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京城久违地蓝天白云,阳光洒金。
楼下的高端商场人流如潮,欢歌笑语,几十层之上的办公室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钟毓姐,文档我发您了。”
发行人周末休息,投行却不能够。
定城的团队连夜回京,等下要开会给老板当面汇报工作进展。
“真够磨蹭的。”
钟毓斜了叶其珍一眼。
“你怎么不等开完会了才发我?”
叶其珍垂着眼,只庆幸自己昨晚临睡着前点了保存,现在才能交差。
不然,她才是真的完蛋了。
不过说起昨晚……叶其珍揉了揉太阳穴,她丝毫不记得自己从书房回房间躺下的过程了。
果然投行这高压工作不是人干的,她的脑子都被磋磨得记忆力减退了。
“秦总,我们这周去定城现场跟发行人和各方机构对接,确定了具体分工和时间表,并且在现有材料的基础上更新招股书形成了初稿。”
会议室里,Michelle有条不紊地汇报。
因着前面要投影过招股书,秦应忱和汪钺坐在长桌一侧,Michelle带组员坐在对面一侧。
叶其珍坐在组员这边末尾,桌子不算大,她在拐角的位置,又离秦应忱最远。
“彦伦,钟毓,你们分别向秦总汇报一下负责的业务、财务部分吧,风险部分等下我来讲。”
祁彦伦闻言,向Michelle一点头,开始讲招股书业务章节。
“秦总,业务部分是由我和Julia主笔,我们主要在原有材料上更新了最新数据,并且据此写了最新的情况分析,下面逐项向您汇报。第一部分是发行人主营业务……”
叶其珍静静看着前方幕布上投影的招股书,眉梢微微抽动。
所谓他祁彦伦和Julia主笔的业务章节,倒是有不少段落是复制粘贴的她写的报告。
就连图表和数据来源都原封不动。
那是她没日没夜做研究的成果,翻遍了相关的外国网站、海关总署、统计局、各券商研究所、咨询机构,最后传到小组群里的报告,她写了三十多页。
不知过去了多久,祁彦伦终于收了话尾,朝她的方向作势致意:
“当然了,也感谢小叶的远程支持,在更新数据上帮我们省了不少时间。”
“……”
她的支持貌似不止在更新几个数据上呢。
叶其珍抬眼看他。
祁彦伦不闪不避,冲她一笑。
叶其珍没说话,只不咸不淡地扯了下嘴角。
秦应忱方才边听边提修改意见,记录得祁彦伦键盘都冒火星,到这会儿章节结束,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视线若有似无地,将对面一排从头扫到尾。
“做得不错。”
他淡声一句评价。
叶其珍低头盯着电脑屏幕,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秦总,下面由我来给您汇报我负责写的财务部分。”
钟毓投上她的屏幕,“我更新了公司最近三年一期的财务数据,包括一些关键事项的解释……”
叶其珍木着脸看前方,自己早上新鲜发送的文档在投影幕布上滚动。
而她的名字甚至没出现在钟毓嘴里。
她听得百无聊赖,视线渐渐落在了秦应忱的左手腕上。那里不显眼地,一长串沉香珠子挂了三叠。
乌沉泛青的颜色,衬得他腕骨凌厉,肤色更加冷白。
叶其珍此刻还并不知道,这是传说中万金难寻的沉水菩萨棋,只记得偶尔靠他极近时,闻得见那丝清冷幽远的香气。
分明是修善缘增佛性的物件儿,绕在他腕上,却不减半分冷厉,反而威严更甚。
例如现在,缠沉香子的手微微一抬——
“停一下。”
秦应忱面无表情。
“这数你们核对过吗?”
会议室刹那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心都霎时悬到了嗓子眼,叶其珍也不例外,未反应过来已经狂响的心跳声中,她定睛看前面的投影。
非经常性损益,是她做的章节,亲手粘上去的数。
哪里错了吗?可是不应该……
叶其珍下意识去找她的过程稿、钟毓发给她的源文件,触控板上,她的手指都细微地抖。
秦应忱见没人应答,开口更加不耐:
“刚才业务章节最近一期扣非归母净利润写的多少?这里又是多少?前后都对不上,你们做的是同一个项目吗?”
叶其珍一懵,刚才祁彦伦讲了足足半个多小时,她根本不记得里面一个不起眼的扣非归母净利润数是多少。
这边祁彦伦火急火燎翻自己的文档,报出来一个数,竟果真跟财务章节的不一样!
秦应忱脸色冷得彻底。
Michelle最先反应过来:
“业务章节的数是对的,财务这块错了。”
她转头回看,“钟毓,这不是我们最终的数。”
叶其珍还没明白到底哪错了,下一秒就对上了钟毓看过来的眼神——
“小叶,你怎么回事?粘个数都能粘错吗?”
“……”
叶其珍瞬间僵滞,一时间都忘了呼吸。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投来,她大脑霎时充血,急忙落在电脑屏幕上的视线都恍惚重影。
最远处那个人好似也在看过来,她本能地,不想要这样,不该是这样……
明明没有错,叶其珍对照了一遍又一遍。
她抬头看向钟毓,还没准备开口,却对上了她眼睛里更深的锐意。
“看我干什么?难道还能是我给你发错了文件?我这些天在现场跟会计师据理力争,好不容易才说服他们跟我们达成一致,我能不知道哪个数是对的吗?”
叶其珍一时哑言。
听钟毓的意思,她们跟会计师在非经常性损益核算上有争议,最终结果是她们吵赢了,拿出来的招股书却不是她们主张的核算口径。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她这个只负责粘数的远程实习生认下这个错误,分散消解秦总的火气。
反正她也是个包子性格,在会上当众反驳带教,不是叶其珍能做出来的事,钟毓笃定了这一点。
“好了,招股书初稿,难免有错漏,也怪我没有核对,就着急跟秦总汇报了。”Michelle适时解围,“你们等下会后第一时间改好,不要再出现这样的问题。”
“小叶听见了吗?抓紧时间改好,以后仔细点儿,远程干活就能糊弄吗?”
钟毓说完转头,朝秦应忱赔笑,“幸好秦总明察秋毫发现了问题,那我接着汇报……”
视线里,那只手再次抬起。
钟毓话头戛然而止。
秦应忱面色没有半分和缓,而这回,叶其珍见他转向她,冰刀似的视线直直射过来——
“叶其珍,你怎么说?”
叶其珍浑身僵住。
掌心攥得死紧,痛也浑然不觉。
怎么说?
她已经默认背了这锅,还不够吗?
难道非要她在众人面前、在他面前,剐净了脸面才可以吗?
这么多年,叶其珍以为她早已麻木到不知道委屈两个字怎么写了。
可是这一刻……
她胸口起伏着,强压眼眶的热意,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声音艰涩:
“对不起,我……可能是没注意,待会就改……”
“现在就改。”
陡然重声的一句。
叶其珍吓得一抖,她怔然抬头,却在秦应忱眼睛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磅礴的怒意。
“你过来,连着投屏改。”
秦应忱紧紧盯着她,句句相逼。
“把文件传输记录打开,你收到的材料找出来,对照着,现在改!”
叶其珍怔怔地,一点一点,松开了紧攥的手掌。
像冰冻后骤遇烈阳,她开始呼吸、融化、流泪。
视线里他的面容变得模糊,Michelle有些急切的声音也不甚清晰。
“秦总,小叶对项目的贡献很大,业务部分有她写的报告,财务也是……就算有点失误,人非圣贤,您能不能……”
“我请问你,Michelle。”
秦应忱打断她,怒极反笑。
“叶其珍不在现场,对你们的协商过程毫不知情,她唯一的文件来源是谁?你们轻飘飘定了她的罪,是当我好糊弄看不出报表数据逻辑?还是默认我的实习生就做不到毫无差错尽善尽美!”
一阵死寂中,叶其珍双手握紧柔韧的皮质椅面,海绵变形贴住掌心,心脏也像被攥得酸软。
——他在护着她。
而其他人此刻才恍然。
“哎哟,秦总,还真是我给发错了版,怪我怪我,”钟毓一声惊呼,按住太阳穴,“这些天在定华跟他们吵得头都昏了,还差点错怪了小叶……”
“钟毓,你牙尖嘴利,对外强势,代表CIN从不吃亏,这是好事。”秦应忱话锋一转,声色冷厉,“但是对内,收起你那一套。叶其珍不是你的敌人,她是你的徒弟,是你的战友!”
“还有你,叶其珍。”
秦应忱看她一惊抬头,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心头更是一股无名火起,气极冷笑一声。
“哭什么?错不是你认的吗?你是来工作赚钱的,不是来积德行善的。面对发行人你也这样?面对合作机构你也这样?不争不抢,活干得再漂亮谁知道?你这样是能做好投行的状态吗?”
他深吸一口气,眼看着叶其珍上下嘴唇都咬得发白。
“你自己想想清楚吧。”
他到底没有骂得太狠。
后半程的会议且算风平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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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
会后众人散去。
办公室里,汪钺给秦应忱端上一杯舒肝解郁茶。
秦应忱抬眼。
“你想说什么?”
汪钺垂着眸,面色不动。
“您今儿动气了。”
以前从来不会。
跟着他这么久,汪钺很早就明白,上位者的喜怒是用来驭人的,情绪是他们最吝啬的消耗品。
夸谁贬谁,用谁弃谁,实则都是拿捏操控人的手段,而这种手段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浸染出来的子弟来说,都可谓信手拈来,轻而易举。
少爷更是如此,他从来都有本事操纵人心,自己岿然不动。
似乎除了他所谋之事,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牵动他的情绪。
可是现在,事情好似有些微妙的不同了。
秦应忱没有接这杯茶。
汪钺抬眼,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玻璃墙另一边——
那把椅子正空着,人不知去了哪儿。
……
不知被谁惦记着的叶其珍,此刻正在厕所隔间里坐成一团,紧捂着唇,无声哭得昏天黑地。
她其实不是个容易哭的人。每天被钟毓骂也没哭过,若是刚才秦应忱顺着她的话为粘错数斥她一顿,她想她也不会哭的。
可他偏偏、偏偏……
偏偏先护住了她,又给她致命一击。
肯定了她的能力,又否定她做投行的可能。
此前钟毓骂过的每一句“你根本不适合做投行”,其实都被她自我保护似地过耳不过心。
可是今日秦应忱的一句,却似利箭直接射穿了她的脏腑。
撕心裂肺的剧痛。
或许她是真的不适合投行。
她何尝不知道她该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该妙语连珠把上门的锅举重若轻甩回去、该三言两语向领导表功强调自己的价值?可是……
叶其珍扔掉手里湿透的纸巾,双手捂住眼睛,慢慢平复呼吸。
秦应忱……他实在太凶了。
明明在她梦里,他是会公主抱她放到床上,轻手为她掖被子的……
叶其珍晃了晃哭到缺氧发昏的脑袋,一定是最近外卖吃得太不健康,中毒产生的幻觉。
出了隔间门,叶其珍冷不防,正对上镜子里Michelle的目光。
她步子顿了下,僵硬着走过去洗手,不好意思地打了个招呼。
Michelle淡笑着回应,轻叹一声。
“你知道吗?我刚毕业的时候,在一家美资投行工作。”
叶其珍听着她回忆往昔,渐渐停了手里的水流。
“那里整体的氛围攻击性极强,上司痛骂下属是家常便饭,甚至用的是连亚裔都听得懂的最直白的脏字。跟我一起进公司的女孩有一次被骂了一顿,没忍住哭了,第二天她就收到了辞退信。”
叶其珍呼吸一屏,瞬间睁大了眼睛。
“因为上司说,投行需要的是能以最高效率做事的人,像她那样要浪费别人的时间照顾她脆弱情绪的人,不适合留下来。”
叶其珍僵滞住,余泪回流到喉咙口,溺得她说不出话,脸上的泪迹也早已皴干,紧绷得做不出任何表情。
Michelle见她被吓住,无奈一笑。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这一行做到后面,大家都会变成只受利益驱动的空心人。”
“你还有得选择,与其痛苦内耗,不如好好想想,这是不是你真正想要走的路。”
Michelle话锋一转,“不过好在,我们现在的领导是个很好的人。”
她看着叶其珍的表情,“他就算说你,也是护着你、为你好,你心里不会存着芥蒂过不去,对吧?”
叶其珍僵着脸上的笑,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秦应忱是个很好的领导。
“刚才会上我冤枉了你,虽然不是故意的,但也要跟你说句抱歉。”
Michelle面露歉意,神色难得有些懊恼。
“都是我面对秦总太紧张了,没能看得明白。”
叶其珍忙道“没事”,又眨了眨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新奇的事。
“您…面对秦总也会紧张?”
“当然了。”Michelle承认得干脆,“他多吓人啊。”
叶其珍狠狠点了点头,跟Michelle对视片刻,没忍住一起笑了。
第二天周日,工作上短暂地休息。
叶其珍打算在家复习,紧急准备下周学校的期末考。
却没想到一早上,就迎来了位不速之客。
房门外,汪钺恭谨垂手。
身后跟着一众工作人员和一眼望不到头的男士服饰行李架。
“叶小姐,少爷工作方便需要,明天起会搬到这儿来住。您介意吗?”
“…………”
叶其珍顶着一头没梳的乱发,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