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连的心跳得厉害,她是在赌。
离奇的秘辛在周秀文压抑而难以克制的哭声里呼之欲出。
看时松对那孩子的态度,似乎已知隐情,却仍帮着遮掩,佯装不知。若宋连猜的不错,他竟还是要去给那孩子的生父顶罪——用他最在意的体面,用他绝不愿意抖落出去的丑事拿捏他。
却不知道周秀文是否知道。
她该是知道,不然怎会在此刻拉着孩子送死。她道这是罪孽,是愧意至极吗?
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周氏佝偻着的腰背撑着墙又慢慢挺直起来。
“时松,他甘愿伏法?”
声音如同枯涸多年的深井,麻木,森然,泛着不起波澜的冷意。
宋连心中顿时有些不舒服,虽说她对时松也并没有什么好感,但看周秀文的意思,她也显然知道时松并非主谋,甚至主谋还更可能是她孩子的生父,她的情人!
晏临拍了拍春雪的肩,从腰间取下一串满是贝壳海螺的吊坠,塞进她手中,示意她去门口等候。
原本活泼明媚的小女孩,面对此时的场景,半是紧张半是惧怕,怯生生地攥住吊坠,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些,重新蹲在地上。
“周夫人,身之刑易受,心之罪难认。”晏临接过了宋连手中的火折子,将它熄灭,又轻拍了两下她的手腕,像是要安抚她此刻逐渐攀升的情绪。
“大火一起,这些年的痛苦也好,谋算也罢,全都会付之一炬,”晏临立在窗外,眼睛却好像在望着天边愈飘愈远的流云,“夫人,一招脱龙摆凤,式不难学,敢用的人却很少。”
“它需要极强的魄力,不顾一切的勇气,满怀热忱的希望,永不退缩的心力。”
“布盘的每一步,都极为凶险,每每行至,不禁让人怀疑,棋局而已,输一盘又如何?唯有全盘押上,孤注一掷,才能拨开迷雾,揪住一线生机。”
“毕竟人的力气就那些,不去改变,便只能用来接受。”
宋连有些糊涂了,她对晏临快马扬鞭赶到此处并不意外,连日来他都跟这里的人打成一片,市井流言听在耳里,宋连能猜到的身世有疑,他自是也能猜到。
可这番循循善诱的话,她倒有些不明白了。
“周秀文,三岁识字,五岁题诗,十岁棋艺名震江南。当年王府世子递来请帖,约你弈棋清客,实则只是以才艺娱人,博世家公子、豪门贵绅一个乐子,你还记得当初你说了什么吗?”
空气静默了很久,热风扑面,整个院子仿佛都被凝滞住,屋中的酒气弥漫开来,晕在宋连鼻息中。
良久,声音渐渐响起,初始,宋连还当是热出了幻觉。
“弈者行棋,落子当如立世,但求心台如镜,映照本真。欺人,不屑为,欺己,断不能为。”
语调一点点高了起来,平和,悠长,宁静,坚定。那年的风又吹了回来,抚在当初女子不卑不亢的面容上,又温柔地吹干此刻脸颊上连绵的泪水。
“竟还有人记得,费心了。”虽然看不见,宋连却总觉得一窗之隔,女子笑容恬淡。
“午时,我自会有自己的答案。”
*
今早初闻此信,许筠蘅必是回避,晏临指了蒋明川先行去时宅盯住人流往来,再拿着缄默司腰牌,去按察使司报道。当宋连二人赶到时,他已百无聊赖地呆坐许久。
宋连本欲让周氏即可给个说法,等她到午时不是更加夜长梦多。不想晏临当即拉着她出了宅。
“呐,签字画押,什么事都交代地清清楚楚,按察使已经遣人去搜寻那些水鬼的下落,”蒋明川坐在桌旁撑着头,“早觉得他有问题,闷人憋臭屁!”
“哦对了,我已经说了,买方是咱的人,专是为了引他上钩,他们便不再追查这个了。”
缄默司地位不凡,几人到这里来,都有人毕恭毕敬引路沏茶,专设了一件僻静的房间,供几人相谈,关押着时松的牢房也是随时可去,自然不会对这事起疑。
晏临随手翻了翻,又交给宋连。
宋连细细看去,滴水不漏,俨然是一副诚恳认罪的模样。从调账,遣人,喂毒,下海,搜宝,灭口,办宴,说得明明白白。
还是有几点引来了她的注意。
一是目的,按照宋连现在的猜测,他可能被宅中丑事拿捏,顾着颜面,为那人做事顶罪,但私下里,他又何必去周氏房前苦苦敲门。
二是下药,他说起初说是地下秘市买的,后来又迟迟说不出这秘市如何开放,设在何处,便又说是偶然遇见的江湖游僧给的。
“你俩也别去了,如今再问他什么,啥也说不出口了。我瞧着,他脸都臊红了,都能滴出血来,”蒋明川靠在椅子上,又开始第五遍绘声绘色地描述,“你说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他不知那事内情,宋连此刻倒有些想为时松稍稍伸冤,刚要张嘴,便被晏临扯住了袖子,见他微微摇头。
宋连吞了口唾沫,压了下去。
几人站起身来,正欲往关押时松的牢房走去,正在廊中,却忽然听到屋外一阵骚乱,隐约有官差的呵斥和推阻声。
但有一个女人的声音,愈来愈亮,直将周遭一切声响都压了下去。
“罪妇周秀文,系溪州知府时松发妻,泣血陈冤!”
“罪妇周秀文,系溪州知府时松发妻,有要事相禀!”
这是宋连第一次听她如此高声说话,字字铿锵落地,声声不卑不亢。
即刻,便有一承差快步疾走,行至晏临跟前,先行了一礼,“大人,门外时松之妻周氏,说有话要与您说,您看……”
“将她带至时松房外候着。”
“还有,礼待些,不必押着。”
那承差领命退下,不多时,周秀文的声音便立刻消了下去。
*
宋连这一路上,幻想过幡然醒悟的周秀文两行清泪,幻想过唯诺认命的时松低头默默,幻想过这对夫妻终于在此时刻真心剖白、了结多年恩怨。
但她没想过如今的情形。
时松几乎在瞧见周秀文的第一眼便目眦尽裂,向来寡言少语的他突然间冲至槛门,双手紧紧扒住那条铁栏,嘴巴止不住地颤抖着。
“奇怪,方才他认罪时还没这么激动。”蒋明川小声嘀咕道。
“你,你还来做什么?”时松已脱了外衫,本就清贫,这时看着更像是个白身,“所有罪责,都不会牵连你们母子!”
而本应来陈罪的周秀文,却高傲地扬起头颅,面对慌了神色,狼狈不堪的时松,一点怜悯的眼神也不曾施舍。
她就这样盯着牢房里高高的一扇小窗,一言不发。
晏临使了个眼色,令周围的差役都退了下去,唯留下一位佥事,同宋连他们几人一起,后退了几步,留给周氏和时松一些空间。
见周秀文始终不言,时松更加急躁,十指在铁栏上扣的发白。
“秀文,秀文,我认罪画押,你与桐儿都会平平安安,到时你回景州去,我有个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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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在那里,你带着桐儿去投靠,他会收留你们的。”
时松说得极快,声音却哆哆嗦嗦。他的眼神不再盯着周秀文,反而发呆般看着脚底的乱草。
一连串的话,像是说给自己听。
“秀文,去了那,没人会认识你的,没人能找到你,你到时愿怎么活,便能怎么活,”时松彻底失了体面,一张脸紧紧贴在门上,好像在劝说一个想要殉情赴死的爱妻好好活着一般,“秀文,你冷静地想想啊。”
“对,对了!你在景州,可以教小孩子们下棋。你不是最喜欢春雪了,当年你还和我说过,女子受困宅邸,总要有些什么事做做。”时松越说越兴奋,两眼放光,好似终于找到一个理由劝说爱妻离开一般。
宋连的视角,看不见周秀文的脸色,只能瞧见她的背影,一身宽衣,将她整个人都埋了进去。
“时松,”周秀文开了口,那般平静,“你懦弱,不配为夫。也伪善,不配为官。”
时松闻言,突然露出了大难临头的神色,好像此刻,他终于确认了周秀文此行的目的,也明白她的心意坚定不可转圜,脸色煞白,双腿顿时无力跌了下去。
周秀文转过了身,面对着此间众人,却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
“河道总督刘单,三年前,带着《棋安十八谱》上门,秉着以棋会友的名号,入宅奸污了我。”
宋连惊得顿时停住了呼吸。
周秀文的脸上看不见羞愤、尴尬、难为情。她就这样将女子所遇暴行公开于口,将多年挤压在阴暗角落里独自悲苦的秘密见了光。
时松的脸却红成了猪肝。
她静静地冷笑了一声。
“郎中明明瞧得出,桐儿是足月生产,可你当月不在溪州,你心知肚明,却让郎中报了七月生产。”
“够了!我说够了!桐儿是我的孩子!是我的亲生孩子!你发了癔症,所言都是胡说!”时松使了全身力气拼命嘶吼。
但周秀文丝毫不去看他,一点星火在她眼眸中忽明忽灭,面色苍白之际。宋连真怕她当场晕了过去,她却还是坚定地继续说着。
“我几欲开口,你却次次搪塞,哄骗我并无其事,仿佛一切都是我一人发了疯,做的一场噩梦。”
“起初,我甚至几度拉扯,一面因为羞愧,真的想将此事揭过,当作什么也未发生,一面又无法自欺,凭什么,凭什么受尽折磨的人是我!”
“我明明什么也未做错。”
“你与他仍是一团和气,摆宴皆是歌舞升平。只有我被女子贞洁滞裹住,勒得我要窒息。”
“我原以为,也许是刘单指使的郎中,也许你真的并不知情。但当我翻遍了你们的往来书信,瞧见你惟命是从地替他做事,我才知道,自己的丈夫何等懦弱!”
“原来被所谓清白裹住的不止是我,更是你啊!”
周秀文看着此刻面如死灰的时松扬起了嘴角,那扇又高又小的窗口,射进来一束光,明亮地打在周秀文的侧脸。
宋连几乎被震得说不出话,也做不出反应。
因为颜面,他甘心妻子受辱,为了仁义,他又只能装作自己不知。
因为颜面,他不得已为刘单做事,甚至认下所有罪责,为了仁义,他又装模作样举办慈心宴,好自欺欺人地稍慰愧心。
周秀文说得不错,他懦弱,伪善。
宋连想起自己之前信以为真的猜测,感到羞愧得抬不起头。世间事,真假难辨,她心中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