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10章 真意碎于冰河,尘玉不及风雪冷

作者:向晚晚晚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琼林暖阁炭火融,席间传至江揽月掌中时,阁角紫檀药柜轰然倾倒!青釉药罐滚落,碎渣中腾起奇寒白雾——竟是北疆冰髓粉,沾肤即冻!


    “封门!”


    宫监疾吼!众人惊惶退散,江揽月却被寒气激得步履踉跄。混乱中,朱漆暗门砰然被撞开!刺骨寒潮裹着浓重药气劈面扑来,一道玄影挟风跌出——


    裴寒濯!


    他玄氅襟口微敞,肩头绷带渗血,显然刚在库房处理伤口。猝然对上她惊恐目光,他几乎是本能地厉喝:“退!”


    阴寒雾气毒蛇般缠绕小腿!江揽月腿脚僵麻直直栽倒——


    皮开肉绽的脊背砸在冰砖上。狱卒靴底碾过她冻裂的手指,谄声求饶般飘向牢外玄影


    风雪卷来他毫无波澜的答复:“将死之人,随你们处置。”


    脚步声远去,铁门合拢的巨响将她拖入永恒冰寒。


    寒气锥骨,如坠昔年噩梦!江揽月脸色煞白,牙关咯咯作响。


    “冻伤了?!”裴寒濯眼瞳骤缩。冰雾已攀上她小腿裙裾,凝出细霜!他全不顾肩伤崩裂,劈手扯下贴身佩戴的螭龙墨玉佩——玄玉如墨,螭龙盘绕,触手温润竟似活物!


    “握着!”玉佩强硬地塞进她冻僵的掌心,“此玉克极寒!”


    前世冰河碎玉!


    数九寒夜,她熬通宵复明膏,十指烫满水泡终换来管家一句:“殿下嫌味道怪,赏你了。”递来的是一块最普通的青玉扣。


    狂喜奔至湖边清洗,却见他正将一匣珍稀暖玉分赏门客幕僚。风雪送来他淡漠笑语:“寻常之物,不过犒赏走卒。”


    她垂首看掌心青玉扣。冰湖倏然裂响,失足坠落时青玉脱手沉入墨绿冰窟……连同最后一点奢望。


    “不——!”


    江揽月如握烙铁般惊颤!那“犒赏走卒”四字炸响脑海!她不管不顾狠命一甩——


    “砰!”


    玄玉佩重重砸回裴寒濯肩头!绷带瞬间晕开大片深红!剧痛令他踉跄撞上门框!


    “臣女贱命草芥,怎敢污裴氏家传之宝!”她声音劈裂般凄厉,眼尾染红如泣血,“既是将死之人……何苦费殿下贵手垂怜!” 最后几字如淬毒冰凌,狠狠剜过他心口!


    暗室死寂,唯炭盆噼啪作响。


    玄玉螭佩躺在地砖血泊中,龙睛蒙尘。


    裴寒濯脸色惨白如纸。肩伤剧痛抵不过心头那记重锤——“将死之人”?她为何如此恨绝?那眼神……仿佛自己真曾置她于死地?!


    蜜蜡残烛“噼啪”爆响,光影在二人间割开深渊。


    “你……”他捂住渗血肩头,喉头滚动,眼中翻涌着巨大的困惑与一丝被误解的尖锐痛苦,“这玉是……” 他从未示人的祖传之物,为何在她眼中成了折辱?


    门外嬷嬷高呼:“殿下!太后赐的熊胆膏到了!”


    强光涌入。


    裴寒濯只见江揽月决绝转身,裙裾割开浮尘光雾。那枚被她弃如敝履的螭龙佩,血珠正缓缓渗入龙鳞刻痕,如血泪蜿蜒。


    风雪叩窗。


    他木然俯身拾玉。玄玉沾着血与尘,冰得刺骨。蜜蜡冷香裹着她发间残留的玉簪寒,凝成勒紧心脏的无形枷锁。前世“将死之人”的回响撞上今生她泣血般的控诉,在他从未被情感搅动的深潭里,砸穿一个鲜血淋漓的窟窿。


    金盏玉液映华灯,裴寒濯指腹无意识摩挲酒杯冰沿,目光却似被无形钩索牵扯。灯火阑珊处,江揽月正与老翰林细论《北疆风物志》,惊蛰剑鞘墨色幽沉,衬得她指尖点过书页的雪腕莹如寒玉。


    “嚯!”周云峰的白玉扇骨不轻不重敲在裴寒濯肩上,“裴兄这眼风儿,都快把人家江姑娘手里的书烧出洞了!”他俯身凑近,狐狸眼促狭眯起,“怎么?暗室走一遭,倒让王爷得了''眼疾'',非得黏在冷玉上才能止痛?”


    裴寒濯喉头一梗,耳根轰然灼烫!猛地撤回视线,杯中酒液因他指尖骤颤泼出几滴,溅湿了玄袍袖口金蟒纹鳞片。


    “胡沁什么!”他声线绷得冷硬如铁,“本殿下是在看——她身后那盆金带围牡丹新结了几个花苞!谁似你满眼只见脂粉裙钗!”话音未落,邻席侍郎夫人案头那盆墨菊恰被江揽月广袖扫落——“哐当!”碎瓷与泥土溅染她水蓝裙角一片污渍。


    众人惊呼未起,裴寒濯已本能地自袖中抽出雪青绢帕!


    江揽月已从容俯身,以指捻起碎瓷。墨绿泥土染上她玉白指尖,反被就势在席角铺开的澄心堂纸上作起墨菊图!笔锋扫过污土,焦墨点染,一丛嶙峋野菊顷刻怒放于素宣之上!


    “碎玉残泥皆为墨,何须罗帕拭风尘?”她抬首对惊愕的侍郎夫人莞尔。


    那张雪青帕子,僵僵凝在裴寒濯手中,像个不合时宜的笑话。


    宴终人散,雪粒子扑打宫灯。裴寒濯立在朱漆宫门下,玄氅在风中翻涌如孤鹤垂翼。眼见江府青绸马车驶过,车帘被风卷起缝隙——


    她斜倚锦垫,半张清倦侧脸映着车内烛光。一绺发丝垂落颊边,簪尾素银冷光刺疼他双眼。


    “江姑娘!”他鬼使神差上前两步,声音压过风雪,“雪夜路滑……”


    车帘倏然垂落!


    帘后传来她清冷平直的吩咐:“刘伯,西角门路窄,绕行东御街。”


    马蹄踏碎薄冰,碾过他未尽之言扬长而去。雪沫扑了他满脸,刺骨冰寒。


    定国公府西暖阁。裴寒濯挥退歌舞姬,拎着玉壶蜷进矮榻。椒泥火盆暖融融烘着,指尖却仍残留雪粒子消融的湿冷。案头那柄“雪中春信”玉香插斜插一截寒梅,幽苦清芬却勾得他心头无名火起!


    梅魄惑心:就是此香!暗室里沾了她衣襟……


    他猛地抓过香插要掷出——


    釉冰纹玉璧贴掌沁凉,竟像极了暗室中她指尖的温度。动作骤然停滞。檀木小屉随他动作滑开,半枚残破玉佩滚落毡毯。玄玉螭龙断成两截,裂缝被烛火镀上一层温润金边,龙睛处一点干涸褐血如泪。


    “将死之人……何苦费贵手垂怜……”


    她那淬毒般的泣血声倏然回响!


    心头猛地抽紧!他握紧残玉抵住心口,仿佛那块寒铁真能压住胸腔里翻搅的涩痛。酒入愁肠灼烧,恍惚间是她雪光里转身的侧影,墨菊污土上盛放的枯笔,还有……马车隔绝前那抹冰冷的银簪寒芒。


    相府听雪轩烛影摇红。江揽月未卸钗环,素手展开密卷——户部三年前北疆军粮拨付簿!朱笔勾处,三成“耗损”标红如血。


    “父亲安歇了?”她问。


    侍女低应:“相爷为今日琼林宴醉饮,早早闭门。”


    烛花“噼啪”一爆。


    江揽月蘸墨悬腕,笔锋点在“耗损”旁:“备笔墨。明日卯时,我要见库房所有粮油旧档。”


    指尖掠过惊蛰剑鞘糙纹,寒意扎入指腹——今日宴上,皇帝赞她“铁画银钩为国分忧”时,户部尚书眼底的忌惮可没逃过她眼!


    侍女又呈上一枚黑羽箭镞:“薛姨娘院里传信,说是怜星小姐绣样掉在……皇后娘娘侄儿常去的揽月亭。”


    江揽月眸底寒光骤凛!


    前世江怜星便是在此处“偶遇”皇后侄儿,一番哭诉引薛氏告她“苛待庶妹”,致她禁足祠堂错过国子监遴考!


    “烧了。”她碾碎箭镞掷入炭盆,火苗腾起幽蓝弧光,“告诉黑羽卫,三日后西市粮价若涨过三文,让他们提盛京府尹的人头来换薛氏暗桩的账册!”


    狂风撞得窗棂呜咽,盆中蓝焰吞噬最后一点铁腥。江揽月抚过剑鞘惊蛰二字,冰冷铁器硌着掌心——


    宴上温情皆是戏,风雪深处才是战场。至于裴寒濯那截断玉、那方落空的罗帕……


    她吹熄烛火,任黑暗吞噬最后一点微光。


    螭龙佩碎得正好,权当敲碎锁链的第一柄铁锤!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