病号服,又迅速变得冰凉,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没用的…” 中年女人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凉,“我们…就在这里…在你…骨头里…血液里…你甩不掉的…你是…容器…”


    容器…


    容纳死亡和怨念的容器…


    这个认知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未来残存的意志。她停止了挣扎,像一条脱水的鱼,瘫在冰冷的床上,大口喘着粗气。空洞的眼神望着惨白的天花板,那里仿佛映照出立花清志金丝眼镜的冷光,映照出无数张扭曲的、灰白的、哭泣或狞笑的灵魂面孔。


    早苗护士端着药盘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未来如同破碎的玩偶般被束缚在床,脸色灰败,眼神涣散,汗水将头发黏在额角,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空气中弥漫着汗味、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


    “未来…” 早苗护士的声音带着真切的担忧,她快步走到床边,放下药盘,伸手想探未来的额头。指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未来猛地一颤,像被电击一样,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别碰我!”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极致的惊恐,眼神慌乱地扫视着早苗护士周围空无一物的空气,仿佛那里站满了看不见的恶鬼,“他们…都在!别过来!走开!走开啊!” 她对着空处尖叫,身体在约束衣下徒劳地扭动。


    早苗护士的手僵在半空,眼中充满了震惊和困惑。她顺着未来的目光看去,除了冰冷的墙壁和空气,什么也没有。“未来,冷静!是我,早苗!没有别人!你看,只有我!” 她试图安抚,但未来的反应太过激烈和真实。


    “不!他们在说话!好吵!好冷!他说要切开…她说好孤单…孩子…孩子在哭!” 未来的眼泪混合着冷汗流下来,语无伦次,精神显然处于极度混乱的边缘。“医生…立花医生…他知道了!他要切开我!像看标本一样!救救我…早苗…救救我…” 她看向早苗护士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清晰的、如同溺水者般的求救信号。


    早苗护士的心猛地揪紧了。她看着未来眼中深不见底的恐惧,听着她混乱却指向明确的呓语(提到了立花医生),再联想到立花清志在病历上那些越来越冰冷、越来越偏向实验性的医嘱(增加特殊检查、调整强效药物、标记“高反应性刺激源”)…一种强烈的不安和寒意爬上了她的脊背。


    她不是第一天在精神科工作。她见过各种严重的症状,但未来的状态…不一样。那种恐惧太真实,太具体,太…指向性了。而且,立花医生对这个小女孩的关注度,似乎也超出了普通病例的范畴。


    “别怕,未来,别怕…” 早苗护士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镇定有力。她不再试图触碰未来,而是站在床边,用身体挡住了门口的方向(未来惊恐的目光常常瞟向那里,仿佛立花清志随时会出现)。“看着我,未来,看着我!立花医生只是医生,他不会伤害你的!那些声音…那些都是假的,是你生病了产生的错觉!吃了药,好好休息,会好的!相信我!”


    她拿起药盘里的药片和水杯。这一次,是新的白色小药片(奥氮平)和胶囊(丙戊酸钠),剂量明显增加了。看着未来惊恐抗拒的眼神,早苗护士狠下心,用温和却不容拒绝的力道,捏住未来的下巴。“听话,吃了药才能安静下来,才能赶走那些…可怕的声音和画面。”


    苦涩的药片和胶囊被强行塞入口中,温水灌下。未来无力反抗,只能绝望地吞咽下去。药效发作得很快,一股沉重的、令人昏沉的暖流迅速扩散开来,暂时压倒了那些喧嚣的灵魂低语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也麻痹了断裂手指的疼痛。她的挣扎停止了,眼神渐渐涣散,沉重的眼皮缓缓合上。


    在彻底坠入药力制造的混沌深渊前,她涣散的瞳孔里,最后映照出早苗护士忧虑而复杂的脸庞。以及,在早苗护士身后的病房门口,那片被灯光拉长的、扭曲的阴影里,似乎…缓缓凝聚出了一个模糊的、穿着病号服的、中年女人的灰白轮廓。那轮廓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无声的、悲凉的微笑。


    黑暗彻底降临。


    ***


    接下来的日子,是药物、约束和冰冷仪器编织成的牢笼。


    未来被严密监控着。约束衣只有在护工协助如厕和简单擦洗时才短暂解开片刻,其余时间都如同第二层皮肤般禁锢着她。每天三次,强效的奥氮平和丙戊酸钠被准时灌下,让她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昏沉、迟钝、情感淡漠的状态。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眼神空洞,对周遭的一切刺激反应微弱。早苗护士每次喂药时,眼中那份担忧和复杂越来越深,但她的动作依旧温柔而坚定——这是医嘱,是她必须执行的任务。


    立花清志的“研究”紧锣密鼓地展开。


    她被推去做脑电图(EEG)。冰凉的导电膏被涂抹在头皮上,密密麻麻的电极如同吸盘般吸附上去,连接着闪烁着绿光的仪器。她躺在狭窄的检查床上,被要求保持不动。冰冷的仪器嗡嗡作响,记录着她大脑皮层的电活动。立花清志就站在观察窗后,锐利的目光透过玻璃,像扫描仪一样扫过她和她脑电图屏幕上起伏的波纹。他试图捕捉她“感知”状态下的异常脑波,但被药物强力镇压的未来,大脑活动如同平静的死水,只有基线水平的波动。


    “药物抑制效果显著。需调整策略,在相对清醒状态下诱发‘感知’。” 立花清志对着记录仪冷静地分析。


    更可怕的是功能性磁共振(fMRI)。她被固定在一个狭窄、幽闭的圆柱形扫描舱内,巨大的机器轰鸣声如同怪兽在耳边咆哮。她需要长时间保持绝对静止,连细微的吞咽动作都可能影响成像。舱内闷热、压抑,巨大的噪音震得她头痛欲裂。强烈的幽闭恐惧和被窥视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着她。扫描仪强大的磁场仿佛穿透了她的身体,搅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每一次扫描,都像经历一次漫长的精神凌迟。立花清志则在控制室里,通过屏幕观察着她大脑各个区域的血流变化,试图定位当她“看到”灵魂或回忆创伤时,哪些脑区会异常活跃。


    “杏仁核、海马体、前额叶特定区域…在提及‘黑色’、‘瞳孔’及展示S-1刺激源时,活动信号有微弱增强,但被药物效应掩盖。需要更高分辨率扫描和更精确的刺激控制。” 他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未来在轰鸣的机器声中,仿佛听到那些灵魂在共振的磁场里发出更加痛苦、更加扭曲的尖啸。


    立花清志并未满足于仪器监测。他开始了更直接的“刺激-反应”实验。


    在个体治疗室,未来依旧被约束在特制的椅子上(约束衣升级,增加了固定头部的装置)。立花清志不再进行冗长的谈话,而是直接拿出各种物品。


    有时是一块浸透了暗红色颜料的纱布(模拟血迹),放在她鼻尖下,观察她的呼吸、瞳孔、皮肤电反应。


    有时是一段录制好的、不同频率的哭泣或尖叫声(模拟灵魂哀嚎),通过耳机播放,监测她的心率、血压和面部肌肉的微表情。


    最让未来崩溃的是,立花清志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小块果嘉出事那天穿的、天蓝色雨衣的碎片!当那片刺眼的蓝色出现在她眼前时,巨大的悲痛和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她!她身体剧烈地前倾,又被头部的固定装置狠狠勒回,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瞳孔因剧痛而急剧收缩!虽然药物压制了能力的爆发(瞳孔未变黑),但剧烈的生理反应被旁边连接的生命体征监测仪忠实地记录了下来,屏幕上代表心率的曲线瞬间飙升成陡峭的山峰!


    “强烈的生理唤醒!与特定物品(蓝色雨衣碎片,标记为S-2)关联性极高!创伤性记忆锚点确认。” 立花清志的声音带着一丝满意的冰冷。


    他甚至尝试重现“场景”。


    在一个模拟的、布置了简单家具和昏暗灯光的房间(被称为“暴露室”),未来被护工推了进去。空气中被喷洒了带有铁锈味的喷雾(模拟血腥)。然后,立花清志通过隐藏的扬声器,播放了一段经过处理的、扭曲变形的、混合着雨声、刹车声和模糊童音的录音(模拟果嘉死亡现场)。同时,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人形剪影(由工作人员操控)在昏暗的光线中快速晃动了一下!


    多重刺激叠加的瞬间,未来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重锤击中!药物构建的堤坝瞬间崩溃!冰冷的恐惧、果嘉被撞飞的画面、担架上猩红的血泊、灵魂消散时的微笑…所有被压抑的创伤如同海啸般爆发!她发出凄厉的尖叫,身体在约束衣下疯狂地扭动、撞击着束缚椅!瞳孔在剧痛和恐惧中骤然收缩,浓稠的墨色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瞬间吞噬了棕色的虹膜!虽然只有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被更强烈的药物反应和护工的强制注射打断,但控制室里的立花清志,通过高清监控探头,清晰地捕捉到了那转瞬即逝的、绝对非人的黑暗!


    “捕捉到了!” 立花清志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瞳孔异常变化确认!与极端恐惧和‘感知’状态高度同步!持续时间约0.8秒!记录!立刻记录所有生理数据!尤其是瞳孔成像和同步的脑电图、fMRI信号!” 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的探险家,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未来瘫在椅子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冷汗浸透。瞳孔恢复了正常颜色,但眼神涣散,失去了最后一点神采。剧烈的呕吐感翻涌上来,却因为胃里空空如也,只能干呕出苦涩的胆汁。刚才那一瞬间的黑暗爆发,仿佛抽干了她最后一丝生命力。而那些灵魂的低语,在刚才的刺激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泛起了更剧烈、更恶毒的涟漪,此刻正嗡嗡地在她意识深处回响,嘲笑着她的无力。


    “看…他更兴奋了…”


    “你的痛苦…是他的数据…”


    “和我们一样…逃不掉的…”


    “把他也…拖下来…”


    ***


    未来彻底沉默了。不是之前的防御性沉默,而是一种更深的、如同枯井般的死寂。药物、约束、无休止的检查和实验,榨干了她最后一点生气。她不再对任何刺激有明显反应,眼神空洞得像两个玻璃珠子。喂药时,她机械地张嘴、吞咽。被推去做检查时,她像一具没有意识的木偶。即使在立花清志的“刺激-反应”实验中,面对那些刻意为之的恐怖物品和声音,她的生理反应也越来越微弱——不是适应,而是更深层的麻木和关闭。连瞳孔的变化,也再未出现过。仿佛那非人的黑暗,连同她最后一点属于“诸伏曦”或“未来”的感知,一同被彻底封印在了这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深处。


    早苗护士看着这样的未来,心一天天沉下去。喂药时,她看着未来空洞的眼神,动作会不自觉地放慢。擦洗时,她避开那些被约束衣勒出的红痕和淤青,动作轻柔了许多。她开始有意无意地留意立花清志的医嘱和那些被标记的“刺激源”(S-1墨迹卡片、S-2蓝色雨衣碎片)。她看到病历上新增的、越来越频繁的“实验性暴露疗法”记录,看到那些详细到冷酷的生理数据记录(心率、血压、皮电、瞳孔成像),看到立花清志在病例讨论会上,用未来作为“特殊感知障碍”的案例进行冷静分析,眼神里只有纯粹的学术探究…这些都让她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和…道德上的窒息。


    这不是治疗。


    这更像是一场…**实验。


    早苗护士的内心在挣扎。作为护士,服从医生、执行医嘱是天职。但作为一个还有良知的人,看着一个被多重创伤击垮的孩子,被当成实验对象一样对待,被束缚、被下药、被反复刺激最深的伤口…她无法再视而不见。


    一个阴冷的下午,早苗护士值夜班。病房区异常安静。阿婆吃了药,抱着娃娃沉沉睡去。未来也因药物的作用昏睡着,只有监测仪发出规律而单调的滴答声。早苗护士坐在护士站,看着未来病房门口的监控画面——画面里,那个小小的身影被束缚在床上,一动不动,像一具被遗忘的标本。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然后迅速拿出自己的私人手机(按规定不能带入,但她偷偷带了),调出摄像模式,将镜头对准了护士站电脑屏幕上打开的电子病历系统。她心跳如鼓,手指微微颤抖,快速翻动着未来的病历记录,将那些触目惊心的内容——立花清志详细的实验记录、药物调整(尤其是大剂量抗精神病药和情绪稳定剂的使用)、标记的“高反应性刺激源”描述、以及他关于“异常感知能力”的假设性笔记——一页页清晰地拍摄下来。


    她拍得很快,很专注,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在未来的病房监控画面里,那个原本“沉睡”的女孩,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空洞的眼眸在浓密的睫毛下,似乎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微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药物和麻木的深处,极其微弱地…苏醒了一瞬。


    早苗护士拍完最后一张,迅速收起手机,心脏狂跳,手心全是冷汗。她不知道这些证据能做什么,交给谁才安全。但她知道,她必须做点什么。为了那个被钉在病床上、连哭泣都无声的孩子。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收起手机,强作镇定地整理桌面时,未来病房里那冰冷的灵魂低语,悄然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混乱的、各自为政的哀嚎或咒骂。


    而是变得…更统一,更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指向性的…恶意。


    一个声音,仿佛是无数亡魂声音的集合体,如同冰冷的寒风,幽幽地在未来(以及病房里每一个角落)盘旋:


    “护士…看到了…”


    “证据…手机…”


    “危险…她…也危险了…”


    “告诉…她…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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