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痕》 第1章 残卷之秘 三月,北京。春意尚浅,风里还裹挟着一丝不肯退去的冬日凛冽,在窗外低低地盘旋。 国家文物修复中心的地下工作室,却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这里没有四季轮转,只有恒温恒湿系统精密控制下的永恒。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而宁静的气息——是消毒试剂的清冷,是古老书卷的沉香,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千年尘土的干燥。这里的一切,都被浸泡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里。 无影灯的光线纯粹而专注,将工作台上的每一丝细节都映照得无所遁形。 余舟的呼吸轻得几乎要融入这片寂静。她右手执着一支特制的毫针笔,笔尖凝聚着一滴耗费了整个上午才调配出的矿物色浆,色泽温润,仿佛蕴着光。在高倍放大镜的视野下,那尊唐代三彩马颈部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纹,被放大成一条蜿蜒的峡谷,无声地诉说着千年的沧桑。 她的手腕悬于半空,稳如磐石。指尖的动作微乎其微,每一次下笔,都像是一场与遥远时空之外的工匠进行的无声对谈。颜料顺着时间的伤痕缓缓渗入,像是为这沉睡的灵魂,缝合一道无声的创口。 这份极致的专注,是她的天赋,也是她的秘密。她能“听”到这些沉默古物的低语,能感知到它们残存的情绪。这匹马,它在哀伤。 “咔哒——” 门轴转动的轻响,像一颗石子,猝不及防地投进了这池宁静的深潭。 “小舟。” 是导师王教授的声音。只是今日,他的声音里压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像一块湿透了的海绵,沉甸甸的。余舟的动作顿住,那股与古物通感的玄妙状态如潮水般退去。她小心地搁下笔,摘掉手套,起身时,能感到自己因久坐而微微僵硬的关节。 她转过身,视线落在王教授怀中。那是一个铅灰色的密封箱,箱体上贴满了猩红与漆黑的警示标识,像某种沉默的符咒,在冷白的光线下泛着不祥的微光。 “有个特殊任务。”王教授的声音压得很低,他将箱子小心翼翼地置于工作台上,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安置一枚潘多拉的魔盒。“上面直接下达的,指名由你负责。” 余舟纤细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起。二十八岁,她已是中心最年轻的高级修复师,但“上面直接下达”的分量,通常远非她所能企及。这指派本身,就透着一股非同寻常的气息。 王教授没有多做解释,戴上防静电手套,在箱体侧面的密码盘上输入一串冗长的指令。“嗤——”一声轻微的泄压声后,箱盖缓缓升起。层层叠叠的防震缓冲材料被剥开,露出了最核心的存在。 深黑色的天鹅绒托盘上,静卧着一本“书”。 那一瞬间,余舟的呼吸仿佛被攫住了。 称之为“书”,似乎是对这个词汇的一种亵渎。它拥有书的形制,却绝非凡物。材质非纸非绢,非金非玉,触感似乎温润,视觉上却带着金属般的冷硬与沉寂。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墨蓝色,仿佛将宇宙深处最幽暗的一角星云凝固于此。 而真正令人心悸的,是书页上那些流动的银色纹路。它们并非刻印或描画,更像是从材质内部自行生长出的、活着的秘银血脉,在墨蓝的“深海”里,无声地蜿蜒、流淌,勾勒出无法被解读的神秘图腾。 “这是……”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时痕》。”王教授吐出这两个字,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审慎,“档案里的代号。来源、年代、材质,皆为未知。”他递过一叠厚厚的检测报告,纸页边缘因反复翻阅而微微卷曲。 余舟接过,指尖触到纸张,却感到一阵透骨的凉意。报告上的数据,每一个字都在冲击着她二十八年所建立的科学认知: “碳-14测年:数据呈混沌态,时间坐标在公元前3000年至公元2500年间无规律跳跃……” “质谱分析:检出十七种非地球已知元素同位素……” “X射线荧光光谱:仪器逻辑报错,提示检测到‘非三维结构性物质排列’……” 一行行冰冷的文字,此刻却像带着灼人的温度。它静静地躺在那儿,如一个来自更高维度的、沉默的嘲讽,散发着古老而危险的魅力。 “为什么是我?”她抬起眼,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 王教授沉默了片刻,目光锐利地穿透镜片,落在她脸上:“因为你的‘共情’能力,小舟。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能真正与文物‘对话’的修复师。这并非玄学,而是一种极致的专注与敏感。” 这是她从未与人言说的核心。当指尖触及那些饱经沧桑的遗存,总有模糊的悸动、破碎的画面、或遥远的情绪碎片掠过心头。她一直将此归因为过于发达的想象力。 “上面的判断是,”王教授继续道,语气沉重,“既然常规科学手段对它无效,或许就需要一种非常规的方式去接近它。我们不求修复,现阶段,只希望能与它……建立某种形式的联系。” “建立联系?”余舟重复着这个词,舌尖感到一丝苦涩。 “尝试理解它,感受它。”王教授的表情复杂难辨,担忧与某种决绝交织,“小舟,我必须警告你,这个任务……存在未知风险。之前有两位顶尖专家尝试过直接接触,一位当场陷入深度昏迷,醒来后精神失常,至今仍在接受干预。另一位……”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艰涩。 “另一位怎么了?”余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说他看到了……‘时间的形状’。”王教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荒诞的寒意,“然后,他放弃了一切,去了西藏。” 工作室里陷入了死寂。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如同这座地下堡垒永恒的心跳,固执地填充着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余舟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被那些流动的银色光痕牢牢攫住。它们变幻无端,毫无规律,却又隐隐蕴含着一种奇特的、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韵律,像一首来自亘古的密语。一股强烈到近乎灼烧的好奇,混合着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惧,在她胸腔里激烈地冲撞、沸腾。 “我……知道了。”她最终开口,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王教授走后,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她与那本《时痕》的无声对峙。 她绕着冰冷的工作台,缓慢地踱步,像是在审视一头沉睡的史前巨兽。从不同角度看去,那些银色的光流变幻出截然不同的形态:时而是浩瀚神秘的星图,时而是精密到令人目眩的电路,时而又似某种未知生物体内搏动的血管网络。 一个早已被理性压制的念头,再次浮现——关于高维物体在三维空间投射所产生的、足以令人心智崩溃的扭曲形态…… 她猛地摇头,试图将这荒谬的联想甩出脑海。 然而,当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时痕》那深邃的墨蓝表面时,一股更加强烈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头——它,仿佛也在“凝视”着她。 就在这个念头产生的瞬间,书页上那些流淌的银色纹路,流动的速度陡然加快!如同被惊扰的星河,骤然奔涌! 余舟的心跳瞬间擂鼓般撞击着胸腔,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撞上冰冷的金属工具柜。 与此同时,她贴身佩戴在胸前的那枚老银锁,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清晰的灼热。 那是外婆留给她的遗物,据说是家传了好几代的护身符,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润与分量。自她记事起,这枚小小的银锁就紧贴着她的心口,早已成为身体的一部分,熟悉得如同自己的心跳。 但它,从未有过温度。 余舟惊愕地低头,手指隔着衣料触碰到它。那古朴的银质表面,此刻竟也泛起一层朦胧的、与《时痕》上流淌的银色如出一辙的微光!一种无形却切实存在的“弦”,仿佛在两者之间骤然绷紧,发出无声的共鸣。 一种奇异而宿命般的牵引,在冰冷的空气里悄然建立。 余舟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压过了心头所有的警示。她重新戴上手套,动作缓慢而坚定。然后,她伸出手,指尖在《时痕》那墨蓝色的、未知材质的封面上方,悬停。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深邃幽暗的瞬间—— “滋啦!” 整个工作室的灯光,毫无预兆地剧烈痉挛了一下,如同垂死巨兽的眼睑抽搐! 紧接着,一个声音,毫无阻碍地、清晰地在她脑海深处轰然炸响: “……你……终于……来了……” 那不是通过耳膜传导的声音,是意念的直接入侵!那是一种她从未听闻过的、音节奇诡的语言,却诡异地穿透了语言的壁垒,其含义如同烙印般直接铭刻在她的意识之中! 余舟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缩回手,巨大的惊骇让她踉跄着向后急退!“哐当——哗啦——!”身体狠狠撞上身后的工具架,金属器具、玻璃器皿瞬间倾泻而下,尖锐刺耳的破碎声和撞击声,在死寂的工作室里疯狂地回荡、撕裂着空气。 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几乎要炸裂。冷汗在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带来一阵阵冰寒的战栗。 《时痕》,依然静静地躺在天鹅绒托盘上,墨蓝色的封面深邃依旧,银色的光流恢复了先前缓慢的流淌,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瞬间,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但余舟知道,那不是幻觉。 她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死死盯住那本书。 此刻,它不再是一件冰冷的、待研究的“文物”。它的沉默,不再是死寂,而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充满压迫感的意志。 它是有意识的。 而它,选中了她。 第2章 初次眩晕 那一夜,余舟几乎无眠。 脑海中那个诡异的声音,像一滴墨落入清水,无声无息地晕染开来,侵占了她所有的思绪。她闭上眼,眼前就是那流淌的秘银纹路;耳边,是死寂中凭空炸响的古老音节。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当胸口的银锁发烫时,那种与《时痕》之间建立起的、令人战栗的共振感。这感觉不像触电,更像是一种灵魂层面的识别与应答,冰冷、威严,却又带着一丝宿命般的亲近。 第二天清晨,当她顶着一双黯淡的眼眸回到工作室时,王教授早已等在那里。他眼下的青黑,不比她浅多少,手里还捏着一个已经冷掉的包子,显然也是一夜未安。 “小舟,”他递过来一杯温热的豆浆,声音里透着疲惫与关切,“真的要试吗?我们可以再等一等,从长计议。或许……可以申请动用军方的屏蔽设备。” 余舟接过杯子,指尖的冰凉被那温度稍稍驱散。她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一丝自己都未察奇的苦笑:“老师,您觉得,是我们在‘试’它,还是它在‘等’我?” 一句话,让王教授所有的劝说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沉默了。是啊,面对这种超出认知范畴的存在,人类所有的“从长计议”,或许都只是自以为是的挣扎。 实验的准备工作在一种压抑的静默中进行。余舟换上防静电服,戴上医用级的精密手套。一根细如银针的微型探针被连接在她的指套上,另一端,是数台嗡嗡作响的精密仪器。其中一台脑电波监测仪的电极片,冰凉地贴上了她的太阳穴,那触感让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整个过程,像是一场准备周详的献祭。而她,就是那个被选中的祭品。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格外刺鼻。目光再次投向工作台中央的《时痕》。在无影灯下,它依旧深邃、静谧,像一小片被遗忘在人间的、来自异界的深海。那些秘银纹路,似乎比昨天更加活跃,流淌的速度微不可察地加快了,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记住,有任何不对劲,哪怕只是头晕,立刻抽手!”王教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紧绷得像一根拉满的弓弦。 余舟点了点头,左手下意识地握住了胸口那枚银锁。隔着衣料,它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奇异地抚平了她心中奔涌的恐惧与躁动。她将所有的杂念摒除,意识变得空前集中,仿佛整个世界都退去,只剩下她和眼前这本神秘的古籍。 探针的尖端,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微不可见的弧线,然后,以一种近乎虔诚的缓慢,轻轻触碰到了书页上的一条秘银纹路。 就是那一瞬间。 时间、空间、乃至自我意识,都在顷刻间崩解。 没有预想中的电流或冲击,那是一种更加本源、更加无法抵抗的“入侵”。一股无法用任何物理单位衡量的洪流,顺着那根小小的探针,奔涌着,咆哮着,蛮不讲理地灌入了她的意识深处。 她的世界没有碎裂,而是被“拆解”了。眼前的一切——工作台、仪器、王教授惊愕的脸庞——都化作了无数光怪陆离的数据流,像亿万只发光的萤火虫,在一片虚无中疯狂飞舞。耳边响起一种高频的、撕裂神经的蜂鸣,像是宇宙诞生之初的噪音,又像是无数个时代、无数个灵魂的临终哀嚎。 她感觉自己被抛入了一个高速旋转的、由光与暗构成的万花筒,灵魂被拉扯、延展,被无数破碎的信息碎片反复冲刷。她“看”到了恐龙的嘶吼,看到了金字塔的奠基,看到了未来的摩天都市在烈焰中倾颓……无数时代的残影在她意识里交叠、闪烁,几乎要将她的心智彻底撕裂。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彻底消散的前一秒,胸口那枚银锁,猛然间变得滚烫!一股清冽的气息,自银锁中涌出,如同一道坚固的堤坝,瞬间截断了那汹涌而来的信息洪流,将她摇摇欲坠的意识牢牢护住。 疯狂的奔流戛然而止。 所有的光影与数据,骤然定格。 她“看”到了一间阴暗的室内。空气里有陈年书卷的霉味和潮湿木料的气息,还有一丝淡淡的、上等雪茄燃尽后的余味。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老式的玻璃窗上,声音沉闷而富有节奏。 一个男人背对着她,身形挺拔如松,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深色长衫,肩线笔直,显出一种旧式文人的风骨与军人的冷硬。他的左手随意地搭在书桌边缘,那是一张厚重的红木书桌,桌角已经磨损得十分圆润。 他的手腕上,戴着一枚硕大到有些夸张的图章戒指。 那戒指,在昏暗的光线中,折射出一丝冰冷的金属光泽。上面清晰地雕刻着一只展翅的渡鸦,羽翼的每一根线条都栩栩如生,充满了力量感,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金属的束缚,振翅而飞。 那只渡鸦的眼睛,像是嵌着一点极细小的、来自深渊的暗色宝石,正隔着时空,冷冷地“凝视”着她。 幻象一闪即逝。 “啊——!” 余舟猛地抽回手,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她整个人像被从深水里捞出来,瘫软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浑身被一层冰冷的汗水浸透。眼前的世界,依旧是那间熟悉的工作室,但一切都带着虚浮的、不真实的边缘,仿佛隔着一层水波。 “嘀嘀嘀嘀——!” 旁边,所有的仪器都在同时发出尖锐到刺耳的警报。那台脑电波监测仪的屏幕上,一个代表着能量峰值的图谱,以一种违背所有物理常理的姿态,垂直飙升,撞向了屏幕的顶端,形成一道狰狞的、不可能存在的峭壁。而在图谱的下方,系统自动生成的一行红色小字,疯狂地闪烁着: 【警告:检测到非地球已知频谱特征!数据模型无法建立!】 王教授脸色惨白地冲过来,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余舟,另一只手颤抖地抓起那张刚刚打印出来的、热乎乎的数据报告。他的目光在报告上那道恐怖的能量峭壁和余舟失魂落魄的脸上来回切换,嘴唇翕动了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舟……你……你看到了什么?”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 余舟的瞳孔还未完全聚焦,她茫然地摇着头,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渡鸦……戒指……一个男人……” 王教授低头,看着那本静静躺在天鹅绒上的《时痕》,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与……一丝无法遏制的狂热。 他知道,他们错了。 他们不是在研究一件“文物”。 他们是……用一根凡人的手指,去触碰了神祇的衣角。而那个神祇,似乎对他的学生,展现出了一丝特别的“兴趣”。这究竟是恩赐,还是诅咒?他不敢想。 此刻,他只知道,一个远超“文物”范畴的秘密,已经在他们面前,缓缓拉开了帷幕的一角。而帷幕之后,是深渊,还是新的天地,无人知晓。 第3章 静安斋的幽灵 那次接触之后,余舟的世界像是被撬开了一条缝。 白天,她还能勉强维持着正常修复师的表象,处理着那些温顺无害的瓶瓶罐罐。可一旦夜深人静,那条缝隙就会在她脑海里无限扩大,涌出光怪陆离的残影和挥之不去的耳鸣。渡鸦戒指那冰冷的金属光泽,仿佛已经焊在了她的视网膜上,时时闪现。 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枯坐着,咖啡因的作用微乎其微。王教授给她放了几天假,让她回家休息,但离开那间地下工作室,情况反而更糟。城市的喧嚣、家里的温馨,一切熟悉的环境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切。她觉得自己像个信号不良的收音机,总在现实与某个未知的频道之间,滋滋作响地跳跃。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她还是逃回了那间地下工作室。只有这里,那股混杂着消毒水与千年尘埃的空气,才能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沉淀。 工作室里空无一人,只有仪器上闪烁的待机指示灯,像一片寂静的星海。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被那口铅灰色的箱子吸引。 王教授把它锁起来了,但那份存在感,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它就像一个沉默的黑洞,静静地躺在那里,却在无形中扭曲着周围的一切。 余舟没有去碰它。她只是拉过一张椅子,在距离箱子几步远的地方坐下,双臂抱膝,将下巴抵在膝盖上。她就那么静静地凝视着,像是在与一头沉睡的猛兽对峙。脑海里,那个背影,那枚渡鸦戒指,如同电影慢镜头般,一遍遍地回放。 他是谁?他在哪里?那个阴暗的房间,又是在哪个时间的坐标点上? 这些问题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着她的思绪,越收越紧。她感到一阵熟悉的眩晕感开始袭来,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挣脱出来。 这一次,她没有抗拒。或许是几天来的精神折磨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或许是心底那份无法遏制的好奇战胜了恐惧。她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坠入那片眩晕的深渊。 没有上次那种被数据洪流撕裂的痛苦。 感觉……很轻。 像是灵魂被从疲惫的躯壳里轻轻地抽离了出来。她能“看”到自己还坐在椅子上,维持着那个抱膝的姿势,脸色苍白。然后,她的“视线”开始上升,穿透了天花板,穿透了厚厚的土层和钢筋混凝土。 北京的夜景在她脚下延展开来,车流如金色的河,楼宇似沉默的山。但这一切都在迅速变得模糊、褪色,像一张被水浸湿的旧照片。 紧接着,是无尽的坠落。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下坠,而是一种在时间维度上的急速穿行。无数光影与声音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快到无法捕捉。她像一粒尘埃,被抛入了一条汹涌澎湃的时光之河,身不由己地被冲向某个未知的下游。 不知过了多久,那疯狂的坠落感猛然停止。 她的意识,在一片全新的时空里,重新获得了“稳定”。 脚下是坚实的触感,但她知道自己没有实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墨香、旧书的纸张味,还有一丝淡淡的、属于雨后青石板的潮润气息。 她“站”在一家古朴的书房里。 入眼是满墙的书,从线装的古籍到西式的精装本,塞得满满当当,像一座知识的堡垒。一张黄花梨木的书桌上,笔墨纸砚摆放得一丝不苟,一盏老式的银行台灯,正投下一圈温暖而专注的黄光。 窗外,雨声依旧。不是北京那种干燥的、敲打窗棂的脆响,而是带着水汽的、温润而缠绵的雨丝,是属于南方的雨。墙上挂着一幅字,笔力遒劲,写的是“静安斋”三个大字。旁边,还有一本日历,被风吹得微微翻动,上面清晰地印着—— “民国三十二年,癸未。十月。” 1943年。 余舟的心脏,如果她还有的话,在那一刻几乎停跳。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从书架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步入灯光之下。 他很年轻,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件熨帖的竹青色长衫,身形清瘦而挺拔。他的面容清俊,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有些薄,抿在一起时,透出一种超乎年龄的冷静与沉稳。那双眼睛,尤其令人印象深刻——黑白分明,深邃如潭,仿佛能洞察人心。 是他。 虽然看不见那枚戒指,但余舟凭直觉就认了出来。那个背影,那种沉静如山的气质,不会有错。 他叫顾明渊。这个名字,是余舟在看到他拿起桌上一枚私章时,从章底的篆刻上辨认出来的。 顾明渊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后,从笔筒里拿起一支看似普通的狼毫毛笔。他神情专注,小心翼翼地拧开笔杆的末端——那笔杆,竟是中空的。 他从怀里取出一卷卷得极细的纸条,那纸薄如蝉翼,几乎是半透明的。他将纸条轻柔地塞入中空的笔杆,再将笔杆严丝合缝地拧好。整个过程,他的动作沉稳、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那双握笔的手,稳得像最精密的仪器。 余舟能感觉到,那支看似寻常的毛笔里,藏着一份足以改变很多人命运的东西。是情报。一份足以改变战局的情报。 做完这一切,顾明渊走到墙边的书架前,目光在密密麻麻的书脊上逡巡。最终,他停在了一套厚重的《资治通鉴》前。他抽出其中一册,翻到中间,将那支藏着秘密的毛笔,稳稳地插入了书页的夹层里。 他将书归位,整理了一下书架,让一切看起来都天衣无缝。 余舟像一个真正的幽灵,悬浮在半空中,无法被看见,无法被听见,更无法触碰任何东西。她像一个被强制按在座位上的观众,正在观看一场已经上演过、却又无比真实的默片。 她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紧绷的、如履薄冰的警惕,也能感受到他隐藏在冷静外表下、那份滚烫的、为国为民的赤诚。 一种奇妙的感觉,在余舟心中悄然升起。她不再是一个旁观者,她的情绪,正随着这个名叫顾明渊的男人的每一个动作而起伏。她为他捏了一把汗,又为他的沉着而心生敬佩。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在七十多年前的雨夜里,用自己的方式,进行着一场无声战争的英雄。 而她,一个来自未来的、孤独的灵魂,成了他唯一的、看不见的见证者。 第4章 无形之手 就在顾明渊将那册《资治通鉴》推回原位,指尖刚刚离开书脊的瞬间—— “砰!” 书房的门,被人用一种近乎野蛮的力道,从外面猛地撞开。沉重的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巨响,震得墙上那幅“静安斋”的字画都簌簌发抖,仿佛在无声地战栗。 紧张的气氛,像一滴墨汁滴入清水,瞬间染黑了整个空间。 余舟的意识也跟着猛然一收,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她的心脏。她的“视线”随着那扇被撞开的门,看到了闯入者的模样。 两名身穿黑色中山装、神情凶悍的特务簇拥着一个身穿日军军官服的男人。那军官约莫四十岁上下,身材不高但很壮实,像一棵扎实的矮树。下巴上留着一撮浓密的仁丹胡,眼神阴鸷如鹰,扫视着书房里的每一寸角落,那目光不像是寻物,更像是在捕猎。 他的名字叫藤田,这个信息像弹幕一样,突兀地出现在余舟的脑海里,显然是《时痕》传递给她的。 藤田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灯下神色不变的顾明渊身上,像两条黏腻的毒蛇,缓缓爬上他的身体。 “顾先生,深夜打扰了。”他开口,说的是一口带着浓重口音、却字正腔圆的中文。他的笑容里带着猫捉老鼠般的得意与残忍,仿佛已经胜券在握,“听闻静安斋藏书颇丰,藤田特来拜会,顺便……找一样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顾明渊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惊慌。他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像是被打扰了夜读的清净,甚至还伸手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角。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藤田,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藤田课长说笑了。我这里只有些不值钱的旧书,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他的这份从容与镇定,反而像一根刺,扎进了藤田的疑心。两名特务已经得了授意,开始粗暴地翻箱倒柜。书本被胡乱地从书架上扒拉下来,散落一地,那些脆弱的线装古籍发出纸张破碎的哀鸣,像一位位被凌辱的先贤。 余舟的意识紧绷到了极点。她的“视线”像被钉住了一样,死死地跟着其中一名特务的手。那只粗糙的手,正一本本地扫过书脊,离那套厚重的《资治通鉴》越来越近。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强烈的、迫切的念头涌了上来——阻止他!必须阻止他! 她想喊,喉咙里却像被棉花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冲过去,身体却能直接穿透那些书架和人影。 无力感像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个承载着希望与牺牲的秘密,即将暴露在敌人狰狞的爪牙之下。 就在这极度专注、意念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瞬间,一种奇妙的异变发生了。 她胸前,那枚从小佩戴的家传“静心银锁”,在另一个时空的工作室里,在她的本体之上,猛地一烫!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那看不见的锁链,瞬间渗入她漂浮的意识之中。 这股清流,如同炎炎夏日里的一捧冰泉,瞬间抚平了她意识中的混乱与焦躁,让她的精神力在刹那间变得无比凝聚、纯粹。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不再是飘忽不定的“幽灵”,而是像被赋予了一个无形的“锚”,稳稳地定在了这个时空。 与此同时,她感到自己与远在未来工作室桌上的《时痕》,建立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实质性的联系。她仿佛能“看”到,《时痕》那墨蓝色的书页上,一条对应着此刻书房场景的秘银纹路,微光一闪,像一颗被唤醒的星辰! 她的意念,像是被赋予了某种力量,可以……干涉这个世界!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藤田身边茶几上那个青花瓷瓶上。那瓷瓶里插着几枝带雨的腊梅,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瓶身沉重,稳稳地立在红木几上。 “倒下!” 这个念头,不是喊出来的,而是用她全部的精神力,狠狠地“推”了出去!这股意念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她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在瞬间被抽空了一部分。 下一秒,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 那个足有七八斤重的青花瓷瓶,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违反了所有的物理常识,直挺挺地向着旁边的地面,猛然倾倒! “啪——!” 一声清脆刺耳的巨响,在寂静的书房里炸开。瓷瓶摔得粉身碎骨,深色的茶水混着娇嫩的花枝,溅了藤田一裤腿,冰凉的液体让他激灵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藤田更是惊得往后一蹦,注意力被成功地从搜查中转移开来,他恼怒地低头查看自己昂贵的裤子和擦得锃亮的皮靴,嘴里用日语咒骂着。 “八嘎!怎么回事!”他怒吼道。 那两名特务也停下了动作,茫然地看着地上的碎片,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其中一个还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似乎在寻找掉落的东西。 混乱中,只有顾明渊,在最初的惊愕之后,眼中闪过一丝极度锐利的疑光。 他的大脑在瞬间高速运转。 地面没有丝毫震动,刚才屋里也没有任何人靠近那个茶几。瓷瓶的倒塌,完全不合逻辑。即便是巧合,也巧合得太过刻意,正好发生在他最危急的时刻。 但更让他心生疑窦的,是另一件事。 就在瓷瓶破碎、清水泼洒开来的那一瞬间,空气中,除了泥土、水汽和腊梅的清香,他闻到了一丝极淡的、转瞬即逝的、绝不属于这个书房的奇特气味。 那是一种……混杂着医用乙醇和某种高级档案纸的、冰冷而无菌的气味。他曾在德国留学时,在一家顶级的化学实验室里闻到过类似的味道,那是属于未来的、极致洁净的味道。 一个荒诞到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念头,在他心底一闪而过。 难道……这屋子里,还有第四个“人”?一个以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存在的,“人”?一个在暗中帮助他的……“盟友”?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又看了一眼那两个还在发愣的特务,心中已然有了计较。他面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惋事故作惋惜:“哎呀,藤田课长,这可是前清的官窑,可惜了,可惜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步走过去,状似要帮忙收拾。这个动作,自然而然地将他自己挡在了那套《资治通鉴》和特务之间,形成了一道人肉屏障。 藤田的注意力果然被“前清官窑”几个字吸引,又被顾明渊那副肉痛的表情迷惑,心中的怒火更盛,只当是自己手下毛手毛脚,一脚踹在离他最近的特务腿上,怒斥道:“废物!继续搜!” 然而,这短短的几秒钟,已经足够了。顾明渊的心,已经从悬崖边上,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稳稳地拉了回来。 他知道,自己可能触碰到了一桩远比情报战本身,更加离奇、更加深不可测的秘密。而他,正身处这秘密的中心。 第5章 历史的回响 意识回归身体的感觉,像是溺水者被猛地拽出水面,肺部在瞬间被灌入了灼热的空气。 “呼——!” 余舟发出一声剧烈的喘息,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大甚至带倒了身后的座椅。眼前依旧是那间寂静无尘的地下工作室,但一切都带着扭曲的、不真实的重影,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波。她扶着冰冷的工作台边缘,才勉强稳住身形,不至于瘫倒在地。 天旋地转。 剧烈的头痛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从她的太阳穴刺了进去,在脑海里疯狂搅动。紧接着,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胃里翻江倒海,像是有无数只手在里面撕扯。她踉跄着冲到角落的洗手池,剧烈地干呕起来。她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一次次灼烧着食道,带来生理性的泪水。 她用冰冷的自来水胡乱地拍打着脸颊,试图用这刺骨的温度将自己从那份撕裂感中唤醒。抬起头,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的女人。脸惨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眼底布满了细密的红血丝,像一张破碎的蛛网。镜中的自己,眼神涣散,瞳孔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惊恐与迷茫。 那股属于1943年上海的、潮湿的雨水气息,仿佛还固执地残留在她的鼻腔里,混杂着旧书的霉味和腊梅的清冷。而那阵让她成功转移藤田注意力的、冰冷无菌的“实验室气味”,此刻也清晰得如同就在身边。 她不是在做梦。 她真的回到了过去,并且……干预了历史。 这个认知,比身体上的任何痛苦都更让她感到战栗。她不再是一个修复师,一个旁观者。她成了一只在时光长河里,无意中扇动翅膀的蝴蝶。而这一扇,会掀起怎样的风暴?她不敢想象。修复文物,遵循的是“修旧如旧”的原则,是最大限度地尊重历史的原貌。可她刚才做的,却是对历史本身的一次粗暴“修复”,一次毫无根据的“篡改”。 她颤抖着回到工作台前,目光落在胸前。那枚“静心银锁”,此刻已经恢复了冰凉的常态,古朴的银质表面光泽黯淡,看不出任何异常。但余舟知道,就在刚才,是它在关键时刻保护了她的意识,是它,让她与《时痕》之间建立起了那道不可思议的连接。 这枚从小陪伴她长大的“传家宝”,似乎远不止一个普通的银饰那么简单。它是什么?为什么能与《时痕》产生共鸣?外婆当年将它交给自己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又代表着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本已脆弱的神经彻底冲垮。她感到一阵虚脱,双腿发软,顺着工作台滑坐在地。她将头埋在膝盖里,试图用黑暗和沉默来抵御脑海里那场风暴。 接下来的几天,余舟陷入了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状态。 王教授看她状态不对,强制给她放了几天假。但离开那间地下工作室,情况反而更糟。她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小公寓,公寓里阳光明媚,绿植葱郁,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可这一切,在她眼中都变得陌生而遥远。她会盯着窗外发呆,看着楼下嬉笑打闹的孩子,脑子里却在想,1943年的上海,孩子们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们是否也能这样无忧无虑? 她觉得自己被割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活在21世纪的北京,喝着速溶咖啡,刷着短视频;另一个,则像个孤独的幽魂,被困在了那个阴雨连绵的、名为“静安斋”的书房里。 最终,她还是逃回了研究所。只有把自己埋在故纸堆里,才能让她感到一丝心安。 她把自己关在资料室里,像一头饥饿的困兽,疯狂地查阅着所有关于1943年上海的史料。她不再关心那些宏大的历史叙事——某场战役的胜负,某个政令的颁布——而是将目光聚焦在那些最细枝末节的角落:法租界的老地图、泛黄的旧报纸、早已停刊的杂志、当年的商铺名录、警察局的日常巡逻记录、甚至是那些记录着花边新闻的八卦小报。 她想找到“静安斋”,想找到“顾明渊”,想找到任何能印证那晚不是一场幻觉的蛛丝-迹。 这个过程痛苦而煎熬。每当她过度集中精神,那要命的头痛就会准时袭来,眼前书页上的小字会开始跳动、旋转,最后糊成一片。但每到这时,她都会下意识地紧紧握住胸前的静心银锁。 那股熟悉的、清凉的气息,便会顺着她的掌心,缓缓渗入皮肤,像一股涓涓细流,流淌过她灼热刺痛的神经,带来一丝虽然短暂、却无比宝贵的缓解。这让她得以在这场自我折磨式的研究中,勉强维持着清醒。 也正因为如此,她第一次,真正开始审视这件陪伴了自己二十多年的“传家宝”。 它不大,大约只有拇指大小,造型是传统的如意锁样式,上面刻着繁复而古老的花纹。小时候她以为是福禄寿喜之类的吉祥图案,但现在仔细看,才发现那些纹路并非寻常的花鸟鱼虫,而是一些她从未见过的、类似于星宿或者符咒的图案,线条流畅而神秘,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几何美感。 银锁的质地也有些奇怪,比市面上常见的纯银要重一些,色泽也更深沉,带着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温润的包浆。无论春夏秋冬,它贴着皮肤总是冰冰凉凉的,仿佛自身就是一个小小的恒温体。 在一次头痛欲裂的间隙,她无意识地用指甲抠着银锁背面的一个微小凹陷。那是她从小就知道的一个小瑕疵,却从未在意过。然而这一次,在她无意识的反复拨弄下,“咔哒”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银锁的锁片竟然被她揭了下来! 她愣住了。这把锁,她戴了二十多年,从未想过它竟然可以打开。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锁片拿起。 锁片之下,并没有想象中的夹层或暗格,只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与背景花纹融为一体的刻印。那是一个家族的徽记,图案她不认识,像是一只展翅的鸟,被一圈星辰环绕。而在徽记的旁边,刻着两个小到需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篆字—— “顾氏”。 余舟的心,在那一刻,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顾……顾明渊? 这个巧合,太过惊人,以至于让她浑身的血液都瞬间凝固了。她的母亲姓顾,外婆也姓顾。这个“顾氏”的徽记,无疑指向了她的母系家族。而顾明渊,那个在1943年上海的雨夜里,冷静地将情报藏入书中的男人,也姓顾。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这枚银锁,和七十多年前那个雨夜里的男人,到底有什么关系? 巨大的谜团,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她越收越紧。她知道,答案,或许不在这些冰冷的历史档案里。在浩如烟海的史料中,寻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静安斋”和“顾明渊”,无异于大海捞针。 答案,或许在更深的地方,在那些被家族尘封的、不为人知的过往里。外婆去世得很早,关于家族的往事,母亲也知之甚少,只说祖上是书香门第,后来家道中落了。 她必须回家一趟,去翻找那些属于“顾氏”的、可能存在的秘密。 一个全新的、更加危险的世界,正在她面前缓缓开启。而那枚冰凉的银锁,既是打开这扇门的钥匙,也可能是她唯一的护身符。她将那枚小小的锁片重新盖好,握着银锁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动地被卷入。她要主动出击,去寻找真相。为了解开自己身上的谜团,也为了……那个在历史深处,曾与她有过一次无声交会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