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衙役躬身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周郡守一人。
他原本的盘算,是趁着这次雪灾,故意拖延、克扣给黎城县的救济粮,让黎城县陷入缺粮的恐慌,百姓怨声载道。
只要江乐章在赈灾中处置不当,引得民怨沸腾,他便有十足的把握,搜集罪证,上奏朝廷参他一本。
江乐章是江阁老一脉的人,扳倒了江乐章,便等同于给了江家所在的阵营一记响亮的耳光。
哪里能想到,这江乐章非但没有如他预料般焦头烂额,反而借着雪灾,想出了这么个功德碑的法子,不仅解决了粮食问题,还让自己在黎城县名声大噪,赢得了民心。
如今,江乐章这功德碑的举措,已经在附近几个州县传开,不少地方官员听闻后,都是赞不绝口,认为此法既能解燃眉之急,又能彰显官府仁德,凝聚民心,实在是高明至极。
周郡守越想,脸色越是难看。
他非但没能打击到江乐章,反而让对方踩着自己送去的梯子更上层楼。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他故意卡扣救济粮的事情,若是被江乐章捅了出去,或是被朝中御史得知,那倒霉的,可就不是江乐章,而是他自己了!
“这个江乐章……真是好手段!”周郡守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现在必须想个万全之策,既要平息此事可能带来的风波,又要设法挽回自己的颜面,否则,他这个郡守的位置,恐怕都坐不安稳了。
窗外的寒风呼啸而过,吹起一堆雪,书房内的气氛,比这冬日的寒风还要冰冷几分。
周郡守紧锁眉头,陷入了深深的思虑之中。
黎城县最好的酒楼,松香酒楼内,一间雅致的包厢里暖意融融,与窗外的寒气隔绝。
江乐章今日特意在此设宴,款待蒲娇娇一家。
此次雪灾救援,若非蒲娇娇的计策,后果不堪设想,这份恩情,他铭记于心。
蒲娇娇与景修彦带着景宏毅和景小花一同前来。
江县令早先便说过,今日是家宴,不必拘束,因此他也带了夫人和江弘文。
这扬雪灾,江乐章不仅保住了乌纱,更赢得了民心,功德碑上赫然刻着他的名字,这一切,他心中雪亮,皆因蒲娇娇将天大的功劳悄然相让。
这份感激,沉甸甸的。
江弘文起初听闻要与继母同席,眉宇间带着几分不情愿,但一踏入包厢,瞧见蒲娇娇身后的景宏毅和景小花,那点不快立时烟消云散。
“宏毅兄!小花妹妹!”江弘文眼睛一亮,快步迎了上去,原本紧绷的小脸瞬间绽放出笑容。
三个孩子本就是熟悉,很快便凑到一处,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笑声清脆,给这略显郑重的扬合添了几分活泼。
蒲娇娇的目光落在江县令身旁的妇人身上。这便是江县令的夫人,那位能让江弘文面露不快的继母。
江夫人约莫三十许,穿着锦缎袄裙,头戴珠钗,面容保养得宜,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显得很是和善。
只是那眼角眉梢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几分俯视之态,却也清晰可辨。
蒲娇娇无意与她深交,因此席间多是江乐章主动与她攀谈,她则言语温婉,轻声应答。
酒过三巡,江乐章放下酒杯,面带诚恳地对蒲娇娇道:“蒲娘子,这次雪灾之事,若非你及时献策,本官……唉,后果不堪设想。这杯酒,本官敬你,聊表谢意。”
蒲娇娇端起面前的温酒,浅笑道:“江大人言重了,救灾恤民本就是父母官的职责,我不过是恰巧想到了一些法子,能帮上忙已是万幸。”
什么锅配什么盖,出主意她还行,但是真的落实,其实还是靠县衙的人运作。
景修彦亦在一旁道:“是啊,江大人为了百姓日夜操劳,才是真正的居功至伟。”
江乐章摆摆手,正色道:“功劳是谁的,本官心中有数。
蒲娘子这份高义,本官和黎城百姓都会记在心里。”
他说着,又转向景修彦,“景兄弟,你娶了位贤内助啊!”
几人客套了几句,江乐章便多与景修彦谈论些县中事务以及灾后重建的细节。
此时,一直含笑旁听的江夫人终于开了口,她转向蒲娇娇,语气温和却带着暗藏的锋芒:“蒲娘子年轻有为,确实难得。不过依我看,女子还是应以家庭为重,相夫教子,操持内院,方是本分。这抛头露面之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桌上每个人的耳中。
江夫人继续道:“此次雪灾,我家老爷夙兴夜寐,调度有方,才使得灾情得以控制。那城外立的功德碑,我也是听说了,百姓们都称颂我家老爷呢。身为他的妻子,我亦觉得与有荣焉。”
蒲娇娇闻言,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她轻轻颔首,附和道:“夫人说的是,江大人确实为百姓殚精竭虑,令人钦佩。”
她并未反驳,也无意争辩。
江弘文在一旁听着,眉头微微蹙起,偷偷瞥了一眼蒲娇娇,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
江乐章的脸色在江夫人开口的瞬间便有些微妙的变化。
功德碑的功绩如何来的,他比谁都清楚,今日设宴,本意便是酬谢蒲娇娇。
妻子的这番话,无疑是当众打他的脸。
然而,当着外人的面,他亦不好直接驳斥自家夫人的颜面。
他端起酒杯,目光转向蒲娇娇,声音比方才更多了几分真挚:“蒲娘子,你不仅有勇有谋,更有这份不居功的胸襟,本官实在是佩服。
这杯,本官再敬你,感谢你为黎城百姓所做的一切!”
江乐章的这番话,虽未直接点明,却已然与江夫人的言论背道而驰,无异于在众人面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江夫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脸颊也有些发烫。
她没想到江乐章会如此不给她面子,当着外人的面,这般维护一个外人。
一时间,席间的气氛有些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