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宝街深处,一方高墙四合院。
朱门青瓦浮雕垂花的古色门楼在金碧辉煌的地段显得低调幽雅,往里去却别有洞天,密集传出“砰砰”重响,听得人心惊肉跳。
“我说您老发的什么癫,大早上把我叫起来打拳?还非得在我的地儿!”
霍朝屿喘着粗气,渐渐招架不住秦应忱的攻势。
他这个从哈罗到剑桥多年混在一起的哥们儿,自从进了自家公司,就见天儿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丫好不容易约我一回,咱坐下来好好喝点儿不成吗?正好你表哥最近张罗那酒吧就在旁边儿,咱给他热热场子去……”
“少废话。”
秦应忱出招更猛,道道直击要害。
“哎我操!你怎么这么大火气!”
霍朝屿连退几步靠上围绳,边喘边摆手。
“等会儿等会儿……不是,你表哥招你了?”
他探身让侍者捧着毛巾给他擦汗,随后一挥手让人都退下了。
“不对啊,你不才替他娶了个媳妇儿?”
霍朝屿冲他坏笑,看秦应忱果真脸色微变,他瞬间放声大笑。
倒也没敢笑两声,霍朝屿稍微正色:
“放心,没别人知道。沈寒澄亲口告诉我的。”
秦应忱冷笑一声,“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他妈那天跟老爷子汇报这事儿的时候,刚好你这个倒霉蛋儿也在,就被抓了壮丁。澄子哥现在还觉着对不住你呢……”
事实上,那日的事并没有这么轻描淡写。
秦应忱冷眼看着花窗外,院里玉兰树叶已油绿。
几个月前,西山的园子里,花还开得正盛。
一树瓷白,清冷遗世。
他就在树下,照常写着字。
秦静环的声音,偏扰了这隅清静。
“爸,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什么破落户啊也想攀我儿的姻缘?我呸!要不是顾及着名声,他家老的又病重,我早叫人打发了她!”
“还跟我自卖自夸,说她闺女长得漂亮,在京大读书?”
秦静环冷笑,恨恨开口:
“这等子穷学生,仗着有几分姿色、读过两天书,装的清高劲儿全用来勾引男人了!以为攀上高枝就能山鸡变凤凰?也不看看捞来的钱有没有命花!什么女学生?净是些不知廉耻的婊子!”
秦应忱不知何时已停了笔,悬停的指尖捏得死紧。
低垂着眸,目光搅起浓墨骇浪。
沈寒澄年轻时候,跟一个女学生爱恨纠葛好些年,折磨得他妈提起京大就应激。
秦应忱压下嘴角讽刺,也不知谁是谁的报应。
“起来,再打!”
他收回视线,就要去薅霍朝屿。
吓得霍朝屿又跳远了一步。
“别介!你倒是先给我讲讲啊!”
秦应忱冷沉着脸。
他又想起那日,秦静环尖锐的声音惊了雀鸟,扑簌下一朵白玉兰,正落在他案头。
“她太乖了。沈寒澄不配。”
秦应忱淡声一句。
霍朝屿瞬间如遭雷劈。
他欲言又止,“不是,他是你表哥啊。”
“他也是你表哥。”秦应忱面无表情。
霍朝屿狠狠一噎。
话倒没错。秦静环和霍朝屿的姑姑在沈家是妯娌。
他们这样的人家,彼此婚姻缔连,将阶层织成金缕衣,串成串儿了都不足为奇。
这就显得秦应忱娶叶其珍吃亏尤大,在人看来都不亚于自断一臂。
尽管圈子里如今都颂扬秦家大义,霍朝屿还是替他觉得不值。
霍朝屿沉默了一会儿,“你要插手CIN,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何必拿婚事换?”
他顿了顿,“要我说,你就不该掺和他们。就让那小捞女配老浪子,秦姑姑那么厉害,恶人自有恶人磨……”
秦应忱骤然抬眼。
深眸中的不悦将溢出来,不敛威压的阴沉看得霍朝屿一愣。
他恍然回想,秦应忱刚刚说什么来着?
……她太乖了?
霍朝屿讪讪一笑,“呃,我的意思是……”
秦应忱却忽然勾了勾嘴角,朝他走近了两步。
就这么盯着他,意味深长地,看得霍朝屿后背发毛。
“我在CIN,倒是遇见了位故人。”
秦应忱缓缓开口。
霍朝屿起初没在意,却在之后长久的静默里,一点一点地变了脸色。
他颤着嘴唇,终究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秦应忱觉得无趣,转身拆着手套,“走了。”
“等一下!”
霍朝屿沉默几息,重新笑得倜傥,“顺路捎我一程?我回一趟老宅。”
“不顺路。”秦应忱头也不回,拒绝得干脆。
“我住银泰。”
“不是,你不就结个婚,怎么还搬家了?”
霍朝屿反应了下,大叫一声,“你小子别是在跟我秀吧?你就找揍!下次哥绝对不让着你!”
秦应忱远远冲他扬了下手套。
很难说没有嘲讽的意味。
霍朝屿气得呲牙。
等人走远了,他自己缓缓地,在搏击台上坐下。
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
如果说叶其珍有什么后悔的事,大抵就是住进来那天,没有选个自带浴室的房间。
否则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她衣衫不整地从客浴出来,在回房间的过道上。
和刚进门的秦应忱,四目相对……
叶其珍脑子“嗡——”地一声。
当事人就是非常后悔。
她怎么就想不开,看见漂亮的浴球就没忍住泡了个澡?洗澡就算了,还偏只穿了件宽大的纯白t恤,堪堪罩到腿根。
半干微湿的头发懵怔散在胸前,一点点洇晕濡湿,泛起丝丝凉意。
叶其珍一寸一寸地涨红。
赤裸的脚趾扣紧地板,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她甚至有些祈求地想,一个正常的绅士,遇到这种场景,是不是应该礼貌地背过身去,或者避开视线?至少不能、不应该……
秦应忱直视着她,一步一步,朝她径直走来。
视角被迫转为仰视,叶其珍呼吸都险些吊不上来,她捏着指尖,强压住想要转身逃走的冲动。
“我以后也住这儿,你知道了吧?”
秦应忱声音平淡。
叶其珍僵着脖子,机械似地点了点头。
猛然想起自己这副仪容,他会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的?可是汪钺明明说他明天才……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
秦应忱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
“你可以自在些,我不介意。”
“……”
有没有可能,她介意?
叶其珍不住地干咽着嗓子。
可是她介意什么呢?他们分明是国家认证的合法夫妻关系……
叶其珍一片混乱,纠结得面色几经变幻。
秦应忱自始至终,神情毫无波澜。
“你收拾好了,拿电脑来书房。我有话跟你谈。”
“……”
像一盆冰水兜头浇注,叶其珍冻在原地。
秦应忱说完,便从她旁边错身而过,目不斜视地回了房间。
落地镜前。
叶其珍皱着脸,数不清叹了多少口气。
平心而论,她不想去书房。
不想跟秦应忱谈话,或者说,听他单方面训话。
他必定会提昨天的事。
那些她拼命想忘掉的画面,会反复在她的脸面上鞭挞,会无数次提醒她,她的卑弱、狼狈、崩溃……
叶其珍闭了闭眼。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竟然对秦应忱是她顶头上司这件事,产生了隐隐的抗拒心理。
至于究竟在抗拒什么,叶其珍不愿意想。
睁开眼,镜子里一双匀婷长腿白腻得夺目。t恤布料不厚,遮不住峰起的轮廓,也隐约藏不住樱色。她静静注视着镜子里,没有任何遮挡的、一张白净透亮五官明媚的脸。
美貌是她习惯了想要藏起来的东西。
可是方才像幅春-宫美人卷全然摊开在他面前,她在他眼里,还仍然是个需要规训、需要教导的下属。
不知为何,叶其珍却高兴不起来。
她磨蹭着,从衣柜里挑出了件真丝睡裙。
纯白的素绉缎,帝政裙的款式,衬出修长的颈,胸口瓷白一片。
她将长发梳顺,认真抹了护发精油,再用手指拨了两道搭在前怀,润唇膏也涂得仔细。
黑框眼镜安然摆在床头,叶其珍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抱着电脑到书房时,秦应忱已经坐在主位,好像在通话,或者开会。
叶其珍站在门口,就见秦应忱冲她一点头,右手手指叩着,敲了敲那侧的桌子。
那是她把客椅挪到的位置,他在示意她过去坐下。
客椅本在主位对面,擅自挪动了位置,叶其珍后知后觉有点不好意思。
只是她实在不习惯背对着一整个偌大的空间,很没有安全感。
她轻手轻脚坐过去,不由自主抬眼看他。
秦应忱鲜见地戴了副眼镜,金丝边框架在峻挺的鼻梁上,逆光下更显矜贵不可攀。
眼镜脚似乎是个骨传导耳机,听起来这通语音应该接近尾声。
“我知道了,辛苦你们了。”
秦应忱抬手,将眼镜随意一摘,放到桌上。
对上他视线时,叶其珍才反应过来,她从坐下来就一直在看他,连电脑都忘了打开。
没等她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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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慌,秦应忱直接开口问她:
“昨晚休息得还好吗?”
叶其珍一愣,这话怎么听都像是事后清算的开场白。
她犹疑地点了点头。
秦应忱却一勾嘴角,话里含笑:
“你今儿从见着我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怎么,变小哑巴了?”
叶其珍被他调笑得发懵。
这人总是这样,一会儿凶得要死,一会儿春风化雨。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喜怒无常的人?
她低下头,不想看他的眼睛。悄悄努着嘴,生硬吐出两个字:
“没有。”
声音却很小。
“好,那我有话问你。”
秦应忱彷佛没看出她的消极抵抗,声音依然循循善诱。
“两年前,你在香港的摩根投行做过暑期实习,并且拿到了returnoffer,是吗?”
他看过她的简历了?
叶其珍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外资投行的风格较内资更为激进,能脱颖而出拿到留用的人,必然各方面能力都非常优秀,包括表达能力。”
秦应忱顿了顿,“这两年,你的性格有些变化,是吗?”
“或者我换一种问法,”他看出了叶其珍的僵硬。
“如果是两年前的你,遇到昨天会上的情况,你知道怎么处理,对吗?”
“包括昨天,其实你也知道有更好的应对方式,你这么聪明——”
秦应忱像是无奈,一声轻叹:
“叶其珍。”
“抬头,看着我。”
她听出他声音里的严肃,脊背一凛,缓缓抬起头,落进他的眼睛。
叶其珍有种预感,他接下来的话,她恐怕接不住。
“如果昨天你的领导不是我,你也会毫不辩解认下别人犯的错吗?”
“你明知道你应该想办法挣扎两句,争取一下领导的信任。”
“但因为是我,你丝毫没有这样的想法。为什么?”
“叶其珍,我不值得你信任吗?”
叶其珍瞳孔遽震。
像心底最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探寻的角落,被他骤然直指,翻到了阳光下,逼她不得不直视这个问题。
她本能地想逃避,却被他眼睛里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动弹不得,唯有呼吸变得急促。
是啊,为什么呢?
她下意识摇头,原因绝不是她不信任他。
相反地,是她惧于面对他的不信任。
昨天那种情况下,她不辩解不挣扎,除了自身性格难开口之外,她无法否认另有原因——
她本能地抗拒,争取他信任的这一过程。
她不想在狼狈的自白后,换来他的质疑和更加严厉的责备,她不想在他面前像个无力的小丑。
同样地,她为什么隐隐抗拒他是她老板这件事情?
叶其珍颤着眼睫,目光描摹过他的眉骨、鼻峰、唇角,还有微微泛起青茬的下颌……
她抗拒的哪里是他?
分明是被他一视同仁地管理评判、却无力做到最优秀最完美的她自己!
“回答我,是我让你格外紧张吗?”
秦应忱依然注视着她,眸光深沉。
“是。”叶其珍不闪不避。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跳声有多响。
“为什么?是因为我们的夫妻关系吗?”
夫妻关系……
这四个字由秦应忱念出来,叶其珍还是不免,心跳漏了半拍。
是因为这个吗?叶其珍并不清楚。
他们的夫妻关系由来不纯,前路不明,影响也未知,剪不断理还乱,她索性不去想。
唯一可以承认的是,或许秦应忱对她意义不同。
她这些天来不愿面对的问题,被他读心似地,几句话探了个干净。
既然如此,她不介意,更诚实一些。
“秦总您知道吗?其实我不近视的。”
叶其珍生硬地,挑起来她的话题。
秦应忱眉峰微抬,未置可否。
“我平时戴的眼镜,是为了……防辐射。”
叶其珍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只是不停地干咽口水。
秦应忱瞟了眼桌上她的电脑,顺着问道:
“那现在,为什么不戴了?”
为什么?
叶其珍也想问。
为什么此情此景下,她忐忑的居然是——刚才泡澡选的是大马士革玫瑰蜂蜡精油浴球,现在通身这股香气,不知道秦应忱喜不喜欢?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分明人家都说她生了一副会勾人的眼睛,可是这么久的两相对视,却唯独倒勾得她心虚气短?
剧烈的心跳声中,叶其珍深深望进他的眼睛,稳住温柔的声线:
“因为现在……我不想防了。”