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色延着雕花明瓦窗照进,一位身着昌容色缂丝旗装的如画美人。
她上身僵直,仪态怪异地蹲在箱柜前翻找,流苏串珠耳坠随急促的动作叮当晃动。
织金锦缎,华服绸罗散落满地,知画胡乱翻找好一会,才总算从墙边多宝格间暗藏的隐秘夹层中取出一包蜡黄色的油纸。
彼时洞房之夜,桂嬷嬷曾悄悄给知画塞了一瓶名为“醉红颜”的幻药,无色无味,加入酒中,致人神志迷离,任人摆布,清醒后记忆断片。
本来是老佛爷提防永琪耍花样,多留的一手,当初为了引起永琪男子气概包涵的怜香惜玉之情,她硬是咬牙放血,如今还是用上了。
迷糊。
迷糊点儿好。
迷糊了,才能顺理成章地成就好事...她本就是五阿哥名正言顺的妻,对于圆房之事,知画并不抗拒。
女人生存的道路,无非是指着这些男人向上盘踞而上。
只是肚子里有个金贵疙瘩,知画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月光下的秀靥显得异常柔和且妖冶,长长的羽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斑驳的阴影,充满慈爱又极具野心。
女萝发馨香,菟丝断人肠。
枝枝相纠结,叶叶竞飘扬。
既然女人的存在只能攀附大树生长,总归一生一世的纠缠,那知画俨然愿意成为菟丝花,寄生于宿主根系,汲取养分和水分,直至大树枯竭。
她看着手心里的油纸包,小心翼翼地取一青瓷酒盏,沾几滴微不可察的酒水将其化开。
眼尾的胭脂晕出薄红,似未饮却已染上了三分酒醉,衣襟领口得盘扣故意松松垮垮地搭着,露出一截脆弱白皙的锁骨。
若是孩子肖似生父,皇阿玛怕是得既疼爱又膈应吧,知画光是想想,便心生舒坦,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那稀罕画面了。
夜已深沉,数十盏紫檀嵌掐丝珐琅玻璃画花鸟纹宫灯井然有序地坐落于宫道上。
熹微的薄光影绰出一条羊肠大道,其上游走的鸟兽翩跹,随着光线的变换流转,映出浮光万千。
永琪大步流星地跨过木槛,修长的身形如庭前玉竹,行走间透着一番清俊和书卷的温雅风姿。
一袭月白色祥云暗纹长袍,袖口用金线堆绣出立体如意纹,腰间的青色绦带随步伐发出脆响,衣袂飘逸的摸样,颇有快意江湖的洒脱劲。
永琪疏朗澄澈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小心又欣然的喜悦,看着知画的眼神中掺杂着专注的沉静,如和煦的清风般包容大地万物。
这些日,他在景阳宫里百般聊赖,去找小燕子,总碰一鼻子灰,赶巧遇上了炮仗炸开的瞬间,还会招来一阵毫不留情的鞭打;
他想从知画这里寻找慰藉和温柔的软言片语,可总是只能寻得她碎片衣角。
恰时打个照面,便匆匆逃窜而离,似乎是被小燕子上次那番惊险武打,给吓破了胆子,再也不复前些时日的温柔小意,只余惶恐不安的躲闪。
难得知画主动邀他饮酒作乐,永琪紧张兮兮地打扮了一番,这才前来赴约。
“今日是什么好日子吗?知画,你心情看上去很好的样子。”
他带着一丝窃喜,和莫名小鹿乱撞的心跳,略显局促的杵在知画跟前,指腹焦躁地捻着衣袖的纹样,一向清朗温和的声线中透着难掩的僵直。
“无他,前些时日,都怪知画吓破了胆,生怕姐姐找上门,这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仪容有碍,不便与永琪哥哥相见...还望您大人有大量,莫要迁怪知画...”
比起慌乱无措,先流露出的是青年的愧疚。
这事和知画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过是个无端被小燕子喜怒无常的脾性迁怒的柔弱女子,会害怕,也是理所应当的。
这不是知画的错,却叫懂事的人先道歉了;而真正该道歉的人,依旧逍遥自得,视若无物。
永琪周身温煦谦和的内敛气韵被打破,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卡壳,对手的先发制人打得他措手不及,心底深处的一丝不满和埋怨,顷刻瓦解。
有些心虚的他,含糊不清地从嗓子眼里挤出句话来。
“我...我们,先用膳吧,知画你等了这么久,一定饿极了。”
作为名义上的夫君,永琪拥有支使知画的权利,因对方东躲西藏许久而积攒起来的情绪,都溶解在这美酒佳肴中。
“永琪哥哥,知画有一事相求...”
“你我夫妻一场,何来”相求”一说?但说无妨。”
用膳之时,内室静寂无声,永琪尴尬地偷摸觑了一眼知画,想要搭话,又没有话题抛出。
以往两人相处融洽,多有知画迁就迎合;今日不知怎的,似乎真的等久,她心无旁骛地专心于菜肴和不断地替他斟酒的野趣里,无暇顾及他的心思。
燕窝鸡丝盛于白釉瓷盅里,熏袅这热气,酱色浓郁的炖排骨精美地摆放在粉彩缠莲纹大碗中,那黄酒炖双鞭,更是直抒敞意。
酒过三巡,上醇的酒,后劲就是猛烈。永琪陡然觉得一片朦胧,眼前的知画变成了叠影重重。
“我请求你,让我有个孩子,也好对老佛爷交差。我们迟迟未怀上孩子,日子久了,老佛爷难免多疑。
求你给我个孩子,这样,就算我以后独守空闺,最起码不是[谁伴明窗独坐],而是[我和孩子两个]..."
永琪看着知画这副柔软且凄哀的模样,心里最柔软的那块软肉,仿佛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酥酥麻麻,又有些酸胀的情愫,泉涌般地不断向外潺流。
或许是向往江湖的英雄情怀作祟,见不得柔弱姑娘无所依靠的下场;
亦或许是他不知何时,违背了对小燕子的初心,悄然在无人惊觉的角落里,滋生了不该产生的情愫。
借着酒劲,鬼使神差的,永琪迷迷瞪瞪地俯下身去,靠近仰望许久的瑰丽面容 。
琼鼻樱唇,蛾眉婉转,莹润的光瑕肌肤飞起一抹赧红,漾水的清澈眼眸,紧张晃颤的睫毛如蝶翼般扑闪。
狭小的床榻间,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逐渐清晰,似那震耳欲聋的羌鼓,在永琪心中颤留下波澜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