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夜里,我辗转难眠。
因为无念并没有如约而至,甚至连个音讯都没有遣人来送,我才发现,我在山庄里待了这么久,还不知无念常住的屋子是哪间。
不寒见我迟迟不睡,就守在屋子里陪我,一边添着炭,一边打着瞌睡。
她似乎不知道无念今晚要来,我也没有意识到,我那天的心境,竟是带着几分期待的。
炭盆里的灰越积越厚,火苗黯了又亮,无念仍是没有出现,我盯着帘帐的一角,数了一夜的流苏。
不出意外,第二日,我睡到下午才起。
不寒端着温热的洗脸水进来,不等我开口,就主动对我说:“庄主有事下山去了,要我替她带话,向凌姑娘说声抱歉。”
原来她又下山去了,我顺口问了句:“她有说要去多久吗?”
不寒答曰:“没有。”
也对,她能让人捎句话给我,已经算是赏我的脸,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过问她的行踪。
我晃了晃头,感觉有点晕晕的,干脆裹上貂裘,去院子里吹吹凉风,或许会清醒些。
又是那棵腊梅树下,熟悉的位置,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那姑娘容貌娟丽,玉立亭亭,在踮着脚尖嗅梅香,却不是我。
远远地看见我,那姑娘像是受了惊吓,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我使出轻功,转瞬飞到她跟前,将她接住。
她慌忙向我道谢,并询问我的姓名,然后娇俏地告诉我,庄主唤她作雪儿。
这时我才想起,那件我曾经知道又淡忘了的事,我并不是无念第一个带回来的姑娘,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雪儿说她是昨日才上山的,对这里不熟悉,多谢我出手相救,我这才知道,原来无念这些日子下山,是去物色新的宠儿。
人都是喜新厌旧的,昨日在这树下与我接吻的人,夜里不甘寂寞爬去了新宠的床,倒也合乎情理,至于说来找我,也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雪儿是个很天真热情的姑娘,笑起来精怪俏皮,灵动可人,她坚持喊我凌姐姐,说我是她救命恩人。我并不施恩望报,也不打算和她交好,随口应付了她几句,便回了屋子。
子夜,风雪大作,半梦半醒之间,我听见玉碎般的声响,惊醒时,冷汗已浸透了中衣,我像条离了水的鱼,喉间干涩,呼出的气息灼热,似是才滚了火盆出来。
大概是感了风寒吧,我这样想着,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欲起身去倒杯水喝,却在床边触到件纱衣。
无念不知何时进来的,正坐在床边看我。
我被吓得不轻,口不择言道:“你怎么在这儿?”
无念眉头蹙了蹙,看起来竟有几分委屈,“不欢迎我?”
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拉住她的袖子,“不是,我是想说,你怎么不回房睡觉?”
“看你睡得香,就没有叫你。”无念握住我的手,声音清冽,掌心却滚烫,一时间,我又觉着自己似乎没有发热。
她一直是这样,惯常在你问她一件事情的时候,回答另一件事,让人摸不清,她到底是不愿回答,还是没有听懂这个问题的本质。
因为我想问的是,你的新宠儿也腻味了吗?
那时候,我被一些奇怪的念头蒙蔽了头脑,完全没有去想,只不到一日的时间里,她到底下山能做些什么,又是不是真的下山去了。
看无念的反应,她似乎是想亲我,但我想到她昨日去寻欢的事,一时间很难接受再跟她亲近,我有些强硬地推开她,口吻却极尽卑微,“我发了寒热,小心把病过给你。”
无念愣愣地看着我,片刻后,转身离开了去,隔着炭火燃烧的呲呲声,我仿佛听见无念叹息的声音。
我又被她丢在这间屋子里,像刚被带回来的那天时一样,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我没有哭,而上一次我没有期待她回来。
外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是檐角冰棱落地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不寒匆匆闯了进来,身上还带了些雪粒,鼻尖通红,不停揉搓着双手,问我:“凌姑娘,你发了寒热吗?”
身旁还跟了个女子,拎着药箱。
想是无念叫人来照顾我的,我指了指床柱上悬着的鎏银暖手炉,应该还是热着的,示意不寒拿下来抱一抱。
不寒向来很听我的话,抱着手炉给我介绍,来人是庄上的药师,名唤满蹊。
我搭眼去看她,发现满蹊也是个美人,最多只有十**岁,秀眉凤目,粉面含春,樱唇微启,告诉我说:“是风寒引起的发热,待会吃了药,休息几日便好。”
想是无念偏爱美貌女子,所以庄里的姑娘从丫鬟到药师,瞧起来都很养眼。
满蹊又嘱咐不寒:“屋子烧得暖些,别让凌姑娘穿太厚,若是实在热得难受,可取些干净的冰来降温。”说完便离了去。
不寒伺候着我喝水,又帮我换了件干净亵衣,便放下帐幔要我安睡,独自去守着炭盆。
头昏昏沉沉的,我始终无法入睡,时而热得汗珠往外渗,时而冷得直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开门的声音,来人的脚步很轻,掀动床幔的动作也很慢。我缓慢地转过身,刚好迎上无念正欲俯下的身子,她穿的纱衣似是比以往的还薄,隐约能看到纱衣下的肌肤,雪润透亮,白皙无暇。
她没有碰我,只是默默地躺在外侧,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我感受到她身上自雪夜沾染而来的寒气,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迷迷糊糊地抱住了她,像是抱着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玄冰,凉凉的,十分舒服。
若不是满蹊前来送药,我差点忘记了,不寒也还在屋子里。
无念毫不避讳地叫满蹊将药碗端给她,然后亲自喂我喝下,明明是她在照顾我,我却充满了一种屈辱感。
即便这里都是她的人,即便她们都知道我的身份,我只是无念用来寻欢的玩物,甚至只是她的众多玩物之一,可当将这些真相显露在旁人眼前时,我又是另一番心态。
这些日子的打磨,似乎已经让我忘记了自己是谁,我不再是岫云宫的少主,而是一条只会对着无念摇尾乞怜的狗。
我央着无念叫不寒出去,还有那个药师,也不要留下。高热将我的理智全部带走,以致于丝毫没有意识到她对我的骄纵,更没有察觉出她那显而易见的不寻常,只是贪婪地抱着她,汲取她的体温。
喝了药之后,我不会再忽冷忽热,体温不再攀升,但燥热依旧不减,甚至比一开始还要难耐,我的意识逐渐不清醒,竟然胆大包天,伸手去扯无念的纱衣。
无念身子一僵,按住了我正在找死的手,我却不死不休,翻转手腕将她握住,五指分开,与她的掌心扣在一起。
下一秒,回应我的是一个清爽的吻。
无念将我压在身下,银发散落在我肩头,与我四目相对,眉眼含霜,美得令人窒息。
我被彻底迷了心智,勾着她的脖子,抿唇对她说:“你真美。”她似乎也不在意我有几分清醒,莞尔一笑,魅惑众生。
碍人的衣料被除了去,无念半伏在我身侧,垂眸打量着我的身体,指尖掠过心口处,不动声色地流连了几个来回。
我紧张得有些发抖,紧紧攥着她的纱袖,看着她慢慢解开了自己的衣带,然后将我整个抱进怀里。
肌肤相贴,像是冰与火的交融,我觉得舒服极了,不遗余力地贴紧她的怀抱。昏昏欲睡之际,我仿佛听见无念在笑,带着若有若无的叹息,似是说了句:“还没长大吗?”
若不是醒来时我手里仍握着她的腰带,我可能会以为那只是一场梦。
无念又不知所踪,也没有再让不寒留话给我,我以为她好歹会想起问我一句:病可好些了?但事实证明,终是我痴心妄想。
再次见到无念,已经是五天之后。
她仍是一身清冷白衣,坐在腊梅树下饮酒,身旁的少女头戴金丝绣边的小帽,一身淡降色长袍,唇红齿白,若花堆雪,正是雪儿。
雪儿正为无念添酒,见着我来,欢喜喊了声“凌姐姐”,声音悦耳,清脆动人。
我朝雪儿笑笑,算是回应,而后拢了拢领口,径直走到无念身边,想问她叫我来做什么,开口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她,可若是略过称呼,又显得生硬。
正为难着,我看见无念眸光迷醉,还是她先开了口,“凌儿,来坐。”
我挽挽袖子,为她将金樽添满,准备坐到旁边的玉墩上,却被她扯着手腕拉了过去。
无念单手将我揽在怀里,抱我坐在她的腿上,淡淡的酒气拂过我耳畔,带着清浅的**,她轻声说:“别处太凉,坐这里刚好。”
我下意识望向雪儿的方向,她似是看不见一般,不知何时在树下矗了座梯子,爬在上面细细选摘着腊梅花。
突然间,我心底对她生出两分敬佩,扪心自问,若是易地而处,我未必能做到她这样满不在乎。
黄昏月下,疏影横斜,我乖顺地靠在无念怀里,无意识在她颈间蹭了蹭,“天寒夜凉,当心喝醉了。”
不说还好,这句倒是提醒了她尚有樽酒未尽,我瞄见她唇角含笑,轻轻抿进一小口,随即勾住我的下颌,吻在我的唇上,趁我失去防备,一汪清酒恰渡入我口中。
此前,我从未饮过酒,霎时觉着辛辣极了,控制不住地咳了两声,津液顺着嘴角流下来几滴,将我所有的端庄自持都冲刷干净。
我被辣得吐着舌头大口喘气,甚至无意识地甩下两滴泪来,直到对上无念有些错愕的眼神,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又犯错了,难受的感觉瞬间减了七八分,我慌忙哑着嗓音与她道歉:“对不起,我第一次喝酒,实在是太辣了,没有想扫你的兴。”
好在无念是个会接受别人道歉的人,每次我不小心惹了她,只要我诚心诚意地哄她几句,她便不会真的与我计较,这一点实属难得,比我见过的大多数人都要好。
这一次也不例外,无念没有恼我,而是细细替我拭去嘴角的琼浆,像在把玩一件有趣的物什,歪头看我,玩味道:“扫了兴,凌儿打算如何补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