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可以了?”
蜡炬半灺,崔元低眸问着纱衣垂地的女子。
白日的骚乱化作一摊泼出去的茶水,晒干散逸。
另一个男人的动静尚在崔府门外未走远,柳茸恍若未闻,提起皓腕理了理崔元的交领。
“公子说得很好。”
她在夸赞,夸赞她授意下他对杜攸之说的话。
崔元又问:“你真不去见他?”
柳茸一诧,微笑,“公子不是已经替我见过了吗?”
要是杜攸之见到自己,能想象,怕是更不肯放手,不见不可怕,见了要不到才更馋人。
邀月亭外,刘管事上前复命已送客归,但是杜攸之闹的阵仗不小,府周围有了闲言碎语。
崔元眉宇间严肃起来,命人封锁消息。
“你回答我,今日杜攸之的事府上有多少人知道?”
“小青她们知道了。”柳茸如实相告。
“不要告诉更多的人。”
“好,”她想说什么,嗫嚅着唇,“我不会让旁人评说公子的。”
哪知崔元来了句,“旁人如何说我是旁人的事。”
“……我担心的是你。”凝眉的男人转过头来,注视着她,眉逐渐凝起,颇有几分无奈。
“杜巡使找来,免不了有人嘴碎,名声?”他眼中泛起自嘲,“对我没什么用。”
“何况他们说的是实话,我确实在勾栏院和杜攸之对峙,但你,”顾虑的目光错落在柳茸身上,“你不怕受影响?”
“我本来就是乐籍啊公子。”这点闲言碎语,柳茸早已免疫。
崔元如遭一棒,从自言的幻境中拖回现实,“是啊,差些疏漏了,你不是良籍。”
“杜攸之有一点说得不错。”他倚向廊柱观水,背对着她。
“我留你在府上,一不纳你二不娶你。没替你脱籍,你怪我吗?”
柳茸没想到他主动提起脱籍,心突跳了下,很快恢复笑容,“公子的行事自有公子的道理。”
言下之意,她不在意。
崔元回头望过来,在她脸上找寻着粉饰的痕迹,最终斟酌开口。
“我不能娶你。”
一语落,柳茸意料之中,心境奇异地平素,高门士族最重门第,不意外。
但亲耳听人从口中说出,还是像一根小银针刺进了绵里。
不疼,就是莫名会感到一根针而已。
娶妻纳妾是最便利的脱籍契机,凭此脱籍不难,她能想到,崔元不会想不到。
“因为我是乐籍嘛。”柳茸笑着寒暄。
跟着杜攸之、贾侯爷时,自己也曾雾里看花地期望过以后宅作踏板,谁让那是一条普世公认女子最速达最享福的捷径,当真走过一趟了才晓得,捷径通往的,往往是更狰狞的泥泞。
这样的期望昙花一现,早被她掐死心底。
现在的她不想重复走过的歧路,也没构想眼下的路要通往何方,如何落脚倒是有了着落。
或许先脱个乐籍,爬得比现在高一点点?
嫁人从良的幻想,她放下了,放下了,也就能一身轻地当谈心聊起。
然崔元道:“是因为我。”
“是因佛门戒痴戒色吗?”
他凛色瞥过来,柳茸不慌不惧地解释,“府里的老人说公子幼年师从佛门。”
“佛门是佛门的事。”
这下柳茸听不懂了,直到清酒般的声音再次进耳。
“你若非心甘情愿与我共度,便是我趁人之危,我若只因成亲而成亲,便是负了我未来的妻子,所以,我不能娶你。”
酉时的打更声喊过三巡,一颗菩提落入柳茸心脉。
“公子,”她开口问,心中已然有了揣测,“你是不是想出了我的脱籍之法?”
此前在府中帮忙代笔的种种、初来时被派去整理一堆“难分难舍”的卷宗、都不似分给普通婢女的活。
一个念头在心里萌芽。
前朝的蜀地,有过一代名妓,因才情以清客身份入主家幕府,后被请奏封校书郎,虽迫于旧俗被驳回,却准许脱了贱籍。
她想,她和崔元想到了同处。
崔元没有否认,“益州从前积敝旧案颇多,明天收拾好东西,随我去。”
灯火渐熄,他的眉眼仅靠月色照着,笼上一层惨白的霜色,惨白地有些熟悉。
柳茸怔神了下,想不起在哪见过。
“公子,我们可曾见过?”
“从未。”他拦衣起身,步出邀月亭。
“那你,为何愿意帮我?”
素白的身形顿了顿,“因为我是官。为官佑民,为政亲人,自是常理。”
见她疑惑怎么端的说起为官之道,崔元的神宇柔和了些,“你也是万民之一。”
她也是民。
无论勾栏商伎、姬妾婢仆,同属万民。
柳茸缓悠悠落座,眼神清浅。见多了被攒爱民如子却妻妾成群的官,习以为常后,连她自己也时常理所当然将自己排除在民的范围内。
那些惠民及利的布政永远纵马掠过,忽视她们。她们不是人。
进勾栏院喝花酒的不乏先天下忧而忧的名官,高谈阔论着哀民生之多艰,杯中酒斟个不停,涕泗涟涟叹百姓实苦,怀中倚红偎翠家伎照买不误。
过往觉矛盾之处茅塞顿开,柳茸潜心自在梳理着心结,另一疑窦又生,为何谁当天子都不愿用崔元这般的循吏呢?
天子九五至尊,目望不到民间,五位夺位的皇子也金枝玉叶,平生尝过最苦的怕只有御医的药汤,任谁即位也不过是维持原样,宫中水娇,养不出百姓渴求的君主。
若自己是天子……
念头萌发一秒,柳茸迅速拍散,默念着大不敬。
这夜的风很安静。
比翌日晒脱皮的日头好多了。
柳茸是这么想的。
毕竟谁能想到崔元说的整理旧案竟真是边下地边探查。
天热得很,遮阳挡不住的热,两条臂膀快被闷成蟹肉。
她抱着半人高的“竹夫人”,倚在树荫下守卷宗。
民情体察累了,崔元从田里翻身上来,坐在草席歇息,抬着晒红的脸与她说事。
录事官放值不在,稻禾香里,柳茸便是录事。
翻土的草味暖暖漫在暑天里,和墨香混杂,仿佛回到了前世最惬意的时候,那时他们也是如此,在田野吃着石榴。
那时他是不是已想好自己脱贱籍的法子了呢?
可惜死人开不了口告知答案。
崔元发现她的目光,放下唇边的葫芦水瓢,薄唇冷峻,唇珠饱满,水珠挂在反差鲜明的一张唇上,凝聚下颌,沿顺着脖颈脉络下滑,在白衫与前胸相交之地沁成微小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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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喝?”他递过水瓢,柳茸舀了一瓢饮下。
“这不是水?”
“我加了凉药。”崔元撇开外衫,叠整放在树下。
田里的老农吆喝着新来的小伙继续搭把手,崔元应了声,不一会儿,白色的中衣也解落在地。
柳茸识趣地移下眼珠子,数滴珠液或是汗,随主人除衣的动作滴在褐黄的地上。
想来是刚刚划过下颌的瓢水,因为无意溅在她胸前的,是清凉的,加了凉药。
俯下头,半红半百的肌肤间,沾着碎晶状的小水珠,凉意消褪,她抽巾擦去。
水牛哞哞叫着,崔元在日头落山时又坐了回来,穿好衣物,回府头一件事便是听柳茸整理的卷宗总结。
益州很大,光是锦城便不可能凭一个人查完全部政务,崔元事事亲为也有做给底下散漫的官吏看之意,上头动了,下属方神色紧张地跟着勤快。
崔元仔细听着每一份卷宗,偶尔神容不悦,硬生生地评事。
“京师调拨的帑银限他们五日算清,算不清者,按贪墨论。”
每当府中夜灯寂寥时,唯一亮着的那盏便是崔元书房的灯火,柳茸掌着灯,看他挽着袖笔笔落下的润墨,暗自将事物记在心。
二更天,府内已起鼾声之时,烛火一分为二,隔着莲花池往相反的方向点亮两间房。
随后,是彼此的沐浴水声。
五子夺位的事愈演愈烈,所有人都说不出一年就能尘埃落定,轻快的气息里,柳茸心底打起了鼓。
看向崔元,他的气宇漠然不关己,目光凝在益州的粮仓收成上,眼睫似一片片稻田浓密。
“看着我做甚?”崔元注意到她的目光。
“我在想,往后的天子是公子一般的人物就好了。”
他讶异地笑了,“我不适合做天子。”
“那公子可有人选?”
“你试探我?”崔元收起笑意。
“我说笑的。”柳茸知自己说错了话。
“除非能令我心服口服,我才会择人为主,那五个人,”说话间,他略微鄙夷,“还做不了我的主。”
前世,他宁在牢中触墙而死也不愿从服任何人,但柳茸知晓后果,凭崔元倾尽全力稳住的益州亦会随他的死打破宁和。
她还想活下去,不想跟着同死。
可她该如何告诉他?如何劝?
她想思来想去,心绪逐渐浮到了脸上。
“阿茸。”崔元少见地如此亲昵地唤自己,柳茸一个抬首。
“有酒吗?”他眉眼微弯,舒缓着僵持,接过烫酒走到廊下醉饮。
前尘往事又入梦,稻田、丰邑没有了水,变成干裂土地,长不出一颗谷物,她混在讨饭的队伍里,和多年前一样要着最后一碗粥。
柳茸又被惊醒,翻来覆去睡不着。
崔元不会改变心意的,益州刺史崔子白不会站队任何一位夺位的皇子——她很清楚。
哪怕将前尘说与他听,他也不会妥协半步,不会向最后的赢家燕王示好。
柳茸的心笃笃响着,她也曾在做事时旁敲侧击,没有用,难道要这样看着重步前尘?
荷叶在风下相倾,她伸出两指,叩响了崔元的寝屋。
门开了,里面的人湿着半身,大概方才出浴,衣摆侧残留着一团揉皱的褶皱,像是经过攥紧又松开般,看见她的脸,略微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