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鉴心》 第1章 消毒水的气味不好闻 临京的春天缺少水汽,干得人皮肤发皱,前几天刚来一波大风黄色预警,还不等把扔在干洗店的衣服取回来就骤降十度,让中午穿着短袖衫出门的我冷得直打哆嗦。 谁让学校安排参与一个舞台剧的摄影,从学校坐了两个小时的地铁才到剧院,紧接着又听组长絮絮叨叨地安排了一个小时秩序,才终于在末尾听到她补上的一句,“一会儿主办方安排晚餐…小谢你是不是冷?” 当时我还在百无聊赖地刷着社交平台,一双长腿高频率地抖着,休息室内虽然开了空调,但是仍旧有一丝凉意直直从脖颈里钻进去,痒得直打颤。 听到组长喊名字,下意识地抬头应着,“诶安姐。” “一会儿跟着小陆进去,找一件这里工作人员的衣服披上,别给冻感冒了。” ……我默了一瞬,有些抵触地扫了陆昼一眼,呵呵地回了声,双臂还是交叠着抱在胸前。 这个陆昼不是别人,正是我在临京大学同专业的学长,开学第一天在新生群里听说我是同校的学妹,嚷嚷着要帮着把行李箱抬上宿舍楼,结果一拎没拎起来,走几步路喘得像吃了一条狗,后来还是我自己多等了一次电梯送上去的。 自那之后陆昼就和狗皮膏药似的黏了上来,学妹学妹要不要请你喝咖啡呀,学妹学妹能找到网球馆吗,直到我烦不胜烦,手机上回了个“学妹喜欢女的”,三年过去了,两人迄今为止没再联系过。 安姐接了个电话,急匆匆地走了,陆昼和我相视一眼,气氛凝重。 片刻后,我咳了一声,站起来主动说:“学长——” 陆昼也诚惶诚恐地站起来,望向我的眼神带着点七分敬畏,三分好奇。 “陆哥,你怎么在这儿。” 两个声音重合在一起,陆昼滞了片刻,一眼望见从门口走进来的人影,兴致高昂地应了一声,回头对我介绍,"这是我学弟。” 这声线?我怔了一怔,下意识回头望去,正好撞进对方暗沉沉的眼。来人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深蓝衬衫,外面套件浅色西装,白皮肤,高鼻梁,挺养眼的。 “谢牧?”我怔了怔。 一开始是因为家长强行赋予的竞争关系,后来又是因为上一辈的腌臜,我和谢牧,自认识以来,好像就没有好言相向过,那件事情后,关系更是分外地水深火热,在学校偶然遇见,都恨不得即刻让互相消失,说一句仇人也不为过。 这是我们高中毕业之后的第一次见面,将近三年过去,彼此也都从身着校服的青涩高中生长成偶尔打领带的成年人,再见时厌恶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深。 甚至能够平心静气地开始聊天。 “谢知新?你不是在二区,和……陆哥一个学校?” 谢牧已经只距离我们一步之遥,他本是对着陆昼走过来,看到我,反应了两秒,才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我挑了挑眉,了然。前段时间五一放假,来临京旅游的人太多,哪也去不了,闲得没事就去剪了个公主切,前发利落,后发柔顺,因为今天懒得打扮索性就把后发高高盘起,可能是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实习来了。”我言简意赅,“你呢?今天没课?来看舞台剧?” 谢牧在高中属于全校前十那种学霸,纯理科,国大附毕业之后就去重点大学学物理了,一个学期出校放松的时间并不多。 我和他选的科目不一样,但是总体来说,高考考得比他还要好些,爸妈本来想让我继承医学世家的衣钵,但我实在提不起兴趣,阴差阳错选了传媒,结果真的让临大录取了。 “没,我们学校放春假了,放了十天。”谢牧唇角微微上扬,有种本来不想炫耀但是你问我我就实话实说的自得,“学校发的票。” “……” 谢牧还是和高中那样,外表看上去冷静高智,仪表堂堂,实际上内里阴险又决绝,我和谢牧当时虽然讨厌对方,但是却经常会因为一些原因打交道,自以为对他的了解已经很深,却仍然被他骨子里透出的狠震住。 比如现在,他好像装得和老同学一样正在和我开玩笑。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可能是眼神中的怨气让人有些发怵,谢牧顿了一下,继续说,“又不是只有我们一个学校有春假。” “我知道,国大也有。” “海大也有。”谢牧接过话,观察着我的神色,“虞温来临京了。” 后来听陆昼那个神经病说,在听到名字的那一刹那,我脸上整整空白了六七秒钟。似乎还停留在刚刚冷淡的情绪中,表情没有明显的波动,只是瞳孔放大了几瞬,眉也顺势微微蹙起,一时无话。 虞温,临京。 好像很难把这两个词关联起来,想要领悟却不解其意。 有多长时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从未特地记忆的面孔此时却在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来,细细的眉,大葡萄似的眼睛,牙齿习惯性地咬唇。 “来就来呗。”我最后说。 “你早就知道?”谢牧神色变换了一下,脱口而出问道,“你知道她来这里干什么吗?” “……怎么了?”我问。 谢牧当时的脸色可能真的不太好,否则我不可能立马就在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令人发颤的念头,当然,谢牧接下来的话真的印证了我的猜想。 他说:“她爸胃溃疡糜烂,急性穿孔,要切胃。” 虞温她爸的胃病是老毛病了。 至少在我们当初认识的时候,她就告诉我,她们家来临京就是为了给她爸治病。 我当时不信:“你转学也是为了这个?你妈妈呢?”临京离海市太远,那可是在广东。 而且中年男人谁胃里没有点毛病?年轻时候应酬太多,喝酒喝成那样的,我爸也有。 何况海市大医院也不少,为什么不在那里治? 怪不得人们都说,十五岁说出的话是能让后来的自己后悔到要扇自己巴掌的,记得我当时并得到想要的答案,因为虞温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一笑。 记忆里虞温从来没有对我示弱过,明明在我这样吃软不吃硬的人面前,示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可是她从来没有,一次也没有。 后来才听别人说,因为她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和她爸离婚了,就在临京和她后爸结了婚,她后爸是个什么医院的急诊科主任,认识的人多一些,她们家当时给她爸治病事小,关键是她奶奶,已经是乳腺癌晚期了,等不得。 我嘴唇颤了一下,没说话。 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是我们决裂的第二年,她在临京高考,又考回了海市,在海大学临床医学,我当时状作不经意地向同学打听她的去向,结果得到了这么一个答案。 沉甸甸的,就这样被他们轻描淡写地讲了出来。 “她们家都那样了,她不学医学什么啊。” 我没有多想,从剧院到周蓝祺家骑单车只要十五分钟,等她接到谢牧一连串发出的消息时,我已经拿着她的车钥匙,坐在她大红色的车子里,手机开了导航就准备往临医三院走。 “谢知新,你真就要这么过去了?”周蓝祺急得扒住我的车玻璃,害得我结结实实来了急刹车,还差点刹车油门不分,撞到停车场的柱子上。 “好歹给人家拿点东西吧,而且你说话不好听,带上我!”说着就要打开我后座的车门,把她买的燕窝鱼胶一股脑往后座上塞。 我无言地看着她,心里默默地骂,如果不是谢牧道德底线比较高,我怎么可能现在才知道这个当年的高中同学几乎全都知道的事情——嗯,虞温来临京了。 没办法,她估计问了很多人,托了不少关系,却唯独没有问我——她寄希望于她三年里微末可怜的关系,她在求助。 可是她知道,我爸爸是医生,我妈妈是医生,我爷爷奶奶都是医生,她为什么不和我联系呢?就好像几年前,她们家已经举步维艰,为了她奶奶的病劳心劳力的时候,她也同样瞒着我,不肯告诉我。 想到这,我用力拧了一下钥匙,等到屏幕闪了两下亮起来,油门一踩就冲了出去,没管周蓝祺在后座的大呼小叫。 “谢知新你长本事了,敢开这么快——” 好在现在不是晚高峰,今天也没什么游客,路上红灯也出奇地少——我咬着一包口香糖,一边开车一边紧张得发抖,周蓝祺说得很对,我应该带上她,不然一会儿没办法开场,可是即使带上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面对虞温。 我不敢。 “要不听会儿歌儿?”周蓝祺提议,她拿出手机往屏幕上一扫,这是她新买的车,前两天我俩刚放到路上开了两个小时,一直开到五区,边开天上边下暴雨,颇有世界末日的混乱感。 “嗯。”我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看了眼导航,还有半个小时。 我从小在医院长大,消毒水的气味闻惯了,尤其是疫情那几年,我妈在社区卫生服务站给别人捅嗓子,我放学时候隔三差五到那边等她。 临医三院是我妈妈工作的医院,我妈妈是肠胃外科的。想到这,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些念头,慌乱和庆幸交织,甚至还有一丝……期待? 虞温看到墙上贴着的主治医师的名单里我妈的名字,是不是也会想起我来呢? “来个男家属,推一下病人。”小林姐戴着口罩,向手术室外探了探头,“外科11号床虞山,来个家属。” “诶诶诶,在这里!没有男家属,我来推!”周蓝祺听到名字,立马跑过去帮忙推了,反倒是我一个人留在病房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刚也想过去帮忙打点一下问问情况,虞温端着刚刚接好的水急急忙忙跑了进来,与我迎面碰上,两两愣了一下。 她穿着一个天蓝色的卫衣,端着水杯的那只手指缝中还夹着几张化验单,另一只手提着一个笨重的保温壶,黑框眼镜挂在鼻梁上,显得脸更加小巧。 “爸……”虞温父亲还闭着眼睛,被周蓝祺和护士推着进来,她赶紧放下东西,帮忙挪到了床上。 我看着她忙里忙外的消瘦身影,恍惚了一下,我竟然真的见到虞温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上午还在学校忙着调试拍摄设备,下午就得知虞温来临京的消息,晚上就见到了人。 草率到像做梦一样。 护士在一旁叮嘱了几句,扭头看到我,有些诧异:“知新?这是你……你朋友吗?” 我胡乱嗯了一句,视线落在一旁虞温的脸上。她也看着我,有些呆,马尾散乱地垂在脑后,手指在腿边绞住。 “你来了?你……”我听见她说,“你早点回去吧,消毒水的气味……不好闻。” 我直直顿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嗯……我不走,我今天没什么事,一会儿我去给伯……” “然后把那些……也带走吧。”她有些强硬地打断我的话,指了指地上摆放的大件小件,“我爸用不上这些好东西。” “……还有,谢谢你,谢谢你今天帮我。” 马上就要到五一劳动节假期,三院的患者比往常都多,肠胃科尤甚,来得大多都是比虞温爸爸年纪还大的老年人,病情比他严重的还有很多,单人病房显然是早就抢不到了。 周蓝祺刚帮忙把床前的瓶瓶罐罐安置好,就听见虞温生硬地拒绝,以及我被定住一般的表情,急忙开口道:“虞温,这些东西都是知新听说伯父生病后买来……呃,说不上有多好,只是我们的一片心……” “虞温。你还在讨厌我吗?”从怔愣中回过神,我望着虞温平静而苍白的脸,那张脸上的眉头正浅浅地蹙着,忽然间鬼使神差一般地开口,“还在因为当年的事怨我?” “……没有。” “既然没有,那……” 我有点说不出口,即使我知道那份隔阂是我们永远都抹除不去的,可是……可是既然这么多年的钱已经接受了,为什么还要说这样生分的话,还要表现得好像欠了我什么。 第一次写百合 是很细腻很纯爱的感情 正文第一人称 接下来是长达八章的校园回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消毒水的气味不好闻 第2章 怎么这么呆 2021年春,临京一区。 这一年的春季意外地潮湿,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往年早就扬起的花粉经过这场雨的洗礼沉淀下去,空气干净清晰。 花粉过敏的周大小姐今天心情出奇地好,赏了我一杯奶茶,还转给我五十块钱让我点麦麦。于是我也就大发慈悲地把物理答案借她一阅。 下午到校后,仙姐把我叫到办公室,指着卷纸画了一通,最后分析出她如果不计算错误和大意失分,至少能考一百三。 我对着那张九十八分的卷纸失笑。 高一A1班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刘群先,人送爱称仙姐,和我妈因为一场阑尾炎手术结识,两个四十几岁的人就此处成了好友。 我初中数学严重偏科,偏到亲妈都看不下去的程度,国大附新生分班名单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全班名次还算不错,还美滋滋地乐,以为选课之前再也没人能管得了自己。 结果开课第一天走神玩儿笔,仙姐慧眼如炬,指着我勾了勾手,“谢知新,上来用我刚才讲过的方法解了。” 我头脑空空地走上台,一股悲怆荒凉的预感席卷上来,因为我知道从那天开始,我高中生涯的好日子还没开始就要到头了。 等我受完训,走到班级门口时,见门框上倚着几个不穿校服的外班男生,正互相推搡着,嘴里飙着脏话,好像在玩儿老鹰捉小鸡。 说实话,我一直很畏惧这类群体。 侧身让了让,正准备从那些人的缝隙中开出一条路挤进教室去,结果那男生见我过来,眼疾手快地拦住,“同学,叫一下你们班虞温呗。” 名字说出来的瞬间,身后的一群男生猛然发出“哦——”的一声起哄声,吵得我头痛。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是又想不到什么借口: 不认识? 你们都一个班了不认识骗谁呢? 她不在教室? 废话,那个男生都把讲台边快盯出个窟窿了你看不见啊? 心里天人交战了一番,我到底还是走到靠近窗户的角落,找到那个清瘦的背影,指节轻轻叩了一下课桌,别扭着不去看她,“虞温,门口有人找你。” 被叫名字的女孩抬起头来,乌黑澄澈的眼睛眨了眨,带出眼皮间一道浅浅的褶皱,眸子湿漉漉,好像很惊讶,又很困惑。 “谢知新……你不生气了?” 和虞温同班了半年多,最开始对她为数不多的印象就是数学好。 还记得上学期第一次月考时,仙姐拿着成绩单气势汹汹地走进教室,方才还哄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几个借着讨论扯闲的同学也赶紧转过身,拿出习题册装模作样做题。 “继续讨论啊。”仙姐脸色比锅底还黑,好像下一秒就能沉在我的肩上,“这次月考除了虞温同学,咱们班没有一个一百三十分往上的。” 全班四十双眼睛齐刷刷扭过去给靠窗的角落行注目礼,我听了一愣,谁?虞温? 平时温吞吞的一个人……她有这么聪明吗? “虞温,一百三十九,上来拿一下你的卷纸。”仙姐看到好学生,口气缓和了不少,“谢知新,你看什么?还不赶紧改你的错题,隔壁班的谢牧,也考了一百三十多分,全校第二,同样都姓谢,你看看差距多大。” 那时候我和谢牧的关系已经很僵——他和我初中同校,每年和我争期末年段第一。于是哼了一声,低头改卷纸。 省里今年题型大改革,题量越来越多,我这么一个三角函数还要思考半分钟才能提笔的人显然是做不完。 从那时候起,一直在学校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虞温就再也没办法低调,经常以数学全校第一的身份在分享会上讲话,声音细细柔柔,平静如白水,一听她说话就想睡觉。 上学期不知道哪次班会,仙姐又一次对虞温大肆褒奖,周蓝祺低声在座位上把嘴巴伸过来说小话,“不是我就不懂了。不就是个数学单科第一吗?既不是班级第一更不是年级第一,先儿一天天夸她干嘛啊,你看那学习委员脸都绿了。红果果的捧杀啊。” 我斜靠在椅子上,振振有词点评道,“仙姐就是这样,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谁把她数学学好了,那得让她在三个A班面前多有面子,谢牧他年级第一大学霸又怎样?数学不还是没有虞温高。” 周蓝祺眼睛一下子瞪得很大:“我天,你难道不知道吗?虞温和谢牧关系很不错啊。” “?” “好像听说是他们家什么亲戚来着,嗨我也没有仔细问,可是两个人一点都不像啊。哦对了,还有人说啊,她是谢牧的女朋友,我觉得这个应该挺扯的,反正……” 于是对虞温的印象增加了个谢牧熟悉的人,比从前更添了点不喜。 但是就是这样,我不喜欢数学,也不喜欢虞温,我们却被莫名其妙地被凑在了一起。 周蓝祺性格活泼好动,我却懒得吓人,太阳一亮起来就待在教室里趴着不想动。一次课间操,编了病因请了假,头枕在手臂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时,一张卷纸忽然盖在我的脑袋上。 嗯? 我抬起头,正对上虞温笑意盈盈的眼睛,似乎是没想到我醒着,那双眼睛闪烁了一下,不知所措地望着我。 “你怎么没去上操?”我问。 “刘老师让我留下来登记分数。”她认真地回答道,见我眼皮仍懒懒地耷拉着,踟蹰了一下,准备转身离开。 “什么分数?”我手一伸,一下子拽住了她白皙的腕子,“我也想看一下,行么?“ 她的嘴唇动了动,一双大眼睛垂下来看我,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词。那个时候她一定想着怎么能够看起来礼貌一点,好相处一点,也许并不是——虞温的礼貌和懂事是刻在骨子里的,可是对于我这样莫名其妙的人来说,这样的举动似乎只代表着疏离。 我接过卷纸翻了翻,好吧,依旧没有达到三位数,将名单再递给她的时候,忽然心念一动,“你考了多少分?” 她沉默了一下,好像在思考怎么回答能够照顾到我的自尊,也可能最后都没有想清楚,只有一句干巴巴的,“131。” 我:“哦,嗯嗯。” 想起视频号里某些教育家关于成绩的言论:“高一大差不差,高二两极分化,高三天上地下。” 那我高一数学就这么差算什么?一脚被踩到泥地里了吗? 我颇有些愤懑不平地趴着,感觉有股火燎似的焦急要从胸口跳出来,那是高中时代特有的,对于自己不理想成绩的焦躁不安。 于是当仙姐做完市重点中学高一数学成绩分析之后,看到的就是我坐得笔直,黑笔落在卷纸上沙沙沙快速列竖式的样子,她挑了挑眉毛,无声无息绕到我身后去。 “字还可以稍微小点。”她点评道。 我吓了一跳,抬头望向她,慌里慌张捂住胳膊下的卷纸,她感觉到不太对,眼疾手快地一扯,放到眼前研究了片刻,才勃然大怒道:“谢知新!你上周小测的卷纸怎么现在才改?!” “我……” 我吞吞吐吐,其实没什么不好说的,因为错得比别人多,改得自然也慢,仙姐怒火熊熊燃烧了一会儿,看到一边默默朝这边看了过来的虞温,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眼睛。 “老师,这是登记的分数。”虞温见刘群先望过来,赶紧把那张纸交了过去。 仙姐没分给那张纸什么注意力,或许因为觉得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或许根本是忘了,总之她现在心中有个想法正呼之欲出,她也顺理成章说了出来:“你和谢知新组个一对一帮扶小组吧。” 我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我不是不知道这种小组,但那都是平行班C班流行搞得,一个班里成绩相对好的帮助成绩差的,但是她们这是A班,火箭班,成绩都差不多,谁要帮扶谁啊。 而且听意思,好像她还是需要被帮扶的那一个。 ……虽然她的数学成绩确实需要帮扶的。 虞温显然也是被刘群先的话吓了一跳,转过来看了我一眼,话都有点磕绊,“呃,老师。” 刘群先却不要她做决定,“小虞,你不要怕浪费时间,再讲一遍是温习,温故而知新,而且谢知新物理和英语都很好,她也可以教你……” 就这样,我和虞温很被迫地,没有选择地,被安排在了一起,也很随缘地,自然而然地,渐渐成为了朋友。 一开始我只是随意地使唤着她,让她帮我买新出的卷纸,借我用用圆规,帮我往错题本上粘错题,当然,这些行为在我看来是使唤,在那时候的虞温看来,估计就只是同学之间单纯的帮忙。 她是一个很自洽的人,无论别人怎样对她,始终都保持着自己的本心。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知道原来自信勇敢可以和温吞如水联系在一起,原来真的会有一个人同时具有这两种特征。 虞温在班里朋友很多,至少我当时是这么认为的,也许那次取得全校第一的数学成绩之后,随着我的注意力一起落在她身上的,是更多人的友善与敬服。 我那时没有什么固定的朋友,周蓝祺算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但她和我的兴趣完全不一样,她喜欢极限运动,滑雪,悬崖跳伞,户外徒步,我惜命——当然还是因为懒。 可能我自己也知道,我是一个负能量很强的人,和我交往的人需要包容力很强、很强,才能将我的负能量消化掉。同时我骨子里也很恶劣,从小到大反叛的性格让我更习惯对亲近的人发脾气——当然不亲近的人也是照发不误——只不过,刚开始和虞温接触的时候,我并没有将这个特点展现出来,她能感受到的,也仅仅是结交到了一个志趣相投的朋友。 那次是我们第一次发生争执,也是我单方面的。 高中课程紧张,难得上一次体育课,我们并着肩走在去操场的路上,隐隐期待着想给她展示我新买的羽毛球拍。忽然间撞上一个不知哪里来的“之前的同学”,拉着她叙了一路的旧,把我落在一边。 学校的乒乓球台没人用,我双手撑在台上,眉头皱起,不虞地望着她们。 虞温初中不是在海市吗? 虞温说话声音很软,两个人又软又慢地聊着,听得我火气噌噌往上冒,又勉强压了下来,大半节课过去,她和那人说完最后一个“再见”,转头走过来牵我的时候,我故意把手移开了。 她愣了片刻,抬眸看到我阴沉的脸。 像一个因为晾得时间太长而干瘪了的鱼。 我等着她向我服软,但是出乎预料的,她并没有理解到我生气的点,我甩袖子离开,她一路跟到教室里,半蹲在我身边毫不避讳地问:“谢知新,你不舒服吗?” “……不是。” “那你的脸色为什么那么差?” “……” “真的,如果你身体不舒服,我陪你去找刘老师,我感觉你一直在抖……” 我被她气得手有点抖,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口不择言道:“你回去吧,我不想看到你。” 她微微怔了一下,担忧地摸了一下我的头,“好吧。” 她知道我在生她的气,看得出来,她也很努力地想弄明白我到底为什么生气,为什么突然之间不高兴,但她又很信任我,我不说出来的话,她也不会继续往深处想。 “我做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事情,一定要和我说好吗?” 她用她那双真诚的圆眼睛望着我,堵得我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实话实说,总不能说我是因为她和别人说话把我冷落了才生气吧。 那也太丢人了。 虞温,你真的好呆啊。 我没再继续理她,落在周蓝祺为首的整日无所事事的人眼里——其实只有她一个人这样——自然是闹掰了。 可是当她那句“你不生气了?”问出口时,我心里好像突然有一块被填满了,于是像忽然泄了气一般,“嗯”了一声。 “真不生气了?” “……真的。” 欢迎大家留评 接着就是校园生活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怎么这么呆 第3章 怎么这么笨 高一第二学期进行到将近二分之一,各种正式考试的卷纸已经分发了五六张,有的学校甚至都没有留时间安排正式考试,只是草草发下来让我们自己做自己改。 下午第三节课,仙姐允许我搬椅子到虞温旁边坐着听她讲题,我慢吞吞搬过去,偷偷抬眼看了她一下。 她似乎已经完全忘记我们之间不愉快的事情,小老鼠一般冲我眨了眨眼睛,流露出一丝窃喜。 “这道题怎么做。”我指着数学最后一道压轴题,有意将话题扯回学习上,不去看她雀跃的脸。 她有些意外翻翻试卷,又看着我:“你前面的都会做了?” “嗯。改了。”我硬邦邦地回答。 “十一题,十四题,还有这个新语境题,都会做了?” “嗯……” 我应得有些心虚,抄答案的时候看着这些题的样子好像是会做的,没有演算就直接抄上了。大概也是因为自尊心,不想让虞温觉得自己笨到教不会,所以硬着头皮也回答道:“会了。” “那你给我讲讲吧。”她说。 我一怔,下意识“啊?”一声,不明白这个“给她讲讲”到底是为了检验我的学习成果还是别的。 “我不会,这两道题虽然是老师讲过的变式,但是算到一半就不知道下一步是什么样的了。”她快速地把她前面算得过程蹭蹭蹭抄到纸上,然后在第二阶段的得数下面打了一个问号,“我问了一下刘老师,她说这道题出得有点超纲,需要用导数,但是我觉得按照这样算也能推出来。你是怎么做的?” “呃……你先帮我解答一下最后一道大题吧。”我抢在她前面说。 什么……导数?那不是高二才学得东西吗?我摸了摸鼻子,原来这道题这么难啊。那可不是我应该会的,趁她垂眸给我讲题的空档,我从笔袋里掏出修正带,把黑笔写的用白色盖住,将红笔标了上去。 细长的笔在指尖灵活地飞舞,我心不在焉地听虞温讲着,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眸子垂着,认认真真地用笔尖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我顿了顿,凑近了一点。 “你……”她以为我有哪里不懂的,却不想直直与我的目光相撞,有点恼了,“谢知新,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呀?” “嗯?在听啊。你讲到x=y=√2/2了。” “……好吧。”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下一步是……” “虞温。”我迫不得已地打断她,“你把眼睛闭上。” 她不明所以,但仍是乖乖闭上眼睛。 我伸手轻轻在她眼睛上方碰了一下,原来真的有。虞温眼睑上有一颗小痣,垂眸时若隐若现,对视时就会消失。 长在这样一张脸上,好像是挺漂亮的。 虞温当然不知道我内心的想法,她又给我讲了两遍接下来的步骤,问我:“懂了吗?” 我:“没有。” 她眉毛微微蹙起来,不高兴地说:“谢知新,你怎么这么笨!” 我扬眉,整张脸都夸张地动了一下,蹬着她,好像在说:“你也敢说我笨?” 可是好吧,在数学方面,好像确实是虞温更聪明一点。 “老师,我想去上个厕所。” 仙姐往这边扫了一眼,“能忍十五分钟不能?” 我头摇得像拨浪鼓,一副很焦急的样子,仙姐盯着我鉴定了半晌,最后选择放行,只不过,“学校最近查得紧,你别在教学楼下面晃悠哈,上完赶紧跑回来。” “知道了,知道了。” 从教室后方绕着跑过去,到周蓝祺和我的倒数第二排时,自以为十分有默契地朝她勾勾手指示意。 周蓝祺:? 我:(气音)手机。 周蓝祺桌兜里时常备着部手机,她十分谨慎,一般不往出来拿,体育课和晚一自习除外,她追48女团,要定时给她们超话签到和做海报。 现在我偷梁换柱地从桌兜里顺走手机和卷纸,跑到厕所隔间里,打开某帮帮,咔嚓咔嚓拍了两张,来回翻了翻,果然找到一种不用导数就能解出来的解法。 “哦——原来是这样。”虞温听我说了两句,又立即在草稿纸上演算了一番,不好意思地望着我:“谢知新,你不笨了。” 我翻了个白眼:“这就不笨了?” 她讪讪地笑。 “大学生的智商,小学生的情商。”我靠在讲台边上评价道。她立马瞪大了眼睛,轻轻掐了我一下。 接下来是聊闲时间,我碰了碰她胳膊:“今天来找你的那帮男生都是谁?” “什么……哪有''那帮''啊,明明只有一个。”她试图从细枝末节纠正我,我“嗯哼”了一声,面不改色地望着她。 像审问。 虞温吞了吞口水,“我不认识,好像是C班的……” “精神小伙。”我草率定了性,语重心长地说,“以后有这样的事,要先让你的朋友知道,知道吗?我要给你把把关,不能让那些人轻薄你,他们配不上。” 虞温抿了抿嘴,像是在憋笑,我打了她手臂一下。 “我是你女儿吗?你这样。” “啧,我不是怕你遇到渣男吗?” “我都是高中生了……”她无奈。 “高中生也有傻的啊。”我又拿出仙姐曾经在课堂上讲过的十七岁女生怀孕事件,“高中压力大,很容易陷入不理智的情感冲动中,不许早恋,要好好学习。” “好好好,别跑偏了。”她想强硬地将话题扯回学习上,但是又一次被我打断。 “对了,你和谢牧是什么关系啊?” 提到来找虞温的男生,我就忍不住想到谢牧。 “年级第一?” “……他这次好像不是年级第一了吧。”我转过头摸摸鼻子,想了想,“好像是年级第五,哦,比我高七分来着。” “他……是我妈妈的朋友的儿子。” “奥。所以你妈妈托他照顾你?” “嗯,也不是。”虞温纠结着,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是认识嘛,刚来附中的时候,只认识他一个。” “哦~”我点点头,“那就是不太熟咯,最起码没有我熟。” 我就说么,没听说过谢牧对哪个女生另眼相看过,他能喜欢上人就令人挺奇怪的,更不要说什么女朋友了。 虞温那张秀气的脸凝滞了一下,颇为好笑地看了我一眼,还是点点头。 “那你知道我和他是什么关系吗?” “不知道。你还认识他?” “嗯?只许你认识啊?我告诉你,我和他是死对头!你反正不许再和他说话。” 虞温是个非常爱笑的人,此刻又我被逗得笑了出来,“什么呀。你多大了?好了我知道了,快看题,我不想再给你讲一遍了。” “多讲一遍怎么了?仙姐说,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你毕业可以直接当数学老师了。” 光从窗户外倾泻进来,斑驳在教室的走廊之间。虞温顺长的头发束在脑后,冲我微微地笑,浅浅的梨涡都露出来。 好想和她交朋友。 那个念头又冒出来了。 我恍惚了一下,心里忽然被难言的欢欣填满: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啊。这时的我意识到,之前那些勉为其难,那些酸涩的话语,那些故作不在乎不理解的发言,其实都是我对她的关注——我没有那么讨厌数学,听她的声音也并不想睡觉。 原来我一直都想接近她靠近她。 我想永远牵着她。和她做永远的朋友。 晚上测试之前,同学们照常自动把桌子拉开,老师按期中考试的名次来排座位。 然后我就眼睁睁看着周蓝祺一副依依不舍的姿态,到了位置的最末尾。 “……” 一时无言。 “九……十……十一,谢知新。” 虞温站在我面前,眼睛里显而易见的喜悦。 “嗯哼。”我朝她努努嘴。 期中考试我考得不错,全班第三,当然数学还是没考好,不过政治历史题感很强,选择题出奇得高,拉回来不少。 虞温则是文科比较弱,物理也不太优势,考了全班第十一。 还不等我们坐好,仙姐就蹬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推开门走进来,先冲物理老师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然后就将一张纸拍在讲台上,“来一会儿来个人给我把这个贴前面去。说个五一假期的事哈。” 所有人都默默地安静下来,或站或坐地望着她,耐着紧张听着。 “休三天放两天——别喊!最后两天让你们来教室自习的。假期结束两天后的八号就是学校春游,要是不把你们摁在教室两天到下一次月考的时候课都上不完,心都飞了!” “我草,学校还要脸吗。”坐在虞温后面的沈信安脑袋枕在胳膊上,“高一的假期天数和高三一样多。我多学的那两天能考上北大还是怎么?” 他是朝着我和虞温说的,结果两个人都是看着他沉默不语,没一个人接他的话。 “……” “啊,”虞温后知后觉,“其实这样挺好的,要不然等假期最后一个晚上还要补。” 我闻言挑了挑眉,“你也会补作业啊?” “如果是五天假的话,前面做的就会很慢……”虞温不好意思地笑笑。 沈信安啧了一声,“谢姐,你反应这么小啊?” 我没想搭理他,“干嘛,你要起义。” 国大附中的学生家境都算不错,但是像沈信安这样标准的富二代其实很少,临京家境特别殷实的富家子弟大部分都在慈安中学——那里氛围轻松,课外活动多,设施也好。 沈信安爸妈见他虽然不服管,但是脑子竟然意外得好,害怕他被慈安某些风气给污染了,因此毅然决然地把他送到了国附。 因此到现在,他的头脑好像真的意外地干净。 考试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我不到四十分钟就写完了。 不是说我物理真的好到这种程度,而是这张卷纸她上周末不仅做过,还被家教摁着讲了改了仿练了两个小时,答案都背会了。 修长的指节夹着碳笔转动,一不小心啪嗒一下掉在地上,我俯身去捡。 发现靠近桌脚的地上,掉着一个小纸团。 脑海中突然想起来周蓝祺考试前和我说过的话:“要是实在不会,我让沈信安传纸条给你。” “你怎么不直接问他。” “废话,沈信安物理和我差不多。” 我捡起来拆开,铺平。 上面九个大字。 虞温,我喜欢你。 沈信安。 “……” 我看着纸团沉默了一会儿。 考试很快在大家的唰唰写字中结束了,物理老师叩了叩桌子,用他那磁性而慵懒的嗓音说:“收起来吧。” 虞温收笔入袋,本来要离开的身体忽然顿了一下,我听到她扭过头,一脸疑惑地对着沈信安说—— “沈同学,你怎么考试结束了才让我传答案啊?” 我看着沈信安五彩缤纷的脸,轻笑了一下。 虞温,你怎么这么笨。 ———— “沈信安,你糊涂啊。”周蓝祺听了他着急忙慌的解释,咬牙切齿。 “我觉得她挺好的……”沈信安脸有点涨,期期艾艾。 虞温性格沉静单纯,一直找不到机会接近,他本来是想借此表白一下,谁知道把两个纸团弄混了。 他还在想问什么谢知新半天没动作,难道是也不会写。 直到收卷之后虞温问出那句话—— 我靠。沈信安炽热的内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沈信安,你给我出来一下。”周蓝祺走到他座位旁,一脸阴沉地说。 沈信安内心凉得彻彻底底。 欢迎大家留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怎么这么笨 第4章 怎么这么可爱 “知新,你在等我?”虞温慢吞吞选好今天晚上要做的作业,教室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我靠在门口处,摆弄着手表,那是我妈上个月为奖励我物理考了全校第一买的,除了看时间,其他功能几乎没怎么用过。 “嗯,走吧。”见虞温走来,我把手表装进口袋,冲她一扬头。 往楼下走的路上,因为心里有事,我难得落在后面,和她稍稍错开一些距离。虞温很受欢迎。我看了眼她的后背,瘦削而挺拔,肩膀略窄,脖颈细长优美,像个白天鹅。其实这件事我很早就知道,没那么在意而已。 客观来说,我俩的人缘都还算不错,只不过虞温润物细无声,不显山不露水,但莫名让人有一种好感在心里留着,好比上期末评比优秀团员,不论谁都有几张反对票,虞温没有,全票通过。 其实想一想,虞温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优点,不是在人群中一眼注意到的类型,可是她好像也实在没有什么缺点:漂亮,脾气好,有耐心,人也聪明……莫名地就有点烦躁。 她是个很懂事的性格,虽然这么说有点怪,但每次面对别人的好意,她总能大大方方坦然接受,不会觉得有所亏欠,别人有难处时,她也能够很适时地表示理解,然后自己寻找解决方案。 我不知道我对她而言是否是特殊的,记得有一次上课无聊,心血来潮地把便利贴撕下来,学着网上写了二十来张“电影券”“奶茶券”,后附“凭此券可获得和谢知新同看电影机会一次”之类的话,然后叠成一沓,下课时塞在她笔袋里,回到座位盯着她观察。 她很快就发现了,凑过来眼神亮亮地望着我,像只小狗一般挨得我紧紧的,说不出什么感人的话,就只是磨磨蹭蹭地一根一根翻着我的笔,没事找事情做,默默表达她的开心。 虞温怎么这么可爱呢。 我虽然肉麻的事情做了不少,但是也有赧然,趁着上课铃响,赶忙让她回去了。 这样想着,虞温忽然喊了我一声。 “谢知新。” “嗯?”我含含糊糊地回。 “刚才考试的时候,我看你做得好快啊!我到最后十分钟才停笔,后面大题还没来得及检查一遍呢。” “哦,”我一脸无所谓地大步走,毫不避讳地回答,“我以前做过这份卷,我还有答案呢,你要吗?” “要!啊,但是,在教室吗?现在回去会不会有点不太方便。” 就在她出来的时候,最后一个人刚刚落了锁。 “在我家,”我回答,“你要想看的话,今天晚上我拍照发给你,你今晚就可以改完。” “可是我住校,没有手机……”虞温弱弱地提醒道。 “你住校?”我停下脚步,讶异地问了一句。 她点点头:“不麻烦了,我明天来上课听讲就好了。” 我了解虞温,她物理成绩不算十分好,因此格外重视,何况我鲜少能遇见她对我有所求的时候,当即就说,“我卷纸上有过程,你拿着回去看吧。” 虽然是周测,学校只收答题卡,我从书包里拽出一张略皱的纸,递给面前的人。她来回翻着瞧了瞧,虽然过程有点跳,但是大概都能看懂。 我顿了顿,国大附算是一个半寄宿学校,但真正住宿的学生不算多,四分之一都不到,平时放学没遇见过虞温,只当她与自己不同路,没想到她竟然住校:“那我,先回去了。” 我爸估计在学校门口等着接我。 “奥。”她安静应了一声,眼神还盯着试卷,忽然问道:“知新,多选题最后一道的图不是模糊的吗?你的卷纸上怎么也有答案?” 一上车,先被车厢里的空气清新剂呛了一口:“爸,这什么味啊。” 右手举在鼻子前扇了扇,“该不会又抽烟了吧。” 我爸没有烟瘾,偶尔心情不好之后会躲进车里抽一会儿,然后开排风口,喷清新剂,去除异味。 “抽了半根。”他说,“期中成绩出来了吗?” “三天前就出来了。”我躺在后座,眼望车顶。我知道我爸是个有很多心事的人,他和我妈感情一般,对我也是不咸不淡,这么多年,虽然在一个屋檐下,却倒像是各过各的。 “考了多少名?”他又问,已经开始打方向盘。 “第八。”我顿了顿,补上一句,“总排名。” “谢牧考了多少?” “……爸,老和人家比做什么啊。” 谢牧是我爷爷朋友的孙子,两家人五六代的交情了,到了我爸和他爸这一代,两个人关系算不上好。我和谢牧自然也一般,一开始我成绩比他好得多,我爸倒是淡淡的,鲜少提起这个人,但后来谢牧上了高中下了不小功夫,一下子突飞猛进,他却计较上了,三番五次问问问。 听我说得直白,他默了一瞬,又接着道,“要不你下周去住校吧。” “为什么?你胡说的吧?”我从后车座上直起身子,险些以为他是开玩笑,可从后视镜看他神情,又完全不似作伪,“……我怎么惹你不高兴了?” 他转弯走上直道,话语里隐隐有些不耐烦,但仍是继续说着,“你自己的事能上点心吗?住校好好去磨磨性子,高中了,别整天分不清主和次。” 我爸的不寻常是有理由的,初中的时候我的成绩一直在全市前十,他们除了根据我的需求帮我报各种补习班,几乎没操过什么心,也放任我打游戏看动漫。但是自从升入高中之后,我最好的成绩也只是全校第八名,绝大部分时候在二十名左右徘徊,更别说全市了。 我爸和我妈都没怎么主要养过我,说起来我还是我们家一任又一任保姆带大的,原因很简单,生我的时候爸妈都在事业拼搏期,没必要为了我把青春奉献给家庭。 不同于常见的互补式家庭,我妈强势,我爸更胜一筹,他俩意见不一时,常常是针尖对麦芒,于是索性便更懒得沟通,尤其是在管他们共同的女儿上。 因此当我找到我妈企图劝服她去游说时,原本就是不抱希望的,果然她一边追综艺一边道:“我也求你快住校。宁愿看不到你也不想再看你熬夜玩游戏了。” “……”我无言。 住校有N个坏处,抛却一切娱乐活动不提,在学校遇到不会的题,只能问老师问同学来解决,但每个人的时间都是有限的,问题往往要一拖再拖,效率接近负数。 更别提宿舍四个人的作息不同,有人挑灯夜战到凌晨一点才睡,而有人习惯早醒晨读,协调起来会很困难。 但是虞温也住校……算了。 ………… 我心中默默地权衡,纠结了一会,还是决定再从仙姐那方争取一下。 第二天一早。 物理早自习。 周蓝祺照常骂道,“你说这物理早自习到底是谁发明的?” 搭配上老杜慢声慢调的讲题语气,真是绝了。 前面沈信安早就听得快睡着了,像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 仍忍者困意转后来赞同道,“就是就是,困得我想死。” 一边心虚地往后瞥一眼。 “别看了,你谢姐从早上一坐到这里就没睁开过眼睛。”周蓝祺打了个哈欠,道。 “我昨天一点下线还看见她头像亮着呢,谢知新到底打游戏玩到几点啊。” 我头埋在臂弯里,腿搭在沈信安椅子腿上,闻言伸手比了个“二”。 “牛逼。”沈信安赞扬道,“我要是你,第二天直接请假了。” “没办法,生物钟,你看小谢每天在学校昏昏欲睡,实则回家学到五点五十九睡,六点起床继续学习。”周蓝祺继续损我。 “……” 我被他们吵得头痛,按了按脖子,起来了。 因为不确定性因素太大,昨天晚上上游戏先是把菜都收了,未来一周的到也托人签了,先打了个十人本,又杀了几个首领过了过手瘾,录好教程上传到社交平台上,最后才依依不舍地退出游戏。 时间才六点四十,窗外却已然大亮,我往教室门口望了望,心中一喜,刘群先挎着她那大号帆布包,脚踩一双驴蹄鞋,已经在开她办公室的锁。 沈信安仍然压着气声,喋喋不休地小声地一直在朝我搭话,我听出他是想试探昨天晚上我到底有没有看到那张纸条。 “闭嘴。”我听得不耐烦,腿一伸踢了沈信安一脚,没怎么用力,谁知他本来就来半翘着身子,被我一踢,直接应声而倒,屁股着地。 “啊——!” 教室里趴着的,支着头的,学着的,纷纷抬头望向这个方向。 杜老师从讲桌上抬起头来:“谁睡相这么不好?” 从椅子上滚下去了。 全班爆笑。 沈信安还在哀声叫着,他同桌见他一手捂着腰,面带痛苦的样子,一时也不知他是不是伤了骨头,不敢出手扶他,只好先上去将他椅子扶起来。 老杜眯着眼睛往这边看了几秒,扶了扶那厚酒瓶一般虚虚地悬在他鼻梁上的玻璃眼镜,向沈信安走来。 我也没想到他能一下子制造出这么大动静,望着渐渐逼近的老杜,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来,“老师,是我,我不小心靠了一下沈信安。” 老杜脚步连顿都不顿,继续向前走,我不由站了起来,“老师……” 他连地上的沈信安看都不看一眼,对我道,“谢知新。” “昨天晚上的卷纸,多选题最后一道,图黑的连关键数据都看不清,你怎么做出来的?” 昨天晚上虞温发现这个问题之后,我立即警觉起来,把试卷前前后后又翻了一遍,果真,单凭那道题的图片绝无可能把答案做出来,蒙对的倒是有可能——但是这是多选题的最后一题,按照算错失分少写扣分的原则,哪有人敢直接蒙“AD”上去的。 虞温显然也是和我想到了一块,蹙眉看着我,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你就算知道答案,也要控一下分呀……全做对难道不会让老师怀疑吗?” 我没想着控分,会做的全写上去了,试卷大概将近满分,因那道题复杂,当时多练了两遍,答案记得很熟,没多想就直接填上去了,所以…… 我恭恭敬敬把准备好的卷纸呈上来,“老师,我看我卷纸上的图还勉强能看。” 杜老师眯着眼凑近一看,这何止是勉强能看,清楚得连他眼镜都不戴都能看清。 “这是哪来得卷纸?” “昨晚发的。”我面不改色。 “怎么都看不清,就你这么清楚?” 老杜摸了摸卷纸,表面还这么光滑。 “我运气好。” “……” 两厢对峙中,老杜先被我的厚脸皮整得破了功。 “你是不是偷题了。” 第5章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话说的有点过分,不对,也不是过分,就是有点伤人。 我应该庆幸自己的物理成绩还有和老师嬉皮笑脸的余地,于是也只是面色僵了一瞬,正色道,“老师,真没有。” “真没有——?”依旧慢腔慢调。 见我仍固执地点着头,他吐了一口气,深深地望着我,停留了很长时间。 片刻,敲了下桌角,“来,你跟我来。” 我能想象出老杜是怎么和仙姐描述的,他那人平时交流和上课一样,惯会作势,不出意料的话应当这样说:谢知新她那个成绩实在诡异,满分也就算了,我承认她聪明,但是没数据的题她居然也能算出答案?不对劲,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 仙姐往往会抓不住重点:她聪明?她哪里聪明了………… 事实证明,尽管仙姐不承认我真的聪明,但是也从来没有怀疑过我是不是傻子——没有人会傻到买了答案,然后一字不落地全抄在卷纸上。 “真的啊。谢知新你是出门踩了狗屎了吧。撞这么大运。”沈信安反复翻着我的试卷,还真就能看清楚,他撇撇嘴,“我要是知道这些数据,至少A是能选出来的嘛,也不至于蒙个B。” “……”我无语地冷笑了两声。 “滚一边去,小谢你知道吗,这次周测也是要排名的,还要表彰。”周蓝祺凑过来,从沈信安手里夺回试卷,抄我刚默写在上面的步骤,“这次物理挺难的。你考这么高,拿全校前三都有可能。” “?要排名?”我停了笔,脱口而出问。 “对啊。好像是期中考试本来要表彰的,但是因为那几天东操场主席台要装修嘛,所以就改了,改成表彰这周的周测成绩。你说学校是怎么想的啊,每次这种小测,老师监考又不严,C班的学生都能抄到全校前五十,你说………” 她一开始只是无知无觉地往下说着,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突然顿住,然后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小谢,那个,我不是说你啊。” “我知道。” 虽然周末小测的题虽然不在网络上全开放,但是如果真心想花钱买,还是可以从出题机构那里买到的,只不过国大附中也算是省内的重点中学,在校的学生成绩都不错,很少有人干这样的事——当然不代表不会有人。 我不想和两个老师说实话,主要是不想为此再做一份新试卷,高中生每天作业实在繁重,再找一个完整连贯的时间难如登天。 但是学校居然要排名?我咬了一下笔。 好像有点麻烦。 “哦还有,小谢,今天我就要和你分开了。” “你要去上厕所了?”我问。 周蓝祺顿时被噎住,也许她想要说什么转校甚至出国之类的事逗逗我,也被我这一句话堵得没脾气起来,森然笑了笑,咬牙切齿,“我要换座位了。和虞温,你那个好朋友。” “为什么?”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有点懵,往虞温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正扭着身子,抄后面黑板上的习题,见我看向她,笑着温和地眨一眨眼睛。 周蓝祺翻了个白眼,“还不是沈信安那个傻帽。说咱们这一组数学都一般,尤其是小谢,然后说要不让虞温换过来——不是你丫咋不把自己换走呢,我想去第一排的啊?你这个重色轻友的畜生,孙子,见人。” ………… 沈信安在周蓝祺把他名字说出来的时候就疯狂地在那里使眼色,示意她别说,结果一顿蛄蛹反而是把她的怒气都给招惹了上来,越骂越难听。 “行了行了。” 我拍拍她的手,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也不是滋味,这个沈信安,脑子瘫痪了吗?想学数学不会自己问老师啊,还不就是想追求虞温,怎么这么死乞白赖的,还摆出一副羞涩的样子,羞涩个头啊,人家认识你吗? 想象了一下沈信安这张脸出现在虞温面前小心翼翼地示爱试探的样子,越发觉得想吐。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周蓝祺还在骂,“小谢,你是不是提前预料到这孙子要干什么,才穿越回早上,踢他那一脚的?怎么不把你踢……” 明明知道把她这样的多动症儿童突然从倒数第二排放在第一排,无异于在上厕所的时候突然把门打开,安全感没有,全是恐慌。 沈信安这个人,重色轻友,不仁义。 但是念在我们三个好歹是从小学玩到现在的份上,她恶狠狠拧了沈信安一下,开始收拾书包,准备搬家。 “谢知新。” “嗯。” “我们要当同桌了!” “哦。” 虞温双手交叠在下巴上,上扬的嘴角在我冷若冰霜的眼神下一点点平了回去,她有点尴尬和委屈,“你不想?” 那倒没有。 周蓝祺妈妈和我妈是高中时期的朋友,两个人一起考上临京医科大学,一起在临京安家落户,故而我和周蓝祺,也是从小到大的挚交,然而正因为是挚交,同桌不同桌反而无所谓。 高一上学期刘群先就致力于把我和周蓝祺与沈信安分开,奈何我们班按成绩选座位,三个人学习成绩虽然参差不齐,但是总能默契地坐在一块,谁知道这次是沈信安主动去找老师,换得还不是自己的座位。 周蓝祺哼哼唧唧地搬着两大背包的书从第五排走到第一排,还是很引人注目的,不少人都下意识询问原因。 意料之中的原因当然是因为我们三个凑在一起不思进取,至于沈信安喜欢虞温的事,我和周蓝祺倒是没有乱传,一则是虞温本人都还不知道,二则沈信安勒令我们要当他的军师,帮他循序渐进地追人。 见虞温过来这边,沈信安秉持着他“循序渐进”的原则,朝我使了个眼色,然后大声说了句“我要下去打球了”,拍着篮球走出教室。 意思助攻可以上了。 “……有病。”我对着他的背影骂了一句。 声音很小,虞温没听清楚,又问一遍:“你真的不想和我同桌?” “我想。但是,”我补充一句,“你能不能不要和沈信安讲话?” “为什么?他怎么了?”虞温怔愣了一下,她和这个人一学期都没什么交集,只知道他和我是朋友,估计还是要高于她自己的朋友。 “我讨厌他。”我冷着一张脸,引导道,“你会和好朋友讨厌的人玩儿吗?” “不……不会啊。” 她的眼睛本来就圆,此时微微睁大,更显得葡萄一般澄澈透亮,看我脸色不对,也不敢继续问原因,就那样噤若寒蝉地收拾起桌兜。 好没劲。我转了转腕子,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虞温,你们宿舍人多吗?” 她好像没听懂我的意思,呆了呆,“什么叫多啊?” “就是……还能不能再多住一个人?” 我不知道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贫瘠,或者说,我本来就是想暗示什么?但是虞温还是一副思考的样子,欲言又止地望着我,好像想继续问“什么叫多住一个人啊”但是又不好意思再问。 “……算了算了。”我突然有点不高兴,虞温怎么什么时候都是一副迟钝的样子。对沈信安的感情也是,对我的言外之意也是。 可是沈信安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虞温的?我好像也不知道。想到这里,我不由哑了火。少见地没有不耐烦,转过头向她解释道:“我爸妈想要让我住校。” 如果虞温说她的宿舍没有空位,我就可以拿不想和陌生人一个宿舍的理由来回绝我爸妈,可是虞温那双眼睛上下眨了眨:“哦,好像是有一个空床位,在我床对面。” “谢知新,我说的话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是吧。”仙姐本来就是方圆脸,生气起来显得脸更是僵硬得像一块大木头,几乎是用甩将成绩单扔到我面前。 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么生气,也不敢顶嘴,寂静如鸡地站在原地,耐着性子听她喋喋地讲着:“不管你选什么科,数学都是非常重要的知道吗……首先它占分很多…… 拉差距……” 我扯了扯手指,尽可能表现得很专心,但是还是没忍住小声地打断:“老师……我是说住校的事……” “你住校就是我提的建议。”她瞪了我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每天早上来教室补前一天数学每日清的人是谁——晚上只顾着玩游戏了吧?” ………… 我灰溜溜地——当然没有那么狼狈,只是垂头丧气地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谢知新,你就这么怕你爸妈啊?”沈信安听了半天我和虞温讲话,最后还是没忍住扭过头来,“他们让你住校你就住校,你不是那样的人啊?你不是最叛逆了吗,不是号称什么99斤反骨吗?就这么妥协了?” 我呵呵了一声,没理会他。 “小谢,我怎么感觉你这几天……诶,虞同学,你同桌这几天是不是来亲戚了呀?” “嗯?我不知道。”虞温一手支着她那清瘦的双颊,“知新,这几天心情有点不太……好。可能是吧……” 我被她弄得有点想笑,脸色依旧很臭。 说起来可能有点不可置信,高中时期每次大考的成绩都会影响我一段时间的心情,期中虽然总体考得不错,但是按物化生的名次进行排,可能真的连前三十都考不进去,如果按国大附一贯的分班标准来说,只能分到B班。 其实还可以选物化政,但是我政治和生物大差不差,到最后成绩出来前还真不知道哪个名次更前。 总归是数学拉了分数。 好惆怅。 我趴在桌子上,叹了口气,“都怪你,虞温。” “嗯?”她愕然。 信口胡说道:“都怪你,数学考试怎么不借我抄抄。” 她竟然认真思考了一下:“我们又不在一个考场。“ “那不也怪你吗?文史考那么低。” “我又不选文!”她立即反驳道,“我要学医。” 我挑了挑眉。 “你要学医?”沈信安惊讶地呼喊一句,“那你和谢知新玩儿对了,她们家全医生。她们家祖孙三代都学医……哦小谢不想学,那太可惜了,我怀疑你们两个是不是被抱错了啊。或者正好,小谢你可以让你妈妈认虞温当干女儿,正好……” “神经。”我越听越听不下去,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把沈信安往前一转,一秒消音。 倒是虞温很惊讶:“知新,你们家真的都是医生啊?” “没有,我小姑不是。”我回答,“我小姑学美术的。” 虞温好像也被沈信安对我家正宗医学血统的执念所共脑:“那你如果想当医生的话……是不是也要和一个医生结婚?” ………… 怎么搞得像联姻似的。 “我爷爷奶奶确实自由恋爱结婚,两个人正好都是学医的。我爸妈……”我顿了顿,“倒有点像是同事之间凑合结了。” 第6章 两点零二 我爸妈的确是形式婚姻,从小我就一直怀疑我爸是不是有白月光之类的,还悄悄监视过一段时间他们科室的女护士,看他有没有和其中任何一个人有暧昧的行为。 结果确实是没有——谢凡秋这个人,确实很适合做个医生,他冷静得可怕,除了职业,就好像没人值得他投入感情,包括他的妻子女儿。 我妈有时候会说我和我爸某些行为很像,我就失笑:“我有他那么断情绝义吗?” 可是我也不随我妈,卢女士虽然是个医生,却酷爱追剧看番,瑜伽健身,旅游徒步……活得比我一个十五岁的女高中生更朝气蓬勃。 尤其是我还很排斥学医——这样看来,我可能真就是他俩从垃圾桶里捡的。 否则他俩怎么可能狠心就这样把我扔在学校。 我们学校住宿生大都是家离学校比较近的,比如说在二区,三区,像我这样被强制塞进来的很少见。我拖着个行李箱,跟在虞温身后一张张填登记表,眼睛在一个个门牌之前略过。 “213。”虞温拿一把钥匙在我眼前晃一晃,抿着嘴笑道,“保管好了。” “宿舍都有谁啊。”我才想起来我们住的是四人宿舍,“我们班的吗?” 她摇摇头:“都是隔壁2班的。” 国大附是个好高中,我已经多次强调,无论是从优质的学习环境,还是雄厚的师资力量,抑或者是住宿条件,当然,如果说没有碍眼的人的话,可能会更好。 “温温,你回来了啊?” 书桌前的短发女生甜甜地喊着,一回头,却看见双臂交叉,默然立在一边的我,脸有一点点僵:“谢知新?” “你们一个宿舍?”我有点不敢置信。 眼前的人正是我和虞温第一次生气的主要来源,那天在体育课上号称是她以前初中同学的女生——李之纯。 看不惯她,当然不是因为她仅仅和虞温聊过一次天——她初中也在临京一中,最开始和周蓝祺玩的不错,只不过后来不知因为什么事,两个人闹得十分不愉快,那时我和周蓝祺没在一个班,只听说他们班十有**的人都跟着李之纯孤立周蓝祺,当时初三学业太紧张,每天不分昼夜地刷题做卷,生怕自己考不进重点班,哪里有闲心再管社交方面的事,只记得周蓝祺有一天拉着我到操场上哭了一回。 后来中考过后再问时,她已经不肯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说两人是绝交了。 李之纯的长相其实是和虞温有点像的,白净的脸,水润的眼睛,细密的睫毛,单纯无辜,但也许是因为说话语调及动作,两人的气质却大不相同,同样的事,虞温是执拗可爱,她就是心思太重。 她当然知道我是周蓝祺的朋友,神情却没有我预料的难堪,反而露出一种旧相识似的微笑,站起来伸出手道:“好像快一年没见过了。” 我点了点头,拉着行李往空余的床铺走,经过她的时候,在那只伸出来的手上轻轻拍了一下。 “李之纯?”我嘴里翻来覆去咀嚼着这个名字,脸朝着虞温躺着,“你以前的同学?” 虞温捧着单词书在对面床铺上坐着,目光落在我身上,小声地提醒道,“别念了,人家在上卫生间,可能会听到。” “我管她呢。”我一下子坐起来,“我早就想问了,你不是海市人吗?哪里来的以前的同学,还是李之纯?你俩咋认识的?” “诶呀,就是……”她欲言又止,朝洗手间的方向瞄了一眼,身子往前凑了凑,用气音小声地解释,“我妈妈一直在临京。我有一年暑假来这边玩,我妈给我报了英语补习班,之纯也在班里,然后就认识了,没想到高中在一个宿舍里。” “哦……” 李之纯也来住校是我没想到的,记得她家也在一区,离得还不算远,难道她爸妈也对她学习要求很苛刻? 我在这胡思乱想着,虞温忽然笑了:“谢知新,不要和我说你也不喜欢她。” “啊?”我怔了怔,“我确实不怎么……” “你不喜欢的人好多,怎么都是和我一起玩的人。” “我……” 我呆了一下,见她半眯着眼睛,在那里得意地小声笑,突然反应过来她的言外之意,顿时无语地躺倒:“虞——温——你不是一个这么自恋的人吧?” 她也不说话,只是在那里笑得不行,单词书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看得人心痒痒。 我跟着笑了两声,忽然意识到不对劲,“等等,什么你一起玩的人,你和沈信安什么时候在一起玩儿了?” 她笑得更厉害,不过担心我变脸,一边浅笑一边赶忙摇头否认。看着虞温那张明媚灿烂的脸,我忽然心里有点不舒服,三两步从床上下来,踩到虞温床铺边的台阶上,一只手臂放下来,缚住她的双腿,“不许装傻,赶紧好好说。” “没有啦,我开玩笑的。你怎么可能是因为这个嘛。”她赶紧按住我的胳膊,装模作样地哀求我赶紧放开她。 “那如果是真的呢?”我突然问。 “什么真的?” 如果虞温知道沈信安真的喜欢她的话,会怎么样? 坏了,也不知道虞温喜欢什么样的男生,肯定是喜欢帅的吧?沈信安好像算是比较帅的吧.....再加上人也幽默活泼,异性缘一直很好,喜欢他的女生也那么多。 有没有一种可能,因为我不看不上沈信安,就天然地认为他配不上虞温,但实际上她真的可能会喜欢上他呢? 如果他们相互喜欢的话,是不是就可以…… 我看着她笑语晏晏的神色,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问,拍了拍她的腿,“没什么,赶紧睡午觉。” 无论怎么想,还是觉得帮着沈信安追虞温,是对我们友情的一种作践。 临京四月,雨晴风暖烟淡,午后的气温也算得上是刚刚好,我头不知怎么有点痛,难受地眨了眨眼,忽然见虞温坐在我床头,迷迷糊糊地,只觉得稀奇,她怎么在那里,也不说一声,怪吓人的。 “虞温?”我眼睛慢慢睁大,意识也逐渐回笼,轻轻地喊着她。 她的眼神不在我脸上,半睁半合地发着呆,忽然听到我喊她的名字,睫毛觳觫一下,慌乱地把手从我的手上移开。 我听见我干哑着嗓子问了一句:“几点了?” “一点四十。”她没有看表,即刻答到,“该上课了。” “嗯……”我黏黏糊糊地翻了个身,侧对着虞温,把她的手抓回手心里,枕在耳朵下面,继续闭上眼,“不要。再睡几分钟。” “不行。你现在身上热,不起来散散热一会儿出去要头疼的。”她作势要往床下走,却奈不住我硬要拉着她不让她离开,鼻尖轻嗅着她手中的香气。 她拿我没办法,手贴在我脸上几秒,才忽然感觉出不对劲来:“谢知新,你脸怎么也这么烫?” “谢知新?” “别吵。”我皱了皱眉,“下午有英语课,英语老师不让睡觉。” “……你先松开我,我去拿体温计。” “哦………” 我难耐地又转了个身,头在枕头上频繁地蹭着,一时有些分不清究竟是哪个部位在痛。 高中以来,每天平均睡六个小时已经成为习惯,有时稍微熬个夜,头就会发晕,久而久之,好像头总是沉闷闷的,极少有完全清醒的时候。究竟发没发烧,连自己也感觉不出来,只觉得头想挨着床。 “温温,你还没走?” “之纯……你能先看着知新一会儿吗?她可能生病了,我去找班主任帮她请个假。” “行啊,你别着急,现在还不迟。” 一阵咚咚咚的声音传过来,不用想也知道是李之纯的增高鞋。今天她站起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她本身并不是很高,只不过穿了鞋才显得略比我高一点。 “需要给你倒点水吗?”李之纯用她那甜腻的声音问。 我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脚步声停了几秒,紧接着响起的是汩汩的流水声,李之纯正在用纸杯给我接水。 我闭住眼,意外地觉得这声音是如此是舒服,过了一会儿,声音停了,嘴边沾了点湿润。 “有点烫,小心点儿。” 我仰起脖子,就着杯沿小口喝了几下,有点恼火,这李之纯是故意的吗?接这么烫的水。 喝了两口,头上冒了一头的汗。 她估计是看出了我的想法,笑了笑,“宿舍饮水机温水水龙头坏掉了,我给你先晾一晾。” “……谢谢。”我背朝外动了两下,问:“几点”了。” “两点零二。” 两点零二。还有二十八分钟午读结束,第一节英语,我脑子忽然绷了一下,英语这节课好像要做卷纸。 下午两节课挨着做完,晚上自习的时间就要核对修改。 我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勉强坐起来,“李之纯,我包里有退烧药,去给我拿一袋泡着。” “不用,虞温给你泡着一袋了。过两分钟喝了就行。”她立即答到,双臂交叉着靠在那里,一副任君差遣的样子。 我突然意识到哪里有点不对劲:“你怎么不去上课?” “我?校队今有训练,我请过假了,两点半才去。” “你……”我迟疑了一下,“你是练体育的?” “对啊。” “什么项目?” “网球。” “哦……”怪不得。 怪不得上次明明2班没有体育课,却能在操场遇到她。 她和虞温在那里倒是聊得谈笑风生,怎么现在倒是惜字如金了。 也不知道是对我没话讲,还是和虞温太有话讲。 等药凉到终于可以入口,虞温终于一身凉气地跑回来了。我坐在床边把碗盛满药仰着头喝,不知道虞温从哪里找来的一袋颗粒,李之纯更是加了两倍的水,又淡又苦,喝得人胃里不舒服。 “谢知新。”她围着一根红围巾,手提包护在怀里,一凑上来,才发现头发**带着些雨。她浑然不觉地四周看一看,“李之纯走了?” 我身上有了点力气,从床上转移到了桌子前,半撑着头,把她肩膀往我自己这里拽。语气有点不太好:“外面下雨了?” 虞温由着我用毛巾包住她的头:“小雨,根本感觉不到。” 她把红围巾挂在柜子前,从包里夹出两张平平整整的卷纸递给我:“老师说了,你现在寝室做卷纸,成绩暂时不计入,等晚上好点了来听讲就行。” 那天的后来,虞温陪着我在教室做完了一整张卷纸,她几次三番想要把我从她身上推开,以至于差点生了气,但看我病恹恹的样子,又硬生生消了火。 虞温,你有没有觉得你自己真的挺好欺负的? “我怎么了?没听清。”她停下来问我。 我摇头,“没什么。”怎么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那时候的我,一直觉得虞温是一个好脾气又顺从的人,从来学不会拒绝,虽然单纯不是缺点,我却总担心她为此吃亏。 直到很多年之后,我才意识到我的担忧是多么的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