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顾明渊将那册《资治通鉴》推回原位,指尖刚刚离开书脊的瞬间——
“砰!”
书房的门,被人用一种近乎野蛮的力道,从外面猛地撞开。沉重的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巨响,震得墙上那幅“静安斋”的字画都簌簌发抖,仿佛在无声地战栗。
紧张的气氛,像一滴墨汁滴入清水,瞬间染黑了整个空间。
余舟的意识也跟着猛然一收,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她的心脏。她的“视线”随着那扇被撞开的门,看到了闯入者的模样。
两名身穿黑色中山装、神情凶悍的特务簇拥着一个身穿日军军官服的男人。那军官约莫四十岁上下,身材不高但很壮实,像一棵扎实的矮树。下巴上留着一撮浓密的仁丹胡,眼神阴鸷如鹰,扫视着书房里的每一寸角落,那目光不像是寻物,更像是在捕猎。
他的名字叫藤田,这个信息像弹幕一样,突兀地出现在余舟的脑海里,显然是《时痕》传递给她的。
藤田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灯下神色不变的顾明渊身上,像两条黏腻的毒蛇,缓缓爬上他的身体。
“顾先生,深夜打扰了。”他开口,说的是一口带着浓重口音、却字正腔圆的中文。他的笑容里带着猫捉老鼠般的得意与残忍,仿佛已经胜券在握,“听闻静安斋藏书颇丰,藤田特来拜会,顺便……找一样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顾明渊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惊慌。他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像是被打扰了夜读的清净,甚至还伸手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角。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藤田,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藤田课长说笑了。我这里只有些不值钱的旧书,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他的这份从容与镇定,反而像一根刺,扎进了藤田的疑心。两名特务已经得了授意,开始粗暴地翻箱倒柜。书本被胡乱地从书架上扒拉下来,散落一地,那些脆弱的线装古籍发出纸张破碎的哀鸣,像一位位被凌辱的先贤。
余舟的意识紧绷到了极点。她的“视线”像被钉住了一样,死死地跟着其中一名特务的手。那只粗糙的手,正一本本地扫过书脊,离那套厚重的《资治通鉴》越来越近。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强烈的、迫切的念头涌了上来——阻止他!必须阻止他!
她想喊,喉咙里却像被棉花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冲过去,身体却能直接穿透那些书架和人影。
无力感像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个承载着希望与牺牲的秘密,即将暴露在敌人狰狞的爪牙之下。
就在这极度专注、意念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瞬间,一种奇妙的异变发生了。
她胸前,那枚从小佩戴的家传“静心银锁”,在另一个时空的工作室里,在她的本体之上,猛地一烫!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那看不见的锁链,瞬间渗入她漂浮的意识之中。
这股清流,如同炎炎夏日里的一捧冰泉,瞬间抚平了她意识中的混乱与焦躁,让她的精神力在刹那间变得无比凝聚、纯粹。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不再是飘忽不定的“幽灵”,而是像被赋予了一个无形的“锚”,稳稳地定在了这个时空。
与此同时,她感到自己与远在未来工作室桌上的《时痕》,建立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实质性的联系。她仿佛能“看”到,《时痕》那墨蓝色的书页上,一条对应着此刻书房场景的秘银纹路,微光一闪,像一颗被唤醒的星辰!
她的意念,像是被赋予了某种力量,可以……干涉这个世界!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藤田身边茶几上那个青花瓷瓶上。那瓷瓶里插着几枝带雨的腊梅,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瓶身沉重,稳稳地立在红木几上。
“倒下!”
这个念头,不是喊出来的,而是用她全部的精神力,狠狠地“推”了出去!这股意念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她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在瞬间被抽空了一部分。
下一秒,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
那个足有七八斤重的青花瓷瓶,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违反了所有的物理常识,直挺挺地向着旁边的地面,猛然倾倒!
“啪——!”
一声清脆刺耳的巨响,在寂静的书房里炸开。瓷瓶摔得粉身碎骨,深色的茶水混着娇嫩的花枝,溅了藤田一裤腿,冰凉的液体让他激灵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藤田更是惊得往后一蹦,注意力被成功地从搜查中转移开来,他恼怒地低头查看自己昂贵的裤子和擦得锃亮的皮靴,嘴里用日语咒骂着。
“八嘎!怎么回事!”他怒吼道。
那两名特务也停下了动作,茫然地看着地上的碎片,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其中一个还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似乎在寻找掉落的东西。
混乱中,只有顾明渊,在最初的惊愕之后,眼中闪过一丝极度锐利的疑光。
他的大脑在瞬间高速运转。
地面没有丝毫震动,刚才屋里也没有任何人靠近那个茶几。瓷瓶的倒塌,完全不合逻辑。即便是巧合,也巧合得太过刻意,正好发生在他最危急的时刻。
但更让他心生疑窦的,是另一件事。
就在瓷瓶破碎、清水泼洒开来的那一瞬间,空气中,除了泥土、水汽和腊梅的清香,他闻到了一丝极淡的、转瞬即逝的、绝不属于这个书房的奇特气味。
那是一种……混杂着医用乙醇和某种高级档案纸的、冰冷而无菌的气味。他曾在德国留学时,在一家顶级的化学实验室里闻到过类似的味道,那是属于未来的、极致洁净的味道。
一个荒诞到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念头,在他心底一闪而过。
难道……这屋子里,还有第四个“人”?一个以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存在的,“人”?一个在暗中帮助他的……“盟友”?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又看了一眼那两个还在发愣的特务,心中已然有了计较。他面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惋事故作惋惜:“哎呀,藤田课长,这可是前清的官窑,可惜了,可惜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步走过去,状似要帮忙收拾。这个动作,自然而然地将他自己挡在了那套《资治通鉴》和特务之间,形成了一道人肉屏障。
藤田的注意力果然被“前清官窑”几个字吸引,又被顾明渊那副肉痛的表情迷惑,心中的怒火更盛,只当是自己手下毛手毛脚,一脚踹在离他最近的特务腿上,怒斥道:“废物!继续搜!”
然而,这短短的几秒钟,已经足够了。顾明渊的心,已经从悬崖边上,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稳稳地拉了回来。
他知道,自己可能触碰到了一桩远比情报战本身,更加离奇、更加深不可测的秘密。而他,正身处这秘密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