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的宫墙被低沉的夜色所吞没,墙头上的琉璃瓦在月光的沐浴下,闪烁着幽暗凄冷的光。
廊檐上栖息的雾鸦发出刺耳嘈杂的尖锐声响,檐铃在夜风的吹拂下脆响连绵而破碎。
西暖阁早已烛火通明,影影绰绰的昏黄光线照映在贝母糊作的明瓦窗上,仿佛将漫天碎星拢于一室,波光粼粼如银河泄流。
南窗下的炕上铺着绛色绣凤穿花卉纹炕毯,平金圈边,飞凤与牡丹花卉点缀其间,以勾莲和藤蔓饰之。
这也是皇阿玛当初命内务府送来的物件之一,此时被知画攥得皱不成形。
知画倚窗而靠,抚摸着自己抽动翻搅不止的肚子,心下隐隐有了预感。
“柳心,你说,我怎么了?”
她需要确切的答复,稳定自己焦灼不安的心;这个孩子,会成为她的希望…
梨花木案几上的鎏金孔雀纹香炉吐着缱绻的青烟,一对掐丝浅蓝色珐琅釉蝴蝶屏风靠窗架着,在明明灭灭的烛光中流影蝶飞。
柳心不敢唤太医,索幸她略懂医术,简单的脉象还是能斟酌出来的。
她面色凝固,感受着手下脉搏的跳动,眉头微蹙,踟蹰半晌,吞吞吐吐地说道。
“回福晋的话,您...这是怀了身子...”
脉象滑利而冲和,喜脉无疑,只是福晋与五阿哥从未圆房,肚子里的孩子,辈分上想来乱了套…
可怎么办呀,得让皇上知道这事才行!
柳心着急忙慌,踉跄地向后绊了一小步,衣袖不经意间蹭过架子上的料胎珐琅花鸟瓶,险些砕了一地碎渣。
浮尘在烛光下原形毕露,仿佛漫天金粉洋撒,看得人心烦意外,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满腔怒火,盈溢而出。
知画抄起手边的茶盏往屏风拾去,火彩光亮的珐琅彩瓷应声而碎,吓得柳心慌乱无章的心绪瞬间呆滞,跪倒在地,不敢动弹。
是。
是她主动设局,可为何有无尽的憋屈和痛苦盈于心间…
这世间从无公平可言,幸运的人何其多,老天却唯独不肯怜爱她…
小燕子不用争、不用抢,只要她站在那儿,所有人的呵护和天然的喜爱自发地涌了上前。
在海宁人眼中,陈知画是陈家的骄傲,是海宁的西施才女,她的名声和美貌传遍江南。
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只要有小燕子存在的地方,陈知画的存在就会被莫名边缘、透明化,好似她是个无人关怀的普通路人罢了……
她所生存的意义,只为衬托小燕子的天真浪漫…
知画不甘心,她从来有颗不屈服的心,她靠自己去争,自己去抢…立场的对立,让她和小燕子注定只能成为宿敌。
沤珠槿艳一场,也到了星离雨散之际,目的达到了,也是时候回归正途......
“那你记住了,那个孩子,是一个多月后怀上的,知道吗?”
襟口处垂挂的赤金缨络用细珠串连着大颗碧蓝青金石,碰撞中诡异地闷响一声。
法翠色马面裙下露出尖头彩边绣花盆底鞋,各色钉珠镶嵌,鞋尖的硕大东珠泛着冷凝的光,正对着跪趴在地的柳心脸前。
密汗从额间渗落,从眉间淌进眼里,猝不及防的酸涩,引得泪花朦胧,柳心咬牙,瑟缩匍匐在地,一刻也不敢动弹。
“请福晋恕罪,奴婢不敢欺君!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呀,福晋。”
福晋惹不得,可皇上万万岁,柳心那更是万般不敢有所隐瞒,这是种事,一不小心,祸牵九族!!!
“咱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柳心,你不记得了吗?你已经,欺过君了哦~”
柳心被知画的言语怔愣在原地,她蓦然想起当初那遭,那可攀不上欺君由头!
她不过是皇上问什么答什么,连带着讨好一下福晋,怎么眨眼被扣上了这么一项罪名!
“福晋......奴婢,奴婢都是为了您...”
柳心踉跄地控制着左歪右扭的瘫软身子,膝盖磨搓地面向前爬行了两步,一双巧手染上了泥尘和些许皮肉绽开的血丝。
她慌里忙外地想要求饶,知画却不许她临阵脱逃。
“这颗脑袋啊,在你上次一时心善,对皇上巧言令色的时候,就已经挂在了房梁上了呀~
皇阿玛那么喜欢还珠格格,你当初选择了我,本质早已叛离,现在想要回头,迟啦~”
骡子黛画成的远山含愁,眼尾洇晕着气极后的薄红,柔弱的声线淬了进蜜水。
看着柳心时扇动的眼睫,那眼波荡漾的小可怜样,对视上的一秒,便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你都说了为了我好,你忍心叫我背负全天下的骂名吗?!”
她拭去眼角的泪,亲昵地将跪到双膝颤抖的柳心扶起。
“你放心,我平常怎么对你的,你多有感触才是...若真摊事儿了,也有我顶着,万不会让那刀,架到你脖子上的...”
知画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划过柳心纤细的脖子,看似轻柔的动作准确无误地按在那凸起处,一阵恶骨寒凉穿刺进她的脊椎,吓得柳心不禁一个哆嗦。
“你知我身份敏感,孩子是无辜的,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是皇阿玛的骨肉…柳心,我只有你了,帮帮我…”
知画牵过柳心颤颤巍巍的手,轻摁在肚皮正中,可怜兮兮的表情,将她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在喉间。
福晋说的话,是不对的...
可她嘴笨,总又觉得言之有理,亦带着一丝单纯的怜惜,呜咽半晌,说不出反驳的话。
不知是否是她产生了错觉,柳心仿佛已经可以感知到那微小生命的心脏跳动。
“我们有这个…实在瞒不住,他亦能成为最后的保命符,怎么说,他都是那个人的孩子...
柳心,他能保得住我,亦能保得住你,不要担心,相信我,好吗?…”
见柳心神情松动,知画知晓此事已十拿九稳,她施施然从粉彩缠枝莲纹盘中拈起一块荷花酥。
脆皮的酥烙震落簌簌金粉,指甲上秀气的凤仙花染上的红泛着鲜艳的光。
“晚上派人去请五阿哥来我屋里用膳吧,姐姐这些天还闹性,可折腾得五阿哥够呛。
昨日匆匆一觑,瞧着他闷闷不乐,孤身一人,倒显得落寞可怜...两口子的事儿,哪有什么隔夜仇呀~总要解决的。
对了,皇阿玛前些日,好像让内务府送来了绍兴上好的花雕酒?柳心,你去取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