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议论尚未散去,曦和堂内却静得诡异。
药炉翻滚,草药香混着淡淡的血腥味,若曦站在柜后,指间捏着一枚暗红色药丸。
忽然,院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
狂风卷入,带来几片枯叶。
沈夜白一袭玄衣,负手而入,眸色冷冽,仿佛看破一切虚妄。
若曦抬眸,两人目光在空气中短兵相接,仿佛无形火星飞溅。
“原来是沈大人。来得可真早,我还没备茶。”
“——您今日是来看病还是买药啊?”
沈夜白冷哼一声,不与她寒暄,目光落在她身后药炉上:“少废话,是不是你干的?”
若曦笑了一笑,“什么事情?”
“别装糊涂,老张的死因,那必然是鬼魂作案。”
“而你,又是个鬼修,不是你还能是谁?”
若曦点了点头,没有反驳这句话。这世界上鬼修千千万,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
若曦耸肩回答,“我一直都在这医馆里面。大家都能为我作证。而且我和那位捕快,无冤无仇,何必呢?”
“难道就因为她抢了我一些钱,我就要把他杀了?”
沈夜白也想不明白,哪怕真的是这鬼修作祟,可杀人动机呢?钱财而已,大不了还回去,而且在京东杀人,恐怕,自己也不想要命了。
若曦一步步走近,眼神仿佛透骨的寒风。
“这世间多的是恶人作祟,官不管,民不问。他们害人性命,便该偿命。”
“那种人,死的好。”
“沈大人还想替他申冤?”
“那你先去问问...有多少鬼魂想要他的命。”
沈夜白不语。
他查案多年,自然知道老张是什么德性。
可他也绝不能坐视杀人不问。
若曦已经站到他跟前,抬眼看他,声音低缓:
“我不怕你来查案,也不怕你追根究底。”
“我只是提醒沈大人一句——有些真相,掀开了,会很凉。”
“你确定,要查?”
沈夜白垂眸,声音淡淡:
“若不查,那还叫刑司?”
若曦忽然一笑,笑意却冷入骨髓:
“好,那沈大人,就慢慢查吧。”
她转身回了帘后。
堂中鬼火轻闪,一缕乌鸦虚影从药炉中飞出,扑扇着翅膀,落在门楣上,盯着沈夜白,发出一声低低的鸣叫。
像警告。
也像挑衅。
沈夜白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良久,目光如夜色般深沉,低声喃喃:
“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不理解,眼前这女人到底有什么目的。原来的掌柜员工凭空消失,现在又闹出一条官差的人命。这女子突然凭空出现,来路不明,还强的可怕。
“我和你一样,为鬼魂申冤,去审判那些该死之人。”
若曦挥手一甩,一个药丹飞到沈夜白手里。
“记得,今晚要好好吃药。”
“小黑,送客。”
黑猫喵呜一声,走到沈夜白面前,指了指那门口。
沈夜白目光落在手中药丹,转身离去。
夜色深浓,风过枯树。
曦和堂后院,一盏孤灯微燃,青蓝火苗在丹炉下跳跃,投出怪异的光影。
忽然,一阵寒风卷入。
角落里,阴影中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人形...
一位中年女子的魂魄浮空出现,她额角有一道血痕。
女子魂魄轻声唤:
“谢谢...他已经死了....可我孩子...”
若曦没有回头,只淡淡道:
“我知道了,你放心走吧。”
女子魂魄却摇头,眼神痛苦:
“我不能走……我死得冤……我不是病死的,是那老张,他……”
她说着说着,魂魄开始不稳,似乎因情绪剧烈波动而渐渐模糊。
若曦塔头看天,轻声说道,“你若执念不散,便永不得超生。可你死得不甘,这事我记下了。”
女子眼中泛泪,身形终于慢慢安稳。
“谢谢你……曦和堂……真的会管我们这些……孤魂?”
若曦没有回答,只默默点头。
她站起身,袖中飞出几道青丝,化作结界,将魂魄护入炉火所化的小灵灯中。
灯火跳了一下,女子魂影随之淡去,宛如安眠。
夜深露重,老张家门前挂起两盏血红灯笼,随风摇曳,映得门神面目狰狞。
屋里香烟缭绕,一道人披着五彩道袍,额点朱砂,口中念念有词。
他手握拂尘,在老张灵前转了三圈,又猛地挥动铜铃:
“天灵灵地灵灵,鬼怪快快现原形!”
老张家人战战兢兢地跪在一旁,张家老母更是哭得眼肿脸黄:
“大师,几日来那灯自己灭、窗子自己开,狗也不叫了,人说是老张死不瞑目,成为了恶鬼,回来索命了!您一定要帮我们驱了他啊!”
“大师”一脸凝重地掐指一算,忽然一拍桌子:
“果然!此人死得不净,怨气滔天!”
他忽然望向灵堂一角,只见一口老旧水缸忽地“咚”的一声,自己裂出一道缝来。
张家人吓得往后爬,那“大师”却大喝一声:“鬼气冲天!快——封缸镇魂!”
他扯下一张早备好的黄符贴上缸口,缸中竟真传来“呜呜”低泣声。
众人脸色发白,有人当场跪倒。
“大师”看时机成熟,正要借势捉“鬼”,忽听外头一声冷哼:
“好一出驱鬼法事。”
“驱的是鬼,还是骗的是人?”
众人回头,只见沈夜白立于门槛,一身玄衣,被灯火映出冷峻轮廓。
“大师”一惊,道服一抖:
“你、你是哪位?打扰法事,小心你也……”
沈夜白却冷冷打断:
“衙门的人。”
他一步步走进来,目光扫过灵堂、香案、地上残灰。
“你这黄符纸,是哪位大师传的?道术真还是编的?”
“大师”一时语塞。
沈夜白上前,抬手揭开黄符。
水缸安安静静,没有任何“鬼”出没。
他皱眉看向张母:
“你听见哭声了?还是有人告诉你‘他回来了’?”
张母颤声道:“是邻居说……还说他死得奇怪,我们怕、我们也不敢不信啊……”
沈夜白沉思片刻,正欲继续追问,门外忽传来一阵脚步轻响。
青衣少女手中拎着一盏微弱灵灯,火苗在夜风中几欲熄灭。
若曦看了水缸一眼,轻声道:
“这里确实有一缕怨魂。”
众人惊恐抬头,沈夜白看着她,没有阻止。
“沈大人,您今晚吃药了吗?”
沈夜白楞了一下,从袖口拿出一个若曦给他的妖丹,“你是说这个?”
若曦点头微笑到,“我建议你现在就把它吃了。”
沈夜白冷冷的瞪着那药丹,又放了回去。他自然是不会吃若曦给的东西,是敌是友,现在还不好说。
若曦笑了一声,“随便你咯。”
若曦走到水缸前,从袖中取出一张青纸符,贴在缸口,轻声念咒。片刻后,水缸中果然浮起一缕淡影!不是老张,而是一个年幼童子的魂魄,脸上带泪。
众人面面相觑。
若曦蹙眉,低声道:
“这是那女子的孩子,几年前被张家人活活打死的,尸体埋在院后菜圃。”
她冷眼看着张母,“我想你们应该不会忘记吧。”
那孩童突然发疯一样飞到张母面前,一副想撕了她似的!众人哗然,张母直接瘫倒。而沈夜白踏步如流星,瞬间来到了这个孩童的面前,用来挥手,一道灵气比破他回退。
那“大师”面如土色,想逃,却被小捕快当场擒住。
沈夜白转向若曦,两人目光交汇,神色复杂。
“看来这件事情,还越来越复杂了。”
那鬼魂尖啸一声,朝沈夜白扑来!
“我娘不是亲病死的!!”
沈夜白长剑出鞘,迎接那恶鬼!
“是他!是那个男人!!他踹死的!!”
风卷残叶,张家人纷纷逃散,跪地惊呼“撞邪啦!”
若曦冷笑一声,“让你不好好吃药。”她没有理会这些人,走进灵堂,她来的真正目的就是躺在棺材里面的尸体,老张的尸体。
点燃三柱黑香,青衣轻扬,手指一抬,灵阵升起,手中灵灯微光闪烁。
她轻声念咒,四方结界升起。
灵堂中心升起一缕浑浊魂影——老张的完整灵魂,但魂力杂乱,几近崩散。
青火缭绕,老张的魂魄一点一点的被练成药丹,他的魂体在阵中剧烈翻腾,可依然逃不过这命运。
——就像那医馆老李一样,这些人,下辈子也会有。
“饶命啊!!我有靠山的……你不能杀我……我……啊啊啊——!!”
若曦没有理会,只是看着老张成为一枚药丹。取出丹药,轻轻一抛,装入瓷瓶,转身离开。
可此刻,沈夜白狼狈推门而入,肩头衣袍已破,气息未稳。他是一名修士,可不算太强,一个小鬼都只能勉强应付,真是....
弱。
看见若曦手中亮着蓝光的药丹,不由一怔。
“你……不会拿老张的魂魄练丹了吧?!”
若曦淡然一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
沈夜白咬牙,“若大夫,京都虽然不排斥鬼修的存在,但你拿魂魄练丹,那可是大忌!”
若曦冷笑一声,“我相信你会把这事情压住的。”
两人对视,心中各藏锋芒,这一场风波,才刚开始。
若曦目光落在了沈夜白的伤口,轻声说道:
“沈大人,今晚记得在门口放个三两银子在门口,我会派人...”
若曦摇了摇头,重新说道,“我会拍鬼去送药。”
若曦步伐宛如幽灵,离开了张家府,留着沈夜白和他的小弟们来收摊。
张家彻彻底底乱成一套,在沈夜白的逼问下,也了解了张家的情况,和老张的事情。
三年前,母女二人因贫苦,无奈来投奔“表亲”老张。
老张起初佯装好意,将二人安置在后院偏房,后来露出本性,对女子动手动脚。
女子愤而反抗,被老张打得重伤,后来“莫名病逝”。
幼女年幼,亲眼目睹母亲的死,却被捂嘴扔进井中。
为了掩盖罪行,老张让“自己人”写了一张病亡证明,尸体随便处理。
衙门后宅·子时
夜风微凉,月光如洗。
沈夜白正伏案披阅卷宗,案上烛火摇曳,将他削瘦清冷的侧脸映出淡淡阴影。
他忽觉心神微动,似有风声从院门外掠过。
他起身,披上外袍,走出屋门。
“嘟、嘟、嘟。”
敲门声极轻极短,像是有人犹豫着、不敢惊扰,却又不得不叩。
沈夜白推门而出——
门外空无一人。唯有一只青布包静静放在门槛上,包袱角落还压着一张薄纸,在夜风中微微颤动。
他目光微沉,低头解开包袱,里面赫然是一小包止血散、一罐碧绿色的伤膏,气味淡雅,是极为难得的草药炼制。
纸上只写寥寥四字:“三两银子”
落款没有名字,字迹纤细秀劲,末笔收锋极利,像是女子,又藏着不怒自威的意味。
沈夜白眸光微动,指尖摩挲那张纸,眼底掠过一丝思索与若有若无的笑意。
“有趣。”
他将药与纸一并收起,转身进门,将院门关好。
身后夜色深沉,远处犬吠传来,像有什么正在悄悄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