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南方小镇连雨十日,桥木发芽,渡口新铺石阶。
言知音携药箱入镇,为疫后残留病患设馆临时行医。医馆简陋,设于旧渡边一户老匠人柴屋,屋前有一石桥,正是江川所守的“南溪渡”。
她第一天到时,正遇桥头泥滑,小童跌倒。她弯腰替孩子擦伤处涂药,忽听一声低沉:
“那边还有石灰堆,我拿些来。”
她抬头,看到他站在雨中,身披旧袍,手中提着一把破伞,眼神安静得像桥下流了多年的水。
她没说话,只点了下头。
他递伞时手指碰到她一角,顿了一下。两人皆未退,却也未握紧。
那天之后,江川在桥边守渡,她在屋中行医,日间擦肩数次,夜里灯火相望。
他们谁也没提起从前,仿佛一切未曾开始,也无需重来。
但他们都知道:这不是回头,而是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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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中孩子不识江川来历,只喊他“江叔”,常来问他讲故事。
他说得极慢,温柔得不像一个曾带兵的人。有人问:“你不讲打仗了?”
他笑答:“那是以前的我。现在……我想讲讲‘留下来’的人。”
—
那年六月,山村爆发一波水瘟。
溪水混浊,孩童高热,村医不足,言知音独撑诊务。
她夜巡至第六家时,灯油将尽,指上发颤。忽见江川挑灯入户,未言,只默默生火、备水、清帐。
他递给她一杯姜汤,说:
“今晚我不走。你忙诊,我守门。”
她没拒绝,只轻声说:“这病不易扛。怕你受不得。”
他回她一眼,微笑:
“你说过,救人不能靠快。现在我学会慢了,也就能留下了。”
那夜,她诊完最后一个病童,已近子时。
她在火堆前坐下,他为她垫好旧布,替她取下药箱,手指落在那枚褪色的青线花绣上。
他低声问:“这花,你可知是什么名?”
她抬头看他,很久没答,末了轻声一笑:
“我一直以为你没记得。”
他回望,眼中未有泪,只有光。
“这些年,我记得的事越来越少。可你缝的花,我从未忘过。”
—
月色下,烛火未灭,他们没有拥抱,也没有执手。
只是并肩坐了很久,一如当年废城墙下,一人烧火,一人煎药。
瘟去之后,村人留他们共驻。
他们没再分开行医、分站而立,而是共同开设一间简馆,医人教书,代写文契,江川修桥整堤,言知音收徒传方。
有人问:“你们……是不是一对?”
江川答:“不,我们是一条路上的人。”
言知音答:“嗯,只是走得久了,发现别人都下车了,只有他还在。”
那年中秋,村头设灯,孩童放河灯祈愿。
有孩子问她:“先生你放什么?”
她点了灯,写下一句:“愿归处不再孤单。”
江川在旁看见,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她手中接过那盏灯,自己点了一盏一模一样的。
—
灯放入溪中,顺水而下,流至桥底。
言知音看着那光,忽然道:
“你怕不怕有天,这样的日子又散了?”
江川答得极轻:
“怕过。但怕也不能阻我想留下。”
他顿了顿,又道:
“当年你留我一夜。如今我欠你很多年。我愿慢慢还。”
—
她没再问。他没再解释。
他们终于明白,所谓不转身,不是永远并肩,不是承诺天荒地老,而是:
这一次,遇到风雪,想要第一个伸手给对方。
—
那年初雪。
顾芷眠来访,看到两人对坐,一人煎药,一人刻字。
纸上是江川刚刻完的一行:
“愿我所盼,终有归人。”
言知音将纸轻轻压平,补上最后一笔:
“若无归人,我自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