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花尽,小荷初绽。
洛安城已是入夏,温热的风轻撩竹帘,丝丝缕缕钻入屋内,带着庭院里的栀子花香。
令颐趴在冰鉴上,脸颊贴着沁凉的玉面,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再不起来,冰鉴都要被你捂化了。”
珠帘轻响,祝颂然走进屋内,手里端着一个冰瓷碗。
“师姐,我热嘛……”
令颐头也不抬,像只晒蔫的小猫。
嗯?这香气……
一缕酸甜气钻入鼻尖,她嗖地抬头,眼睛一亮。
“是酸梅汤!”
祝颂然看着她脸上压出的红印,笑着将碗递给她。
“刚冰镇好的,慢些喝,仔细别凉着胃。”
“师姐最好啦!”
令颐捧着碗迫不及待灌了一大口,满足眯起了眼。
两人坐在竹席上,祝颂然摇着团扇给两人扇风。
“听御史府的李公子说,皇上要为几位皇子和公主选拔侍读,京城三品以上官员家中适龄男女皆需参选。”
令颐捻了颗葡萄塞进嘴里,汁水染得唇瓣晶亮。
“当侍读好玩吗?能吃到御膳房的小点心吗?”
她舔了舔唇上的葡萄水渍:“令颐小时候跟阿娘进宫吃过宴席,宫里的菜又好看又好吃,那个牡丹酥层层叠叠像真的一样,咬一口就簌簌掉渣。”
团扇不轻不重敲在她额上。
“皇宫里自然吃喝不凡,但进去就出不来啦。”
令颐张圆了嘴:“啊?”
祝颂然解释:“傻丫头,你当皇宫是咱们学馆呢?少则半年,多则三五年都不能随意出宫呢。”
令颐捂住自己的发髻,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那我一定不要去!我要陪哥哥和师姐师兄们!”
她晚上还要哥哥哄睡呢。
要是进了宫出不来,谁给她讲故事?谁给她买好吃的?
祝颂然安慰她:“放心,虽说你年龄和九公主正合适,但你的生辰快到了,颜先生是不会让你入宫的。”
她顿了顿,语气柔软下来:“我们令颐马上要十五岁了。”
话虽如此,祝颂然看着令颐天真烂漫的小脸,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近来她在京城贵女圈中听到不少闲言碎语,说令颐是罪臣之后,而颜先生则是……包藏祸心。
都怪那个淮容侯府。
祝颂然攥紧了手中的团扇。
当初他们执意要与令颐退婚,如今眼见颜彻在朝中如日中天,怕被他算旧账,便在背后散布这些流言。
她前日还听说,淮容侯老夫人在赏花宴上当众诋毁,把当初退婚的责任都推脱给颜家兄妹。
呸!真是岂有此理!
若她当日在场,定要将那什么老夫人骂个狗血淋头。
“师姐,你怎么了?”令颐疑惑地唤了一声。
祝颂然连忙回神,换上笑脸:“没什么,我在想……你生辰那日送你什么礼物才好。”
令颐是个没心眼的,祝颂然这么一说,便掰着指头开始想自己喜欢的礼物。
祝颂然噗嗤一笑。
罢了,这傻丫头一直这般也挺好的。
*
挹青堂内,颜彻正和邵玉鲁贽两人议事。
邵玉禀道:“大人,礼部侍郎今晨在朝会上进言,说糊名誊录制有失朝廷取士之道,奏请恢复通榜旧制。”
鲁贽手中茶盏重重一顿。
“若是恢复通榜,岂不是又要回到世家子弟独占甲榜的年月?”
“去岁寒门举子中第者三成有余,他们果然坐不住了!”
邵玉目光微动,轻声朝颜彻道:“礼部侍郎敢和首辅大人对着干,是因为背后站着范阳卢氏。其实,若大人能得几家世族支持,在朝中行事确实会便利许多。”
“听说,荥阳任氏对大人颇为赏识……”
颜彻神色未变,垂眸凝视盏中浮沉的茶叶。
此次科举改制是他精心筹划,又得杨首辅首肯的重要新政。
若能顺利推行,不仅寒门学子可得晋身之阶,他入内阁之路亦将再无阻碍。
堂内一时静默。
良久,颜彻缓缓开口:“你们回去,此事我自有计较。”
两人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可抬眼对上颜彻淡漠疏离的神情,他们终是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两人出门没多久,迎面撞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长廊那头,一团紫色的人蹦蹦跶跶跑过来。
令颐今日穿的是祝师姐给她挑的衣裙。
烟紫色蓬蓬纱襦裙,粉黄披帛交织臂间,发间两支珍珠发钗随步伐轻盈颤动。
小姑娘娇娇小小的一个,发髻是圆的,裙摆也被风吹得蓬松柔软。
远远看上去活像块会跑的紫米糕。
令颐也看见了二人,猛地刹住了脚。
她硬生生止住蹦跶的想法,提着裙子规规矩矩走了过去。
“给两位大人请安。”
她朝两人盈盈一礼,语气乖巧,带着少女的清甜。
“哥哥可是在书斋?令颐有急事要找他呢。”
在令颐眼中,这二位大人是哥哥的心腹,她心里自然会生出亲近感,说话也没有任何防备。
可她觉得亲切,另外两人却不觉得。
邵玉和鲁贽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位颜二姑娘明明都过了及笄的年纪,还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整日哥哥长哥哥短的,全然不知颜彻在朝堂上如履薄冰的处境。
鲁贽性子直,眉头微皱,语气不悦道:“大人近日公务繁忙,二姑娘若是体恤大人,便该懂些分寸,不该总拿些小事来烦大人。”
令颐微微愣住。
邵玉轻咳一声:“鲁兄。”
鲁贽没有理会:“恕我多言,二姑娘已年过及笄,也该为大人分担些烦恼了。”
“若不是二小姐,颜大人何至于——”
邵玉拉住他胳膊。
“二姑娘莫要误会,鲁大人此话是好意,希望二姑娘能多体谅颜大人的良苦用心。”
他对鲁贽道:“好了,衙门还有些公事要处理,我们先走罢。”
说罢,他拉着鲁贽快步离去。
令颐绞了绞手里的披帛,小脸写满疑惑。
烦恼?哥哥有什么烦心事吗?
自己这么笨,怎么给哥哥分忧啊……
她心里正嘀咕,突然一拍手:“啊对了,我还有重要的事找哥哥呢!”
说罢,她将心里的困惑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蹦蹦跳跳往书斋方向跑去。
书斋内,颜彻撑着头,在圈椅上静坐良久。
门外一声清脆的叫喊:“哥哥哥哥,大事不好了!”
颜彻睁开眼。
他微微直起身,问她:“怎么了?”
令颐从袖中抽出一张请帖。
“丰乐楼出了个诗歌比赛,拿下魁首的人能免费吃一年的新品糕点!我竟然才知道这个消息!”
小姑娘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叽叽喳喳说着这场比赛。
“怎么办呀哥哥,听说葛太傅的千金也会参加。那位葛小姐我见过的,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我肯定比不过她!”
她急得直跺小脚。
颜彻温声道:“无妨,你的诗书一向不错,连翰林院的学士都对你赞不绝口,哥哥对你有信心。”
“你权当去那里玩,到时候让你祝师姐或羡文师兄陪你。”
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恢复了光彩。
“哥哥真好,什么都鼓励我。”
“若我拿下魁首,糕点一定分哥哥一半!不,一大半!”
颜彻宠溺一笑。
不知不觉间,他紧锁的眉头已然舒展。
每次只要看着妹妹活蹦乱跳的模样,他便觉得,那些朝堂纷争也没那么令人疲惫了。
令颐今日尤其兴奋,说得眉飞色舞。
粉嫩的小脸微微泛着红晕,灿若春阳。
颜彻看着她灵动的娇靥,鬼使神差抬起了手。
他想抱她。
他想将这个可爱的小人儿拥入怀中,感受她的温度,驱散身上的寒气。
抱进怀里,揉揉她的头,像摸一只小猫,再听她娇嗔着说嫌弃哥哥手凉。
这个念头来得如此强烈,以至于他的手臂已经微微抬起。
却在半空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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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罢了。
颜彻轻勾唇角,将这个念头按下。
从彬江回来后,他从未主动亲近过她。
如今朝堂局势诡谲,他一门心思对付阉党,不想做太多儿女情长的举动,也不愿让自己有半分软肋暴露于人前。
等这一切结束吧。
他想着,等这一切结束,再好好补偿这个小丫头。
西市那些新奇的番邦玩意,她上次盯着看了好久。
她还说想去江南,买她心心念念的菱花镜和青瓷器。
还要去汴西,那里满城都是酒楼和糕点铺子,小姑娘扬言说想买一车甜点回来,这些他都记得。
记忆中,令颐常常欢呼着扑过来,说最喜欢和哥哥一起出去玩。
这么多年下来,颜彻早已将照顾这个小丫头变成了一种本能,每次出去玩,他都能给她打点好一切。
他知道怎么逗她开心,知道怎么护她周全,了解她所有的小习惯和喜好。
除了他,没人照顾得好这个娇气丫头。
“哥哥?”
令颐眨了眨睫毛:“你在想什么呀?”
“没什么。”
颜彻生性沉稳,未成之事从不宣之于口,以至于旁人都道他疏离淡漠,高深莫测。
可他的沉默,在令颐眼里又是另一种意味。
令颐认真看着哥哥。
他的神情间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疲惫,脸色看着比上一回见时苍白了些。
果然心里有什么烦恼却不愿和她说。
小姑娘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两人回京后,哥哥变得沉默了很多。
明明已经那么疲惫,却还要费心费力照顾她,哄她,生怕她不开心。
就像方才鲁大人说的,自己不该总拿一些琐事来麻烦哥哥。
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她强忍着鼻酸,扬起明媚笑脸。
“那哥哥我先走啦。”
“去吧。”
令颐小跑着离开,朝着祝师姐的厢房奔去。
“师姐!师姐——”
祝颂然正在整理书册,见令颐过来,对她笑道:“令颐,你不是去给颜先生清安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没见到先生?”
今日是颜彻休沐的日子,往常令颐都要黏他好久。
令颐微微喘着气:“师姐,我、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为什么大家都说我是哥哥的累赘,是不是哥哥在外面受欺负了?”
祝颂然笑容一滞:“这是谁说的?”
“鲁大人他们。”
祝颂然欲言又止。
令颐再迟钝,也能从她的神情上感觉到不对劲。
她瞬间眼眶泛红,着急道:“这是真的?真的有人欺负哥哥!”
祝颂然搁下书册,温柔对她道:“令颐,别急,你先坐下。”
她将小姑娘的手拢在掌心。
“你听师姐说,你哥哥如今极为受圣上重视,所谓树大招风,自然会有人心生不满,对你哥哥说些不好听的话,这都是常有的事。”
“你只要始终记得,你是颜先生的妹妹,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这便足够了。”
令颐咬了咬唇,耷拉下脑袋。
“师姐,我是不是真的很拖累哥哥啊……”
祝颂然摇头,更紧地握住了她。
“不是的令颐,若没有当初你和颜先生对我的保护,我决然走不到今日。”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最珍视的师妹。”
令颐歪头思索了一下。
“可是师姐,羡文师兄对你也很好啊。”
祝颂然一顿。
她垂下眼睫:“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
“我很难跟你解释。”
她叹了口气。
“令颐,你心思单纯,一直以来也没有人教你男女之间的事,所以你不会理解我此刻的心情。”
“等来日,若你遇到了一个教会你什么是感情的人,自然就会明白师姐今日的话。”
令颐似懂非懂,托起自己的小脸。
教我感情的人?
她在心中暗自思忖,自己真的会遇到这样一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