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新,你在等我?”虞温慢吞吞选好今天晚上要做的作业,教室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我靠在门口处,摆弄着手表,那是我妈上个月为奖励我物理考了全校第一买的,除了看时间,其他功能几乎没怎么用过。
“嗯,走吧。”见虞温走来,我把手表装进口袋,冲她一扬头。
往楼下走的路上,因为心里有事,我难得落在后面,和她稍稍错开一些距离。虞温很受欢迎。我看了眼她的后背,瘦削而挺拔,肩膀略窄,脖颈细长优美,像个白天鹅。其实这件事我很早就知道,没那么在意而已。
客观来说,我俩的人缘都还算不错,只不过虞温润物细无声,不显山不露水,但莫名让人有一种好感在心里留着,好比上期末评比优秀团员,不论谁都有几张反对票,虞温没有,全票通过。
其实想一想,虞温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优点,不是在人群中一眼注意到的类型,可是她好像也实在没有什么缺点:漂亮,脾气好,有耐心,人也聪明……莫名地就有点烦躁。
她是个很懂事的性格,虽然这么说有点怪,但每次面对别人的好意,她总能大大方方坦然接受,不会觉得有所亏欠,别人有难处时,她也能够很适时地表示理解,然后自己寻找解决方案。
我不知道我对她而言是否是特殊的,记得有一次上课无聊,心血来潮地把便利贴撕下来,学着网上写了二十来张“电影券”“奶茶券”,后附“凭此券可获得和谢知新同看电影机会一次”之类的话,然后叠成一沓,下课时塞在她笔袋里,回到座位盯着她观察。
她很快就发现了,凑过来眼神亮亮地望着我,像只小狗一般挨得我紧紧的,说不出什么感人的话,就只是磨磨蹭蹭地一根一根翻着我的笔,没事找事情做,默默表达她的开心。
虞温怎么这么可爱呢。
我虽然肉麻的事情做了不少,但是也有赧然,趁着上课铃响,赶忙让她回去了。
这样想着,虞温忽然喊了我一声。
“谢知新。”
“嗯?”我含含糊糊地回。
“刚才考试的时候,我看你做得好快啊!我到最后十分钟才停笔,后面大题还没来得及检查一遍呢。”
“哦,”我一脸无所谓地大步走,毫不避讳地回答,“我以前做过这份卷,我还有答案呢,你要吗?”
“要!啊,但是,在教室吗?现在回去会不会有点不太方便。”
就在她出来的时候,最后一个人刚刚落了锁。
“在我家,”我回答,“你要想看的话,今天晚上我拍照发给你,你今晚就可以改完。”
“可是我住校,没有手机……”虞温弱弱地提醒道。
“你住校?”我停下脚步,讶异地问了一句。
她点点头:“不麻烦了,我明天来上课听讲就好了。”
我了解虞温,她物理成绩不算十分好,因此格外重视,何况我鲜少能遇见她对我有所求的时候,当即就说,“我卷纸上有过程,你拿着回去看吧。”
虽然是周测,学校只收答题卡,我从书包里拽出一张略皱的纸,递给面前的人。她来回翻着瞧了瞧,虽然过程有点跳,但是大概都能看懂。
我顿了顿,国大附算是一个半寄宿学校,但真正住宿的学生不算多,四分之一都不到,平时放学没遇见过虞温,只当她与自己不同路,没想到她竟然住校:“那我,先回去了。”
我爸估计在学校门口等着接我。
“奥。”她安静应了一声,眼神还盯着试卷,忽然问道:“知新,多选题最后一道的图不是模糊的吗?你的卷纸上怎么也有答案?”
一上车,先被车厢里的空气清新剂呛了一口:“爸,这什么味啊。”
右手举在鼻子前扇了扇,“该不会又抽烟了吧。”
我爸没有烟瘾,偶尔心情不好之后会躲进车里抽一会儿,然后开排风口,喷清新剂,去除异味。
“抽了半根。”他说,“期中成绩出来了吗?”
“三天前就出来了。”我躺在后座,眼望车顶。我知道我爸是个有很多心事的人,他和我妈感情一般,对我也是不咸不淡,这么多年,虽然在一个屋檐下,却倒像是各过各的。
“考了多少名?”他又问,已经开始打方向盘。
“第八。”我顿了顿,补上一句,“总排名。”
“谢牧考了多少?”
“……爸,老和人家比做什么啊。”
谢牧是我爷爷朋友的孙子,两家人五六代的交情了,到了我爸和他爸这一代,两个人关系算不上好。我和谢牧自然也一般,一开始我成绩比他好得多,我爸倒是淡淡的,鲜少提起这个人,但后来谢牧上了高中下了不小功夫,一下子突飞猛进,他却计较上了,三番五次问问问。
听我说得直白,他默了一瞬,又接着道,“要不你下周去住校吧。”
“为什么?你胡说的吧?”我从后车座上直起身子,险些以为他是开玩笑,可从后视镜看他神情,又完全不似作伪,“……我怎么惹你不高兴了?”
他转弯走上直道,话语里隐隐有些不耐烦,但仍是继续说着,“你自己的事能上点心吗?住校好好去磨磨性子,高中了,别整天分不清主和次。”
我爸的不寻常是有理由的,初中的时候我的成绩一直在全市前十,他们除了根据我的需求帮我报各种补习班,几乎没操过什么心,也放任我打游戏看动漫。但是自从升入高中之后,我最好的成绩也只是全校第八名,绝大部分时候在二十名左右徘徊,更别说全市了。
我爸和我妈都没怎么主要养过我,说起来我还是我们家一任又一任保姆带大的,原因很简单,生我的时候爸妈都在事业拼搏期,没必要为了我把青春奉献给家庭。
不同于常见的互补式家庭,我妈强势,我爸更胜一筹,他俩意见不一时,常常是针尖对麦芒,于是索性便更懒得沟通,尤其是在管他们共同的女儿上。
因此当我找到我妈企图劝服她去游说时,原本就是不抱希望的,果然她一边追综艺一边道:“我也求你快住校。宁愿看不到你也不想再看你熬夜玩游戏了。”
“……”我无言。
住校有N个坏处,抛却一切娱乐活动不提,在学校遇到不会的题,只能问老师问同学来解决,但每个人的时间都是有限的,问题往往要一拖再拖,效率接近负数。
更别提宿舍四个人的作息不同,有人挑灯夜战到凌晨一点才睡,而有人习惯早醒晨读,协调起来会很困难。
但是虞温也住校……算了。
…………
我心中默默地权衡,纠结了一会,还是决定再从仙姐那方争取一下。
第二天一早。
物理早自习。
周蓝祺照常骂道,“你说这物理早自习到底是谁发明的?”
搭配上老杜慢声慢调的讲题语气,真是绝了。
前面沈信安早就听得快睡着了,像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
仍忍者困意转后来赞同道,“就是就是,困得我想死。”
一边心虚地往后瞥一眼。
“别看了,你谢姐从早上一坐到这里就没睁开过眼睛。”周蓝祺打了个哈欠,道。
“我昨天一点下线还看见她头像亮着呢,谢知新到底打游戏玩到几点啊。”
我头埋在臂弯里,腿搭在沈信安椅子腿上,闻言伸手比了个“二”。
“牛逼。”沈信安赞扬道,“我要是你,第二天直接请假了。”
“没办法,生物钟,你看小谢每天在学校昏昏欲睡,实则回家学到五点五十九睡,六点起床继续学习。”周蓝祺继续损我。
“……”
我被他们吵得头痛,按了按脖子,起来了。
因为不确定性因素太大,昨天晚上上游戏先是把菜都收了,未来一周的到也托人签了,先打了个十人本,又杀了几个首领过了过手瘾,录好教程上传到社交平台上,最后才依依不舍地退出游戏。
时间才六点四十,窗外却已然大亮,我往教室门口望了望,心中一喜,刘群先挎着她那大号帆布包,脚踩一双驴蹄鞋,已经在开她办公室的锁。
沈信安仍然压着气声,喋喋不休地小声地一直在朝我搭话,我听出他是想试探昨天晚上我到底有没有看到那张纸条。
“闭嘴。”我听得不耐烦,腿一伸踢了沈信安一脚,没怎么用力,谁知他本来就来半翘着身子,被我一踢,直接应声而倒,屁股着地。
“啊——!”
教室里趴着的,支着头的,学着的,纷纷抬头望向这个方向。
杜老师从讲桌上抬起头来:“谁睡相这么不好?”
从椅子上滚下去了。
全班爆笑。
沈信安还在哀声叫着,他同桌见他一手捂着腰,面带痛苦的样子,一时也不知他是不是伤了骨头,不敢出手扶他,只好先上去将他椅子扶起来。
老杜眯着眼睛往这边看了几秒,扶了扶那厚酒瓶一般虚虚地悬在他鼻梁上的玻璃眼镜,向沈信安走来。
我也没想到他能一下子制造出这么大动静,望着渐渐逼近的老杜,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来,“老师,是我,我不小心靠了一下沈信安。”
老杜脚步连顿都不顿,继续向前走,我不由站了起来,“老师……”
他连地上的沈信安看都不看一眼,对我道,“谢知新。”
“昨天晚上的卷纸,多选题最后一道,图黑的连关键数据都看不清,你怎么做出来的?”
昨天晚上虞温发现这个问题之后,我立即警觉起来,把试卷前前后后又翻了一遍,果真,单凭那道题的图片绝无可能把答案做出来,蒙对的倒是有可能——但是这是多选题的最后一题,按照算错失分少写扣分的原则,哪有人敢直接蒙“AD”上去的。
虞温显然也是和我想到了一块,蹙眉看着我,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你就算知道答案,也要控一下分呀……全做对难道不会让老师怀疑吗?”
我没想着控分,会做的全写上去了,试卷大概将近满分,因那道题复杂,当时多练了两遍,答案记得很熟,没多想就直接填上去了,所以……
我恭恭敬敬把准备好的卷纸呈上来,“老师,我看我卷纸上的图还勉强能看。”
杜老师眯着眼凑近一看,这何止是勉强能看,清楚得连他眼镜都不戴都能看清。
“这是哪来得卷纸?”
“昨晚发的。”我面不改色。
“怎么都看不清,就你这么清楚?”
老杜摸了摸卷纸,表面还这么光滑。
“我运气好。”
“……”
两厢对峙中,老杜先被我的厚脸皮整得破了功。
“你是不是偷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