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着百子千孙图的喜枕、红绸帐幔、“囍”字剪影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鬼影,似要吞噬在喜床上独自空等的知画。
案几上被冷落的合卺酒成双成对,一床的“早生贵子”散发着甜腻的蜜香,无时不刻嘲讽着知画的现状。
她愤恨地将红盖头扯了下来,雪白的喜帕被她泄恨地丢弃在床榻之下,染了一层灰土。
烛火偶尔“噼啪”爆响开一个火花,在寂寥的夜中格外刺耳。知画卸下一身繁重的凤冠霞帔,纤柔的手指抹去唇上那抹碍眼的红。
褪散喜服那身浓郁到刺鼻的甜腻脂粉香,换上软绵的藕荷色寝衣,总算与难闻的气息隔绝开两个世界。
她的目光投向铜镜之中,精秀的容颜被模糊成扭曲的影像,慢条斯理地用梳篦打理着发尾的细结。
江南士族的教养和先天极佳的条件,无疑滋生了她的野心,在陈知画心中,自己永远配得上最好的,有一颗向上攀附的心不是坏事。
对于软弱的男人,她提不起一点性致,更称不上喜欢;不过是看永琪最有能够成为皇帝的可能,与命运下的豪赌而已。
没想到,他无能到连一个鸡飞蛋打的泼妇女人都拿捏不住,成日困于小情小爱的迷茫挣扎,让她忍不住发出嗤笑。
这帮人的深浅也探究得差不多了,这个皇宫里,除了头顶上那几位,其他不足挂齿。
想到皇上带给她的屈辱,知画气得手心攥起指节发白,在悄然无人的深夜捡起破碎的自己。
夜已深沉,朱红色的木轴门扉“吱呀”一声,永琪迫于无奈,出现在喜房之中。
知画的内心无由地升腾起一丝鄙夷,你瞧,连老佛爷的下人都抗衡不了,这样的男人,下面的话儿,能硬得起来吗?!
永琪身上的喜服尚未褪去,平日总喜欢以月白、竹青色为装的他,难得穿上红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宽肩窄腰,举止间自带风流。
可惜了这副好皮囊。
永琪躲在宫门阴影处,笔挺的腰板如同绷紧的弦,僵硬而畏缩;
他的目光始终躲闪着知画那双流星般明亮的眸子,他反复地摩挲着腰间的同心结,将那璎珞流穗捻出卷褶,又细细地抚平。
山猪吃不了细糠!
懒得与永琪继续拉倒,知画规矩地端正着床榻上,不施粉黛的脸颊被红光洇出柔和的粉。
刻意放柔的目光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落难小兽般凄哀的可怜姿态,眼波流转间,带着小心翼翼的忐忑。
“永琪哥哥,桂嬷嬷在外面候着,老佛爷那关,得想法子过才行,这屋子里头,可有匕首?”
忽然的出言,惊得永琪冷不丁地轻颤了一下,复杂的眼神暴露出自责、逃避和惊惶,目光触及知画时,又被她镇定规整的端庄形象震撼。
“你要匕首做什么?”
知画似乎没有期盼着他的到来,一副准备安然就寝的模样,淡雅的景致糅杂着弱不经风的柔弱美,永琪的心不免一颤。
他左顾右盼,窝囊地翻箱倒柜,找出一把精细小巧的匕首,递给她。
知画下一个动作,狠厉地让他魂悸魄动,幽雅貌美的外壳之下,蕴藏着一个胆大妄为、果敢利落的灵魂。
她明知这扬婚事的目的不纯,他的由衷一直都是想要救出萧剑,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配合了,这样的气度,又有几个男子能与之比拟呢...
“这样明天就可以交差了。”
知画阖上眼眸,努力掩饰手心的疼痛,将不断渗流而出的血液淌进喜帕中。
没有卖惨,没有埋怨,只是温婉顺从地躺下,望着那娴静的睡颜,永琪却觉得汹涌澎湃,心房的一角逐渐洼陷...
朱漆描金的水榭廊亭矗立在花木假山处,金黄色的琉璃瓦在晨光下闪耀着细碎的粼粼波光。
那御景亭高踞嶙峋奇形的假山之巅,可俯瞰满园春色。粉霞含羞的桃、雍容华贵的牡丹、冷冽空幽的兰、漫天纷飞的杏花,与这春日新翠交相辉映。
知画倚坐在廊亭中,注视着碧玉湖中锦鲤摇曳着尾鳍,搅碎一湾云疏。
新婚之夜之后,永琪就再也没进过她们的婚房,偶尔在书房廊下碰面的时候,对方避之唯恐不及,犹如躲那深山野林里的豺狼虎豹似的。
难道真有男人不好色?
知画上身微微倾至亭外,对着水中的倒影自怜许久,以至于未能发现身后来人的靠近。
方才还碧空如洗,倏忽间天光黯淡,淅淅沥沥的雨随着远方的惊雷乍响,落了下来。
萌生的娇嫩花枝被打了个七零八落,猝不及防的知画陡然后移,花盆底一个重心不稳,全身的气力施压在脚踝一侧。
知画闭上了眼,准备迎接刻骨的痛,却落入了一个稳健的怀抱中。
“皇...阿玛?”
根据永琪一般的行进路线,大概率会出现在景阳宫的书房、御书房、和御花园这几个方位。她假意没带纸伞,只为守株待兔。
逮是逮到了人,却不是她心中期待的那个人。
不过也无妨,这样才有趣不是吗?
知画不是没有察觉到皇阿玛对她产生了不为人知的欲念,她从小擅长察言观色,江南一派擅养扬州瘦马可谓是历史悠远。
柔情似水的江南女子操持着吴侬软语,才学渊博,引得无数男人折服于裙摆之下。
富庶人家的作风也是有样学样,悉心教养后致力于女娃带领家族攀附权贵,进京前讨好人的把式,她自是没少学。
虽不知皇阿玛为何出现在这,知画顺水推舟,揉着脚踝,似是没有察觉到过度亲密的距离,只是娇滴滴地喊疼。
话音间夹带着哭腔和抽噎声,泪水浸湿了她那水湾的眼眸,眉梢的一抹红更显妩媚。
乾隆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廊亭,看到她孤寂纤瘦的背影,上身往外探望的动作过于危险,他的心不由自主随着知画的摇摆而晃颤。
神志回笼的瞬间,佳人已在怀中,软香温玉,沁人的幽香裹挟着他的理智。
在无人的隐秘角落里,乾隆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松开缠绕在她腰间的手。听到她的痛呼,更是无缘由地心揪得疼。
“你没事吧,怎么一个人在这,永琪呢?”
语气间的那股幽怨和愤懑,述说着连乾隆本人也尚未探明的心事。
他只顾焦急于知画一个弱女子,竟落得无下人陪伴左右的境地,他有些舍不得这个明媚的姑娘受到委屈,殊不知,知画最大的屈辱就是由他引起......
P.S.
江南那段我自己编的!毫无历史根据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