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新得的雪山参炖了三宿,”太后执银匙搅动白玉盅,凤目斜睨跪坐捶腿的裴寒濯,“濯儿嚐嚐?”
白雾蒸腾间,裴寒濯玄色蟒袍襟口冷梅暗纹,被热气熏染出细密水珠。
“江家嫡女正月廿八及笄,”太后忽将一匣东珠推过,“皇后特赐《女则》金卷,哀家倒想起……她幼时救过你皇祖父那只雪貂?”指尖“不经意”拂开匣内红绸——底下压着册《闺秀百问》,正摊在“笄礼贺客”篇!
裴寒濯耳后泛红:“太后若要添礼,儿臣顺路……”
“哦?”太后截断他,银匙敲得瓷盅叮当响,“顺哪条路?定国公府到相府隔着半座皇城,濯儿这是要去巡防营绕远路?”
见少年喉结滚动,终是心软轻叹:“罢了!礼部奏报说笄礼要鸣‘驱祟骨哨’……”凤眸忽溢笑意,“哨声引鸟最灵验,濯儿便替哀家去听个响罢!”
周云峰拎着刚“截获”的朱漆食盒撞进书房时,裴寒濯正对铜镜理领口——
月白云锦蟒袍缀淡金螭纹,墨发束玉冠,连腰间螭龙佩都换成羊脂玉连环!
“嘶!哪来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周云峰掀开食盒拈起芙蓉糕,“该不会是……”狐狸眼扫过他襟口熏染的苏合香,“听闻江姑娘厌玄衣如避蛇蝎,裴兄就焚香沐浴改头换面?”
裴寒濯劈手夺回糕点:“休得胡言!本王……试新裁缝手艺罢了!”
“是极是极!”周云峰拍案大笑,“上回试飞鱼服被言官参‘僭越’,今儿试常服又熏香——” 忽压低嗓凑近:“那本《京城闺秀厌恶十则》,‘阴沉玄衣’可排第三!裴兄翻烂了吧?”
绯红自玉颈蔓至额角,裴寒濯拂袖砸出笔洗:“滚!”
相府后苑残雪未消。裴寒濯借口“寻太后走失的玳瑁猫”,拎着骨哨转至梅林——却撞见江揽月踮脚折梅枝。水红暗云纹及笄礼服衬着雪色,怀中白梅簌簌落香如星雨。
风过梅梢,她踩裂薄冰踉跄后仰——
“当心!”
裴寒濯本能急掠搀扶!滚烫掌心贴住她微凉手背,苏合香撞碎梅间寒冽!
江揽月猛抽手!梅枝“咔嚓”断裂,冰渣溅上他崭新蟒袍:“殿下自重。”
雪落衣襟无声,唯闻他掌心擦过她衣袖的摩挲,刮得心尖涩痛。
“太后命本王……”他攥紧袖中骨哨欲解释,却见她冷眼扫过自己精心装扮的月白银纹——那目光,与扫过路边石子毫无二致!
“骨哨驱邪,殿下留着自用罢。”她截断话头,任断梅跌落雪堆,“及笄礼宾客繁杂,殿下既嫌喧闹,不必屈尊。”
残雪映出他僵立的身影。
青玉簪冠下碎发垂落,遮住眼底一闪而逝的狼狈。他张了张口,最终只挤出嘶哑一句:
“太后娘娘催得紧……”
风卷雪沫扑上眉睫。
江揽月已转身远去,水红裙裾拂过雪地,像一捧被遗弃在隆冬的褪色桃夭。
白猫倏地窜过假山,骨哨自裴寒濯掌心滑落,滚入雪堆不见。
他盯着指尖残留的冷梅香。
原来焚香熏衣三十遍,在她眼中……仍是避之不及的蛇蝎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