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坠落凡尘的心动》 第1章 2015年 今天是高一开学军训后的第一个正式上课日,方默掐着点儿狂奔到教室门口时,预备铃的余音仿佛还在走廊里嗡嗡震颤。她一把推开虚掩的门,几乎是把自己“甩”进了教室—— 教室里原本沸反盈天的喧闹声,被她这突兀的闯入“咔嚓”一声剪断!嬉笑声、打闹声、追逐声戛然而止,几十道目光“唰”地一下,激光般聚焦在门口这个差点刹不住车的闯入者身上。空气凝滞了一瞬,像是有人猛按了遥控器的静音键。大部分同学以为是班主任驾到,连后排两个正扭打在一起的男生都瞬间石化,保持着狼狈不堪的姿势僵在原地。 瞬间成为目光焦点的方默,感觉自己像踩进了聚光灯下的陷阱。她脸颊“腾”地烧了起来,窘迫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双手立刻下意识地交叠在胸前,慌乱地小幅度合十摇晃着,动作带着点笨拙的滑稽感,眼神躲闪着扫视全班,声音像被挤扁的气球,又软又急:“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惊扰大家了!是我是我!不是老师……那什么……你们继续!继续!当我不存在就行!真的!” 说到最后几个字,语速快得几乎要飞起来,带着浓重的讨好和恳求意味,生怕被这突然的冷场冻住。 教室里凝固的空气被她这连珠炮似的道歉和保证刺破,像被捅了个洞的气球,瞬间“噗嗤”一声漏了气儿。石化解除的同学们顿时哄堂大笑,有人故意拖长了调子应和:“知——道——啦——” 方默赶紧趁机低着头,臊着脸,像个灵巧的小耗子似的,“咻”地一下贴着墙根儿溜向自己空荡荡的座位,恨不得把存在感压缩到极致。 方默的座位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角落。那位置视野开阔,远离讲台风暴中心,是她自己选的。 开学排座位时,班主任就提过一句:“咱们班有个同学还没来报到,在人来之前,得有个同学暂时单坐。” 话音未落,底下已经响起一片细微的骚动和低语。毕竟刚开学,谁都想尽快找个伴儿,谁愿意孤零零一个人? 就在大家眼神躲闪、互相推诿的微妙气氛里,方默几乎是立刻举起了手,声音清脆,带着点满不在乎的爽快劲儿:“老师,我坐那儿吧!我一个人就行,没问题的!” 她甚至没等老师点名确认,就自顾自地补充道,“反正我个子也不矮,坐后面看得清。” 她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仿佛主动选择“单坐”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既没有委屈,也没有勉强。那姿态,倒像是她主动选择了一个清净的“孤岛”,乐得自在。其他同学暗自松了口气,投向她的目光里混杂着几分惊讶和不易察觉的感激——毕竟,谁也不想当那个被剩下的“孤家寡人”。 于是,方默就抱着书包,脚步轻快地走向了那个靠窗的、暂时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角落。窗外的阳光斜斜地洒进来,在她空荡荡的桌椅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她拉开椅子坐下,把书包塞进桌肚,动作利落。环顾四周,前排三三两两的同学已经开始热络地交谈,而她这里,安静得像另一个世界。 她并不觉得孤单,反而有种提前占据“高地”的隐秘得意。一个人坐怎么了?自由自在,想干嘛干嘛,不用费心找话题,也不用担心同桌合不合拍。挺好。 只是,她偶尔瞥向旁边那个空着的、落了些微尘的座位时,心里会掠过一丝模糊的好奇:那个还没露面的同学……会是谁呢?希望是个好相处的家伙吧。她漫不经心地想着,随手翻开了一本崭新的课本。 上课铃声尖锐地撕破了课间最后一点喧闹,班主任的身影准时出现在门口。紧跟在她身后走进来的,还有一个陌生的身影。 方默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在瞥见那个走进来的身影时,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啪”地一下牢牢吸住,骤然定格! 是一个女生,一个……漂亮得让人几乎忘记呼吸的女生。 高挑,清瘦,但并不显得单薄脆弱,反而有种玉竹般的韧劲。班主任简单的几句介绍,方默一个字都没听清,她全部的感官仿佛都被抽离,只剩下那惊心动魄的视觉冲击:一张脸,堪称造物主精雕细琢的杰作。五官的比例精准到近乎苛刻,眉眼清冷如远山蕴藏的初雪,鼻梁挺直,唇线明晰而淡薄,皮肤在教室略显陈旧的光线下依旧白得晃眼,像是上好的冷玉。那份美不是张扬明艳的灼热,而是一种疏离、冷冽、带有侵略性的精致,毫无瑕疵,令人不敢逼视却又移不开目光。 方默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呼吸有瞬间的停滞,大脑空白一片。她见过不少好看的人,自己也从小被夸到大,甚至带着点小得意的“颜控”。但眼前这个人……她的美是一种“标准”,一种让人瞬间失语的“规则”。方默从未想过,现实中竟真能有人长成这般模样,仿佛是从画报里撕下来、直接走进现实的不真实存在。那份震撼,干净利落地将她之前所有关于“好看”的认知和评价体系瞬间碾碎成齑粉! 她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喉咙有些发干,目光像被黏在了那道瘦削却比例完美的身影上,再也挪不开半分。她感觉自己脸颊开始发烫,一种混杂着极度惊艳、不可思议和小小自卑的热流在心底猛地窜上来,横冲直撞。 乖乖……这哪里是新同学……这根本就是不小心跌落凡间的……顶级艺术品吧?方默的脑子里只剩下这唯一一个在疯狂刷屏的念头。 直到那道清瘦的身影径直走到自己旁边,拉开那张落满阳光的空椅子坐下,方默才像突然断了电的机器,猛地从那种灵魂出窍般的凝视状态中“啪嗒”一下惊醒! 天哪!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跟个痴汉似的盯着人家看了那么久!太不礼貌了! 她脸颊瞬间腾起一股火辣辣的热意,耳朵根儿也跟着发烫。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她猛地转过头,脸上堆起一个又大又灿烂、试图弥补失礼的笑容,眼睛弯得像月牙儿,对着身边这位美得不真实的同桌连珠炮似的开腔: “嗨!!!新同桌你好呀!热烈欢迎欢迎!!!我叫方默!沉默的——默!” 她声音又脆又亮,带着十二万分的热情,一边说还一边下意识地比划了一下“默”字,“以后咱俩就是一桌啦!有什么事儿你尽管开口,千万别客气!罩着你!” 恨不得把“友好”两个大字写在脸上。 高筝刚在座位上坐稳,将单肩包塞进桌肚,旁边这人的热浪就扑面而来。从她踏进教室门的那一刻起,她就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道异常强烈、几乎有实质重量的目光,火辣辣地锁定自己。她用带着惯常冷淡和防备的眼神迅速扫视全班,瞬间就锁定了来源——教室最后一排那个靠窗的位置。那里坐着一个梳着马尾的女孩,正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眼神异常专注,异常明亮,像两簇跳动的火苗。高筝的心微微一沉,本能地竖起警戒——她太熟悉那种黏腻、贪婪、嫉妒或者纯粹被美貌慑住的目光了。但这一次,她在那双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里,只看到了毫不掩饰的、纯粹的惊艳和一种……近乎崇拜的星芒?没有任何算计或猥琐,干净得像个看到心爱糖果的小孩,这感觉陌生又新奇。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只淡漠地听着对方那热情过度的自我介绍。直到听到“沉默的默”几个字,高筝终于撩起眼皮,清冷的目光淡淡地在对方那叽叽喳喳、活力四射的脸上停留了一秒。她嘴角似乎极轻地牵动了一下,一个极浅淡、几乎称不上是笑意的弧度浮现又消失。然后,她用一种毫无波澜的、陈述事实的语调,淡淡开口: “沉默的默?” 尾音略微上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我看你叽叽喳喳的,倒挺像只闹不停的小麻雀。” 空气凝滞了,方默脸上那堪比夏日骄阳的笑容瞬间冻结! 她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无声的雷劈了个正着,刚刚还在高速运转的大脑“嗡”地一声,彻底宕机!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瞪得更圆了,瞳孔地震,嘴巴微张着,像一个被按了暂停键的玩偶,彻底僵在当场。 什……什么情况?这个漂亮得像神仙下凡的新同桌……是在嫌她吵??!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震惊、难以置信和被冒犯的怒火,“轰”地一声直冲天灵盖!脸颊上的热意瞬间从羞赧的红变成了被气炸的番茄红!刚刚还激动挥舞的小手此刻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都快掐进掌心。 “哼!!!你!……” 她在心里咆哮【行!你清高!你漂亮了不起啊!嘴这么毒!要不是本小姐看你长得好看心情好,才懒得多看你一眼呢!】那股大小姐脾气瞬间占领高地,【不识好人心!不理就不理!你以为我很想跟你玩吗?!我自己玩!哼!!!】 她猛地扭过头,像个被惹急的小炮仗,“咚”地一声把脸转向窗外,用力过猛差点把脖子扭到。她气鼓鼓地撅着嘴,故意把课桌抽屉开合得哐当作响,用无声的肢体语言向旁边那位冰山美人宣告:本小姐生气了!不理你了! 高筝清冷的目光尚未从窗外的树影上收回,耳畔就炸开了旁边一顿“噼里啪啦”的动静——书本重重摔在桌上的闷响、笔盒被撞得“哗啦”摇晃、甚至能感觉到那人在用力地……喘着粗气? 她微微一怔,思绪被打断,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漫不经心的调侃,似乎……精准地踩中了这只小麻雀的雷区? 视线悄然回转,落在旁边那个气鼓鼓的后脑勺和用力紧绷着的、纤薄得几乎能看到骨骼线条的背脊上。距离骤然拉近,先前在门口隔得远,只模糊觉得这人气质温软,此刻才得以看清那张被气出红晕、愤然转向窗外的侧脸。 线条柔和流畅,肌肤是那种在阳光下仿佛会透光的细腻莹白,小巧的鼻尖微翘,带着一点点无意识的娇憨。最引人注目的,是脸颊上那层薄薄的、恰到好处的婴儿肥,像上好的白玉豆腐被轻轻压出的弧度,圆润饱满,非但不显稚气,反而为她那张原本该是温婉柔和的面孔,平添了几分柔软可欺的甜糯感。生气时抿着的唇珠微微嘟着,长而密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样低垂,在眼睑投下一小片弧形的阴影,随着她努力平息怒气的深呼吸,那阴影也跟着微微颤动,一种奇异的感觉猝不及防地撞入高筝的感知。 她自己习惯了审视镜中那张过分清晰、棱角分明、甚至因长期的疏离而显得有些刻薄锋利的轮廓——那是属于冰棱的尖锐和月光的清寒。而眼前这张鲜活生动的、带着暖意和未褪尽婴儿肥的脸庞……却像三月刚融的第一捧新雪,饱含了水汽,蓬松、绵软、温顺,阳光一晒仿佛就带了甜甜的暖香。这是一种……带着近乎天然的、毫无攻击性的温柔可爱,如同春日拂过柳梢的风,不着痕迹地吹皱了心湖死寂许久的水面。 心底某处被不轻不重地硌了一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痒感悄然弥漫开。高筝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捻住了自己校服的衣角。她第一次发现,原来“生气”这种负面的情绪,叠加在这样一张温软的脸上,不仅不显得狰狞,反而……有种奇异的生动。那种蓬松饱满的触感,甚至让她指尖的记忆里,莫名泛起一丝……温热的幻觉。 即使清晰地感知到身边那只气鼓鼓的小麻雀释放出的强烈不满信号,高筝内心也未曾泛起一丝主动和解的涟漪。她习惯了独自一人行走在边缘的寂静里,友谊对她而言,不过是无关紧要的附属品,甚至是麻烦的源头。 她本就是一片被放逐的孤岛。不需要靠岸,也不期待渡船。 浓密如鸦羽的睫毛低垂,盖住了眼底深处翻涌的、与年龄不相符的疲惫和冷寂。她的存在轨迹,从里到外都烙满了名为“继承权”的冰冷印章。她的父母——不,或许该称之为两个拥有合法监护权的商业伙伴更为贴切——他们的目光,穿透的从来不是高筝这个人本身,而是审视着一件被精心挑选、需要按照特定模具成长起来的合格商业工具。 为了将家族的商业触角更深地探入国内市场,在她还无法完全理解“故土”二字的年纪,她就被连根拔起,毫不留情地抛回了这个对她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冰冷的双语学校、堆成山的金融管理书籍、形形色色的“精英必修课”……没有询问,没有商讨,只有不容置喙的安排。像一只被提前注入程序的傀儡,她没有资格问一句“是否愿意”。 一个星期前那个短暂却疯狂的黎明出逃,是她灵魂深处的一次微末反叛。结果呢?不过是一场徒劳无功的挣扎,转眼就被父亲精准的罗网捕获,如同捻灭一颗微不足道的灰尘。最终还是被按在了这间充斥着懵懂青春气息的教室里,扮演着那个被规划好的“模范优等生”角色。 她的母亲?和父亲并无二致。那双漂亮却疏离的眼睛里,盛满了股市行情、董事会决议、收购与并购的精妙算计,唯独映不出亲生女儿的轮廓。她是他们的血脉,却更像一个承载着特定使命的容器——一个被寄予厚望、能完美接管公司并将其发扬光大的人形资产。 这样泥泞、冰冷的血液里,怎么可能开出纯粹的花?这样被当作物件衡量、规划、使用的她,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立场去触碰、去回应身边那鲜活得像一团暖橙色阳光的生命? 方默身上那种毫无阴霾的温暖和明媚,像极了温室里精心培育、沐浴着晨露生长的玫瑰。而她高筝,不过是墙角石缝里滋生的、带着铁锈味的湿冷苔藓。靠近,只会玷污那份纯净的美好,甚至会将自己身上沾染的阴影和腐朽,悄无声息地渡染过去。 就这样吧,背道而驰,各自安好,才是对的结局。 她面无表情地将视线投向窗外那片被窗棂切割出的天空,仿佛刚刚内心那片无声的风暴从未发生。只是指尖在书页的空白处留下了一道用力过度、近乎划破纸张的、尖锐而扭曲的刻痕。 时间在两人之间那张无形的隔阂间,沉默又坚定地滑过了一周。 如同冷战。虽无硝烟,却处处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疏离。 每天放学后,书包都没卸下,方默就像只找到树洞的小鸟,叽叽喳喳地扑向厨房里忙碌的妈妈,迫不及待地倾倒这一天的“心事重头戏”。 “妈妈!妈妈!我跟你说哦!” 她趿拉着拖鞋,声音像裹了蜜糖的银铃,一路叮叮当当地追着妈妈的身影,“我那个新同桌,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超级无敌漂亮的女生……天啊她真的太好看了!是‘人类怎么可以长成那样’级别的好看!” 她一边夸张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描绘那份惊人的美貌,一边帮妈妈择着豆角,动作却不自觉地慢下来,声音里掺入了一丝显而易见的沮丧:“可是……她好像不喜欢我。她嫌我太吵了……” 这话她每天都要念叨一遍,说到最后,那点甜味儿全跑光了,只剩下委屈巴巴的尾音,像被捏扁了绒毛的雏鸟。 “我其实……很想和她做朋友的呀……” 方默捏着一根豆角,指尖无意识地掐着豆筋,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那点微不可察的失落,“就只是……想跟她说说话而已……真的……很吵吗?” 妈妈总是温柔地笑,擦擦手上的水渍,摸摸她的脑袋:“我们默默这么可爱热情,怎么会有小朋友不喜欢呢?也许……那位高同学只是性格慢热呢?” 这样安慰的话,一周来方默听了无数遍,可高筝那张永远笼罩在冰雪里的侧脸,和那句“麻雀”的评价,总是顽固地盘踞在她心头。 终究,是方默先溃败下来。那种刻意无视对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身边冰山的氛围,让她度日如年。她的世界本该喧闹又明亮,实在适应不了这低气压的寒冷。 又一个清晨,厨房里飘散着温暖的香气。方默揉着惺忪的睡眼刚走到餐厅,目光就被桌上两个一模一样的、印着小熊图案的保温便当盒牢牢抓住。 “咦?” 她疑惑地看向妈妈。 妈妈系着围裙,正将最后一个金灿灿的煎蛋放进保温盒,又小心翼翼地将盖子扣紧封好,确保热气不会跑掉。她转过身,将其中一个小熊饭盒递到方默手里,脸上带着温柔又促狭的笑意: “喏,这个呀,是我们方默的。” 她把另一个装着同样丰盛内容——松软的牛奶馒头、嫩滑的煎蛋、几颗饱满的西蓝花、一小份清甜的水果沙拉——的小熊饭盒,轻轻放到方默的书包旁边。 “这个呢,” 妈妈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善意的狡黠,“是给我们默默那位漂亮同桌的。” 方默眨巴着大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给……给高筝的?” “对啊,” 妈妈温和地点点头,“你不是说她早上总是买个干巴巴的面包对付嘛?年轻女孩子,天天这么敷衍怎么行呢,对身体多不好。正好今天做多了些,你就帮妈妈带一份给她。” 妈妈顿了顿,眼神里的温柔更深了些:“既然做了同桌,就是缘分呀。默默不是想和她好好相处吗?这个就当是……嗯,妈妈的一点小小心意,希望能让那位小朋友感觉到一点点温暖。说不定……破冰就从这顿早餐开始了呢?” 妈妈说完,还鼓励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方默低头看着手里暖乎乎的小熊饭盒,又看看旁边那个一模一样、正等着主人的饭盒,心中像被注入了一小罐温热的蜂蜜,甜甜的,又胀鼓鼓的。妈妈真是太贴心了!她握紧了饭盒的提手,用力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妈妈!保证完成任务!” 背着两个暖烘烘、沉甸甸的饭盒走在去学校的路上,方默感觉脚步都轻快了不少。这可是带着妈妈“法力”的和平大使啊! 踏进教室,方默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角落里那个清冷的身影。高筝果然已经坐在位置上,面前的桌角放着半个还没吃完的、包装简陋的干硬面包片。 方默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过去,故意弄出一点响动想引起对方注意。高筝察觉到她走近,并没有抬头,只是翻书的动作似乎凝滞了零点几秒。 方默走到座位旁,放下自己的书包。她心脏跳得有点快,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她先把那个属于高筝的、印着小熊图案的暖烘烘的饭盒,以一种看似随意实则无比慎重的姿态,轻轻放在了高筝书桌的左上角。 “咳,” 方默清了清嗓子,试图让声音听起来自然,却带着点难以掩饰的紧张,“那个……这是我妈妈……呃……顺手做的早餐,她说……呃……做多了,让我带一份来……给你。” 声音不大,但在两人之间沉默的空气里,清晰可闻。方默飞快地说完,也不等高筝有任何反应——她怕看到对方皱眉或者冷漠拒绝——立刻就像只受惊的小鹿,“唰”地一下坐回自己的位置,猛地低下头,假装在书包里翻找东西。只是那微微发红的耳朵尖和胡乱翻找却什么也没拿出来的动作,泄露了她此刻内心的兵荒马乱。 高筝握在书本边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她的视线从那冰冷的半片面包上缓缓抬起,落在眼前这个突兀出现的、画风迥异的小熊饭盒上。暖暖的温度透过隔热层传到冰凉的桌面,也像微弱的电流,传到了她扶在桌边的指尖。 盒子外面干净又可爱,甚至还细心地贴了一张小小的便利贴。高筝微侧过脸,目光落在纸条上。上面是另一种不同于方默的、更娟秀沉稳的笔迹,清晰写着: 给方默的新同桌:早餐要好好吃。——默默妈妈 没有客套的“同学你好”,没有多余的解释。一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带着一种不容推拒的自然和……仿佛早已将她纳入日常关照范围的温和暖意,高筝的目光定在那几行字上。 一种非常非常陌生的酸胀感,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心口。仿佛冻土深处,被一股莫名的暖流骤然渗入,激得她灵魂都微微震颤了一下。妈妈做的……“顺手”做的……却带着暖意、带着关心、甚至……带着对她这样陌生存在的一种近乎本能的善意。 她沉默了几秒,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翳。没有任何言语,也没有看旁边的方默一眼。但高筝原本捏着那冰冷面包的手指,却无声地松开了。 她伸出手,指尖微微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落在那只毛茸茸手感般的饭盒盖上,温热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竟让她冰凉的指腹感到了片刻细微的刺痛。她默默地、缓缓地,将那个承载着陌生温暖的小熊饭盒,往自己面前稍稍拉近了一点。动作很轻,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随后,她将那个被遗弃的干面包,推到桌角最不起眼的位置。 方默用眼角的余光,死死盯着那一点点细微的动作轨迹,心中那只狂蹦乱跳的小鹿仿佛终于安静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阳光晒透了的、暖暖的小喜悦。 小熊饭盒安安静静地立在高筝的手边,散发着食物的暖香和无言的暖意。 方默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悄悄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妈,你好像……真的有点厉害啊。 第2章 2015年 方默的心跳在胸腔里敲着小鼓,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自己的小熊饭盒盖子,蒸腾的热气和诱人的食物香气瞬间溢散开来。她拿起筷子,悄悄用眼角的余光瞟向旁边。 高筝面前,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小熊饭盒安静地敞开着。里面的煎蛋金黄嫩滑,西蓝花挂着水珠,馒头蓬松饱满,水果切得大小均匀——是妈妈一贯精心准备的、充满了早晨活力的模样。高筝没有看她,也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微垂着眼睫,用干净的筷子,夹起一小块煎蛋,动作很轻、很慢地送进了嘴里。 她没有立刻吃自己的那份,而是微张着嘴,屏息凝神地偷偷观察着。 高筝低着头,安静地咀嚼着。没有夸张的表情,也没有赞叹的言语,那张过分精致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太多波澜。但方默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不同寻常——高筝吃东西的速度不快,却异常认真。每一口都咀嚼得很仔细,不像是在敷衍一个“顺手带来”的东西。她甚至……没有先动最容易入口的水果,而是从那枚需要一点点咬碎的煎蛋开始。 方默的嘴角忍不住偷偷上扬,成了!她喜滋滋地扒拉了一口自己饭盒里的馒头,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眼睛弯成了月牙。她含糊不清地、带着一点终于化解了隔阂的小得意,侧过脸对着依旧低头慢嚼细咽的高筝开口: “怎么样?我妈妈做的饭超好吃的吧?” 语气里是满满的不容置疑,仿佛在宣布一个客观真理。 高筝握筷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沾了些许油光、红润饱满的薄唇停住了一瞬。她没抬眼,也没回答好吃与否。 方默不在意对方的沉默,自顾自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声音是清亮亮的、像裹了露珠的清早阳光,带着一种赤诚得有些傻气的热情和理所当然: “你要是喜欢……”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随即像是找到了最稳妥的解决方法,语气轻快又笃定,“以后我让我妈妈每天也给你做一份!这样你就再也不用来不及吃早餐,只能啃干巴面包啦!” 这话她说得自然无比,仿佛分享妈妈的爱心早餐是世界上最顺理成章的事情。甚至没有考虑对方是否会困扰于这份突如其来的、过于“自来熟”的好意。 话一出口,方默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继续埋头享用着自己那份美味,眉眼间全是因为“成功投喂”而升起的满足和快乐。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高筝安静进食的脸颊上,在她长而浓密的睫毛下方投下小片浅淡的弧形暗影。 那轻快的话语,像一颗裹着糖衣的小型炸弹,毫无预兆地投入高筝寂静的心湖深处。那句“每天也给你做一份”、“再也不用来不及吃早餐”所带来的承诺感,厚重而温暖,远比口中食物的温度更直接地烫在了她的灵魂上。 这是……长久的?持续的?一个带着“每天”字眼的保证?那滚烫的、名为珍重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砌在心防上的寒冰。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胸口猛然一窒!喉咙里瞬间堵上了某种陌生的、滚烫的硬块,冲得她的眼眶骤然酸涩发热! 她死死地低下头,下颌的线条绷得紧紧的,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将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失控的湿意压了回去。握着筷子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那口还没嚼碎的西蓝花似乎也哽在了喉咙里,难以下咽。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咽了下去,像是吞下了一块炽热的炭。 妈妈做的…… 每天…… 给你做一份…… 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烙铁,重重地敲击在她心底那片从未有人踏足、早已冻僵龟裂的荒原。 方默并未察觉身边人内心掀起的滔天巨浪。她只是心满意足地扒拉着最后几口早餐,脸颊鼓得像一只幸福的仓鼠。她甚至悄悄在心里给妈妈点了个大赞歌:妈妈牌的爱心早餐——果然是无往不利的终极破冰神器!连高冷新同桌都能搞定! 她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高筝依旧埋得低低的脑袋,发现对方的耳根……似乎比平常更红了一点? 唔……太阳晒得有点热了吧?方默心大地想着,继续快乐地消灭食物。窗外的阳光,落在两人一式的两个小熊饭盒上,暖融融的。 方默那句赤诚又热烈的邀约,如同投石入湖,却只在寂静中激起了短暂的回响,便悄然沉没。 阳光晒在两人之间小小的空档上,微微有些刺眼。空气里还弥漫着煎蛋和温牛奶的暖香。高筝低着头,纤长浓密的睫毛垂覆下来,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挡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绪。 她安静地将筷尖上那半块松软的牛奶馒头缓缓放进嘴里,咀嚼得很慢很慢。浓郁的麦香和牛奶的甜意在口腔中温和地弥漫开,带着一种陌生的、熨帖脏腑的暖意。这的确是她很久……很久……没有尝到的味道,一种名为“家”的、过于奢侈的温度。 方默亮晶晶的眼神紧紧追随着她,像等待成绩公布的考生,紧张又充满期待,嘴角挂着的那点小得意还没完全隐去。 终于,高筝咽下了口中的食物,搁下筷子。她没有迎向方默期待的目光,视线只是落在自己面前饭盒里还剩下大半的丰盛早餐上,仿佛在凝视着什么沉重的负担。桌下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陷进了掌心,留下几个微陷的月牙痕。 “……嗯。” 她开口了,声音却低低的,像是被一层无形的薄膜包裹着,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干涩和飘忽,“很好吃……我很喜欢。” 得到这简短却分量十足的肯定,方默那颗悬着的心立刻落了大半,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大大的、毫不掩饰的笑容!成了!看吧!就知道没人能抵抗妈妈的爱心早餐!她几乎要欢呼起来—— 然而下一秒,高筝那缺乏温度的声音,像一片冰冷的薄刃,精准地切开了她的欢欣: “……不过,” 高筝的喉结极其细微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在咽下某种无形的硬物,她终于鼓起勇气抬起一点头,目光却越过了方默,空洞地落在前方冰冷的黑板上,语调更加平稳冷淡,近乎毫无波澜,“以后……就不用了。你自己带你的就好。” 她顿了顿,像在为自己的“习惯”寻找一个无懈可击的借口,最终吐出的话语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柔软可能性的、带着自我放逐意味的冰冷: “我习惯了……吃面包。” 方默脸上那刚刚绽放的、阳光明媚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如同一朵开得正盛的花被突然冻结。明亮的眼眸里,那股纯粹的喜悦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咻”地一下熄灭。她甚至能看到自己嘴角弧度的垮塌过程,刚刚还暖融融地鼓胀的心情,像被针戳破的气球,一下子瘪了下去。 “……习惯了?” 方默愣愣地重复了一句,像是不太明白这几个字的含义,或者说,是不愿意理解背后的拒绝。她眼中的困惑和失落清晰可见,像初生的小兽第一次遭遇冷漠,“那……面包……很好吃吗?” 问得有点傻气,却带着一种被无情打断善意后的茫然无措。 高筝没有回答。她只是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像是不置可否,又像是无声的终结。随即,她移开视线,重新低下头,恢复了之前那种疏离的姿态,拿起筷子继续安静地、小口小口地吃着饭盒里剩下的食物,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对话从未发生过,更仿佛那个微凉的“习惯”,是她早已刻进骨血里的、不容更改的宿命。 方默握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看着高筝那张完美却拒人千里的侧脸,再看看对方桌角那个几乎没怎么碰过的干面包,喉咙里像是被一团温热的棉花堵住,闷闷的,有点难受。初春的暖阳明明晒在背上,她却觉得好像有股凉气顺着脊椎慢慢爬了上来。 原来……妈妈的爱心早餐,也不是万能的呀。 第一次主动示好伸出的手,就这么被无形地挡了回来。一种微酸的情绪混合着不解,在方默的心底悄悄蔓延开来。她默默地低下头,继续扒拉自己饭盒里的食物,却觉得刚才还觉得香甜无比的味道,此刻似乎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无声地笼罩着那两个并排坐着的少女,一个埋头安静进食,周身散发着难以靠近的清冷;另一个也低着头,只是圆润的肩头微微塌陷了一点点,泄露出那点不被接纳的小小沮丧。 那只装着温暖食物的小熊饭盒,依旧在高筝的手边,散发着最后的、徒劳的暖香。 教室里渐渐被早读的喧嚣填满,翻书声、交谈声嗡嗡作响。时间无声地流淌了大约十分钟,身边那道清冷的身影终于有了动作。 高筝轻轻放下了筷子,面前的饭盒只剩下一些细小的油渍和碎屑,证明着被认真对待过的痕迹。她将饭盒盖子仔细盖好,连同方默那份同样被吃得干干净净的饭盒一起,轻轻放在了桌角,一切动作都安静得几乎无声。 就在方默低头整理着书本,心头那点小小的失落还未完全消散的时候,旁边传来一道微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 “……方默。” 被点到名字的人倏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未及掩饰的惊讶。 高筝没有看她,目光似乎落在自己放在桌角、扣好了盖子的暖色小熊饭盒上。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盒盖边缘光滑的塑料,指关节因为用力显出一点微白。她的背脊依旧挺直,下颌却微微绷紧,似乎在进行着一场艰难的内在跋涉。 方默屏住了呼吸,有些不解,又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终于,高筝重新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缓一些,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生涩的艰难: “谢谢你早餐。” 她的语速很慢,像是每个字都在舌尖小心翼翼地打磨过,生怕再次出错,“第一……第一天那样说你……” 她顿了顿,浓密的睫毛颤抖得如同蝶翼,仿佛说出“那样说你”这几个字都需要极大的力气,“……是我不对。” 方默的眼睛微微睁大,手里整理书本的动作彻底停下。 “……我想向你道歉。” 高筝仿佛终于按下了某个关键的启动键,后面的话开始变得稍微流畅了一些,却依旧能听出语气里因久不表达而形成的僵硬和紧绷,“对不起。” 这三个字清晰地落下,带着千斤的重量砸在方默的心坎上。 “我不是故意的。” 高筝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汲取某种力量,才终于抬起头,那双总是清冷疏离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方默小小的身影,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真诚的歉意,有罕见的窘迫,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于无助的坦诚: “其实……” 她看着方默的眼睛,鼓足勇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人很好,一点都不吵。”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似乎也觉得有些难为情,目光短暂地闪烁了一下,才又强自镇定地补充道: “……只是……” 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点自我剖析的涩然,“我从来没有……没有遇到过……像你一样的人。” 这话说得极轻,像一片羽毛落下,却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是坦白,也是退让。 “所以那天……” 她微微撇开一点视线,似乎无法长时间承受方默眼中越来越浓的震惊和探寻,“惹你生气了……” 最后一个尾音轻轻消散在空中。 “……希望你能原谅我。” 话音彻底落下,教室里喧闹的背景音仿佛瞬间远去。方默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股巨大的暖流猛地击中!那点盘踞在心底、因被拒绝而产生的微小冰凌,在高筝这磕磕绊绊、却每个字都分量十足的道歉和解释面前,瞬间被冲击得轰然碎裂,消融得无影无踪! 鼻子一酸,眼眶毫无预兆地发起热来。喉咙里堵得厉害,好像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急切地想要涌出来。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汹涌的情绪化作丢脸的呜咽。原来……她听到了那句傻乎乎的反问。原来……她一直都知道那天的拒绝伤害了自己。 “至于饭盒……” 高筝似乎被方默眼中弥漫的水汽弄得有些无措,目光又落回到那两个饭盒上,像是在寻找一个安全的依靠,“我……我带回家洗干净。”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声音里带着一种笨拙却又郑重的保证,“明天,再带来……还给你。” 一段话,长长的一段话,字字清晰地从那张薄唇里吐露出来。这几乎是从她们相识以来——不,甚至可能比之前一周方默听到高筝所有话语的总和还要长得多!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对抗着她习惯的冰冷外壳,带着最原始的、笨拙却又无比珍贵的真诚。 高筝说完,便又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所有情绪,只留下微微泛红的耳尖暴露在晨光里,像两块温润的粉色玉石。她似乎在等待审判,又像是耗尽了所有表达的力气。 方默死死咬着嘴唇,强忍着那股汹涌澎湃的鼻酸和喉咙里的哽咽感。几秒钟前还盘踞在心头的酸涩和失落,此刻全被一股更大、更暖、更滚烫的热流冲散、替代。眼前这个一向冷若冰霜的同桌,此刻在她眼中,竟显得有点陌生,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可爱? 像一只初次探出洞穴、小心翼翼又笨拙地放下防备的大型猫科动物?那副努力组织语言、最后还窘迫得耳朵通红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冰冷和疏离? 一丝温热的水意终于没忍住,冲破了方默死死防守的眼眶。但她并没有哭泣,反而用力眨了眨眼,将那片水汽压了回去。一个灿烂的、带着释然和巨大满足感的笑容,像初生的朝阳,猝不及防地在她脸上绽放开来! 高筝那番磕磕绊绊却字字千钧的话语,如同冬日里骤然涌出的温泉水,带着令灵魂都微微发颤的暖流,瞬间融化了方默心头残留的最后一丝委屈和失落! 心脏像是被注满了轻盈的氢气,“噗”地一下飞升到了云端!那点憋闷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涨潮般汹涌而至、无法抑制的巨大雀跃!她死死咬住的下唇终于松开,甚至因为用力过度留下了一小排浅浅的牙印,但这丝毫阻挡不了她脸上骤然炸开的、如同初升朝阳般灿烂夺目的笑容! 心底那点酸涩的冰凌,此刻早已被这份迟来的、笨拙又无比郑重的道歉蒸腾成了暖融融的喜悦水汽,将整个心田都熨烫得服服帖帖,热乎乎、胀鼓鼓的。原来被人在意和道歉的感觉这么好!好得让她忍不住想原地蹦两下! 所以,当那句代表着巨大转折的“……希望你能原谅我”落下的瞬间,方默几乎是立刻——像一只终于解除了封印、重获自由的小鸟儿一样——轻快又响亮地回应道: “没事啦!” 声音清脆得像是摇动的银铃,带着百分百的真诚和不容错辨的欢快,眼角眉梢都弯成了极喜悦的弧度,“我原谅你啦!” 那笑容干净、坦荡、不掺一丝杂质,仿佛之前那小小的失落从未存在过。 但这还不够!原谅只是第一步!方默心里那股汹涌的暖流和此刻蓬勃的冲动,让她立刻进行了下一步的“友谊宣言”,而且说得斩钉截铁、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 “那——” 她拉长了调子,身体微微倾向高筝那边,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亮得惊人,闪烁着不容拒绝的、纯粹的热情光芒,像在宣布一个重大决定,“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是好朋友了哦!” 她语速飞快,仿佛生怕慢一点对方就会反悔,根本不给高筝任何消化和反应的时间。这句“好朋友”,带着方默式独有的单方面认定和一往无前的热气腾腾,像一颗滚烫的小太阳,不由分说地试图包裹住旁边那位尚未完全解冻的冰山美人。 宣言已立,行动立刻跟上!方默的目光“嗖”地一下落在了高筝放在桌角的那两个小熊饭盒上。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高筝指尖的温度,以及她刚才那个“会洗干净明天带来”的郑重承诺。 怎么能让“好朋友”自己洗饭盒呢?!这完全不符合方默心中“好朋友”的定义——好朋友就应该互相照顾,尤其是在这种小事上! 于是,她的动作快得像一阵风。不等高筝有任何表示,方默就伸出手,以一种保护珍贵物品的姿势,把属于高筝那个饭盒和自己那个还带着一点食物香气的饭盒一起,迅速揽进了自己怀里! “饭盒给我!” 她宣布道,带着一种“包在我身上”的、小当家似的豪迈感,甚至还腾出一只手,调皮地拍了拍胸脯,“我带回家一起洗!” 好像这不仅仅是一个清洗餐具的简单任务,而是身为“好朋友”必须履行的、无比神圣光荣的重要职责! 那句“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是好朋友了哦!”像一道滚烫的热流,带着方默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生命力,重重地撞进了高筝刚刚解冻却依旧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线。 方默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此刻正盛满了毫无保留的热情和一种近乎天真的笃定,仿佛宣布“是好朋友”就如同确认“太阳会升起”一样不容置疑的自然法则。 高筝的心口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重的“朋友”两个字轻轻撞了一下,漾开一圈细微却陌生的涟漪。她微怔地看着方默近在咫尺、洋溢着无限喜悦和期待的眉眼,那双眼睛干净得像初雪消融后的溪水,没有丝毫虚假或试探。 【好朋友?】 这个词对她而言,太过温暖,也太过沉重。在她过往的认知里,“关系”需要漫长的时间、精准的尺度、严密的衡量,以及永远清晰的距离。绝不是像眼前这样,由一方单方面、带着灼人的温度、不由分说地盖下烙印。 她的思维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宣布短暂地冻结了一瞬。拒绝吗?在对方刚刚原谅自己道歉的时刻,在对方眼中那片纯粹喜悦的光芒下?这太不合时宜,也太……残忍。 而且,内心深处那片刚被小小饭盒和一句道歉焐热了一角的冻土,似乎并不排斥这份横冲直撞的“命名”。 看着方默那样斩钉截铁、意气风发的宣告模样,好像如果她此刻敢摇头,对方就能当场炸毛再和她冷战一个月……高筝微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 行吧。 她说……是好朋友…… 那……就是吧。 这个念头极其浅淡、甚至有点无奈的滑过脑海。 【嗯。】 高筝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与其说是同意,更像是一种面对强势宣告的、习惯性的沉默退让。一个极轻的单音节词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无意识地逸出: “……嗯。” 声音低得如同耳语,瞬间淹没在方默后续欢快的话语里。 她并没有完全理解这“好朋友”意味着什么,也远未准备好扮演一个合格的“好朋友”。但这短暂的、被动的接受,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令她排斥?甚至……看着方默那副得偿所愿、仿佛全宇宙最开心的模样,高筝内心那片永恒的冰层,竟悄然裂开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缝隙,透进了一缕细若游丝的光。 她还没来得及细品这丝细微的感受,方默就已经风风火火地把话题引向了更实际的“操作”——那两个小熊饭盒! 那两只小动物在她眼里还带着暖意的轮廓,还承载着对方那句“带回家洗干净”的承诺。然而,方默的速度快得惊人! “饭盒给我!” 伴随着清脆的宣布,像一阵席卷糖果的小龙卷风,方默已经闪电般出手,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姿态,将属于高筝的那个饭盒——连同她自己的一起——牢牢地、小心翼翼地揽进了臂弯里! 高筝那声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我自己可以洗……”,硬生生被这突如其来的“掠夺”堵回了喉咙里。她只感觉到自己放在桌角的饭盒被一股温柔却坚决的力道“夺”走,连带着她指尖那份刚焐热了一点的、仅存的“可以做点什么”的微弱存在感,也被一并抽离。 她静静地看着方默像护着宝藏一样抱着两个饭盒,脸上焕发着一种“包圆大业”完成后的无上荣耀感,仿佛清洗这两个承载了早晨所有微妙交流的小盒子,是什么极其神圣光荣且非她莫属的伟大使命。 这种被彻底“照顾”的感觉……陌生得令人无措,没有反感,甚至……在那丝无措之下,心脏深处某个长久沉睡的、几乎要被遗忘的地带,被这毫无保留的热忱笨拙地触碰了一下,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 【……行吧。】 高筝的指尖在桌下悄然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她说是好朋友…… 她说要一起洗…… 那就……由着她吧。 阳光透过窗棂,勾勒出方默怀抱饭盒、笑容灿烂的侧影,也勾勒出高筝安静坐在一旁、眼帘微垂、嘴角牵起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极淡极淡、几乎消融于光影的无奈纵容。 这样……好像……也还不赖? 内心那片无人涉足的土地上,一粒名为“允许”的种子,被这温暖的龙卷风,悄然吹落 阳光正好,落在她微微发红却笑意盈盈的脸颊上,落在她怀里那两个象征着早晨风波和最终和解的小小熊饭盒上。 新的“朋友”关系,似乎就在这充满烟火气的“洗碗权交接”仪式中,生涩又热切地,悄然开始了它的第一天。 第3章 2015年 傍晚,橘色的夕阳涂抹在楼道的窗玻璃上,方默几乎是连蹦带跳地推开家门,“咣当”一声把书包甩在玄关凳上,鞋子还没来得及换,清亮又带着喘息的呼唤就已经风风火火地卷进了厨房暖融融的灯光里: “妈妈!妈妈!!” 声音像一串清脆的铃铛被摇得叮铃哐啷响,透着无法抑制的兴奋和邀功般的得意。 正在料理台前忙碌的方妈妈闻声回过头,看着女儿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得像是吸足了天上的星星,整个人都洋溢着一种阳光晒透了的满足感和迫不及待要分享秘密的雀跃。 不等妈妈询问,方默已经像只归巢的小鸟一样扑到妈妈身边,仰着脸,双手激动地抓住妈妈系着的围裙带子摇了摇,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扫射: “高筝!就是我那个漂亮得不行的新同桌!她把妈妈你做的早餐全吃完啦!!” 她兴奋地比划着,仿佛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世界级壮举,“真的!一点都没剩下!干干净净!” 她迫不及待地抛出最重要的砝码,加重了语气,仿佛在说一个惊天动地的好消息:“她说——‘很好吃,很喜欢!’” 方默刻意模仿着高筝清冷平缓的语气说这几个字,语调却依旧高高上扬着,压不住里面的欢天喜地。 “妈妈!” 她眼睛弯成了细长的月牙儿,语气里充满了对妈妈手艺的无上崇拜和对自己“外交成功”的巨大自豪,“你简直就是厨神本神!威力无敌!!” 方默激动得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拔高: “最关键的是!我们——我和高筝!” 她挺起小胸脯,郑重其事地、一字一顿地宣布,“成——为——好——朋——友——了!” 最后那五个字,被她说得斩钉截铁,铿锵有力,像打上了一个荣耀的金印,洋溢着首战告捷般的巨大成就感和喜悦。 方妈妈一直温温柔柔地笑着,看着女儿鲜活生动的表情在暖黄的灯光下跳跃。方默那毫不掩饰的快乐和兴奋,像是春日的暖风拂过心湖,让她的嘴角也忍不住跟着一点点加深上扬,眼底漾开一圈圈暖融融的笑意。 她甚至能想象出女儿在教室里,为了接近那个清冷的新同桌,是怎样的笨拙又热情地付出。那份小心翼翼又充满期待的劲儿,就像当年她爸爸追求自己时,天天变着花样给全宿舍送早餐一样纯粹又惹人怜爱。 “哦?” 妈妈放下手里的木铲,转过身正对着方默,伸出手指,带着无限宠溺地,轻轻点了点女儿挺翘的鼻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带着洞悉一切的温和: “我们默默这么厉害啊?” 她拉长的语调里全是纵容和鼓励: “终于……把漂亮同桌变成好朋友啦?” 那个“终于”字,既带着一丝了然,又含着对女儿锲而不舍努力的赞许。 方默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被妈妈点过鼻尖的地方痒痒的,心口那块巨大的满足感更是甜得像是要溢出来。原来,分享成功的喜悦和被妈妈温柔注视的感觉,比她今天在教室里收获那份友谊本身,还要再甜上一百倍! 方默兴奋的小脸稍微垮了一点,眉头也跟着微微蹙了起来,像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不那么愉快的小插曲,语气里带着点遗憾和不解: “可是妈妈,高筝她又说了,让我以后都别带早餐给她了……” 她嘟了嘟嘴,“她还是说……习惯了吃面包。” 这后半句话像一块小小的阴影,轻轻落在了刚才还无比明亮的叙述上。 她似乎突然又想起一个关键信息,连忙补充道,声音压得轻了一些,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口吻: “哦对了!她今天还说……” 方默顿了一下,像是在确认这个信息的准确性,“她爸爸妈妈……都在国外呢。” 她想了想,语气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对“一个人”这件事的纯然不解和微微的讶异: “就……就她一个人,在国内这边上学。” 方妈妈正温婉笑着的脸,在听到女儿补充的最后一句话时,原本轻松上扬的唇角不易察觉地顿住了。 “都在国外?” 妈妈的声音依然温和,但语速明显放慢了一些,像是在慢慢咀嚼这几个字的分量。 “一个人……在国内?” 她注视着女儿那双明亮清澈、此刻仅仅带着些许单纯疑惑的大眼睛,心中瞬间掠过千万种情绪——那双漂亮却过分清冷的眼睛背后,那份难以接近的距离感,那句“习惯了吃面包”的推拒……许多零碎的、之前听女儿抱怨时不甚在意的细节,此刻如同散落的珠子,被“父母国外”、“一个人生活”这条线无声地串联了起来。 方妈妈眼底原本纯粹的欣慰和笑意,悄然沉淀了一层凝重和深切的怜惜。她脸上的表情没有大的变化,但那份笑容,已经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沉重。 原来是这样。 那样小的年纪…… 一个人…… 她没有立刻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这次没有点鼻尖,而是更轻柔地、带着一种无声安慰的意味,轻轻拢了拢女儿鬓边跑乱的几缕碎发。那动作里的温柔,仿佛也隔空传递给了那个此刻正独自面对清冷家门的、叫高筝的孩子。 厨房里温暖的灯光依旧,锅里的食物还在滋滋作响,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但空气中的氛围,却无声地笼上了一层薄薄的、带着心疼的叹息。 方妈妈听完女儿的话,心底像被轻轻拨动了一下,瞬间就明白了高筝这孩子的心思。 哪里是不喜欢呢?分明是……怕给别人添麻烦啊。 她看着还在那儿撅着嘴、有些委屈又不解的方默,心一下子变得更软了。伸手轻轻拂去女儿脸颊旁的一缕乱发,声音像温润的水,轻柔地流泻出来: “默默啊,” 妈妈的声音带着理解和温柔,“她不是嫌弃不好吃,是那孩子懂事,怕麻烦咱们呢。” 妈妈顿了顿,眼神里含着更深切的怜惜,仿佛看到了那个独自面对冷清家门的孤单背影:“你想想,她才多大点?一个人在这边……” 这话尾音里带着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 “你现在啊,是她的朋友了,” 妈妈看着方默的眼睛,语气肯定又温和,“朋友之间互相带点吃的、表示关心,这不是很正常、也很暖心的事儿吗?” 话说到这里,方妈妈又往前倾了倾身子,认真地补充道,语气带着最大的尊重:“当然啦,妈妈都听你的。带不带,最后还是你说了算。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或者担心别的,以后妈妈就只做你那一份,好不?” 她说完,便安静地看着女儿,等着她的回答。 方默眨巴着大眼睛,妈妈的话像暖流冲散了她心底的小小阴霾。朋友之间的关心是正常的!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当然愿意带了!” 她立刻像个小弹簧一样坐直了身子,几乎是脱口而出,眼睛亮亮地看着妈妈,带着一种“这还用问吗”的急切肯定。 但那股子雀跃劲儿刚冒头,就被现实的小刺轻轻扎了一下。她想起高筝那清冷的侧脸和拒绝时简短的话语,刚刚挺直的肩背又微微塌了一点,声音也小了下来,带上了一丝苦恼的忧虑,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可是妈妈,我还是怕……” 她咬了下唇,“我怕她……又拒绝我嘛……” 听完女儿这既跃跃欲试又怯生生的回答,方妈妈脸上露出了然又温暖的笑容。 自己的孩子啊,心里存着金子一样的善良和暖意,总是想把光分给旁人。也许……这份笨拙却真诚的心意,真能给那个孤零零的小姑娘带去一点慰藉呢? 她忍不住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方默柔软的头发,声音里充满了温和的鼓励和笃定: “怎么会拒绝你呢?傻孩子。” 妈妈的语气带着一种平和的自信,仿佛在说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我们默默这么好,她呀,不会拒绝你的心意的。” 看着女儿脸上那丝挥之不去的忧虑,妈妈心中早有主意,继续温声说道: “这样吧,” 她给出了一个简单易行的方案,像搭好了一座小小的、安全的桥, “要是你担心她拒绝,那咱们就明天再带一次。” 妈妈的语调放得更柔和、更商量,带着安抚:“要是她明天还是不收,或者拒绝了咱们……” 她顿了顿,看着方默的眼睛,认真承诺:“那妈妈以后就真不做了,咱们就听她的,好不好?” 最后的问句轻柔而肯定,既给方默撑了腰,也给了她一份“尝试失败也能安心退后”的底气。 方默听完妈妈的主意,觉得这主意好极了!就像拨开了眼前的小小迷雾。 对呀,再试一次就知道啦!她那点迟疑立刻被冲散了,用力地点点头: “嗯!那就听妈妈的!” 语气干脆又带着点小学生的认真劲儿: “我明天再给她带一次!” 她掰着手指盘算着,“要是她还拒绝呢,那我就不带了……” 但说到另一种情况,她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嘴角也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带着甜甜的期待: “……要是她肯吃呢,那我以后就天天帮她带!” 能一直给好朋友带妈妈做的爱心早餐,这念头光是想想就让人开心呀! 不过……她马上又想到了关键一点。 “就是……” 方默眨眨眼睛,看向妈妈,语气变得有点软软的、带着点小心和小小的歉意,“妈妈,还有爸爸……”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像是怕给家里添了负担,“以后……要麻烦你们多准备一份了呢。” 方默的话音刚落,炒锅里正“滋啦”作响着,翻炒着的方爸爸就乐呵呵地插话进来了: “嗐!怎么会麻烦呢!” 爸爸的声音带着锅铲碰撞的清脆背景音,爽朗又豁达,“不就是多做一份早餐嘛,顺手的事儿!” 他利落地颠了下锅,扭头朝着这边,对女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神里满是纵容: “况且呀,这可是给我们默默的好朋友做的!对吧,老婆?” 爸爸一边问,一边朝旁边的方妈妈扬了扬下巴。原来刚才厨房里这小小的“会议”,方爸爸一边炒菜、一边支着耳朵全听着呢!妈妈则一直站在边上给他递调料、洗盘子,配合默契地打着下手,只是安静地听着母女俩说话,脸上一直带着那温和的笑意。 被方爸爸这么问,方妈妈抬头,含笑的目光在女儿和老公之间转了一圈,然后对着方爸爸,肯定地点了点头,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仿佛在说:那当然! 方默听爸爸说完,立刻转过头,脸上绽开甜甜的笑容,声音又软又糯地说: “谢谢爸爸妈妈!最爱你们啦!” “开饭咯!” 方爸爸正好关火,扬声招呼。 “默默去拿碗筷,” 他一边盛菜一边说,“我和妈妈把菜端上桌。” “得令!吃饭咯!” 方默脆生生应着,小跑着去拿餐具了。 早晨,方默睡得正香,被妈妈轻轻推醒:“默默,起床了。今天爸妈得早去单位,不能送你上学了,你自己搭车吧。” “早餐爸爸做好了,” 妈妈轻声叮嘱,“你洗漱完记得带去学校,分高筝一份啊。” “嗯……知道了,妈妈。” 方默迷迷糊糊应着,脑子还没完全清醒。 方默的父母都是工程师,在一家单位工作,工作特别忙,经常需要加班。 为了弥补不能常伴女儿左右的缺憾,无论多忙多累,他们始终坚持在每个清晨,亲手为她做一份充满心意的早餐。 见女儿醒了,方妈妈站起身: “行,那爸妈去上班了。” 她温柔叮嘱,“你自己去上学,路上小心点。” 清晨薄薄的微光透过厨房窗户,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清冷的浅金色。方默走进厨房时,空气中还带着些微凉意。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餐桌上——那里,爸爸的爱心早已整整齐齐地安放妥当。 两张印着熟悉小熊图案的保温便当盒静静地排开,占据着桌面的中心位置。盖子扣得严丝合缝,但隐隐约约,仿佛还能感觉到它们正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温热的气息,将清晨的寒意驱散了几分。盒子旁边,紧挨着,是两瓶纯白色的、印着品牌标志的方瓶牛奶,在熹微的光线下,瓶壁微微泛着透亮的光泽。早餐和牛奶,都刚好温着,是爸爸算好了时间准备的热度——一份不多,一份不少,正好两份。 方默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弧度。她轻快地走上前,伸出手指碰了碰其中一个小熊饭盒的盖子,确认了那份熟悉的暖意。接着,她小心地将两个保温饭盒一个挨着一个地放进了自己摊开在一旁的书包里,饭盒温热的触感透过布料熨帖着书包的内壁。然后,她利落地拿起两瓶牛奶,温润的瓶身触感舒适。牛奶瓶肩并肩地被她稳稳当当地塞进了书包侧面的网格口袋里。 书包的分量明显沉实了一些,里面满满地装着双份的暖意和一份即将分享出去的心意。方默拉上书包的拉链,伴随着轻微的“滋啦”声,仿佛宣告着这份晨间的准备已经就绪。厨房里,只剩下淡淡的食物馨香和未散尽的、属于清晨的微凉静谧,等待着新一天的开始。 方默踏着晨间预备铃的尾音走进教室,带进一身微凉的空气和书包里温热的饭盒。她的视线习惯性地、带着一丝晨间特有的朦胧投向自己熟悉的角落——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果然,那个清冷的身影已经在那里了。 高筝微侧着身坐着,清晨浅金色的阳光穿过玻璃窗,恰好勾勒出她侧脸和脖颈清隽利落的线条。她正安静地握着一个小小的透明水杯,杯壁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几缕黑色的长发垂落在微敞的校服领口旁。高筝只是微微仰起头,小口地抿着水,动作透着一种旁人难近的距离感。 方默的目光在确认高筝存在的瞬间亮了一下,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一点,向座位走去。就在经过高筝桌前时,眼角的余光不可避免地扫到了那张干净的桌面。 半片未动的面包,孤零零地躺在里面。它看上去依旧干硬、寡淡,在穿过晨光的书桌一角,显得格外形单影只,与此刻高筝安静饮水的侧影形成一种沉默而熟悉的映照。仿佛在无言地证明着主人某种固执的“习惯”。 方默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那一点小小的、想分享早餐的雀跃,此刻混杂进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她默默捏紧了书包带,里面两个暖烘烘的饭盒正稳稳地待着。 方默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慷慨就义般的决断,在自己座位坐定。书包落在膝上,发出轻微的“咚”一声。她没有丝毫犹豫,拉开书包拉链的动作甚至有些急切,探手进去时带起了细微的窸窣声。 书包里的温热气息随着她的动作逸散出来一些。她迅速地把那两个印着小熊图案、触手温热的保温饭盒掏了出来,圆圆的盒身上似乎还凝着刚从厨房带出来的、细微的水汽。 几乎是拿出来的瞬间,她就毫不犹豫地将其中一个饭盒朝着高筝的方向,稳稳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递了过去。 阳光穿过窗玻璃,洒在递过去的小熊饭盒上,将那浅棕色的可爱图案照得格外清晰明亮。 “呐!” 方默的声音清脆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紧绷,像一颗投入静谧湖面的小石子: “今天的早餐!是我爸爸做的哦!” 她特意加重了“爸爸做的”这几个字,仿佛这是某种充满魔力、能够抵御拒绝的护身符。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那份温热的重量悬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方,方默的手指能清晰感觉到饭盒传递来的稳定暖意,目光却紧紧锁住高筝垂下的眼睫,捕捉那上面任何一丝可能的、预示着拒绝的阴影或波动。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着,那份沉寂的空白放大了她的忐忑。 不行!不能让拒绝发生! 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不等高筝有任何表示,方默几乎是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急促,飞快地、清晰地追加了一句,声音不大,却透着一种孩子气的、不容反驳的坚决,甚至带着点蛮不讲理的可爱: “你不能拒绝!” 掷地有声。 话音落下的瞬间,方默甚至能看到高筝握着透明水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攥紧了一下那冰冷的杯壁,白皙的指节因为用力而短暂地绷出了更加鲜明的轮廓。 然而,那漫长的、让方默几乎屏住呼吸的几秒钟后…… 高筝终于有了动作。 她并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缓慢地抬起眼睫。那双总是清泠如寒潭的眼睛里,此刻没有明显的喜悦或抗拒,却沉淀着一种更深沉、更幽邃的东西,像是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暗流。 她的视线在方默那张写满了“必须接受”几个大字的、紧张又执拗的小脸上停顿了一秒,随即平静地掠过那只伸过来的、装满了食物也装满了关切和一丝“霸道”的小熊饭盒。 沉默在流淌。 终于,她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对着方默的方向点了一下头。 随之,搁在桌面的那只攥着水杯的手缓缓抬起,指尖带着一丝清晨微凉的触感,轻轻地、准确地触碰到了那个暖烘烘的饭盒边沿。 那温热的触感似乎让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又缓缓平复。 她没有任何言语,只是默默地用指腹勾住饭盒边缘的弧度,很缓慢地、却无比稳定地将它彻底从方默伸出的手里接了过来,随即轻轻放在了自己摊开的课本旁边。 做完这一切,高筝才收回手。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面前的课本上,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但在那个极其短暂的停顿里,在饭盒安稳落座的下一秒,一个几乎细如蚊蚋、干涩微哑的单音节,极其迅速地滑过空气: “……谢谢。” 方默悬在半空的手,在高筝指尖碰触到饭盒的那一刻才终于放松地落下。她一直紧绷的肩膀也悄然松懈下来,胸腔里那颗悬着的心,“咚”一声稳稳落回原处。 她没有拒绝! 方默看着高筝安静收起饭盒的样子,心里悄悄绽开一片暖融融的期待: 那我应该能…慢慢走近她心里了吧? 也许真能…成为她真正的朋友呢。 从那之后,方默当真说到做到,每天雷打不动地,给高筝带上了那份专属于她的温热早餐——从不缺席。 第4章 2015年 很快一个月过去了,那细微的变化,在两人点点滴滴的日常里,无声而清晰地绽放开来。 方默惊喜地发现: 高筝不再总是如一座沉默的雪山般,将自己隔绝在冰冷的空气之外。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渐生的、带着温度和柔韧的互动感。 她们会肩并肩伏在课桌上。 那曾经只有方默单方面叽叽喳喳、高筝偶尔用清冷单音节回应的讨论,终于变得有来有往。高筝不再只是被动听着,她会轻轻蹙眉,指尖点着习题册上复杂的步骤:“这里,辅助线的添法,你确定是最优解吗?” 她的声音依旧清冽,却少了拒人千里的寒峭,多了份沉静的思辨色彩。有时,方默一个卡壳的思路,甚至能收获对方一道带着微弱调侃的目光和一句简短的提示:“试试相似三角形。” 课间的空隙也变得不同,不再是方默独角戏般的热闹。高筝开始偶尔、主动地参与。比如,方默夸张地模仿着数学老师昨晚讲评时的一个口误,正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一回头,竟撞上高筝安静的注视。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眸子里,不知何时悄然晕开一丝极淡的笑意,宛如冰面投入石子漾开的第一圈涟漪,细微却真实。接着,一句平静却带着温度的点评会轻轻落下:“嗯,是挺像。” 有时,方默会因为一道物理题挠头懊恼地趴在桌子上“哼哼”时,一个笔帽会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不轻不重地敲在她的额角,换来她愕然又带着点小委屈的瞪视。 高筝却已经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视线,只有嘴角残留着一丝难以捕捉的、几近于无的弧度。那是一种无声的、属于她自己的表达亲近的方式——无声的打闹。 更让方默心头一暖的,是那些被注意的瞬间。高筝,这个过去连眼神都吝于多给、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开始留意身边这个总是活力四射的同桌偶尔流露的小小渴望。 比如,校门口便利店里新出的限量版海盐芝士味小蛋糕,方默课间对着窗外的便利店橱窗眼巴巴地看了好几眼,小声嘟囔了一句“看起来好好吃啊”。第二天早晨,她的桌肚里,就安静地躺着那个被透明塑料纸精心包裹起来的独立小盒子。没有言语,没有炫耀,只有无声的投递。 又比如,体育课后大汗淋漓,方默随口抱怨学校小卖部常卖的柠檬汽水不够解渴。午休时,高筝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上带着一点教室外阳光的温度,轻轻推过来一瓶带着冰凉水珠、瓶壁沁着白色冷雾的无糖乌龙茶,言简意赅地落下一个字:“解腻。” 从“想不想吃”到无声的行动。 高筝用这种笨拙却无比真诚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回应着方默曾经汹涌倾泻、如今温暖持续的善意。她的关心,像破土的新芽,带着初生的羞涩和试探,却已足够明确地宣告着坚冰的消融与暖流的涌动。每一次小小的投喂,都不仅是一件零食,更像是在方默用暖意织就的心湖里,轻柔地投下了一颗颗代表着理解和接纳的小石子,一圈圈涟漪,无声地将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距离,推得更远。 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冰川移动一寸。 而高筝这座冰山,终于在方默持之以恒的暖流环绕下,松动、融蚀,开始显露出足以让人靠近、栖息、感受暖意的柔软之处。春天的气息,正悄然弥漫在这曾经冷寂的角落。 不知不觉,班上同学都心照不宣地get了:找方默?看高筝旁边准没错!反过来也一样。她们像一对儿自动配对的磁铁,分享习题、啃同款面包、连课间发呆的侧脸都常常默契同步。这形影不离的劲儿,已然成为教室后窗一道温暖又养眼的固定风景线!国庆假期的脚步越近,金色的阳光也似乎带上了节日的雀跃。方默心里像揣了一颗蹦跳的小太阳,一个念头在她心头兴奋地盘旋:约高筝出去玩! 放学路上肩并肩走着,看场新上映的动画片?或者去那个开满桂花的公园逛逛?光想想方默的嘴角就忍不住上翘。 然而,这抹雀跃刚跃上心头,就被一片飘来的阴云遮住了大半。她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 【她会不会……已经订好机票,飞去国外陪爸妈过节了?】 这个想法像一颗沉甸甸的小石子,骤然投入了那片名为“期待”的小小湖泊。想象着高筝此刻可能正兴高采烈地收拾行李,准备和久未见面的父母团聚……一种微妙的失落感悄悄占据了方默的心房,让她那点还没说出口的邀请,像被秋风吹折的小小嫩芽,蔫蔫地蜷缩起来。 她甚至带着这点小小的、自以为是的“体贴”,主动避开了关于假期的话题,生怕会让对方为难。 那时的方默做梦也想不到—— 她眼中那个似乎随时可以飞越大洋、与父母共度温馨假期的背影,承载的其实是一年一度唯一、且充满荆棘的强制性归途。 高筝的护照,只在一年中那个最盛大喧嚣、象征着团聚的节日里,才会被盖上一个沉默的印章,指向那个遥远却冰冷的家——一场名为“春节”的家庭任务,一场关乎“孝道”与“形象”的公式化奔赴,冰冷僵硬,毫无温情的期许可言。 她对于那个名义上属于她的“家”,除了完成既定的、作为“优秀继承人展示品”的义务,早已别无牵挂,更遑论主动涉足的渴望。 而所有这些深藏在孤高外壳下的冰冷真相,连同那唯一一次被强迫执行的归乡航程,都是很久、很久以后——在一个方默已能更深切地感知对方眼底那抹难以言说孤寂的夜晚——才被轻描淡写、却字字千钧地缓缓揭开。 那个曾因想象中的天伦之乐而畏首畏尾不敢开口的方默,那一刻才明白,在看似能随时跨越的距离背后,是高筝那颗被放逐在亲情荒漠中、比“远方”更远的心。 秋日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并排的课桌上,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高筝的目光第三次轻轻掠过身旁的同桌。 方默今天格外安静。 不同于往常那种元气满满、小嘴不停叭叭的状态,她今天像只被按了暂停键的小松鼠——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画着杂乱无章的圈圈,课本摊开在第三页好久没翻动。尤其当她望向高筝这边时,嘴唇会几不可察地蠕动两下,长而密的睫毛不安地扑扇着,仿佛喉间藏着一个呼之欲出的气泡,却在接触空气的前一秒又仓促地缩了回去。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前天自习课也是这样,方默那欲盖弥彰的偷瞄,和指尖神经质般抠弄书页边角的动作,像根若有若无的丝线,反复在高筝沉寂的心湖里投下微小的涟漪,痒痒的,又带着一丝她尚不熟悉的……担忧? 终于,在方默又一次眼神闪烁、欲言又止地转开脸时,高筝搁下了手中的笔。 笔尖在纸面落下清脆的“嗒”一声。 这一声似乎驱散了课桌间漂浮的尘埃和细微的噪音。 她微侧过身,视线准确无误地捕捉住方默那双因心思被撞破而瞬间瞪圆的眼睛,眸光清澈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平静专注。 高筝微微蹙起她极淡的眉,一丝疑惑如同极淡的云烟掠过她清冷眼眸,但更多的是某种沉静的、仿佛能洞穿一切踌躇的穿透力。 她清冽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打破了围绕在两人之间那片无形的胶着空气: “方默,” 叫她的名字时,声线依然清泠如霜,却奇异地揉进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因关切而生的温度,像冬日玻璃上呵开的一口暖融白气: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讲?” 那个盘旋在方默心头多日、又被无数次自我消化掉的小小气泡,终于被这句平静的问询精准地戳破了。 她知道了! 她居然……主动来问了? 【豁出去了!】 这个念头清晰地闪过,仿佛按下了某个按钮。 我猛地抬起头,迎上高筝那双清澈专注的眼睛,不再闪躲,声音带着点豁出去了的清脆和坦率: “嗯!” 用力点了下头,像是给自己打气,又像是下定最后的决心。 然后,那个困扰我好几天的问题,被我干净利落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小紧张地,径直抛了出来: “你国庆节……要去国外吗?” 问完这句,心脏像是被微微拎了一下,但我没停顿,紧接着,那个真正让我雀跃的邀请,如同终于挣脱束缚的小鸟,带着期待,轻快地、无比清晰地飞出了口: “如果不去的话——我想邀你一起,出去玩!” 最后那句“出去玩”,声音微微扬高了一些,带着点儿不容置疑的热情,还有一丝屏住呼吸等待答案的微颤。所有积蓄了许久的忐忑和犹豫,在这一刻,都被这干脆利落的邀请取代了! 高筝听完,眉眼倏地舒展,像是紧绷的弦无声松了下来,甚至极轻极快地轻笑了一下: “呼——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 她的语气里褪去了方才那点微凝的审视,声音明显轻快不少: “我不出国。只有过年那个时间点才去一趟呢。” 她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柔和的好奇,笑意从唇角漫上了眼角: “你想去哪儿?正好,我刚也琢磨着要问问你,一起玩几天?” 高筝的话音刚落,方默只觉得心底像是炸开了一片璀璨的烟花! “真的吗?!”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巨大的惊喜而拔高了不少,明亮的眼睛里瞬间盛满了不可思议的光芒,甚至还带着点不确信的傻气!像是怕对方反悔,她情急之下下意识地、不自觉地猛地抓住高筝搁在桌边的手臂,急切地追问了一遍: “真的?!” 那份高兴劲儿完全藏不住了,在得到对方肯定眼神的瞬间,就化作一股巨大的洪流,让她只想把心中那个闪闪发光的念头立刻、马上分享出来! “我!我想去Z市看海!” 方默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无限憧憬,脸蛋也因为激动而染上了一层漂亮的粉色,“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亲、眼、见、过、大、海、呢!” 她用一字一顿、极其郑重的方式强调着这个“第一次”对她的非凡意义,仿佛这是一件极其庄严又浪漫的人生大事。那双因为兴奋而睁得滚圆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对那片浩瀚未知的无限想象与渴望——是阳光在浪尖跳跃?是海风带着咸腥的潮气?是踩在细沙上酥痒的触感? 问完想去哪里,那股爆棚的喜悦稍稍回落了一点点,一丝小小的、生怕给对方添麻烦的迟疑悄悄冒头。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抓着对方的手腕,像被烫到一样倏地缩回手,脸上飞霞更甚。她眨了眨眼睛,眼中的光芒依旧亮得惊人,眼神里却掺杂了点点紧张的小心翼翼,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衣角,声音不自觉放软了些,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确认: “……可、可以吗?” 那最后的三个字,像一根轻柔的羽毛,带着无限的期冀,轻轻地、落在了高筝面前。 高筝看着方默那双瞬间迸发出璀璨星芒、写满无限期待的眼睛,眼底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 她的回应没有丝毫停顿,甚至带着点被这份炽热憧憬所感染的轻快,清冽的嗓音都比平时柔软了三分: “当然可以啦。” 那“啦”字尾音轻轻扬起,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轻松和毋庸置疑的接纳。 没有多余的探讨或犹豫,接下来的安排在她这里清晰得如同下一班列车时刻表: “那就去Z市,” 她自然地、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同时又像是在对方默那份耀眼期待做出最直接的回应和最坚定的承诺。 然后,她的声音平稳过渡到更实际的部分,自然而然地带上了点事务性的口吻,却掩不住那份不动声色的妥帖与周全: “把你身份证号码给我一下,” 语气平铺直叙,却透着一种要立即把承诺落地的果断,“先把票订了。” 视线温和地落回那个还在巨大喜悦中有点晕乎乎的同伴身上,高筝的眼睫低垂了一瞬,目光温和,给出了一个暖意融融的选择题,将旅程的舒适度和偏好,全权交到了对方的手中: “你是想坐飞机去,还是乘高铁呢?” 那份潜藏在不疾不徐话语中的“你说,我都行”的纵容意味,无声地流淌在最后的疑问句里,带着一种平静而深沉的宠溺感。 方默的眼睛亮得像被点亮的星子,显然对即将到来的“第一次看海”之旅充满了无限期待! 她略一思索,念头转得飞快: “好!那我们坐飞机去吧!” 她几乎是带着雀跃拍了一下手,声音清脆又带着点小得意,“这样飞过去快多啦!咱们能省下好多时间呢! ”她掰着手指数算,仿佛已经看见多出来的时间化作了更长的踏浪时光,“省下来的时间,都能在沙滩上多踩好几遍浪花啦!” 随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那份纯粹的兴奋稍稍沉淀,多了一分认真和体谅。她抬起眼,目光清澈坦然地看向高筝,语气变得郑重却自然,带着一种伙伴间的责任分担感: “对了——” 她稍作停顿,“机票的钱,我等下就转给你。” 这话说得没有半分犹豫,既不是客套,也不是事后追补,而是出于一种理所当然的本能与公平,表达着对这份共同旅程的真挚珍视,以及对朋友付出的由衷理解。 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大海那么美,友谊那么暖,怎么能让高筝一个人承担费用呢?必须分担!必须! 高筝听了方默欢快的决定和郑重其事的转账提议,眸中温温然漾开一丝难以言喻的柔和。 她清冽的嗓音依旧简洁平稳:“好,那就坐飞机。” 没有任何犹豫,仿佛那架飞往海边城市的航班已经是既定航线。 接着,她眼睫微垂,视线落在方默认真又带着点急迫的脸庞上,语气自然地拐了个温和的弯: “机票钱,不用急着转我。”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没有半分施恩者的姿态,更像是在安抚伙伴间不必要的客套。那份淡然的拒绝里,蕴含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理解——对彼此情谊价值的确认,超越了账户上的数额更迭。 但高筝了解方默。 了解对方那份像小太阳一样、乐于付出并寻求公平的热情。 所以,在方默的雀跃尚未因被婉拒而转为小小的窘迫时,高筝的目光已经极其精准地捕捉到她眼底那点微弱的坚持火花。 她没有让这份停顿悬空太久。 一抹几不可察、带着点轻快狡黠的微光在高筝清冷的眼底极快地一闪而过。 她从容地、用一种仿佛在讨论晚餐菜式般的轻松口吻,抛出了那个早有预谋、带着纵容式小陷阱的平衡方案: “——回来的时候,你来请客买单,可以吗?” 这不再是一个需要立刻支付金钱的要求,而是一个指向共同未来旅程、充满共享乐趣的温暖邀约。 不是“我给你买单了”,而是“我垫付,你负责创造另一段快乐”。 她将“公平”这件事,巧妙且不着痕迹地,延展成为一份彼此共享、绵延更久的共同期待。 方默一听高筝这“不用转账 未来请客买单”的提议,瞬间眼睛像通了电的灯泡一样“噌”地亮得惊人! 那种之前“怕占便宜”的小小负担感瞬间被这个新方案碾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满心满眼溢出来的惊喜与如释重负的轻松感!既能不用尴尬地纠结转账,又能顺理成章地为好朋友(顺便也为自己!)花钱买快乐?!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安排! 她脸上的笑容像迎风的葵花般瞬间绽放,明媚又灿烂,声音清脆地如同摇响了一串银铃,带着毫无保留的欢愉和孩子气的郑重承诺: “好!没问题!” 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疑。 高筝指尖轻点着手机屏幕,将航班信息确认无误,目光随即精准地落回方默身上,唇角掠过一丝极淡、几乎消融于晨光的笑意。 她微微前倾身体,手肘优雅地撑在桌面上,那份独特的沉静气质未曾改变,只是眼中多了一抹清晰的考量: “好,” 声音平稳如初,清冽的声线里却悄然揉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笃定,仿佛已将这件事纳入不容置疑的计划蓝图,“那我们坐一号早上八点的机票。” 话尾轻轻扬起一个过渡的弧度,视线停留在方默依然沉浸在巨大期待中的明亮脸庞上,像是无声地投下了一个温柔的关切探针: “你——” 刻意拉长了这一个字的尾音,带着点状明晃晃的、心照不宣的提醒(对于某个小懒虫的起床困难史,她大概早有耳闻),才落下既关切又促狭的终极提问: “——能按时起来吗?” 那最后的问句,如同一颗轻盈的石子,精准地投入了方默正为即将到来旅途兴奋雀跃的心湖,激起了“糟糕睡过头”的警觉。 高筝那句带着促狭笑意的疑问刚落,方默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瞬间“炸毛”了! 她猛地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眼瞳里瞬间燃起两簇“斗志熊熊”的小火苗,脸颊也因为被“小看”而气鼓鼓地嘟了起来。白皙的小手还不由自主地用力一拍桌,“啪”地一声轻响表达着她的“愤慨”: “哈?!当然能起来啦!” 她的声音清脆又拔高了一个调,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如同在宣告一个事关尊严的荣誉条款!那份急于证明自己的劲头,简直要把屋顶掀翻。 她微微昂起下巴,带着点小傲娇和一点被“冤枉”的委屈,瞪圆了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怒视”着高筝,气哼哼地强调: “高筝!你!少!看!不!起!人!” 每一个字都咬得字正腔圆、掷地有声,仿佛要用这强调句在对方脑子里刻下烙印。 说完这句维护起床荣誉权的宣言,方默又觉得光说不够解气。她干脆伸出白嫩的食指,隔空朝着高筝那张精致清冷的漂亮脸蛋比划了一下,小鼻子皱了皱,发出一个极具威胁性的尾音上扬的 “哼!”,语气里充满了可爱又霸道的警告意味 看着眼前这只炸毛又跳脚的小太阳,高筝清冷的眸底终于漾开一点藏不住的笑意。 仿佛被什么无形的柔软力量牵引着,她抬起手,自然而然地、带着安抚的暖意,揉了揉方默那头毛茸茸的脑袋顶。 随即,那总是轻抿的唇,如同被春风拂开的初蕾,轻巧地、吐纳出带着真切温度的句子,每一个字都浸着连她自己都惊讶的温柔: “你呀…… 怎么总是……” 恰到好处地一顿,落下轻飘飘却无比真挚的尾声: “……这么可爱呢?” 方默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摸,搞得耳根“唰”一下就红了! 刚才还张牙舞爪的气焰瞬间蔫儿了,像被戳破的小气球。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小脑袋,像只受惊后乖乖收起耳朵的兔子。 心里头“啪嗒”一声—— 像是某个尘封已久的、亮闪闪的按钮,被那只温暖的手轻轻巧巧地…… 按!亮!了! 晚上一家人窝在客厅沙发里,电视屏幕光影跳跃。 方默盘着腿,怀里抱着抱枕,嘴里还嚼着妈妈递过来的小饼干,忽然就扭过头,眼睛亮亮地宣布: “爸妈!我国庆要和高筝一起去Z市看海啦!” 方爸方妈一听,脸上立刻绽开欣慰的笑容。女儿第一次和朋友结伴旅行,这是好事啊! “行啊!去看海好!” 方爸爸乐呵呵地点头,语气里全是支持。 “默默长大了,是该出去见见世面!” 方妈妈也柔声附和,眼神温暖。 但那笑容底下,一丝作为父母的天然忧思如同水底的暗纹,悄然泛动。两人几乎是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关切的眼神。 “不过呢……” 方妈妈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点忧虑的絮絮感,眉头微微蹙起,“这……就你们俩姑娘家,跑那么远……” 她没说出口的话里,仿佛翻动着电视新闻里那些令人不安的片段。“这路上万一……”她的手无意识地揪了下沙发抱枕的流苏。 方爸爸也敛了点笑容,指尖在扶手上轻轻点了点,带着工薪阶层的务实考量:“是啊,安全是个问题。你们年纪还小,Z市人生地不熟的……” 客厅里那点轻松愉悦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沉默里,那份潜藏的忧心像薄雾一样弥漫开。 终于,妈妈往前探了探身,目光在丈夫和女儿期待的脸庞间扫过,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性的期待,轻轻开口提议道: “要不这样——”她的语气温和,却不容忽视地加重了存在感,“我们……也请个年假?” 她稍作停顿,像是在斟酌措辞,试图把担忧包装得不太像限制: “就—— 远远跟着你们?” 她看向方默,眼底既有不舍放手的牵挂,又混杂着知道自己可能“扫兴”的些微忐忑,努力让表情显得轻松: “我们保证!就跟着看看,绝对不打扰!不让你们玩不痛快!” “对!” 方爸爸立刻会意地点头,表情配合地切换成百分百的“靠谱随行护卫”模式,试图用保证消除女儿的不快,“爸妈就负责当个能报销、能扛包、还能远程导航的透明背景板! 保证如影随形绝不添乱!如何?” 那份原本纯粹的出游计划,此刻微妙地裹上了一层温暖又有点甜蜜负担的“全家总动员” 感。 第5章 2015 方默看着爸妈脸上混合着关爱与忐忑的神情,立刻像只灵活的小鹿般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安抚性十足的笑容。 “哎呀,爸——妈——”她拖长了调子,声音脆生生又带着熨帖的温度,像清晨滴落在叶片上的露珠,“放心好啦!” 随即,她的目光闪烁着自豪的光芒,微微侧身,像是分享一个令人无比安心的秘密武器: “高筝厉害着呢!” 方默的声音不自觉扬高了一点点,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对同伴能力的高度认可,“她从小跟着父母,可是去过好多好多地方呢!” “国内国外,她都熟!”为了加强说服力,她又笃定地点了下头,那份笃信几乎要从毛孔里溢出来。 最后,方默微微眯起眼,脸上带着一种被保护着的暖洋洋的得意和毫无保留的信任,语气轻快又理所当然: “有她在身边啊——你们放一百二十个心!” 她甚至调皮地拍了拍胸脯,做出一个“大包大揽”的小大人姿态: “包管把我保护得——比珍珠贝守珍珠还严密!一点儿闪失都不会有!” 妈妈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些,但眼底深处依然盘旋着那份难以完全消散的关切。她伸出手,温柔地理了理方默耳边一缕乱发,声音放得更软,带着商量和一丝小小的坚持: “那这样——” 语气轻柔得像在抚平最后一缕不安,“让你爸爸去帮你们订酒店,好不好?” 她顿了顿,目光温暖地包裹着女儿,将那份难以言说的牵挂,轻轻嵌进一个再朴实不过的理由里: “让你们住得安稳妥帖些……” “这样……爸妈心里头,总算也能踏实一点点。” 这话说得轻柔,仿佛这是她们能安放这份遥远牵挂的最后一方小小阵地。 方默一听爸妈答应了,眼睛里立刻漾开甜甜的笑意,像盛满了蜜。 她身体前倾,双手合十贴在脸颊边,做出一副乖巧保证状: “好~ 谢谢爸爸妈妈!” 声音清甜雀跃,带着满满的感激。 紧接着,她眼神认真地迎上父母仍带关切的目光,语气诚恳而笃定: “放心!我们真的会小心又小心的!” 那保证铿锵有力,仿佛要给爸妈吃颗最有效的定心丸。 方默嘴角扬着笑,手指飞快地点开手机屏幕,消息唰地发了过去: “高筝!酒店不用操心啦~ 我爸帮忙订了!” 字里行间都透着小得意。 发完这条,她指尖在输入框上短暂悬停,眼珠灵巧一转,嘴角抿起一丝狡黠的弧度。 下一个问题看似随意却又隐含深意地抛出: “欸?你说——咱们要一间双人房,还是分开睡两个单间呀?” 高筝手机屏幕一亮,点开方默的消息,指尖悬停半秒都不到。 回复“唰”地就弹了出去,干脆利落不带半点犹豫:“双人间。” 指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捕捉心底一闪而过的情绪,紧接着又轻敲屏幕,一行字紧随其后: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发送键按下。发送成功。 她放下手机,唇边悄悄抿起一丝极浅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弧度。 方默看到高筝回复的瞬间,嘴角的弧度就藏不住了。她利落地退出聊天框,侧身对客厅里的方爸扬了扬手机: “爸,高筝说了,” 语气轻快,但带着明确的信息传达,“她建议订双人间。” 话至此,方默眼神温软,自然地补充了同伴那份未曾明说的体贴: “她觉得我一个人住,不太放心。” 说完,她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将具体房型要求同步发给了父亲,脸上那份被细心关照后的暖融笑意,无声地诉说着满足。 方爸听了,脸上立刻露出踏实欣慰的笑容,点头爽朗应下: “好,没问题!” 他立刻掏出手机点开预订页面: “这就安排一个环境好些的豪华双人间给你们两个。” 预订的指尖划动屏幕,他抬起头,目光温和地看着女儿: “你们俩住在一起,彼此也能照应得上,” 他顿了顿,声音沉稳,“这样啊——我们心里就更踏实多了。” “对对,这样我们能放心不少!” 妈妈坐在一旁,一直认真听着,此刻也跟着点头应和,眉宇间那最后一点忧色终于彻底舒展开。 她随即又想起什么,手轻轻拍了下方默的胳膊,语速轻快地补充: “一会儿妈再给你转点钱过去。” 她看着女儿亮亮的眼睛,温声叮嘱: “你们俩啊,出去玩就放开身心,开开心心的!” 语气里带着全然的信任和支持,最后不忘笑着添上一句有力的保障: “钱要不够了,随时给我们发消息!” 这话说得干脆利落,带着爸妈给你的底气。 月一日清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方默就顶着迷糊劲儿爬起来了。尽管生物钟还在沉睡中挣扎,但一想到要和高筝去看海,瞬间精神抖擞! 她动作麻利地洗漱收拾,心里掐着航班时间,带上妈妈准备的零食,拖着行李箱就冲出来家门。 预料到国庆长假第一天的交通“盛况”,她提前三个小时就往机场赶了。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车子驶入主干道没多久,就硬生生被卡进了钢铁洪流里。 手机导航上深红色的线条令人心焦,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结果还是被堵在半路,白白搭进去了半个多小时。 不过,堵归堵,方默心里却不算太慌—— 幸亏她早把放假大军给“算计”进去了! 等她终于抵达机场,小跑着穿梭到出发大厅约定的位置时—— 高筝早已拉着行李箱,在人来人往的喧嚣里,安静地、耐心地站在那里。 看见方默气喘吁吁跑近的身影,她平静的眼眸里才浅浅地漾开一丝暖融的笑意。 方默加快步子跑到高筝面前,略带气喘地问: “等很久了?” 高筝神色平静地接过她的背包,轻描淡写地答: “刚到几分钟。” 温热的指尖擦过方默的手心,只有她自己知道—— 航班信息屏下方的座椅上,那份看了许久的电子报,正在缓缓熄灭最后一行字符。 方默长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里,一边用手给自己扇着风,一边带着点小庆幸: “那就好……我生怕你等急了,” 她喘匀了点气,气息依旧有些急促,“一路几乎是跑进来的!呼——” 她用手按着微微起伏的胸口,唇角弯起释然的弧度: “容我……先缓缓劲儿。” 高筝看着她满头是汗、脸颊红扑扑的样子,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她抬起手,动作轻柔地为她扇着风,清冽的声音放得低缓了些,带着点无奈又柔软的责备: “傻子……” 一个宠溺又带着嗔怪的词滚出唇瓣,语气软得像拂面的羽毛: “不用一上来就这么拼命赶的呀。” 指尖带起的微风拂过方默的额角,高筝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能赶上航班就够了。” 被高筝这么一嗔,方默耳根子发烫,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赶紧转移话题: “诶——对了!” 她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轻轻拍了拍背着的双肩包一侧鼓鼓囊囊的大袋子: “你吃过东西没?” 不等高筝回答,她立刻接上,语气带着点小炫耀和藏不住的开心: “我妈昨晚特意给我们俩人准备了好多吃的!” 像分享一个甜蜜的同盟,“都在这个袋子里装着呢!” 方默一边说着,一边忙不迭地把袋子往高筝面前凑,声音里满是热乎劲儿: “想吃什么?我给你拿!” 高筝低头瞥了眼腕表,屏幕数字清晰显示——该去安检了。 她轻轻按住方默正要去掏零食袋的手: “马上要过安检了,”声音平稳温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时间提醒,“这些等上了飞机再吃吧。” 说着,她已经从容地从随身的小包侧袋里, 抽出一张印着航班信息的硬卡: “喏——你的机票。” 她指尖捏着票角,稳稳地递向方默手边。 “好嘞!” 方默利落地应声,肩上的包带往身上一甩背稳当,眼神明亮: “那袋吃的我先背着!” 话音未落,她已经侧身指向安检口的方向,语气干脆带着点小催促: “咱们赶紧过安检去! 走!” 飞机平稳升空后,方默就迫不及待地拉开背包,把那个装满零食的袋子捧到高筝面前,眼睛亮闪闪的: “快!想吃什么自己挑!” 两人各自选了自己喜欢的,安静地吃起来。吃饱了肚子,全身暖洋洋的,方默的话匣子就叽叽喳喳地打开了,从打包零食说到对大海的想象。 高筝静静听着,唇角带着不易察觉的弧度。不知聊了多久,她忽然发现耳边清亮的声音不知何时消失了。 她微侧过头看去—— 方默的呼吸已经变得均匀绵长,脑袋正不自觉地、轻轻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窗外的云层在舷窗外无声流淌。 两个小时的飞行结束,飞机平稳降落在Z市机场。 高筝轻轻拍了拍靠在自己肩上熟睡的人,声音放得很柔很低: “方默,醒醒,” 带着刚睡醒特有的温软,“到了,准备下飞机。” 方默迷迷糊糊地动了动,脸颊在高筝肩膀上下意识地蹭了蹭,才迷蒙地撑开眼皮: “……嗯?” 还没完全清明的目光笼着一层水汽。 片刻后,她才辨认出眼前的人和环境,轻轻“哦”了一声,带着点鼻音的模糊和顺从: “好。” 高筝看着她迷迷糊糊、脚步还有些发飘的样子,唇角微弯。 她利落地把两人的背包单肩挎上,腾出手来轻轻握住方默微凉的手腕: “跟着我走就行。” 说完,她牵着身后这个还沉浸在睡意余韵中、步履发软的小姑娘,一步一步,随着人流缓步走下舷梯。 方默半眯着眼睛,温顺地任由高筝拉着自己,双脚只是本能地挪动,将方向和安全,全然交托给前面那个牵引的身影。 出租车停在酒店门口。两人在前台办理好入住,拖着行李进了房间,简单把行李归置好。 高筝直起身,看着旁边的方默,轻声问道: “要不要再歇会儿?下午再出门也来得及。” 语气里带着点提议的温和。 方默立刻摇摇头,精神似乎真的恢复了,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不用啦!飞机上睡得可足了,一点儿都不困!” 她说完,忽然想起什么,目光落在高筝安静的脸上: “倒是你……” 声音里带上一点关切,“在飞机上都没怎么休息吧?你……累不累?要不要睡会儿?” 高筝一眼看穿了她眼底的顾虑,轻轻笑了笑,声音放得又软又暖: “真的不用,我不困。” 她边说边利落地拎起两人的随身包,目光看向门的方向: “先去楼下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然后自然地抛出那份两人都期待的计划: “吃完咱们就——直奔海边!” 最后,她停下动作,回头看向方默的眼睛,唇角带着明亮期待的小小弧度: “怎么样?” 像在点亮共同愿望的小小火焰。 方默听罢,脸上漾开明朗的笑意,干脆利落地应下: “好!” 一个清晰利落的单字掷地有声。 她利落地拿起自己的背包,声音沉稳,带着清晰的行程安排感: “那就按你的计划来——咱们先去解决午饭,” 随即,她自然地看向高筝,目光投向窗外隐约可见的海天交界处,语气中透着难以掩饰的期许: “然后……就立刻去拥抱那片海!” 酒店二楼就设有餐厅,几步就到,里面供应着品种丰富的各色餐点。 方默端着盘子,眼睛亮晶晶地在各色餐点间穿梭。 “啊!那个粉色的草莓奶油小蛋糕好可爱!” 她雀跃地小声惊呼,指着展示柜的方向,脸上写满了渴望。 可看看自己手里已经快堆成小山的盘子,她有点犯难地转向身边的高筝,语气带着点撒娇和求助: “高筝……这个我实在拿不了啦,你帮我拿一个好不好?” 高筝侧目看着方默那摇摇欲坠、色彩缤纷的餐盘,再看看自己盘子里孤零零的几样,嘴角几不可见地扬了扬。她没说什么,只是依言走了过去,用夹子稳稳地取了一块那个粉色的小蛋糕,轻轻搁在了自己尚且空荡的盘子里。 谁承想,这只是开始。 方默像只发现了宝藏地图的小松鼠,眼睛不停地发现新目标: “哇!那个巧克力流心的!” “呀!这个芒果千层看起来好香!” “欸?小布丁也很诱人……” 每一次眼巴巴的渴望,每一次清脆的“高筝帮我拿一下嘛~”,都自然而然飘进了高筝的耳朵里。 而高筝呢?依旧沉默着,步履从容。 只是她那个本来还空着的餐盘,也在这一次次“顺便”的递送里,悄无声息地,一点一点被来自方默的“心愿单”填满了——直到也赫然隆起了一座琳琅满目的、毫不逊色的小吃山丘。 方默靠在椅背上,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圆滚滚的肚子,满足又带着点小懊恼地嘟囔: “唔……吃太撑了……” 她这副模样,半点也怨不得别人——要不是高筝在旁边看得紧,时不时拦着她还想伸向甜点的手,她怕是能把桌子都啃下去半角儿。 高筝唇角弯起一道清浅的弧度,没说什么,只是含笑看着对面那个因为贪嘴把自己吃成小气球、此刻正哼哼唧唧揉肚皮的家伙。那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小贪吃鬼”几个大字。 高筝瞧着她那副哼哼唧唧的懊恼模样,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像是早已预料。 她利落地拉开随身的背包,指尖精准地探进最熟悉的侧袋夹层,轻巧地夹出一个小巧的透明药盒。 “啪嗒”一声轻响,盒盖弹开,里面整齐排列的白色小药片露了出来。 她捏出两粒消食片,平静地递了过去: “喏,含着吧,压一压。” 声音依旧平缓,却像算准了这一刻的需求。 方默如获至宝般地赶紧接过来,忙不迭地把药片塞进嘴里,微微含住,腮帮子浅浅鼓起。 一股清凉微涩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好像肚子里的不适感也真被压下去一点。 她抬起眼,看向对面那个永远准备充分、沉默细心的人,眼睛里瞬间漾满了毫不掩饰的感激与暖融融的欢喜,声音带着点含糊却无比清晰: “谢谢你高筝!” 顿了顿,那欢喜里又悄然生出一份沉甸甸的触动,让她低声补充道: “……你对我……总是这么好。” 这体贴的一幕,并非偶然。 自从与方默相识相熟,高筝便逐渐摸清了她这个小吃货队友的“套路”—— 这家伙,有着一百种把自己吃撑的本事,对美食的**永远领先胃袋容量几个段位。 因此,高筝那看似简洁的背包深处,某个角落便悄悄多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小装备:一盒常在常新、以备不时之需的消食片。 如同她默默为这段关系设定的、一个无声而温暖的保险栓。 高筝静静看着对面坐着的方默脸上恢复了些许精神,眉宇间刚刚因为吃撑而起的那点倦怠已然褪去。 她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一下,唤回方默的注意,声音平稳清晰地响起: “休息得差不多的话,” 她稍稍停顿,确认着她的状态,随即给出明确指令:“走,回房间换身衣服。” 话落,目光投向窗外,落点处已是那片隐约可见的蔚蓝海天,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行动力: “然后,出发去海边。” 方默闻言,利落地推开椅子起身,干脆地点点头: “好。” 回到房间,方默从行李箱里翻出自己的沙滩裙。 然而衣服捏在手里,她却顿住了,悄悄瞥了一眼正在整理东西的高筝,脸颊隐隐发烫—— 两个人在同一个房间里换衣服……她心里莫名有点不自在地发窘。 高筝的目光几乎在同时敏锐地扫过她僵硬的背脊和捏紧的衣角。 什么也没问,她自然地伸手捞起自己床上的那套干净衣物,声调平稳自然: “你用房间,” 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平静包容,“我去卫生间换。” 话音刚落,她已迈开步子,抱着衣服径直走进了卫生间,还顺手带上了门。 门锁搭上的轻响落下。 方默绷着的肩膀才悄然松懈下来,长吁了一口气。 还好有她。 如果高筝还留在这里……她真不知该怎么化解那份笨拙又突如其来的局促才好。 方默麻利地换好了清爽的沙滩裙,心情也随之雀跃起来。 她朝向依然关着门的卫生间方向,欢快地扬起声音招呼道: “高筝!我换好了!” 声音清脆,带着点如释重负又整装待发的轻松劲儿。 卫生间的门内,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回应: “嗯。” 几秒之后,卫生间的门锁“咔哒”一声轻响。门被从里面拉开。 高筝已经换好了自己的休闲装束,一手握着门把,利落地走了出来,清冽平静的目光准确地落在正站在床边、裙摆还微微拂动的方默身上。 高筝第一次见方默穿裙子。 平日里裹在校服下的身影,此刻被一袭皎白的碎花裙点亮,如同月光揉碎了星辰落于她周身。 海风微拂,裙角轻扬,那一刹那的光景,竟让高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凝住,呼吸也仿佛被海风悄然抽离了一瞬。 心底深处,一种从未有过的独占欲悄然滋生——竟想将这片惊心动魄的皎白,悉数圈进只属于她的领地。 方默也是第一次见高筝穿得这么利落飒爽。 白T恤,七分牛仔裤,配一双干净的运动鞋。 明明是极简的装扮,偏偏衬得她肩线平直流畅,腰腿比例优越,生生带出一种冷冽又抓人的少年气息。 方默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心里只余两个字在回响:好酷。 高筝的目光依旧落在方默身上,清冽的嗓音径直响起: “方默,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漂亮?” 问得直白坦荡,没有半分迂回。 方默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球打得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促狭的笑意,反问道: “高筝,那有没有人觉得……你超酷的?” 俏皮的反击里,同样夹着一个更精准的形容词。 那句近乎同时响起的直白夸赞的话音刚落。 两人目光在空气中一触,像是被彼此的坦诚烫了一下。 下一秒—— 方默噗嗤一声,笑声清脆如银铃初撞,眼角弯成明媚的月牙,连带着单薄纤细的肩膀也忍不住轻轻耸动起来。 而高筝,一直抿着的唇线仿佛被这笑声冲开了无形的闸口,唇角终于不受控地向上扬起,起初只是一个极浅淡的涟漪,旋即扩展为清晰可见的、带着罕见暖意的真实弧度。 她的眼底也随之漾开层层清浅的波纹,那份常年结冰的平静海面,竟无声地泛起细碎而温软的光。 两人各自拿了一顶帽子往头上一扣。 方默的宽檐草帽还俏皮地别着一朵小向日葵,高筝则是一顶简洁的纯色棒球帽。 帽檐一抬,眼底跳动着海风卷碎金般的光斑。 “走啦!” 方默一声轻快招呼。 话音未落,人影已并肩而动,步履带风,直奔那片蔚蓝潮声的方向而去。 海边人潮涌动。 方默站在细软的沙子上,望着眼前拍打着海岸的无边蔚蓝,眼睛一下子亮得惊人,脱口而出: “哇!大海真的好蓝好蓝啊!” 声音里满是第一次被印证想象的新奇和雀跃,“果然一点都没骗人!” 她说完,迫不及待地拽了拽旁边高筝的衣袖,手指向那片泛着泡沫的潮水,声音带着藏不住的小小兴奋: “高筝!我们去玩水吧?” 话音还在微咸的海风里打着旋儿,方默已探手牢牢扣住高筝微凉的指尖! 甚至没给她半分迟疑或应答的余地—— 掌心传来的那份急切又热烈的温度,像一道小小的指令。 高筝只觉手腕被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牵引着,整个人被拽得微微前倾,脚步便不由自主地随着那雀跃飞奔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陷进温热的细沙,直直向那片涌动着清冽蔚蓝的潮水奔去。 阳光将起伏的海面熔成碎金,浪潮声由远及近,绵密如絮语。 两道身影,一急一缓,一明一静,被奔涌的热情和无声的纵容缠绕着,在深棕的沙滩上踩下一路深浅交错的足迹。 飞溅的细沙粘上脚踝,微凉的海水卷上脚背—— 那片被阳光晒透的、泛着雪白泡沫的边缘浅海,终于温柔地拥住了这对被命运牵引至此、即将共赴欢愉的少女。 冰凉的潮水卷着细沙,一**亲吻着脚踝。两人踏着碎浪,笑声被海风抛向天际。 方默像个刚闯入宝库的孩子,眼眸亮得灼人。她忽然蹲下身,从浅水中捞起一枚被浪花打磨得光润的贝壳: “高筝你看!” 她举起那在阳光下折射出微弱虹彩的小小宝藏,声音像蹦跳的水珠,“贝壳!” 视线刚被那贝壳短暂捕获,她又指着不远处,细软沙滩上一个缓慢挪动的暗红色小星: “咦!那边还有一个!” 语调充满发现秘密的雀跃。 话音未落,她已经被几步外一个半埋在湿沙里的斑驳海星吸走了全部注意: “啊!!那、那是—— 海星!活的!” 她几乎是惊呼出来,带着一种见到传说生物般的新奇和敬畏,伸出的指尖甚至有些不敢触碰。 阳光穿透澄澈的海水,碎金般的光斑在海床上摇曳。每一个被海浪推上沙滩、或被偶然发现的微小海洋住民,都仿佛成了方默眼中独一无二的宇宙星体。她的快乐简单而纯粹,如同不断被潮水浸透又放光的细沙,将这片喧闹海域的一角,晕染成独属于她的、闪闪发亮的寻宝乐园。 高筝安静地跟在她身旁,看着她一次次因微小发现而雀跃惊叹的模样,唇边的弧度始终未曾落下。那份被阳光和海风包裹住的鲜活,远比任何一枚贝壳或一只海星,更能抵达她心底那片温软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