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默的心跳在胸腔里敲着小鼓,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自己的小熊饭盒盖子,蒸腾的热气和诱人的食物香气瞬间溢散开来。她拿起筷子,悄悄用眼角的余光瞟向旁边。
高筝面前,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小熊饭盒安静地敞开着。里面的煎蛋金黄嫩滑,西蓝花挂着水珠,馒头蓬松饱满,水果切得大小均匀——是妈妈一贯精心准备的、充满了早晨活力的模样。高筝没有看她,也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微垂着眼睫,用干净的筷子,夹起一小块煎蛋,动作很轻、很慢地送进了嘴里。
她没有立刻吃自己的那份,而是微张着嘴,屏息凝神地偷偷观察着。
高筝低着头,安静地咀嚼着。没有夸张的表情,也没有赞叹的言语,那张过分精致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太多波澜。但方默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不同寻常——高筝吃东西的速度不快,却异常认真。每一口都咀嚼得很仔细,不像是在敷衍一个“顺手带来”的东西。她甚至……没有先动最容易入口的水果,而是从那枚需要一点点咬碎的煎蛋开始。
方默的嘴角忍不住偷偷上扬,成了!她喜滋滋地扒拉了一口自己饭盒里的馒头,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眼睛弯成了月牙。她含糊不清地、带着一点终于化解了隔阂的小得意,侧过脸对着依旧低头慢嚼细咽的高筝开口:
“怎么样?我妈妈做的饭超好吃的吧?” 语气里是满满的不容置疑,仿佛在宣布一个客观真理。
高筝握筷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沾了些许油光、红润饱满的薄唇停住了一瞬。她没抬眼,也没回答好吃与否。
方默不在意对方的沉默,自顾自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声音是清亮亮的、像裹了露珠的清早阳光,带着一种赤诚得有些傻气的热情和理所当然:
“你要是喜欢……”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随即像是找到了最稳妥的解决方法,语气轻快又笃定,“以后我让我妈妈每天也给你做一份!这样你就再也不用来不及吃早餐,只能啃干巴面包啦!”
这话她说得自然无比,仿佛分享妈妈的爱心早餐是世界上最顺理成章的事情。甚至没有考虑对方是否会困扰于这份突如其来的、过于“自来熟”的好意。
话一出口,方默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继续埋头享用着自己那份美味,眉眼间全是因为“成功投喂”而升起的满足和快乐。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高筝安静进食的脸颊上,在她长而浓密的睫毛下方投下小片浅淡的弧形暗影。
那轻快的话语,像一颗裹着糖衣的小型炸弹,毫无预兆地投入高筝寂静的心湖深处。那句“每天也给你做一份”、“再也不用来不及吃早餐”所带来的承诺感,厚重而温暖,远比口中食物的温度更直接地烫在了她的灵魂上。
这是……长久的?持续的?一个带着“每天”字眼的保证?那滚烫的、名为珍重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砌在心防上的寒冰。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胸口猛然一窒!喉咙里瞬间堵上了某种陌生的、滚烫的硬块,冲得她的眼眶骤然酸涩发热!
她死死地低下头,下颌的线条绷得紧紧的,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将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失控的湿意压了回去。握着筷子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那口还没嚼碎的西蓝花似乎也哽在了喉咙里,难以下咽。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咽了下去,像是吞下了一块炽热的炭。
妈妈做的……
每天……
给你做一份……
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烙铁,重重地敲击在她心底那片从未有人踏足、早已冻僵龟裂的荒原。
方默并未察觉身边人内心掀起的滔天巨浪。她只是心满意足地扒拉着最后几口早餐,脸颊鼓得像一只幸福的仓鼠。她甚至悄悄在心里给妈妈点了个大赞歌:妈妈牌的爱心早餐——果然是无往不利的终极破冰神器!连高冷新同桌都能搞定!
她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高筝依旧埋得低低的脑袋,发现对方的耳根……似乎比平常更红了一点?
唔……太阳晒得有点热了吧?方默心大地想着,继续快乐地消灭食物。窗外的阳光,落在两人一式的两个小熊饭盒上,暖融融的。
方默那句赤诚又热烈的邀约,如同投石入湖,却只在寂静中激起了短暂的回响,便悄然沉没。
阳光晒在两人之间小小的空档上,微微有些刺眼。空气里还弥漫着煎蛋和温牛奶的暖香。高筝低着头,纤长浓密的睫毛垂覆下来,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挡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绪。
她安静地将筷尖上那半块松软的牛奶馒头缓缓放进嘴里,咀嚼得很慢很慢。浓郁的麦香和牛奶的甜意在口腔中温和地弥漫开,带着一种陌生的、熨帖脏腑的暖意。这的确是她很久……很久……没有尝到的味道,一种名为“家”的、过于奢侈的温度。
方默亮晶晶的眼神紧紧追随着她,像等待成绩公布的考生,紧张又充满期待,嘴角挂着的那点小得意还没完全隐去。
终于,高筝咽下了口中的食物,搁下筷子。她没有迎向方默期待的目光,视线只是落在自己面前饭盒里还剩下大半的丰盛早餐上,仿佛在凝视着什么沉重的负担。桌下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陷进了掌心,留下几个微陷的月牙痕。
“……嗯。” 她开口了,声音却低低的,像是被一层无形的薄膜包裹着,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干涩和飘忽,“很好吃……我很喜欢。”
得到这简短却分量十足的肯定,方默那颗悬着的心立刻落了大半,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大大的、毫不掩饰的笑容!成了!看吧!就知道没人能抵抗妈妈的爱心早餐!她几乎要欢呼起来——
然而下一秒,高筝那缺乏温度的声音,像一片冰冷的薄刃,精准地切开了她的欢欣:
“……不过,” 高筝的喉结极其细微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在咽下某种无形的硬物,她终于鼓起勇气抬起一点头,目光却越过了方默,空洞地落在前方冰冷的黑板上,语调更加平稳冷淡,近乎毫无波澜,“以后……就不用了。你自己带你的就好。”
她顿了顿,像在为自己的“习惯”寻找一个无懈可击的借口,最终吐出的话语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柔软可能性的、带着自我放逐意味的冰冷:
“我习惯了……吃面包。”
方默脸上那刚刚绽放的、阳光明媚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如同一朵开得正盛的花被突然冻结。明亮的眼眸里,那股纯粹的喜悦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咻”地一下熄灭。她甚至能看到自己嘴角弧度的垮塌过程,刚刚还暖融融地鼓胀的心情,像被针戳破的气球,一下子瘪了下去。
“……习惯了?” 方默愣愣地重复了一句,像是不太明白这几个字的含义,或者说,是不愿意理解背后的拒绝。她眼中的困惑和失落清晰可见,像初生的小兽第一次遭遇冷漠,“那……面包……很好吃吗?” 问得有点傻气,却带着一种被无情打断善意后的茫然无措。
高筝没有回答。她只是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像是不置可否,又像是无声的终结。随即,她移开视线,重新低下头,恢复了之前那种疏离的姿态,拿起筷子继续安静地、小口小口地吃着饭盒里剩下的食物,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对话从未发生过,更仿佛那个微凉的“习惯”,是她早已刻进骨血里的、不容更改的宿命。
方默握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看着高筝那张完美却拒人千里的侧脸,再看看对方桌角那个几乎没怎么碰过的干面包,喉咙里像是被一团温热的棉花堵住,闷闷的,有点难受。初春的暖阳明明晒在背上,她却觉得好像有股凉气顺着脊椎慢慢爬了上来。
原来……妈妈的爱心早餐,也不是万能的呀。
第一次主动示好伸出的手,就这么被无形地挡了回来。一种微酸的情绪混合着不解,在方默的心底悄悄蔓延开来。她默默地低下头,继续扒拉自己饭盒里的食物,却觉得刚才还觉得香甜无比的味道,此刻似乎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无声地笼罩着那两个并排坐着的少女,一个埋头安静进食,周身散发着难以靠近的清冷;另一个也低着头,只是圆润的肩头微微塌陷了一点点,泄露出那点不被接纳的小小沮丧。
那只装着温暖食物的小熊饭盒,依旧在高筝的手边,散发着最后的、徒劳的暖香。
教室里渐渐被早读的喧嚣填满,翻书声、交谈声嗡嗡作响。时间无声地流淌了大约十分钟,身边那道清冷的身影终于有了动作。
高筝轻轻放下了筷子,面前的饭盒只剩下一些细小的油渍和碎屑,证明着被认真对待过的痕迹。她将饭盒盖子仔细盖好,连同方默那份同样被吃得干干净净的饭盒一起,轻轻放在了桌角,一切动作都安静得几乎无声。
就在方默低头整理着书本,心头那点小小的失落还未完全消散的时候,旁边传来一道微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
“……方默。”
被点到名字的人倏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未及掩饰的惊讶。
高筝没有看她,目光似乎落在自己放在桌角、扣好了盖子的暖色小熊饭盒上。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盒盖边缘光滑的塑料,指关节因为用力显出一点微白。她的背脊依旧挺直,下颌却微微绷紧,似乎在进行着一场艰难的内在跋涉。
方默屏住了呼吸,有些不解,又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终于,高筝重新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缓一些,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生涩的艰难:
“谢谢你早餐。” 她的语速很慢,像是每个字都在舌尖小心翼翼地打磨过,生怕再次出错,“第一……第一天那样说你……” 她顿了顿,浓密的睫毛颤抖得如同蝶翼,仿佛说出“那样说你”这几个字都需要极大的力气,“……是我不对。”
方默的眼睛微微睁大,手里整理书本的动作彻底停下。
“……我想向你道歉。” 高筝仿佛终于按下了某个关键的启动键,后面的话开始变得稍微流畅了一些,却依旧能听出语气里因久不表达而形成的僵硬和紧绷,“对不起。”
这三个字清晰地落下,带着千斤的重量砸在方默的心坎上。
“我不是故意的。” 高筝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汲取某种力量,才终于抬起头,那双总是清冷疏离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方默小小的身影,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真诚的歉意,有罕见的窘迫,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于无助的坦诚:
“其实……”
她看着方默的眼睛,鼓足勇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人很好,一点都不吵。”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似乎也觉得有些难为情,目光短暂地闪烁了一下,才又强自镇定地补充道:
“……只是……”
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点自我剖析的涩然,“我从来没有……没有遇到过……像你一样的人。” 这话说得极轻,像一片羽毛落下,却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是坦白,也是退让。
“所以那天……” 她微微撇开一点视线,似乎无法长时间承受方默眼中越来越浓的震惊和探寻,“惹你生气了……” 最后一个尾音轻轻消散在空中。
“……希望你能原谅我。”
话音彻底落下,教室里喧闹的背景音仿佛瞬间远去。方默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股巨大的暖流猛地击中!那点盘踞在心底、因被拒绝而产生的微小冰凌,在高筝这磕磕绊绊、却每个字都分量十足的道歉和解释面前,瞬间被冲击得轰然碎裂,消融得无影无踪!
鼻子一酸,眼眶毫无预兆地发起热来。喉咙里堵得厉害,好像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急切地想要涌出来。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汹涌的情绪化作丢脸的呜咽。原来……她听到了那句傻乎乎的反问。原来……她一直都知道那天的拒绝伤害了自己。
“至于饭盒……” 高筝似乎被方默眼中弥漫的水汽弄得有些无措,目光又落回到那两个饭盒上,像是在寻找一个安全的依靠,“我……我带回家洗干净。”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声音里带着一种笨拙却又郑重的保证,“明天,再带来……还给你。”
一段话,长长的一段话,字字清晰地从那张薄唇里吐露出来。这几乎是从她们相识以来——不,甚至可能比之前一周方默听到高筝所有话语的总和还要长得多!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对抗着她习惯的冰冷外壳,带着最原始的、笨拙却又无比珍贵的真诚。
高筝说完,便又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所有情绪,只留下微微泛红的耳尖暴露在晨光里,像两块温润的粉色玉石。她似乎在等待审判,又像是耗尽了所有表达的力气。
方默死死咬着嘴唇,强忍着那股汹涌澎湃的鼻酸和喉咙里的哽咽感。几秒钟前还盘踞在心头的酸涩和失落,此刻全被一股更大、更暖、更滚烫的热流冲散、替代。眼前这个一向冷若冰霜的同桌,此刻在她眼中,竟显得有点陌生,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可爱?
像一只初次探出洞穴、小心翼翼又笨拙地放下防备的大型猫科动物?那副努力组织语言、最后还窘迫得耳朵通红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冰冷和疏离?
一丝温热的水意终于没忍住,冲破了方默死死防守的眼眶。但她并没有哭泣,反而用力眨了眨眼,将那片水汽压了回去。一个灿烂的、带着释然和巨大满足感的笑容,像初生的朝阳,猝不及防地在她脸上绽放开来!
高筝那番磕磕绊绊却字字千钧的话语,如同冬日里骤然涌出的温泉水,带着令灵魂都微微发颤的暖流,瞬间融化了方默心头残留的最后一丝委屈和失落!
心脏像是被注满了轻盈的氢气,“噗”地一下飞升到了云端!那点憋闷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涨潮般汹涌而至、无法抑制的巨大雀跃!她死死咬住的下唇终于松开,甚至因为用力过度留下了一小排浅浅的牙印,但这丝毫阻挡不了她脸上骤然炸开的、如同初升朝阳般灿烂夺目的笑容!
心底那点酸涩的冰凌,此刻早已被这份迟来的、笨拙又无比郑重的道歉蒸腾成了暖融融的喜悦水汽,将整个心田都熨烫得服服帖帖,热乎乎、胀鼓鼓的。原来被人在意和道歉的感觉这么好!好得让她忍不住想原地蹦两下!
所以,当那句代表着巨大转折的“……希望你能原谅我”落下的瞬间,方默几乎是立刻——像一只终于解除了封印、重获自由的小鸟儿一样——轻快又响亮地回应道:
“没事啦!” 声音清脆得像是摇动的银铃,带着百分百的真诚和不容错辨的欢快,眼角眉梢都弯成了极喜悦的弧度,“我原谅你啦!”
那笑容干净、坦荡、不掺一丝杂质,仿佛之前那小小的失落从未存在过。
但这还不够!原谅只是第一步!方默心里那股汹涌的暖流和此刻蓬勃的冲动,让她立刻进行了下一步的“友谊宣言”,而且说得斩钉截铁、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
“那——” 她拉长了调子,身体微微倾向高筝那边,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亮得惊人,闪烁着不容拒绝的、纯粹的热情光芒,像在宣布一个重大决定,“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是好朋友了哦!”
她语速飞快,仿佛生怕慢一点对方就会反悔,根本不给高筝任何消化和反应的时间。这句“好朋友”,带着方默式独有的单方面认定和一往无前的热气腾腾,像一颗滚烫的小太阳,不由分说地试图包裹住旁边那位尚未完全解冻的冰山美人。
宣言已立,行动立刻跟上!方默的目光“嗖”地一下落在了高筝放在桌角的那两个小熊饭盒上。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高筝指尖的温度,以及她刚才那个“会洗干净明天带来”的郑重承诺。
怎么能让“好朋友”自己洗饭盒呢?!这完全不符合方默心中“好朋友”的定义——好朋友就应该互相照顾,尤其是在这种小事上!
于是,她的动作快得像一阵风。不等高筝有任何表示,方默就伸出手,以一种保护珍贵物品的姿势,把属于高筝那个饭盒和自己那个还带着一点食物香气的饭盒一起,迅速揽进了自己怀里!
“饭盒给我!” 她宣布道,带着一种“包在我身上”的、小当家似的豪迈感,甚至还腾出一只手,调皮地拍了拍胸脯,“我带回家一起洗!” 好像这不仅仅是一个清洗餐具的简单任务,而是身为“好朋友”必须履行的、无比神圣光荣的重要职责!
那句“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是好朋友了哦!”像一道滚烫的热流,带着方默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生命力,重重地撞进了高筝刚刚解冻却依旧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线。
方默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此刻正盛满了毫无保留的热情和一种近乎天真的笃定,仿佛宣布“是好朋友”就如同确认“太阳会升起”一样不容置疑的自然法则。
高筝的心口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重的“朋友”两个字轻轻撞了一下,漾开一圈细微却陌生的涟漪。她微怔地看着方默近在咫尺、洋溢着无限喜悦和期待的眉眼,那双眼睛干净得像初雪消融后的溪水,没有丝毫虚假或试探。
【好朋友?】
这个词对她而言,太过温暖,也太过沉重。在她过往的认知里,“关系”需要漫长的时间、精准的尺度、严密的衡量,以及永远清晰的距离。绝不是像眼前这样,由一方单方面、带着灼人的温度、不由分说地盖下烙印。
她的思维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宣布短暂地冻结了一瞬。拒绝吗?在对方刚刚原谅自己道歉的时刻,在对方眼中那片纯粹喜悦的光芒下?这太不合时宜,也太……残忍。
而且,内心深处那片刚被小小饭盒和一句道歉焐热了一角的冻土,似乎并不排斥这份横冲直撞的“命名”。
看着方默那样斩钉截铁、意气风发的宣告模样,好像如果她此刻敢摇头,对方就能当场炸毛再和她冷战一个月……高筝微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
行吧。
她说……是好朋友……
那……就是吧。
这个念头极其浅淡、甚至有点无奈的滑过脑海。
【嗯。】
高筝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与其说是同意,更像是一种面对强势宣告的、习惯性的沉默退让。一个极轻的单音节词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无意识地逸出:
“……嗯。”
声音低得如同耳语,瞬间淹没在方默后续欢快的话语里。
她并没有完全理解这“好朋友”意味着什么,也远未准备好扮演一个合格的“好朋友”。但这短暂的、被动的接受,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令她排斥?甚至……看着方默那副得偿所愿、仿佛全宇宙最开心的模样,高筝内心那片永恒的冰层,竟悄然裂开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缝隙,透进了一缕细若游丝的光。
她还没来得及细品这丝细微的感受,方默就已经风风火火地把话题引向了更实际的“操作”——那两个小熊饭盒!
那两只小动物在她眼里还带着暖意的轮廓,还承载着对方那句“带回家洗干净”的承诺。然而,方默的速度快得惊人!
“饭盒给我!” 伴随着清脆的宣布,像一阵席卷糖果的小龙卷风,方默已经闪电般出手,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姿态,将属于高筝的那个饭盒——连同她自己的一起——牢牢地、小心翼翼地揽进了臂弯里!
高筝那声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我自己可以洗……”,硬生生被这突如其来的“掠夺”堵回了喉咙里。她只感觉到自己放在桌角的饭盒被一股温柔却坚决的力道“夺”走,连带着她指尖那份刚焐热了一点的、仅存的“可以做点什么”的微弱存在感,也被一并抽离。
她静静地看着方默像护着宝藏一样抱着两个饭盒,脸上焕发着一种“包圆大业”完成后的无上荣耀感,仿佛清洗这两个承载了早晨所有微妙交流的小盒子,是什么极其神圣光荣且非她莫属的伟大使命。
这种被彻底“照顾”的感觉……陌生得令人无措,没有反感,甚至……在那丝无措之下,心脏深处某个长久沉睡的、几乎要被遗忘的地带,被这毫无保留的热忱笨拙地触碰了一下,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
【……行吧。】
高筝的指尖在桌下悄然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她说是好朋友……
她说要一起洗……
那就……由着她吧。
阳光透过窗棂,勾勒出方默怀抱饭盒、笑容灿烂的侧影,也勾勒出高筝安静坐在一旁、眼帘微垂、嘴角牵起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极淡极淡、几乎消融于光影的无奈纵容。
这样……好像……也还不赖?
内心那片无人涉足的土地上,一粒名为“允许”的种子,被这温暖的龙卷风,悄然吹落
阳光正好,落在她微微发红却笑意盈盈的脸颊上,落在她怀里那两个象征着早晨风波和最终和解的小小熊饭盒上。
新的“朋友”关系,似乎就在这充满烟火气的“洗碗权交接”仪式中,生涩又热切地,悄然开始了它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