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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信鸽又来

作者:九洄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此事突然涉及到了河道总督刘单,按察使司那边迅速作出反应,似乎对这种龃龉之事见怪不怪。


    刘单如今驻地不在溪州,蒋明川随着晏临即刻动身。二品大员的要案,按察使也不敢有一丝疏漏,自也要亲自前去。


    法理之下,有时不免人情搁置。周秀文被佥事带走,一遍又一遍地回忆,一字又一句地应对质疑。


    宋连主动提出她要待在这边,晏临犹豫了一刻便允了。


    她自己也说不清是因为之前胡乱的揣测而对周秀文心生愧意,想要稍稍弥补,还是因为同为女人,哪怕她以男子身份示人多年,心底深处竟还会忍不住相怜。


    阴暗的审讯室里,几乎透不进来阳光,一张漆黑的长条方桌,宋连和录供书吏坐在佥事两侧,对面是瘦弱伶仃的周秀文。


    “你所言之事,有何凭证!若信口雌黄,污蔑朝廷二等大员,罪加一等!”


    宋连斜眼瞪了佥事一下,他虽不明缘由,到底看在缄默司的份上,声音降了些许。


    “我没有证据,亦没有证人,”周秀文很平淡,那双浸透了多年来自我折磨的眼眸,此时波澜不惊,“大人,我自知为自己伸冤无门,也无意与此。但刘单贪墨,与时松勾结,确有其事。”


    佥事往旁边稍稍瞥了宋连一眼,见她神色如常,复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为证你所言不虚,也不是没有法子。若能有时桐与他滴血认亲——”


    “不!”一直冷静的周秀文贸然打断了佥事的话,“我说了,此事我无意追究,现时按察使司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贪墨之事吗?”


    “我方才已说明,他二人互通的信件,有几封藏在我房中的棋盘里,你们的人已经取来了吧,也该验过真伪了。”


    那叠子信件亮与时松瞧时,他早就双目失焦,不声不响。早在周秀文当众揭开当年丑事之后,他就如同一滩烂泥一般,再无半点神采了。


    这事一发,信件早已被他烧了个干净,还是周秀文以前偷取了几封来,对着笔迹仔细临摹,将真的藏起来,假的又放回原位,蒙过了时松。


    再没有比棋盘更安全的地方了。时松对这东西避之不及。


    佥事又被这话噎了过去,但他还是强自端起官府威严开了口:“这是两桩事!哪里轮的上你教我们办事!问你的话就好好答!若空口白牙污人清名,连你也要关押!”


    “严佥事,”宋连一眼也未看他,随手抄起一根笔,烦躁地哒哒敲着桌面,不紧不慢,每一声偏偏震在那人面前,“我记得,周秀文不是犯人吧。”


    “怎么按察使司对前来提供要案线索的证人,便是如此态度?是按察使不乐意查到刘单,对你示意,还是你自作主张?等回了京,我也好一一禀明皇上。”


    宋连哪里见得了皇上,只是缄默司行事神秘,外人也不知道其中运作关窍,拿来唬人最好。


    严佥事果真被唬住,开口也不免结巴,“大,大人,我这也是例行询问。自古以来,人妇若失了贞,何以不触柱保全名节?反诞下孩子,苟活至今,质询亲夫……”


    他的声音倒瞧着宋连愈发阴沉的脸色渐渐小了下去,但这句话依然说了个囫囵。周秀文的泣血剖白在他们耳中不是掷地有声,反而是不顾颜面,没有妇德。


    这件事上,竟没人去嘲讽时松的可笑行径,唯独将一个女人反复诘问,宋连真觉得讽刺,真觉得不公!


    宋连执笔的左手一顿,手指一个灵巧的翻转,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笔投出,笔直有力地直捣严佥事喉间哑穴。


    她控制了力道,一支笔而已,又要不了他的命,顶多封一个时辰的穴,好让宋连耳边清净些。


    只听他吃痛的一声叫唤之后支支吾吾再说不出话来,两目圆睁,震惊地指着宋连。旁边的书吏不顾纸笔,慌忙起身背靠着墙,躲在角落。


    周秀文的长发掩住了她的眼睛,宋连瞧不清楚她的神色。


    “严佥事口中失德,还是下去思过吧,不必负责此案。还有你,也下去。”宋连朝着那书吏抬了抬下巴。


    “大,大人,这不合规矩。审案素来是要从旁如实记录的。”那书吏战战兢兢开了口。


    “按察使司的规矩,还是缄默司的规矩?”宋连端起架子,悠悠说道,“缄默司办事,何时需要与你们商讨?”


    严佥事强忍怒气,瞪了宋连一眼,起身便要离开,大手一挥,书吏连忙跟了上去,出了门还不知怒火还如何发泄,恶狠狠地大力甩上了门,发出巨大的砰的一声。


    宋连不禁轻笑出声。谁说仗势欺人为人不齿,明明爽的很!再不情不愿,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有了权,说出的话便是金科玉律,权柄之下,无人敢不遵。失了权,天道公理也会悄悄偏移,直到世间重新出现权柄平衡之下的新公理。


    “多谢,”周秀文将方才发生的一切看在眼里,“原来大人任职缄默司,前途无量。还不知,大人是何名姓?”


    情境迁移,周秀文倒是处变不惊,语气亦听不出感恩戴德或是紧张畏惧。宋连这才真算是感受到了,何谓棋者风范,已融进骨血。


    她挪到主座,有些不自在地开了口:“我,我姓——陈。”


    心情才顺畅了一刻,随着这声“陈”字出口,心口大石又重新压了回去。方才还得意以权压人呢,一声陈科便能给自己打回原形,宋连不禁自嘲。


    “罪妇年长于你,唤你一声小陈大人,实非内心不敬。”


    宋连摆摆手,她不拘于称呼名号,主要得看叫的人是谁,辨明了心意便可。


    “小陈大人,我知道的已经尽数说了,你们的案子,别的我可能帮不上忙了。”


    宋连拧了拧眉,她这是丑话在先,省得宋连为了撬话才维护于她,最后却一无所获。


    周秀文不愿时桐验血,宋连也明白。再无法亲近,也无法彻底摒弃心中残留的慈心,父亲入狱已是灾祸,若再扣上此等帽子,怕是此生再难抬头。


    “你打算,今后如何过活?”宋连站起身来,靠在桌案之上,双目直视着她。


    一丝茫然滑过了她的眼眸,好似她从未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时桐,我会交予时松在景州的叔父。春雪,我也拜托了旁人教养。”周秀文缓慢说道。


    “那么你呢?”宋连紧追不放。


    往年有仇恨压着,身躯摧残,心魔难消,直叫人想死却不能去死。如今挤压多年的心事终于吐出了口,却最怕人从此泄下了心力。


    宋连追问她,也是为以后的自己寻求答案,找到出路。


    在寂静阴暗的审讯室里,透不进阳光,两个女子,一坐一立,一是迷茫思索,一是急切追问,两双眼睛相互对视,两颗心脏按捺不住地不息跳动,都妄图寻到一个答案。


    “我……我,”周秀文突然怪笑了一声,反而将话题转向了毫无关系的另一边,“不知小陈大人是否觉得好笑,罪妇有时会觉欢快,心生愉悦,甚至……有时也想疼爱一番桐儿。”


    这话头转得突兀,若是寻常人来听,定会摸不着头脑,心情快乐又如何,有什么奇怪好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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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宋连立刻就意会到了,心脏也随着骤停一瞬,她明白了周秀文的症结,因为她几乎感同身受。


    她们都承受了难以言说的痛苦,却还会在生活中感到短暂欢心,随后又因为这一时片刻的喜悦,而感到愈加痛苦。


    惨遭奸污丑事,丈夫懦弱无为,桐儿出身肮脏,周秀文她怎么能有一点点亲近的心思?她怎么可以不单好好活着,还能因为下了一盘好棋而不自觉雀跃?


    八岁被逼,十年至今,仍被桎梏,毒药压身,宋连她逃无可逃。怎么能在少时在陈老太爷棺前受辱下跪后,回到山上,却依然能被蒋明川的笑话逗乐?处处受监,每日每夜地提醒自己究竟是谁,如此压抑,怎配假装在过平常日子?


    怎么配?!身遭如此大事,脸上怎么配有笑容?这难道不是对自己的背叛吗,人何至于如此没心没肺,大山压顶,当是苦大仇深,怎能享受春意?


    阳光是来灼烧她们的,为什么,还会感觉到温暖?


    不应该快乐,不允许快乐。保持痛苦,似乎成了对自己所遭受磨难的忠诚与尊重。


    不,不!不应该是这样!


    宋连拖来把椅子坐下,与周秀文挨得很近。


    “不好笑,不奇怪。”


    “那是因为你坚强,冥冥之中从未有过真的放弃性命的念头。那一点点快乐,请你接纳它。”


    “这是一场自救。”


    那双原本迷茫的眼睛定定地盯着宋连,犹如拨开迷雾一般,慢慢地舒展开来。


    *


    “刘单胆敢私吞!殿下您罚他理所当然,也好杀鸡儆猴。”陈德生谄媚地对着主座上的人笑说。


    “呵,孤给他的好处已经够多了。他竟还有胆子贪心不足。那买方是哪的人,查清楚没有?”主座上的男子便是当朝太子,李昀准,此时哪怕是私见朝臣,也是一副风流样子,拥卧美人,毫不避讳。


    “这,许是路途遥远,又跟着晏临难免谨慎小心,我儿还未递消息回来。但溪州那边,没传出什么买方的消息,看来声称是缄默司的人。”陈德生额头滑下几滴虚汗,回话恭敬。


    李昀准睨了他一眼,只那一眼便瞧得陈德生更加紧张,汗流不止。


    都跟了这位殿下多少年了,好歹也算是熟臣亲信,依然不敢松懈半分,每每会见都是提心吊胆。


    “溪州快收尾了,也好见识一下没眼色的晏老头教出什么孙子来,也叫你儿子动作快些,”李昀准晃了晃手中酒杯,“还有,孤要那簪子,对你儿子来说,不难吧?”


    陈德生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


    *


    三天,晏临一行便顺利回来了,连带着押回来的,还有垂头丧气的刘单,以及那一口咬死是偶然获得的毒药,即使按察使司以死罪相逼,刘单也打死不说。


    此案已了,皇帝密信传来,让晏临不必管那沉船,既是前朝遗物,何故浪费今时人力。


    周秀文前来道别时,独独要和宋连二人说一会话,笑容恬淡,风吹叶落,说她打算带着桐儿和春雪四处走走,有手有脚,总不会饿死的。


    蒋明川回来时,不免绘声绘色描述一番当日情境,说得那是个威风凛凛,眉飞色舞。


    晏临说,可以留在溪州再歇息两日,便要携着簪子动身返京了,如何处置,还是要交予皇上。


    这天夜里,宋连正哼着歌慢慢收拾起了行囊,却听见窗外传来叨叨叨的声音,她一时还未在意,猛然一想,浑身一僵。


    果不其然,窗口立着的,是一只歪着脖子,系着信纸的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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